暗黑者(死亡通知单)第八章 疑云重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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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小时之前,二十四日晚二十一点。
 
  省城市区。
 
  慕剑云走在喧嚣的都会街头,此刻华灯高照,正是红男绿女们的夜生活演入高潮之时。
 
  省城无疑是一个繁华的现代都市,可是当慕剑云拐了个弯,转进街边的一条小巷之后,立刻便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中。
 
  这里夜色深沉,已经难觅来往的人迹。狭窄的巷道两侧,本就昏暗的路灯大部分又已残破,根本无法起到照明的功能。慕剑云只能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情形。一间间低矮的民房夹着巷道,投下幢幢的黑影。偶有活物从黑影中穿梭而过,却是些流落的野猫,它们通常会停下来“喵呜”两声,用幽亮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闯入小巷的不速之客,而它们的颈背则高高地拱起,保持着十足的警惕。在来客走近之前,这些黑夜中的幽灵便会扭转身形,迅速远去,动作轻捷而诡异。
 
  阴冷的秋风在巷道间穿过,带来的寒意亦比闹市街头强烈了许多。慕剑云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夹起胳膊肘让衣服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她皱起眉头思忖着。
 
  可是这地方却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很多人早已将这种地方遗忘,但它却仍然存在,在任何一个都市中都存在——而且就在离喧嚣街头不远的地方。
 
  既然存在,那就总有一些人要去面对。
 
  慕剑云来到了那间小屋前,她不仅要面对这幽暗的小巷,还要面对小巷中最恐怖的人。
 
  谁也不想去面对那样一个人,尤其是在这寂寥的夜里——那是一个怪物,足以给任何人带来噩梦的怪物。
 
  作为一个心理学研究者,慕剑云亦深深知道,能给别人带来噩梦的人,自己往往要承载着更多的噩梦。
 
  所以那既是一个怪物,更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现在慕剑云盼望的是,既然那个怪物见证了噩梦的开始,那么在他手中,是否会掌握着结束这场噩梦的钥匙呢?她独自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寻找其中的答案。
 
  看起来屋中人也早已在等待着她——因为敲门声刚刚响起,屋门便已经打开了。
 
  黄少平站在门后,屋内昏黄的灯光在他脸部形成半明半暗的投影,使得他那丑陋的面容变得更加恐怖。
 
  “你好。”慕剑云首先打了个招呼,她并不想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不适。
 
  “你来了。”黄少平的目光往女讲师的身后瞥了瞥。
 
  慕剑云知道对方在看什么,她微笑着说道:“就我一个人。”
 
  黄少平破裂的嘴角往上翻了翻,看得出来他也想要微笑,可这微笑却实在传递不出任何愉悦的感觉。然后他点点头:“请进吧。”
 
  慕剑云从黄少平身旁绕了过去,后者关上了屋门。小屋与外界隔开了联系,透出一股压抑的气氛。
 
  “随便坐吧。”黄少平嘟囔了一句。说是随便坐,可慕剑云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屋子里除了一张木头凳子以外,其他能坐的地方就只有墙角那张肮脏的小床了。
 
  慕剑云把凳子搬到离小床较近的地方,而黄少平则拄着拐杖艰难地向着床前走去。慕剑云向前迎了一步,想要去搀扶对方。黄少平显然看出了她的意图,目光略略地一瞥,虽然没有说话,但拒绝的意味却非常明显。
 
  慕剑云一愣,竟无法再向前。这男子的目光中似乎透出了一种神秘的气质,他的外表令人恐怖,境况令人可怜,可这突然显现的气质竟是威严的,让人难以接近。
 
  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黄少平随即又低下头,自顾自地挪到了床边。在沉寂的气氛中,屋内两人分别在床头和凳子上坐下,形成了面对面的态势。
 
  刚才的那次受挫使慕剑云放弃了寒暄,她决定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切入正题。
 
  “你有事情要告诉警方?”女讲师严肃地问道,并刻意强调了警方两个字,以图在对话中占据主导的地位。
 
  “不。”黄少平却摇了摇头,偏偏针对这两个字反驳起来,“如果要告诉警方,那我早就告诉了,我现在只是要告诉你。”
 
  慕剑云“呵”地干笑了一声,她觉得有必要向对方再明确一下自己的身份:“可我就是警方。我是警校的老师,现在调入‘四一八专案组’。”
 
  “我知道。”黄少平紧盯着慕剑云,他脸上的肌肉也随之抖动起来,“所以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然后我才能把要说的告诉你。”
 
  慕剑云已经料到对方会提出一些要求,她沉默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你不能把我说的这些秘密告诉其他警察,你只能自己去调查。”
 
  “为什么?”慕剑云蹙了蹙秀眉,有些不解。
 
  “因为我不信任警方。”黄少平声音嘶哑,表情却极为郑重,“我知道的事情,可能会给我带来生命危险。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你什么意思?”慕剑云飞快地分析着对方话里的潜台词,然后她愕然问道,“难道警方也有人涉案?”
 
  黄少平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先别问这么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你先回答我,能不能答应我这个要求?”
 
  为了探索谜底,慕剑云似乎没有选择。
 
  “我答应你。”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真实案情似乎比已显露的部分更加可怕,但越是这样,她越有责任去揭开其中的隐秘。
 
  黄少平紧盯着慕剑云,片刻之后,他的喉头动了一下,看来是准备开口了。女讲师早已屏息凝神,竖耳以待,而她也终于听到了对方的话语:“在爆炸案发生前的一个月,市公安局破获了一起贩毒案。你应该去查查这起案子。”
 
  “什么?”慕剑云一愣,她以为黄少平会说出爆炸案现场的一些秘密,可是对方口中却突然冒出另外一桩案子来,这起案子她甚至都从未听说过。
 
  对于慕剑云的反应,黄少平显得并不意外。他点点头,又再次强调了一遍:“三一六贩毒案。”
 
  “这和爆炸案有什么关系?”慕剑云诧异地问道。
 
  “你去查吧,你应该能发现其中的线索。”黄少平眯起眼睛,目光显得更加凝重,“我还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因为我无法确定你是否有能力保护我,你得首先证明你的能力。”
 
  慕剑云与黄少平对视着,忽然她心中凛然了一下,某种疑问已无法回避。
 
  “你到底是谁?”她脱口问道。黄少平残缺不全的面容依然可怖,但此时他的言谈,他目光深处的东西,包括他突然提及连自己都没听说过的案子——这些根本不是一个拾荒的流浪汉所能具备的。
 
  黄少平翻起嘴唇,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伴着“呼哧”的怪笑声,他说道:“这不是我今天想要和你讨论的问题。”
 
  慕剑云花了几秒钟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她感觉到自己太被动了,她必须换个交谈的方式。
 
  “看来你向警方隐瞒了太多的东西。”她冷冷地威胁道,“也许我现在就应该把你带回专案组。”
 
  黄少平“嘿”地笑了一声:“那你就违背了刚才的诺言。我只能怪自己看错了人……那些秘密将永远烂在我的肚子里,你们再也不可能知道十八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通过对方的语气,慕剑云知道刚才的威胁毫无效果,她无奈地撇撇嘴,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好吧,我的诺言仍然有效……可是,你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耍我呢?”
 
  “去查那起贩毒案,你会明白其中的意义。”黄少平还是那句话,他看来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立场坚定,软硬不吃。
 
  “好吧……”慕剑云颇为无奈。既然找不到向前突破的方向,只好先守住已得的阵地了,她答应了对方:“那我就先去查查看。”
 
  “不要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情。”黄少平再次强调,“你还不明白我们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势力。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你不会忍心再害我的,是吧?”
 
  慕剑云点点头。看着对方郑重其事的样子,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同时她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选我?既然你不信任警方,你又为什么会相信我?”
 
  黄少平的目光在慕剑云的脸上转了几圈,然后他又“哧哧”地怪笑起来。
 
  慕剑云皱起眉头,对方的目光和笑声都让她心中有种发毛的感觉。
 
  “任何故事总有要结束的时候。”黄少平幽幽地说道,“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这幕戏的句号会落在你的身上。”
 
  这算什么回答?慕剑云暗暗摇了摇头,她甚至有些搞不懂面前的这个怪物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这真是令人气恼,自己作为一个心理学专家,却被面前的怪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照我说的去做吧……等你有所发现之后,再来找我。”黄少平挥了挥手,表达了送客的意愿。
 
  “那就……先这样吧。”慕剑云无奈地站起身,她知道从对方口中已无法获得任何信息。
 
  “三一六贩毒案”,这就是自己此行唯一的收获。
 
  不,也许还不止这些。她忽然又想到:“这个黄少平在‘四一八血案’中扮演的角色远非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他现在已不再隐藏这样的身份,这也许才是此行最大的价值所在。”
 
  好吧,就去查查那起贩毒案,无论怎样,这总不至于把事情引向一个更坏的结果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慕剑云向着小屋外走去。即将出门的时候,她又转过身来。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她微笑着说道。对方仍藏着太多的秘密,而要想让他开口,首先得消除他心中的警惕和隔阂——在这方面,微笑常能成为非常有效的武器。
 
  黄少平也笑了,他点了点头,目送对方掩门离去。
 
  小屋再次恢复了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屋内孤零零地只剩下黄少平一人。
 
  怪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叹了口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他在心中暗自感慨:在那个厉害的角色找来之前,希望这颗棋子还来得及发挥她的作用。
 
  半个小时后,慕剑云回到了刑警大队。此刻韩灏等人正在会议室里守着那个信号接收器,紧张而焦急地等待着目标信号的出现。慕剑云没有打搅他们,她直接去找了曾日华。
 
  曾日华正待在招待所的屋子里,闲看着电视,无聊得很。见到慕剑云来访,他显得颇为兴奋。
 
  “我就知道你还得来找我。”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在这个专案组里面,你最信赖的人,还得是我,对不对?”
 
  慕剑云自顾自地在待客椅上坐了下来,没有搭腔。她知道要对付这样饶舌又自恋的家伙,保持沉默是最佳的选择。
 
  “嘿嘿。”曾日华也坐在了慕剑云对面的椅子上,得意扬扬地跷起了二郎腿,“怎么样,说说吧,你手里的那条线索进展得怎么样了?遇到什么难题了?让我来给你分析分析。”
 
  “我需要你帮忙找一些资料。”慕剑云直截了当地抛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曾日华学着绅士的派头耸了耸肩膀:“说吧,什么资料?”
 
  “关于十八年前的另一起案件,‘三一六贩毒案’,我想调阅相关的案卷。”
 
  曾日华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颇为不解:“你要那个干什么?”
 
  因为答应过黄少平保守秘密,所以慕剑云在回来的路上便想好了应对的理由。
 
  “没什么。”她很淡然地回答道,“只是偶然听说这起案子,想了解了解。”
 
  曾日华“哧”地笑了起来:“今天这是怎么搞的?一个个都对以前的案子感起兴趣来了?”
 
  “嗯?”慕剑云听对方这么说,立刻警觉地反问,“还有谁也要看这个案子?”
 
  “罗飞呗。”曾日华撇撇嘴,“现在可不就我们三个是大闲人吗?不过他要看的不是什么‘三一六贩毒案’。晚饭后他到我这里,让我帮他查了‘双鹿山公园袭警案’的相关卷宗。”
 
  “他看那个干什么?”慕剑云忍不住又追问。
 
  “谁知道?”曾日华顿了顿,又阴阳怪气地调侃道,“或许是要在韩大队长的光荣史中寻找一种报复的快感?”
 
  慕剑云摇摇头,打断了对方贫嘴的机会:“好了,别扯远了。说正事吧……我要的资料,能找到吗?”
 
  曾日华板起脸:“有难度啊,那可是十八年前了……”看到慕剑云皱起眉头,他却开心地笑了起来,话锋一转,“不过有难度才能显出我的本领——嘿嘿,别说是公安系统的内部资料,就算是本·拉登的藏身地,只要美女开了口,我也能帮你找出来,信不?”
 
  慕剑云笑道:“那就少废话,赶紧干活去吧。”
 
  “Yes,madam!”曾日华敬了一个礼,动作神态却像是一只淘气的猴子。然后他来到书桌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通过网络他可以足不出户便访问到公安系统的资料库,而身为省厅网络的最高技术指导,他无疑也掌握着顶级的权限。
 
  作为一起已经审结的案子,“三一六贩毒案”本来就不属于什么保密内容,曾日华很快便把相关案卷调了出来。不过他没有直接把慕剑云叫过来浏览,而是在笔记本上继续操作着什么。
 
  慕剑云在一旁看着他,忽然间对这个瘦小的男子产生了一种欣赏的感觉。
 
  的确,虽然平日里多少有些猥琐邋遢,但曾日华坐在电脑面前时却完全换了一种气质。他的双手轻盈地抬着,十指在键盘上不停地交错翻飞,动作轻捷优美,那意境不像是面对着枯燥的数字世界,倒像是一个音乐高手在弹奏着琴键一般。
 
  片刻后他停了下来,转头对慕剑云微微一笑:“好了,请到招待所前台去取你要的资料。”
 
  “嗯?”慕剑云愣了一下。
 
  “前台有打印机。”曾日华解释道。
 
  “哦。”慕剑云好像明白过来,“那……我直接把笔记本带过去吗?”
 
  曾日华两眼一瞪,装出非常气愤的样子:“你这不是骂人吗?我能干出那么老土的事情?直接过去就行,现在那边已经在打印了。”
 
  “怎么会?”慕剑云又茫然了,“你还没把资料送到前台啊。”
 
  “我是没去,但是它已经去了。”曾日华伸出两根指头,如拈花般将连在笔记本上的那根网线撮了起来,“只要有它,我就能够控制所有网络上的打印机。别说是招待所的前台,哪怕是中南海也不在话下。”他得意扬扬地说道。
 
  是的。慕剑云心中一动,以曾日华的手段,要入侵一台网络上的打印机本不是难事。不过说到中南海也未免有些夸张了吧?看着对方的滑稽样子,她莞尔之余也无意争辩,起身道谢之后便离开房间向前台而去。
 
  而在前台,服务员正面对着莫名开始工作的打印机大感困惑,虽手忙脚乱仍无法阻止相关资料一页页地吐出来,直到慕剑云过来才稍稍解开了她的困惑。
 
  “这是我需要的资料,麻烦你帮我装订一下。”慕剑云一边说,一边展示了自己的证件和房间号牌。
 
  见对方是由内部签单的客人,服务员倒不介意她把资料取走。不过小姑娘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资料怎么会突然从我的电脑里打印出来?”
 
  “我建议你把212房间里那个客人的电脑网线偷偷剪断,以后这样的怪事就不会发生了。”慕剑云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跟小姑娘开起了玩笑。她发现自己的情绪也有些受到曾日华的感染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她天真地笑了笑,然后按照吩咐将那些资料一张张地码齐,当最后一页纸打印出来的时候,她却愣了一下:“这也装进去吗?”
 
  慕剑云瞥了一眼,立刻知道了小姑娘发愣的原因。最后一页纸并非她想要的资料——那是一页彩打的玫瑰花,花团锦簇,鲜艳欲滴。毫无疑问,这也是曾日华的得意之笔。慕剑云把这张纸接在手中,不免心中一暖。虽只是一团纸花,但还是给紧张的办案气氛中带来了些许难得的温馨。不过慕剑云只是微笑着欣赏了片刻,便将那张满页花团的纸递还给了服务员,同时说道:“这张不用装了。这是送给你的,感谢你的服务。”
 
  小姑娘也开心地笑了起来,表情灿烂无邪。即使是在森严的刑警大队,即使是在这样一个严峻的时刻,快乐仍在遵循着一些简单的法则而传承。
 
  同样发生在十八年前的“三一六贩毒案”和“四一八血案”之间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呢?黄少平作为爆炸案的受害人,为什么会要将自己的视线引向约一个月以前发生的另外一起案件?自从离开那间小屋之后,类似的疑问便一直困扰着慕剑云。好在她终于顺利地拿到了“三一六贩毒案”的相关卷宗,这些疑问也就有了解开的可能。
 
  在离开前台往自己房间而去的路上,慕剑云一边走一边粗略地翻看着那些资料,而她很快便有了令人心跳加速的发现。
 
  “三一六贩毒案”的专案组组长暨督办本案的总指挥官,正是时任省城公安局副局长的薛大林。
 
  薛大林!慕剑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却被警方忽视的名字!在所有与Eumenides相关的案件中,薛大林正是第一个丧命的受害者!
 
  不管是此人的身份还是他在系列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都本该引起“四一八专案组”足够的重视。但由于当事人罗飞的出现,不管是十八年前还是现在,众人都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当年那起惨烈的爆炸案上,从而放松了对薛大林被害真相的调查。现在黄少平刻意点出“三一六贩毒案”,是否正是要提示办案人员在薛大林的死与后来发生的爆炸案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呢?
 
  这确实是一条非常新颖同时又极具启发性的思路。即使在十八年前老专案组侦破此案的时候,对这两起案件亦是分别调查,从未考虑过两起血案之间是否会存在某种更加紧密的关联。
 
  并不是专案组水平有限。只是他们已经确定,Eumenides此前在警校内操作的四起小案子是毫不相关的,所以他们便没有想到两起血案的本因也许并不是孤立的。
 
  不过慕剑云现在已经知道,警校内的那四起案子本是罗飞和孟芸赌气后的作品,而另有第三人假借Eumenides的构思策划了后来的血案。那此人会不会正是要利用警方的惯性思维,借此隐藏血案之间的联系,从而给警方的侦破制造障碍呢?
 
  就在短短的几步路之间,慕剑云原本僵化的思路竟突然间打开了许多。这使得她对手中的“三一六贩毒案”的相关资料产生了更大的期待。她加快脚步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开始静下心仔细钻研起这份案卷来。
 
  可是后续的情况并不像她预想的那样乐观。在接下来的两个多钟头的时间内,她把案卷每一页的内容都细细地过了一遍,却未能获得任何对侦破Eumenides系列血案有价值的线索。仅有的关联仍局限在“薛大林”这个名字上,这使得慕剑云难免沮丧。她原本期望在卷宗里能找到袁志邦或者孟芸的名字,可实际上这两个人和贩毒案毫无关联。
 
  身为公安局副局长,薛大林当时肯定会肩负起许多案件的指挥工作,难道仅仅因为他是“三一六贩毒案”的专案组组长就能把这起案件和薛大林的死亡联系在一起吗?这显然是毫无说服力的。可是黄少平又为什么单单把这起案件点出来呢?慕剑云深信其中必有自己尚未发觉的寓意。
 
  没能理出更多的头绪,而长时间的阅读已使得慕剑云的头脑有些晕涨。她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玻璃深深地吸了一口室外的空气。深秋的寒意沁入了她的血液中,让她因过度运转而发热的思维渐渐冷却下来。她闭上眼睛,开始回顾“三一六贩毒案”的进程——经过刚才的阅读,相关内容已经印在了她的记忆中。
 
  正如案件代号所显示的那样,这起贩毒案发生在“四一八血案”前的一个月——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号,不过这只是案件结束的时间,而案件的开始要远早于此。
 
  事实上,与案件本身的进程相比,这起案件的社会背景似乎更值得玩味。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早期,国际刑警组织在世界各地加大了对跨国贩毒的打击力度,国际贩毒集团苦心经营多年的“毒品走廊”被一一摧毁,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安全通道。而改革开放初显成效的中国也被国际毒贩们纳入了开发的视野之中。
 
  省城是全国贸易的主要关口之一,交通便利,资讯发达。在国际大趋势的背景下,绝迹多年的贩毒案亦开始在市内出现。这很快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和重视,公安局副局长薛大林被任命为全市禁毒专项打击活动的负责人。
 
  薛大林领导的禁毒小组很快捕获到了一条重磅信息:来自于东南亚地区的贩毒集团将在本市与境内犯罪分子进行一次数量巨大的毒品交易,而交易的时间正是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三一六专案组”由此建立。
 
  这条信息来源于警方安插在犯罪分子内部的一个线人:邓玉龙。根据卷宗里提供的个人信息,邓玉龙时年仅仅二十五岁,但已经为警方当了七年的线人。
 
  据卷宗记载,这个精干的小伙子本来是个辍学的混混,惯于在街头寻衅滋事,并且在当年的流氓团伙中也闯出了一些名声。这样的混混往往都会走向同一个下场,邓玉龙看起来也不例外。
 
  在庆祝自己十八岁生日的晚宴上,喝多了酒的邓玉龙将另一名混混捅成重伤,并因此被警察逮捕。他似乎难逃牢狱之灾的惩罚了。他的人生从此将走向一条无奈的落魄轨迹。
 
  可这时却有一个人出面救了他,这个人便是薛大林——他当时还没当上局长,而只是治安大队的中层领导之一。
 
  薛大林帮助邓玉龙的手段很简单,他更改了出警记录,将邓玉龙伤人的时间从第二日的零点零六分改为了前一日的二十三点五十六分。虽然仅有十分钟的差别,但涉案的邓玉龙由“成年人”变成了“未成年人”,法律给他的惩罚也因此减轻了许多,他仅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两年。
 
  薛大林和邓玉龙非亲非故,他的帮忙当然是有条件的。当邓玉龙走出看守所之后,他表面看起来仍是一个不知悔改的混混,但实际上他已经成了警方的——或者准确地说,是薛大林的线人。
 
  聪颖天资加上早年复杂的社会经历使得邓玉龙在这样一个“工作岗位”上游刃有余。他与薛大林的合作极为亲密,两个人也因此都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薛大林对辖区内案件的破获率大大增加,自己的仕途前景一片光明;而邓玉龙则在薛大林的暗助下在混混中树立起了威望,并最终赢得了更高层次的“大哥”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