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一部 1988(二十四)

查看目录    直达底部

 
  寻建祥大力一拍宋运辉的肩膀,道:“兄弟,没忘记哥们啊,你这脑子硬是好,听我声音就知道是我,我亲兄弟都已经听不出来。够哥们。升官发财开小车了还没忘记哥们。走,你家坐坐。”
 
  宋运辉眉开眼笑地看着寻建祥话痨,等他说完才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也不来信说一下,我去接你。”
 
  寻建祥道:“知道你小子有出息,谁知道你这么有出息。我想着找到一车间三班不就能找到你了吗?没想到刚一打电话,你师父说你现在坐火箭了啊,不错不错,这儿听说都处长楼了。以前我走时候这儿还没盖起来,找过来都不认识路,哎哟哎哟,这房子愣是大,真是腐败。”寻建祥一路嘻嘻哈哈说着,走进房间,电灯一亮,他立刻看向程开颜,奇道:“小子,你老婆是不是程厂长女儿?怎么给你找到的?”
 
  “我不是运气吗?”宋运辉笑着把寻建祥拉到灯光下,见寻建祥瘦了,也看上去没以前结实,脸上靠近耳垂处还有一条伤疤,整个人看上去不再有过去的精神。而且,那么多话的寻建祥好像不是记忆中的寻建祥,当年的寻建祥喜欢装不正经,说话愣头青,笑起来花枝乱颤。
 
  寻建祥被宋运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避开宋运辉的眼睛,干咳一声,“看什么看,哥们不就老了五年吗,照样是条好汉。不请我坐下喝茶?”
 
  程开颜早端水出来,“小辉看见好朋友高兴得茶水都忘了,寻……寻师傅你这儿坐。”放下茶,她就进去找宋引,宋引看见寻建祥有些害怕,自个儿躲去卧室了。
 
  寻建祥指指程开颜背影,微笑道:“不错啊,厂子弟肯倒水给我喝,很不错啊。”
 
  “你是我兄弟,当然要这样。你从家里来?吃饭没有?”
 
  “吃了,半路饿死了,先饮食店吃了再说。你师父接起电话也先问这句,你们师徒两个倒是像。”
 
  “还真像,师父这个人特实在,前两年我有点以权谋私吧,把他调离倒班位置,结果他做了几星期白班,浑身不舒服了,还生病,硬要调回去倒班。你别拿眼睛看我,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骂我做了处长怎么不好好安置师父。你坐着,我炒个花生米,我们喝酒聊天。”
 
  大约是见宋运辉真心对他,寻建祥终于放下包袱,舒心笑了,但不再是当年的花枝乱颤。“你跟我喝酒?得了吧您,你喝几口茶还能放几句闷屁出来,喝酒下去我还得替你收拾。”听得里面的程开颜忍不住笑。
 
  “你喝酒我喝茶,行吧?今晚住这儿,不许回去。”
 
  “谁说回去?回去我还会晚上过来你家?喝酒就喝酒,你也不许赖,我老远来一趟,你得陪我。”
 
  宋运辉见寻建祥终于又使出过去的强头倔脑,这才开心一笑,进去厨房炒菜。寻建祥后面跟着,到处参观一下,见曾经高不可攀的程开颜也对他异常真诚友好,知道这兄弟还真是一直把他放心上,肯定常跟老婆提起才会有现在这效果。他坐牢五年,虽然不是犯的什么杀人放火的罪,可心里终究是自卑,出来见宋运辉飞升处长,见面还开着乌黑发亮的车子,心里总是敏感,至此才真正放心起来,跟宋运辉走进厨房,又走出厨房,捏一只酒杯说起过去的五年。
 
  程开颜关上卧室门,-抱-宋引睡着,才出来坐酒桌边听两人说话。她看到丈夫没喝多少已经-脸-红,但眼睛贼亮亮的,满脸兴奋,话也不少,而且说话很不稳重,不像他平时说话少,而且四平八稳。再看寻建祥,一口一口喝酒,好像不会醉似的,说话突着眼睛,看似挺凶,其实满好玩的。
 
  寻建祥也看出程开颜好奇看他,趁倒酒时候,客气地敷衍一句:“我挺凶的吧,劳改犯啦,没办法。”
 
  程开颜忙笑道:“你不凶,就我们猫猫有点怕你。”
 
  宋运辉道:“还凶个头,以前我刚分来时候,你一双眼睛就够把我们全吓到,现在算是慈祥了。”
 
  寻建祥哈哈一笑:“你还记仇?当初我把他们全吓倒,就你这家伙最有心计,吓不倒。果然你最有出息,都住上处长楼了,才多大啊,连老婆孩子也有了。”
 
  宋运辉笑:“有没有想过回金州?我在金州还有几天,可以帮忙,过期作废。”
 
  “不回金州了,这破地方古板得慌。进去五年出来,别的地方都变,就金州还老样子。我一个里面的哥们,广东的,跟我约了做瓷砖生意,我前儿上街瞧瞧,还真没几家瓷砖店,这生意能做。”
 
  “资金够不够?”
 
  “当然不够,家里也没几个钱。想我们金州好像挺富的,过来一打听,也没富多少。里面呆五年出来,物价涨得都不认识,我以前攒下的钱都不算钱了。看你一屋子也没个好家具,看来也没钱,不问你借,现在只有倒爷有钱。”
 
  宋运辉不由笑道:“总有一些值钱的东西。”说着撸下手表,放到寻建祥面前,“上海卖,上几万了。你去广东找个好价钱卖了,那儿识货的多,等赚钱了还我。”
 
  一时,程开颜与寻建祥都惊住。程开颜心里又喜又疼,心喜的是,宋运辉卖掉那个美丽梁思申的礼物,心疼的是,几万啊,借出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但既然宋运辉开了口,她反正听宋运辉的,不反对。寻建祥则是烫手似的,将手表推回去,道:“要不了那么多,而且我也不用去广东,哥们说发货过来到省城,我去拿一些来做,五六千就够。”
 
  宋运辉道:“寻建祥,我可能说话难听,但你得听着。你身份不同,同样开个小店,都从二道贩子手里批发,卖一样的价钱,你说人家是找你还是找别家?人家肯定找可靠点的店子。但你如果降点儿价的话,你就没赚的了。你只有投入大点,起步比别人高点,店面比别家漂亮点,还有直接从你哥们厂里拿货,一边零售一边批发,你才有赚。否则不死不活挣不了多少,你想等什么时候娶妻生子啊。”
 
  寻建祥看着宋运辉,沉默良久,却扭头对程开颜道:“你答应吗?”
 
  程开颜没想到寻建祥问她,犹豫道:“我还有只金戒指,结婚时候我妈给的,要不也拿来。”
 
  宋运辉笑道:“我们结婚纪念物,就别了。”
 
  寻建祥也忙道:“这手表早够了,我没要你另外拿出来的意思。那我收了,不客气。”他将手表戴上,深有感触地道:“拿张纸来,我写借条。”
 
  “你怎么写?算几万?你想还肯定会还我,不想还,再多借条也没用。只要你哥们好好挣钱,早点也追上个我老婆这样的好人,我就高兴了。”
 
  程开颜听宋运辉在朋友面前夸她,心里挺高兴的,冲他做个鬼脸,“你哪看得见我啊,是我使劲追上你的。”
 
  “你有眼光,不像有些个妞,只喜欢小白脸。”寻建祥不由想起虞山卿和刘启明,当年要不是意气用事揍了这两个,他也不会进去做上个五年。
 
  程开颜不知道寻建祥意有所指,宋运辉却知道,“那个虞山卿带着他化验室的老婆辞职了,现在也单干,不过他那倒爷做得大,专门倒批文。这五年里,金州变化还是很大的。”
 
  “变最大的是你,以前书生气十足,现在……怎么说呢,长相说话做事都不一样了。不过良心还一样。”
 
  宋运辉想回答,不想内线电话响,却是小车班值班员打来,说要宋运辉在家等着,水书记要用车,他立刻过来取车。宋运辉答应了,坐下下意识看手表,才想起手表给了寻建祥,就拉来程开颜的胖手臂看时间,奇道:“水书记这么晚还出去?”
 
  寻建祥立刻-插-嘴:“他还没退休?还掌权着?”
 
  “还掌权着。五年前我为你的事求他,可他也帮不上忙。不过这五年也老了,老得很快,尤其这儿。”宋运辉点点脑袋。“哎,你这五年,损失得冤,回头得抓紧做事了,把这五年抢回来。”
 
  “你别怕我不学你,这五年在里面,别的没改,就改了我根懒筋。否则你说我哪会这么早放出来。用不着你替我急,我三十二啦,再不挣点钱结婚,以后我儿子看见你女儿得喊阿姨,那多丢我脸啊。兄弟,我不跟你假客气,既然借到钱,我明天就火车去广东,等我回来挣了钱,我请你们吃饭。”
 
  宋运辉有意宽解气氛,“好了,以后我是黄世仁你是杨白劳,过年过节你得交租送粮。嗯,取车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