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局密档第十四章婚礼的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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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安局的宣誓台上,身穿白色警监服饰的导师正面而站,他的声音磁性又厚重:“你愿意将你的青春、热血甚至你的生命,献给这伟大的事业吗?”
 
  话音在会场的上空盘旋,一种壮阔而浩瀚的仪式感充塞到了台下所有年轻人的心中。
 
  导师顿了一顿:“你们当中,有的人,默默潜伏,可能一生不会用枪,不会击发一枚子弹,到了死,都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英雄;有的人,冲锋陷阵,可能会有流血牺牲,可是哪怕死了,世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功勋……你们愿意吗?”
 
  台下响起了年轻人整齐划一的喊声:“对党绝对忠诚,甘当无名英雄!”这些年轻的声音是如此鲜活,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也充满了神圣的使命。
 
  当年的霍敏,站在宣誓台下,被深深地感染,在追随李正阳之前,他已经规划好了人生:考一个平凡的公务员,或是回到老家接手父亲的小生意。如今他和一众四面八方的精英站在一起,将自己的青春投入烈火,铸造不平凡的世界,他泪流满面,喊出了誓言,成为这支保卫国家队伍中的一员。
 
  这个画面,成为霍敏一生最骄傲的时刻。当这个画面再次出现在他梦中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他身后是陆晨,陆晨的左边,站着罗珊珊,罗珊珊一双清澈明净的妙目,正注视着自己,她的轮廓泛着柔和的光,在宣誓的时候,霍敏发现,她和自己有着志同道合的澎湃情感,这种庄严的共鸣,有着难以名状的奇妙。
 
  很多次,罗珊珊心里在想:霍敏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帅。
 
  有人说,梦里的东西是最珍贵的记忆,霍敏的梦境像潮水一样展开,从国安局宣誓台又回到了之前和阮锋以命相搏的中州洪崖洞,那里的夜景有“小维多利亚港之称”,由于中州的山城地形,建筑物高低错落,一到夜里,霓虹层叠有致,山水相映,美不胜收。
 
  “快追我——”一个熟悉的女声喊道。梦中的霍敏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身周场景变幻,突然又置身中州政法大学的校园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操场里慢跑。那身影回头喊他,他看清了她的脸:洁白无瑕,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这正是他在校园里的女朋友刘芸。
 
  “刘芸——等等我!”霍敏开始奔跑,想要追上刘芸。
 
  刘芸越跑越快,笑声不断。霍敏不停地追赶,距离却越来越远。操场的跑道似乎没有尽头,清纯脱俗的刘芸,终于消失了,霍敏心中伤痛,高声呼喊她的名字,操场里只有回音。在清醒的时候,霍敏一直用工作的忙,来压制分手的痛,而梦境中这种感情释放出来,打得他措手不及。
 
  霍敏脱下了皮鞋,光着脚开始跑。他记得以前听无印良品的歌的时候,有首歌叫《恍然大悟》,里面唱的是“我曾真的光着脚,跑在人群当中的马路,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孩子哭,第一次感受那失恋的苦,我只是无意识地跑,直到眼前世界一片模糊,我不想停下脚步,渴望身体的痛大过心里的苦。”
 
  霍敏终于跑不动了,分别的刘芸已经追不上了,他大喊着她的名字。
 
  他从这个时空变换的梦中骤然惊醒。他睁开了眼睛,阳光已经照进了窗户。他全身都疼,昨天那样折腾,可不是玩儿啊。梦中的各种情绪还残留在脑中,宣誓台上的神圣、罗珊珊的眼神、陆晨的相伴、刘芸的离去……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理智地把这些情绪全都一股脑地压了下去。
 
  他开始思考案情。
 
  车田浩二和阮锋的审讯工作交给了国安部连夜派来的心理审讯专家。当部里的特派专员得知战况后,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领导对李正阳点赞:“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楼道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侦察处的年轻同事已经着装待发,投入一天紧张的工作中了。“深海”密钥是找回来了,可是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比如,孙德志那天晚上,焦急等待的女人,到底是谁?
 
  据车田浩二交代,他只是负责半路拦截偷取密钥,他根本不知道孙德志被注射了引发病毒性心肌炎的药物。他的口供和当时地铁视频上一致,他和孙德志身体接触的瞬间,根本不可能向孙德志注射药物。
 
  那么,孙德志是谁杀的?
 
  这个命案就像一团搅乱的线,搅乱它的人,有潘家明、有阮锋、有林世雄、有车田浩二,甚至还有袁天任、袁晓燕,霍敏带着人出生入死,现在连线头都没找到呢!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霍敏心事重重。他看了一眼手表,鉴于他昨天的英勇表现,案件已经进入下一个阶段,李正阳放他一天假,休息一天,可他真是无福消受,一团时空错乱的梦,将他折腾醒了。
 
  他翻了翻手机微信,大学同学群里热闹得很,一大早就在议论当年的班花刘芸今日终于结婚了,和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的情节真是如出一辙。
 
  有人在群里很不识趣地@霍敏,霍敏没有回应,他放下手机,独自坐在宿舍里,迎着窗外的阳光,怅然若失。他看了看日历,记得这一天,确是刘芸的婚礼。
 
  霍敏开始穿衣服,他梳洗打扮了一番,找出了平时几乎没有穿过的西服。他对着镜子照了一下自己,慢慢将胡须剃干净。
 
  他给李正阳打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热火朝天,李正阳正忙着:“嗯?你起床了?歇着吧歇着吧,给你放天假,上午部里的专家正在展开审讯,你来也没用。你手上的工作先告一段落,好好休息一下。”
 
  “对了,罗珊珊伤势怎么样了?”
 
  “那丫头身子骨硬朗,已经没大碍了,陆晨也休息半天假,到医院陪她去了。”
 
  霍敏点头说是,就挂了电话。这难得的休息时间,他准备外出一趟。
 
  从锦城向西走,500公里外是西川省的林箭市,这个城市因为当年诸葛亮南征时在此排兵布阵、羽箭成林而得名。霍敏借来陆晨的车,沿着林锦高速,向林箭市出发。陆晨被他的想法惊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自己,是去赴一场心死的约会。
 
  他慢慢开着车,感觉头脑昏沉沉,出了锦城地界之后,阳光黯淡,云层厚重,仿佛在映照他的心境。今天是个好日子,却没有好的天气。
 
  好日子,按照西川的习俗,宜婚嫁。
 
  林箭市市中心最豪华高档的天湾洲际酒店里,一辆劳斯莱斯徐徐驶出,后面跟着清一色的奥迪A8,车队挂着鲜花彩带。领头的劳斯莱斯是主婚车,新郎不过三十岁出头,却面容沧桑,久历商海浮沉,使得他比同龄人更为成熟。他眉目硬朗,五官透着邪气,习惯了尔虞我诈的成长环境,相貌也和他的心灵一样狡诈深沉。
 
  新郎叫林涛,他的父亲林寿龙,曾经是林箭市商场上的头号人物。当惯了花花公子的林涛结了婚,又离婚,离了婚,又结婚,一晃三十多岁了,终于头脑清醒了一些,表示要从父亲手里接棒,好好经营家族企业。他雄心勃勃,要重振家族产业。如今他的第三次婚礼,惊动了半个林箭市。
 
  林涛坐上了他的豪华汽车,狡诈深沉的面容泛起笑意,露出一排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新娘在他旁边,新娘年纪小得多,今年刚留学毕业回国,她和新郎坐在一起,新郎像是她叔叔。
 
  新娘的同学团、闺蜜团、亲友团已经等在了酒店门外,他们脸上,或羡慕,或妒忌,或祝福,对这对年纪相差十二岁、人生阅历相差六十二岁、恋爱经验相差一百二十岁还不止的豪门婚配,每个人的感觉不尽相同。新娘的兄弟姐妹无不面带欢喜,穿红戴绿,面色发光。
 
  婚车车队开始缓缓驶动,林涛特意安排了路线,从天湾洲际酒店出发,绕林箭市一圈,然后回来天湾洲际酒店。用炫目的方式博取女孩儿欢心,他林涛驾轻就熟,过去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女孩儿被他用这样的方式博得芳心。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有意炫富,而是他给自己一个隆重的仪式,他准备终结他放浪的人生,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对的人,这个新娘值得他浪子回头,值得他一生保护,他发誓,这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婚礼。
 
  这话是不是真的?反正霍敏是不信的。
 
  霍敏正开着车来赴宴,不,他根本没有接到参加这一场世纪豪华婚礼的邀请。
 
  他车行一半,电话响了,接起来,里面是罗珊珊熟悉的声音,罗珊珊问:“你在哪啊?霍敏。”
 
  霍敏道:“我出去一趟。”
 
  “我知道你出去了,能告诉我去哪吗?”
 
  “你管不着。”霍敏没心思跟她多说。
 
  霍敏的冷漠让罗珊珊觉得有些多管闲事,以她的强大个性,这闲事儿她还管定了。“霍敏,你像个爷们儿行吗?”霍敏已经对罗珊珊的认识大为改观,她平日高冷得很,却又无比勇敢。
 
  霍敏一愣:“我怎么了我?”
 
  “陆晨跟我说了,你今天竟然去……你别给我们集体丢人。”
 
  “罗珊珊同志,这是我的私事。”霍敏暗骂陆晨怎么这么多嘴,可这关你罗珊珊什么事儿啊。
 
  罗珊珊电话里说道:“霍敏,听我说,你现在是我们的小组长,你得有些尊严,你得对得起你领上的警徽,你别去行吗!”
 
  霍敏道:“你不懂。”
 
  罗珊珊激动道:“过去就过去了,她没有选择你,是她的损失,你现在去人家婚礼现场闹事,算什么啊!”
 
  霍敏心像被刀扎一样,这种心痛失恋过的人都能懂。“过去就过去了”这句话扎得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他面色发白,半晌才出声:“珊珊,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也谢谢你的……好意,我……我不是去闹事的。”
 
  电话那头的罗珊珊一愣,嗯?什么什么?情报有误?
 
  这事情的起因,要说回陆晨在医院陪罗珊珊,二人聊天,他说霍敏借了车,去前女友刘芸婚礼现场闹事去了。陆晨这八卦嘴,说起这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直接在罗珊珊面前描绘了一场霍敏在婚礼现场和新郎持枪大战,最后抢走新娘的神奇画面。
 
  陆晨先是描述霍敏对刘芸用情至深,都可以为她去死,可是刘芸却嫁作他人妇,这是霍敏心中永远的遗憾。他描述得起劲,未曾发现罗珊珊听着笑中带泪。
 
  伤心人原来不止一个。
 
  罗珊珊拨通了霍敏的电话,她一定要阻止霍敏,她不是吃刘芸的醋,她只是不愿他尊严扫地。
 
  “那,你是……”
 
  霍敏觉得喉咙有点哽,几乎情绪失控,他想,如果告诉罗珊珊自己赶赴林箭市的动机,罗珊珊一定会笑他白痴。
 
  他挂了电话。他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动机,实际上,这个动机,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觉得白痴。
 
  他抵达天湾洲际酒店,远远看着当年的刘芸依然还是那时的模样。毕业后,霍敏进了国安局,刘芸踏上了出国留学深造的路,按照保密纪律,霍敏没有告诉刘芸自己的真实工作身份,昂贵的越洋电话里,刘芸对霍敏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从中州政法大学毕业的学生,一半进了体制内显赫部门,一半通过司法考试干起了正式的执业律师,而这霍敏天天窝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律师事务所,帮人代写离婚文书,得过且过的样子,连司法考试都没通过,你能不能上进一点,你看人家那谁谁谁!
 
  加上两人所处环境各异,渐渐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二人开始从热烈转为冷静,从冷静转为冷淡,和天下大多校园情侣一样,他们输给了异国恋。
 
  林涛是在国外和刘芸认识的,林涛就像是一辆闯入闹市的豪华跑车,他猛烈地撞入了刘芸等一众留学生的世界。他的阅历和见识,让刘芸眼前一亮,他会和刘芸谈论伊斯坦布尔的热气球、希腊的海湾酒店、极地之光……他也会和刘芸谈自己从商不易,最关键的,是他会深悔前尘旧事,表示自己应当好好改正,浪子回头,专情专一……这种高富帅兼情场高手,深知如何与女子打交道。
 
  林涛的猛攻,霍敏的距离,刘芸挣扎了一阵,就做出了选择。霍敏这种刚出茅庐的小子,哪里是林涛的对手。
 
  汽车收音机里放着一首张宇的老歌《当时》:“当时,我们都太小,只是一天到晚围着爱绕,以为只要几个面包,我们也可以相拥而笑。当时,我们都怕老,永远不肯承认对方最好,以为可以负气而逃,但哪里知道爱就不见了……”
 
  校园里的爱情,太过简单,简单得经不起外界的惊涛骇浪,“以为只要几个面包就可以相拥而笑”的日子过去了,曾经每天围着爱绕,也抵不过分道扬镳的心。
 
  霍敏看见刘芸穿着美丽的婚纱,挽着林涛,准备走入礼堂,他远远看着。他能读懂任何人的内心和微表情,此刻,他却看不懂刘芸和林涛的内心,收音机里歌曲进入了副歌,他终于抑制不了所有的情绪,扶着方向盘大哭起来。这些年,他冷血、他亡命,都仅仅是用身体的痛来麻木这些年一个人的失落。
 
  今天的刘芸还是以往的模样,出国前,霍敏陪着她去上雅思培训课程,每天天不亮霍敏就陪着刘芸从学校赶公交车,西环广场雅思培训班的教室隔壁是一间空置的教室,刘芸在一旁上课,霍敏中午等得累了,就在那间空置的教室趴着睡一会儿。
 
  昨夜根本没有睡好,霍敏脑海深处反反复复都是记着刘芸婚礼的日子,大战的疲惫没有得到恢复,今天又长途驾车,霍敏哭得累了,趴在方向盘上就睡着了,在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那间陪读的空置教室。他多希望一觉醒来,阳光照进,这些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刘芸下课后拍拍他,走,我们回学校了。
 
  果然有人拍着他的肩,他抬头一看,是一个交警同志,交警同志告知他此处不能停车。霍敏大梦初醒,恍若隔世,不知身在何方。他想起当年和刘芸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盗梦空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停在了梦的第几层。
 
  梦终究还是彻底醒了,他发动了车辆,准备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天湾洲际酒店,他已经完成了他想做的事情。
 
  他千里奔袭,只是想去看一眼,刘芸穿上婚纱是什么样子,这就够了。他选择了这世间最隐蔽的工作,就注定要承担一切的不理解和孤独。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