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宗罪之心理实验坏道 一 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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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课的时候,儿童活动中心都会被接孩子的车堵个水泄不通。

男人刚下班就急匆匆地赶来,这天好像比平常还要拥堵一些,离路口还有两百多米,车就已经开不进去了,他看了一眼时间,焦躁地按了一下喇叭,旁边的车立刻跟着不满意起来,一时间喇叭声此起彼伏,活像雨夜坑里的蛤蟆。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是有了路怒症,他自嘲地笑了笑,关上车载音乐,下车张望女儿下课出来的方向。

他方才心里怪别人家太娇惯孩子,可是冷静下来想一想,自己不也是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女儿多走一步路,可实在开不进去也没办法,想一想,女儿已经八岁了,让她自己走过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这时,前面不远的地方,熟悉的小影子一闪,男人立刻踮起脚尖冲那边挥手,提高声音叫了女儿的名字:“晶晶,爸爸在这里!”

周遭乱哄哄的,女孩小皮鞋的鞋带开了,她在路口蹲下去系鞋带,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男人弯腰从车里取出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老婆报平安:“我接到她了,你放心吧……嗯嗯,有点堵车,一个小时吧……”

他总共不过就和自己的妻子说了三句话,然而等他挂断电话,再抬起头的时候,却愕然地发现方才还在路边系鞋带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男人连车都没顾上锁,大步往前走去,摩肩接踵地逆流而走,叫着女孩的小名:“晶晶!晶晶!”

他身上马上浸出了一层汗,可是依然没有女孩的踪迹。

难道她没看见自己,方才从旁边走过去了?

可这里又这么多人,她一个小孩,哪会走那么快?

或者是她看见了爸爸故意开玩笑,还是她贪玩进了哪一家小店铺?

男人知道这是有可能的,他想,只要自己耐心地在原地等一会,装出生气的样子,说不定女儿就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吓他一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这样想,心跳得就越快,乃至于他突然生出某种极不祥的预感。

男人脚步顿了顿,又继续逆着人群往前走去,把每一家路边小店都翻了个遍,但是没有人,就是没有!

他的小女儿就在大庭广众、他自己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不见了!

这时天几乎黑了,已经临近下班时间。一个双眼通红的男人闯进了警察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要报案!”

一个正准备下班的女警接待了他,她刚刚补过妆,对这种踩着下班点来找麻烦的人有几分不耐烦,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后,出于职业素质,年轻的女警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个说得上和颜悦色的微笑,坐下来翻开记录本:“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女儿、我女儿失踪了!”男人几乎坐不下来,整个人处于一种极端焦躁的状态,“我就那么一眼没看到她,她就在我眼前不见了,我、我……”

他突然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随后就停不下来了,红着眼睛一下一下地用力砸着桌子:“这都怪我,怪我,怪我,我他妈怎么就……”

这人简直疯了,女警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往后仰了一下躲开对方,嘴里还在尽职尽责地询问:“是您的孩子吗?多大年纪?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怎么丢的?她有什么体貌特征吗?”

男人大睁着双眼,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女警只好试探性地伸出手,随后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下按了一下:“请您冷静点!”

男人嘴唇哆嗦着,被强行按下,他神经质地搓着自己的手:“她快、快八岁了,今天去儿童活动中心上课,一个小时前我去接她……”

女警的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您说是一个小时?”

“嗯,帮帮我,求求你们帮帮我……”

女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扔下手里的笔:“您先坐一会,别着急,我需要跟上面汇报一下,您千万别着急!”

她说着,快步地走到饮水机前,急匆匆地倒了半杯水给他,放在桌上的时候不小心溅出了一点,有些烫的水珠落在男人的手背上,可是他们俩谁也没注意到。

女警似乎打算离开接待室,然而她似乎在门口遇见了什么人,压低了声音和对方说话,男人先开始没注意,后来敏锐地听到了“孩子”两个字,他就像是受到了惊扰的兔子一样,猛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侧过耳朵,仔细倾听。

女警压低了声音和门口的人说:“报案的,说又丢了一个孩子,这都第四个了……家属在我这,具体问题我马上询问,快去帮我联系一下专案组。”

门口那人大约也是个值班警察,应了一声,快步走了,他的脚步声渐远,女警舒了口气,转身推开办公室的门,却发现来报案的女孩父亲正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死死地盯着她问:“你说第四个,第四个什么?前面的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还……还活着吗?”

沈夜熙有三十郎当岁,正是年轻不气盛的好年纪,他是个高大英俊的经典款,小伙子往那一站,精神得让人能眼前一亮。他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肩背挺直,身上还是便装,衬衫最上边的扣子打开着,露出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五官俊朗,嘴唇略薄,乍一看,像是个不大好亲近的人。

他不时与擦肩而过的人点头致意,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刚要伸手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漂亮的长发女警抱着一打报告,急匆匆地往外走,险些和他撞个满怀,女警抬头见了他,当场愣了一下:“沈队?”

沈夜熙露出一个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距离感就忽然不见了,弯起来的眼睛带着特别的亲切:“怡宁,我来销假复职了。”

这位女警正是重案组的联络员安怡宁,她听了这话,几乎把一双眼睛瞪成了杏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夜熙一番,大呼小叫地说:“复职?沈夜熙,我看你是嫌命长。哪儿来的兽医同意你出院的,耗子药吃撑了吧?”

说着,安怡宁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皱着眉把他往外推:“看看你身上那子弹眼,整个成了一个筛子,你是好不容易喝水不往外漏了吧?滚滚滚,从哪来回哪去,没你地球还不转啦,没事瞎逞能!”

沈夜熙无奈,由着她往后推了几步,小声训斥说:“别闹!”

这时,局长办公室传出来的一声轻咳,里面的人慢悠悠地接口说:“安怡宁,好狗不挡路,你别站在门口让人家都进不来。”

办公室的门再一次打开,一个中年人走出来——好多人都说他们莫局不像干警察的,这人做事不紧不慢,人到中年,身材一点不走样,依然风度翩翩,本人也非常讲究,更像那种老奸巨猾的商务人士。

莫局瞪了安怡宁一眼,笑眯眯地看向沈夜熙:“回来了?”

沈夜熙赶紧把销假的报告递给他。

“莫局,咱局日子过不下去啦?连伤病员也带伤上阵了?”

“真多几个你这样的,我看离日子过不下去的那天也不远了。”莫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从兜里摸出钢笔,“夜熙的伤怎么样了,你自己觉得现在回来工作撑得住吗?”

“碍不着什么。”沈夜熙说,“没事,我有分寸。”

莫局听了这句话,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刷刷两下签了名,一边安怡宁急了:“莫局,莫局,哎呀叔!你还真给他签?”

“不签怎么办,你们组让你带?你能给带沟里去。”莫局签了字,直接丢在了安怡宁怀里,严厉地瞥了她一眼,“这火都烧着眉毛了,还在这耍嘴皮子,抓紧时间给我干活去,怎么哪都有你!”

沈夜熙一愣:“怎么,我们组有事?”

“让怡宁和你细说,”莫局正色下来,“现在信息还没有对外公开,不过瞒不了多长时间,这事影响太坏了,非得弄得人心惶惶不可,我现在需要你立刻跟进,以最快的时间给我一个调查方案。”

得,屁股都没沾到局长办公室的椅子,就被赶出来干活了。

这就是鞠躬尽瘁的人民公务员。

安怡宁叹了口气,一边并肩和沈夜熙往办公室那边赶,一边飞快地说:“这个月本市已经失踪了好几个孩子了,一开始成立了专案组,到现在那帮饭桶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昨天晚上又接到家长报警,说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丢了,专案组没头苍蝇似的整整搜索了一宿,什么也没找着,结果今天凌晨有人报案,在一个下水道口发现了死人,现场的人刚才发回来报告,说死的正是昨天晚上失踪的那孩子,莫局早晨到这没干别的,拍桌子把专案组的负责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方才正式下达通知,现在这事归我们管了。”

“大白天的别在背后议论别的同事,”沈夜熙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失踪了四个,尸体只找到一具?”

“咱们的人正在附近搜索。”

“女孩的死因是什么?”

安怡宁从材料夹子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沈夜熙面前:“你看。”

照片的背景是黑黢黢的下水道口,一个小女孩带血的头颅面冲着镜头,安怡宁说:“这其实不是完整的‘一具’尸体,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找到了她的头。”

沈夜熙抿抿嘴,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走路的速度,安怡宁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他们俩走太快,沈夜熙到楼道转角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一个端着滚烫的热咖啡的人。

一般人手上如果拿着热水,被撞到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往后躲,同时伸长胳膊把东西往外送,可是那人第一反应却是把自己的胳膊横过来,正好挡在沈夜熙和泼出来的热咖啡中间,滚烫的液体全都洒在了他自己的手上,那人低低地“嘶”了一声。

沈夜熙一愣:“对不……”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路,没洒在啊你身上吧?”沈夜熙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忙不迭地说了他想说的话,那人手忙脚乱地接过安怡宁递过来的面巾纸,擦拭烫得通红的手,有一点腼腆又有一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一下。

这是个青年人,身上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衬衫,显得皮肤白得不像黄种人,头发颜色也不是纯黑,呈现出某种接近黑的深棕色,稍微有一点自来卷,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对沈夜熙而言,这是张生面孔。

安怡宁赶紧指着沈夜熙介绍:“这就是咱们轻伤不下火线,光荣归来的队长沈夜熙。沈队,这位是莫局新给调过来工作的姜湖姜博士,常驻心理医生,办公室就在我们隔壁,隔壁还在装修,姜医生现在暂时在咱们办公室待几天。”

“心理医生?”

安怡宁点点头:“大家的压力都不小,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

她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有点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沈夜熙的表情,话音断了片刻,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继续说:“莫局特意把姜博士调进来,随时关注大家的健康状况,也算职工福利。”

姜湖愣了一下,赶紧说:“啊,你好,你就是传说中的沈队!”

“传说中的——好像我已经作古了似的。”沈夜熙心想,同时,他露出标准八颗牙微笑,客客气气地姜湖握了握手,为什么这里莫局会突然弄一个心理医生来,沈夜熙心知肚明,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他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正好我们眼下有一个案子要办,姜医生要不要一起参与讨论?”沈夜熙随口问。

“呃……我不会捣乱的,沈队对我也不用那么客气的,”姜湖跟在他身边,像是有点局促,低声说,“其实他们都叫我浆糊。”

这博士可别是日内瓦学派的儿童心理学博士吧?沈夜熙扫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年轻人多不过二十五六岁,大概因为眼镜太大的缘故,面部表情显得有些迷茫。

不知所谓,沈夜熙心想,把人挖来当吉祥物吗?

安怡宁用力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都麻利点移驾会议室,来活了,快点快点。”

她一敲门,迎面就走出来一个男人,三十出头,长得说不上有多端正,可是就是让人看着觉得顺眼。他见到沈夜熙,脸上惊喜的表情不加掩饰,大步走过来给了沈夜熙一个拥抱,狠狠地拍拍他的后背:“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回,沈夜熙脸上的笑容不掺假了:“君子。”

屋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来,都像是久别重逢一样地和沈夜熙打招呼,姜湖毫无存在感地默默地站在一边,侧身让开路,等着他们过去,直到整个重案组的人一起往会议室走去,他才推了推眼镜,面带微笑地捧着他的咖啡,独自往窗明几净的办公室走去。

苏君子突然回过头来:“哎,小姜,自己挺没意思的,你要不要一起过来听听?”

沈夜熙背对着姜湖皱了皱眉,但是没说什么。

姜湖摇摇头:“不了,我不懂,不给你们添乱。”

他说完,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一样,缓步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低头抿了一口速溶咖啡,忽然,姜湖瞥见某个办公桌下面掉了一张纸,他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张犯罪现场的照片,是一个女童的头,落在掀开的下水道附近,大概是方才安怡宁用力敲门的时候掉下来飘进屋里的,姜湖立刻追出去,却发现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坐回自己的临时办公桌上,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似乎是毫不在意地把照片压在了桌角上,目不斜视地开始自己的工作,然而过了一会,姜湖到底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照片,他几次三番地勉强自己把注意力收回到手头的文档上来,却几次三番都没有成功,二十分钟以后,姜湖终于放弃,拿起了那张阴森恐怖的现场照。

这个城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然而部分基础设施建设却十分一般,下水道口凌乱得很,周围是一段坑坑洼洼的路,因为偏僻而疏于打扫,很脏。但断头女孩的脸却非常的干净,连脑后的辫子也一丝不乱,干净得有些诡异,与环境格格不入,头下压着一块有些破旧的布料。

什么人细致地擦干净了女孩的脸,甚至替她梳好头发?

做这些细致的事,是因为凶手在忏悔,还是这个凶手是个女人?

下水道口是被人为打开的,如果只是抛尸,为什么凶手不把人头扔进去,而是扔在了外面?杀死一个孩子的动机有很多种,比如绑票撕票,比如和孩子父母结仇,或者凶手干脆就是个卑鄙的恋童癖,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杀死她,为什么要把她的头砍下来?

斩首……常见于某些带有仪式性质的处决中,然而带入到这里,却怎么都说不通。

姜湖有些苍白的手指敲打着桌子,闭上了眼睛。

“到目前为止,本月报上来的失踪儿童已经有四个了,”会议室里,安怡宁把一排孩子的照片一字排开,有男孩也有女孩,乍一看没有什么共同点,除了年纪都差不多大,“受害人集中在七到九岁的年龄段中间,多是普通中产家庭的小孩,家庭情况和父母社会关系也都并不复杂,一般这样的孩子不是绑票勒索或者复仇的下手对象。”

“只针对一个年龄段的儿童下手,没有索要赎金的过程……我觉得这么听起来,像是恋童癖或者人贩子。”

说这话的,是一个倒着坐在椅子上的青年,这人长着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看人的眼神显得特别的专注,和他对视两秒钟,就能让人生出一种他很深情的错觉来——这是整个市局第一桃花男盛遥,别人是找不着对象,只有这个丧心病狂的人,是被不同的对象追得满世界乱窜。

“人贩子或者儿童绑架犯就算真的沾了人命,多半也是为了灭口,”安怡宁拿出了另一组照片,黑黢黢恶心的下水道,旁边有各种各样的垃圾,她指着混杂在垃圾中间的女孩的头颅说,“你们看,死者的头是被很锋利的工具割下来的,其他部分还在搜索中。可是诸位想想看,真要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会有多麻烦?有点力气的成年人一只手就能把她掐死,为什么要特别把她的脑袋割下来?”

“等等,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只有这么一具尸体,”苏君子插话说,“我们现在假设其他的孩子还都还活着现实吗?”

安怡宁沉默了一会:“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是我听莫局的意思,是不抱什么希望——张晶,就是被发现的这个死者,她是四个失踪的孩子中的最后一个,昨天晚上失踪的,如果我们确定连续四起失踪案都可以并案调查,凶手可能不会有那么多的耐心,留着其他的孩子。”

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短发女警推门进来,细高的鞋跟急促地点着地面,手里拿着另一打材料:“我听莫局说了,那几个失踪的孩子的相关材料我都找来了……哎,这不是夜熙么,你怎么回来了?”

一直坐在旁边不吱声的沈夜熙冲她笑了笑:“怎么,杨姐,你也不欢迎我?”

“是啊,你特别不招人待见,”杨曼开了个玩笑,拿材料敲了他脑袋一下,目光转了一圈,“哎,小姜呢?”

沈夜熙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找他干什么,这又不是人家的职责范围。”

杨曼细长的眉皱了一下,小声嘀咕了一句:“听听也好啊,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合群呢——你们刚才说到哪了?”

“究竟有没有足够的依据并案调查。”沈夜熙问她,“几个孩子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有,先让我喘口气。”杨曼坐在旁边的桌子上,顺手捞过盛遥的杯子喝了口水。

盛遥睁大了桃花眼:“哎哟,这杯子我可得珍藏起来。”

杨曼照着他桃花朵朵开的珍贵后脑勺扇了一巴掌。

“这几个孩子住在本市不同的区,各自的父母基本没有有说服力的社会关系,孩子本人也都就读于不同的学校,唯一的联系,就是失踪前都曾是同一个合唱团的成员。”杨曼抽出一张纸,上了珠光指甲油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这个叫‘天使之家’的童声合唱团多次上过本地电视台,非常有名,好多家长都托关系花钱想把孩子塞进去。”

“我好像听说过……”苏君子托着下巴想了想,“是不是在电视上出来过?”

“儿童节目里出来过几次,挺红的。”盛遥冲苏君子眨眨眼,“跟着你女儿看过吧,模范爸爸?”

苏君子好脾气地笑了笑。

沈夜熙问:“这个合唱团的活动时间和案发时间有联系吗?”

“有,”杨曼抽出几张时间表递过去,“之前的专案组已经找合唱团的负责人联系过了,因为每次孩子失踪之前不久,都正好刚参加过合唱团演出,而且更巧合的是,除了个别家长说不清楚孩子是在什么地方丢的,其他可以确定的,都指出孩子的失踪地点距离合唱团不远,基本是在同一个街区,这么小的地方,这么高的频率,我个人认为不可能是巧合,可以认为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拨人做的。”

“合唱团的相关人员都调查过了?”

“嗯,没有犯罪记录,也没有其他精神异常的历史,并且基本都有不在场证明。”杨曼的工作效率让人叹为观止是出了名的,只要她说“查过”,无论别人怎么问,她都能对答如流。

盛遥捂脸:“美女,你好歹给我们这些没用的臭男人留点活路。”

众人笑了起来,盛遥继续被杨曼暴力镇压。

“下水道的盖子被人为撬开,如果是凶手干的,我不认为他是为了好玩,那为什么反而把人头扔在了外面?”沈夜熙声音沉沉地说。

这时,安怡宁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隔着听筒皱起了眉,片刻后,点头说:“嗯,好,我知道了,我们立刻派人过去。”

沈夜熙:“怎么?”

“咱们留在现场的人打电话说在下面的桥洞里发现了尸体。”

沈夜熙立刻站起来:“怡宁君子,替我走访受害人家属,再次详实一下失踪儿童的具体背景,盛遥杨姐你们俩先去现场看一眼,我随后就到,我先去一趟那个合唱团,随时联系。”

盛遥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递了个飞吻给杨曼:“走了大美女,咱们去桥洞里约会。”

沈夜熙快步走进办公室提取公务车的钥匙,惊动了姜湖,这个陌生的、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的心理医生抬起头,礼貌地对他笑了一下,沈夜熙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张来自案发现场的照片。

“怡宁方才掉的。”姜湖站起来把照片递给他,不紧不慢地解释说,“本想给你们送过去,但是我不大熟悉环境,不是很清楚会议室在什么地方。”

沈夜熙接过来简单地应了一声,避开了和姜湖的眼神接触。

在他受伤住院的这段时间,前前后后地接受过好几位心理医生的评估,一个个年纪不同性别不同,可他们都有那么一双让人不舒服的、好像要把人看透一样的眼睛,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刺探的味道,随便闲聊两句也能安上个“非结构性诊断”的名字。

他举四只手不欢迎姜湖的到来。

不过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姜医生也识趣,好像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就那么默默地坐在一边,并不主动找他搭话,自己安安静静地翻阅着一本书,微卷的头发压过齐整的眉,黑框的眼镜盖过了小半张脸,露出尖削的下巴。

这让沈夜熙觉得自己作为重案组的负责人,显得有点不礼貌了,他从办公桌下面拎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灌了半瓶,随口问:“姜医生是刚毕业的吗,哪个大学的?”

“呃……啊?”姜湖愣了一下,才说,“不,我拿到学位有几年了,刚从美国回来。”

“还有留学背景?”沈夜熙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这可真是办公室里的最高学历了。

“嗯,我是华侨,家里成员除了我外公以外,都是中国人,外公是英国人。”沈夜熙注意到他的普通话听起来还算标准,音调轻柔的,但语速很慢,而且咬字清晰得不大自然,像那种跟着新闻联播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出来的。

沈夜熙“哦”了一声,他不大擅长和人搭话,说到这里,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别的话好聊的,只能敷衍地笑了笑,“回来挺好的,咱们国内别的不说,就是比在外国吃点半生不熟的东西来得舒心。这边有几个馆子不错,改天给你介绍介绍。刚回来没多长时间吧,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不适应的,就告诉我们一声,不要见外。”

姜湖抬起头来看看他,有可能是因为被镜片挡着,沈夜熙摸不准他那目光的含义,片刻,只见姜湖微微笑了一下,客客气气地说:“谢谢你。”

沈夜熙拿了车钥匙,披上外衣大步走了。

姜湖偏过头去看窗外,外面是长而冰冷的建筑,与宽阔的街道一同,清早的城市在苏醒,属于黑暗的罪恶开始慢慢爬上地面。

沈夜熙找到了天使之家合唱团的负责人,负责人是个姓牟的中年男子,带着副眼镜,头发留得挺长,说话声音不大,句尾喜欢带个挺膈应人的颤音,感情特别丰富,一说起来失踪的孩子们就激动,一激动就从兜里拿出个手绢,低头鼻涕眼泪一起抹。

“牟老师,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您配合一下……”

牟老师活像个水龙头,一听说警察来访,是专门调查失踪儿童案件,顿时就跟沦陷区人民看见了解放军似的,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冲着沈夜熙宽广的怀抱就想扑过去寻求安慰,不过被身手不凡的沈队躲开了,只好扒着门框做鸵鸟依人状:“您说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非逮着孩子们下手啊?”

沈夜熙干咳一声:“您先冷静点,我们工作需要您配合。”

牟老师哭得直打嗝,五大三粗那么个老爷们儿,肩膀一抽一抽的,沈夜熙冷眼旁观,感觉自己的心肝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只要抓住这王八蛋,让我怎么配合都成。您看看外面,现在孩子们都不敢来了,合唱团也快开不下去了,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我们注意到几次孩子失踪前的一两天,都有合唱团的演出,是不是请你们先停一下?”

牟老师使劲擤了一下鼻子:“您那不知废话吗,现在也得找得着人才能演啊。”

沈夜熙不动声色:“那对于观众的来源,您大概有没有个谱?”

牟老师一愣:“我们这儿什么演出都有,这在演播室里录好了一播,全国人民都看得见。”

沈夜熙继续问:“在您看来,这几个失踪的孩子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么?”

牟老师眼神飞快地闪了一下,接着使劲摇摇头:“没有……没有,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联系,除了都是到咱们这训练的。”

沈夜熙观察着他的表情,皱皱眉:“您再好好想想,这可事关好几条人命。”

“真没有,您别听外面的谣言,那都是孩子们自己瞎说的,我能拿这个开玩笑么?”由于接连发生的儿童失踪案,关于合唱团的谣言四起,牟老师也是一腔苦闷。

“是什么谣言?”沈夜熙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牟老师面露难色,过了好一会,才皱着眉说:“咳,能有什么,多半是一些完全没烟儿的闹鬼传言。是,我承认,我们平时训练用的房子里以前确实死过人,是凶宅,但……不也是为了便宜吗?再说那死了的人是精神抑郁以后自己割腕的,和我们合唱团一点关系都没有,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以前的领唱被老师换下去了,心存不满自杀变成厉鬼,现在出来专门祸害代替他的领唱之类的话……那不是扯淡吗?我们团的孩子都才多大年纪,有几个知道什么叫抑郁的?还割腕……腕子在哪他们都找不着!”

他啰啰嗦嗦一大堆话,沈夜熙却只抓住了关键词:“你说领唱?”

牟老师叹了口气:“我也不瞒您说,头两个失踪的孩子确实是领唱,都是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但完全是巧合,因为后边的,包括昨天失踪的张晶都不是领唱,什么闹鬼了诅咒了,那都是子虚乌有。”

沈夜熙皱了皱眉:“我需要每次案发前演出的录像,你多块能提供给我?”

牟老师:“……我可能要去找找。”

“就今天吧,晚上之前,你找齐了传给我。”沈夜熙打断他的话,揪过一张便签纸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转身离开了。

男人嘴里哼着断断续续的歌,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嘘,别害怕,一会儿就结束了,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小天使……”

他怀里的东西发出轻轻的碰撞音,男人宝贝一样地抱着它们——那是一截一截处理干净的人肋骨:“妈妈会喜欢你的,会喜欢你的……”

然后他站起来,从门口走到墙角,又折回来,一开始脸上的表情非常平和安静,可是在这么来回来去走的过程中,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焦躁,突然,男人的脚踢到了原本堆在墙角的一件衣服上,在充满了汗臭味道的成人廉价衣物里,夹着一件扎眼的童装,那纯白色的小裙子上染满了血迹,背后的拉链部分有一条被外力硬扯坏的口子,男人的猛地脚步定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肋骨放下,突然慢慢地蹲下,双手捧起了那条染血的小裙子,“呜呜”地哭起来,嘴里颠三倒四地说话:“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难道沾满了血迹的手也知道罪恶和忏悔吗?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哭声才缓缓地平息下去,他的眼神变得呆滞而木然,然后他忽然默默地蹲了下来,从堆得乱七八糟杂物里找出了一个针线包,盘腿坐在地上,腰背挺直,仿佛在完成一个仪式一样,双手托起血迹斑斑的白裙子,极其小心而专注地开始用针线缝补衣服后面的裂口。

当他拿起针的那一刻,他突然由极度的混乱安静下来,转为极度的专注,好像世界上除了这一件事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值得他关心。他飞针走线,阵脚细密得如同专业的机器缝制出的,极其整齐美观,恐怕连最有经验的裁缝的手工也不过这样,这件事似乎能改变他整个人的状态,男人眼神、神态全部安静了下来,甚至他似乎从中找到了一丝宁静的愉悦,裙子缝好的那一瞬间,他扯断线,那一刻,他面对着布满发黄的墙壁上,表情几乎是虔诚的。

此时,小河沟附近围了一圈荷枪实弹的警察。

盛遥把烟从兜里掏出一半,看了看旁边正在翻法医验尸报告的杨曼一眼,怕她嫌弃烟味,又给塞了回去。

他双手抱在胸前,靠在电线杆子上,盛遥和杨曼几乎代表了市局里俊男美女的最高水准,两个人站在一起,本来是十分赏心悦目的——如果背景倒霉的臭味没有那么十里飘香的话。

杨曼眼角瞥见他的动作,摆了摆手:“你抽吧,烟味也比臭味强——你说这个王八蛋,害了人家孩子不说,还把尸体扔在这,这是存的什么心?”

盛遥指了指一边:“你站远些,去上风口上,别熏着。”

杨曼接过来,瞅着他撇撇嘴:“我求求你了盛公子,能麻烦你别这么温柔体贴吗,老让人误会。”

盛遥眨眨眼睛,贱兮兮地问:“美女,你误会什么了?”

杨曼伸手一指:“滚远点!”

说完,杨曼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地方距离市中心已经很远,十分欠规划,到处都是长长短短的小胡同,不远处是几栋老旧的筒子楼,马路的另一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平房民居。小河沟大约是和下水道连着的,疏于治理,水面上堆满了生活垃圾,臭气熏天,一般嗅觉正常的人压根不会往这边来。

杨曼:“盛遥,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把一个死孩子扔在这,并且尽量不引人注意?”

“我能想到两种可能,”盛遥叼着烟,走了一圈,居高临下地看着黑洞洞的下水道说,“要么是孩子太小,凶手能把他们装进手提袋里,这是有可能的,他可以假装治理河道的工人,带着尸体袋下去,被人看见了也不会留意,甚至带上带上隔绝沼气的防毒面具遮挡自己的长相,这样的话,凶手一定是个沉着冷静、胆大包天的亡命徒。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附近虽然有人来往,但毕竟位置偏僻,凶手可以等早晚没人的时候过来实施抛尸,那他一定非常熟悉周遭环境。”

“如果是你说的第二种可能性,那么那边有个热电厂,不少职工都在这边住,晚上值夜班到几点的都有。”杨曼翻了翻手里的另一打材料,“你说会不会有潜在的目击者?他为什么没把女孩的头扔进水里?有没有可能是正好有人经过,凶手受到惊吓,慌忙逃窜落下的?”

盛遥抬起头来,和她对视一眼,正这时候,排查现场的年轻警察顺着绳索爬了上来,二话不说,先踉踉跄跄地跑到一边,吐了。

盛遥:“哎,兄弟,没事吧?”

对方有气无力地冲他摆摆手:“桥、桥洞里……”

“你在上边等着,我下去看看。”盛遥把外衣脱下来扔给杨曼,叮嘱说,“别下来,底下太脏。”

杨曼顺手把他的外衣搭在一边,绑好绳索紧跟其后:“得了吧,我是有点洁癖,可是咱不就是吃这碗饭的么,有什么好嫌的。在局里,女人都得当男人,男人只能当牲口,你一个牲口,就不用对我一纯爷们儿风度啦。”

盛遥失笑,可是当他到了下面的时候,这笑声很快卡在了他的喉咙里,杨曼紧跟着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妆容精致的五官顿时扭曲了一下。

黑洞洞的桥洞中,微弱的灯光下,各种腐败的味道充斥左右,而那小小的、布满疤痕一般的青苔与地衣的桥洞里,排着四具幼童的尸体。

他们个个都是尸首分离,早一些的已经只剩下白骨,近期的尸体还能勉强辨别出人形,被利器砍下的头和身体中间塞了脏兮兮的填充物,然后被人用粗线和身体重新缝合在了一起。

有一具小尸体还没被腐蚀太多,趴在地上,背部的皮被整个削了下来,肋骨不见了,露出里面的内脏,几只老鼠正在啃食着,那孩子没了头。

盛遥忍不住偏过头去,低低地说:“幸好下来的不是君子。”

苏君子是队里唯一一个拖家带口、有妻有女的人,这场景对每个为人父母的人冲击都太大了。

“小姜,你们队小杨在吗?”姜湖抬起头,发现今天的值班员身后跟着个中年妇女,值班员指了指她说,“杨曼她妈。”

姜湖赶紧说:“阿姨好,杨姐今天出外勤去了。”

杨曼她妈愣了一下:“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姜湖:“这个我不太清楚。”

杨曼她妈掏出一串钥匙放下:“我跟她爸今天晚上临时有点事,要去她舅舅家一趟,那丫头早晨出门也没带钥匙,小同志,你能不能帮我转交一下?”

姜湖:“哦,好。”

杨曼她妈放下了东西转身走了,姜湖犹豫了一下,他也没别的事,于是给杨曼打了个电话,得知他们可能正点下班之前都回不来,于是问清楚她的具体位置,出门打了辆车,把要是给她送过去了。

他到达现场的时候,正好碰见把车开得像飞机一般风驰电掣的沈夜熙。

杨曼在地面上等着他们,脸色有点发青。见了沈夜熙,冲他点点头:“盛遥还在下面,尸体还没动,等着让你再看看现场——小姜,谢谢你啊,不好意思,咳咳,太臭了。”

杨曼接过自家钥匙揣在兜里:“我们跟死物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看见这个还是觉得心理承受不了,一会你得给我疏导一下,对,还有盛遥,你还没见盛遥刚刚的脸色呢。对了你怎么来的?”

姜湖往下看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说:“打车。”

杨曼:“……打车?车呢?”

姜湖:“好像走了吧?”

杨曼:“那你怎么回去?”

姜湖回过头来,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杨曼第一天就觉得这小孩有点呆,呆得还充满至于气息,是她完全抵抗不了的那种呆,有道是一物降一物,每次姜湖用这种充满无辜和茫然的眼神看着她,杨曼就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只想扑上去蹂躏他的狼人蠢蠢欲动。

她跨下肩膀:“再卖萌就把你铐起来——这样吧,不嫌臭你就先在一边忍一忍,晚上我们开公车把你捎回去。”

姜湖乖乖地点了点头,又扭过头去,若有所思地望着敲下的污水,和现场警察们进进出出的桥洞。

杨曼看了他一眼,青年苍白的皮肤和微卷的头发不知怎么的,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只绵羊玩偶,忽然能让女汉子母性大发起来,她小声说:“难得你来一次,没见过现场吧?姐带你下去看一眼怎么样?”

姜湖:“这……不可以的吧?”

杨曼:“没事,带好手套鞋套,小心别破坏现场,我带着你,吓坏了姐姐的怀抱永远对你打开!”

姜湖:“……”

“你看这些孩子,与其说是被扔在这的,不如说是被细心摆成这样。”盛遥蹲在尸体旁边,带着手套,抬起头来对沈夜熙说,“我真不想这么说,但是……我觉得这个凶手好像很在意这些孩子们,愧疚或者后悔什么的,总之他是把尸体轻拿轻放到这里的。”

沈夜熙也挽起裤腿蹲下来,他仔细观察了片刻,指着尸体问:“头和身体中间塞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正在忙着现场调查的警察说:“还要化验,我个人觉得有点像棉花。”

“棉花?”沈夜熙皱起眉,“为什么要往尸体里塞棉花?还有……你觉不觉得尸体摆放有一点奇怪?”

“尸体和尸体之间的间距几乎是相等的,头和身体之间塞了棉花,让每一具尸体看起来差不多长。”一个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那人顿了顿,接着说,“这样四具尸体就是整齐的。”

沈夜熙和盛遥一起猝然回过头去,看见姜湖站在那里,昏暗的光线下,瘦高的年轻人站在那里的样子显得有点单薄。

盛遥愣了一下:“小姜,你怎么下来了?”

沈夜熙挑挑眉,有些惊讶于这个迷迷糊糊的年轻学者此时的镇定,他在满是污物的下水道里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即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恶心呕吐,只是莫名地让人觉得他有点悲伤。

姜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打扰你们了吧,我这就……”

沈夜熙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口打断他:“不,你可以接着说。”

见姜湖犹豫了一下,沈夜熙又补充了一句:“我有自己的判断,即使你说得不对也没那么容易被你误导,有什么就说,我想听听不同的意见。”

姜湖顿了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些病人会有一定程度上的焦虑障碍,比如强迫症,强迫症病人会强迫性地做一些别人看起来毫无道理的事情,比如走在路上的时候会绕过地面上的裂痕,比如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按照一定规则摆放,他们对‘整齐’有特别的冲动。”

“强迫症的病因到现在没有统一的说法,其中还有一些生理原因,病人会不由自主地做一些事情或者想一些事情,否则就会异常焦虑不安。”

盛遥和沈夜熙对视了一眼,沈夜熙沉声问:“能具体点么?”

姜湖思考了半天,正当他们以为他要发表什么专业性极强的言论,准备洗耳恭听的时候,就听他用一种缓慢的语速赞同了盛遥最开始的结论:“凶手可能精神状态不大正常。”

他是多么有见地啊……

现场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法医和检测员开始干活,三个男人一个女人臭气熏天地凑在了一起。

方才牟老师把演出视频发到了沈夜熙的邮箱里,杨曼对自己的形象彻底自暴自弃了,大剌剌地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借来的电脑,从头开始播放合唱节目表演视频。

“按时间顺序。”沈夜熙边说边拿出失踪儿童的案情简介和受害人照片,有些艰难地从一大群化着夸张的舞台妆、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的孩子里分辨谁是谁,“合唱团负责人告诉我头两个失踪的儿童都是领唱……领唱是哪个?”

“第一排中间位置。”姜湖说。

其他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这让姜湖显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解释说:“不……不是我看见的,是镜头,镜头方才给了四个特写,其中三个是给那个孩子的。”

沈夜熙似乎忘了他是个编外人员,把一打视频都看完了,也没提把姜湖送回去的事,自己点了根烟,自顾自地把他晒在一边。

“我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沈夜熙说,“头两个孩子是领唱,站在第一排中间位置,后两个失踪的孩子虽然不是领唱,但是也站在同一个位置。我现在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有没有可能是这样,这四个孩子之间压根没有别的联系,而是凶手出于某种原因,瞄准了站在这个位置上的孩子?”

这种说法有些猎奇,杨曼听完反问:“我不明白,你们看看这帮孩子,一排一排的站着,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模样也都差不多,穿着一样的演出服,在我看来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这个位置有什么特别的?”

其他人同时沉默了一会,沈夜熙突然抬头看了姜湖一眼:“我方才听见姜医生的话,想听听你的专业意见,你认为呢?”

姜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并没有推脱,慢条斯理、用他那口音特别别扭的普通话说:“如果你真的假设凶手有某种程度上的精神障碍,并且这种精神障碍明确影响到了他的行为,那么受害人应该让凶手解读出了十分特别的意义,他们满足某种只有凶手自己才明白的幻想。”

“你真的假设”这几个字完全撇清了关系,沈夜熙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姜湖,发现这个人身上,有种和他纯良无害的外表不相符合的狡猾,于是他追问:“那你觉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幻想呢?”

姜湖想了很久:“这……”

三个人眼巴巴地等着他。

姜湖目光闪了闪:“我也说不清。”

盛遥表情空白了一阵:“浆糊同志,才这么一会儿功夫,您可已经第二次浪费我的宝贵感情了。”

姜湖低下头,好像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精神障碍者的幻想和妄想,对于他来说是非常独一无二的,是你或者我都无法理解的,我做再多的猜测也是瞎猜,还是不要干扰你们破案了。”

他说完,默默地站起来,找到他们队的一辆公务车,爬了上去,从后座捡了一份报纸,事不关己地看了起来。

杨曼敏锐地感觉出了一点不对,压低了声音拽了沈夜熙一把:“你干嘛啊?别那么咄咄逼人好不好,人小姜是专家学者,跟我们这帮抗打耐摔的外勤人员不一样好吗?”

沈夜熙:“……我没有。”

杨曼:“你不许欺负人家听见没有?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就是发号施令习惯了,觉得莫局没打招呼就塞人,还塞心理医生是怀疑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削了你的面儿,可人小姜多好的一孩子,你别逼人太甚好吗?路人甲都看不下去了。”

盛遥在旁边幽幽地说:“头儿让我熬夜写报告的时候怎么没人在背后替我仗义执言呢?”

杨曼:“你?你活该!”

盛遥痛苦地捂住胸口:“啊,我的心!”

沈夜熙苦笑了一下:“杨姐,我真没有……可是你们真不觉得他也太淡定了吗?正常情况下,普通人看见这种极富有视觉冲击力的命案现场,不应该紧张一下、恐惧一下、或者兴奋一下吗?你们见过这种看了一眼,就溜溜儿地走人,回车里看报纸的吗?我看他不像出入命案现场的,像刚从花鸟市场上溜达了一圈。”

杨曼:“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不管干什么,先把人送回局里去,别耽误人下班,听见没有?”

沈夜熙无奈,和盛遥对视了一眼,盛遥耸耸肩:“看见没有,这就是命,谁让你长得不如人家帅呢?哎哟!”

杨曼又给了他一巴掌。

“沈队,来!”正这时候,那边张法医他们已经把尸体从桥东里抬出来了,张法医冲沈夜熙他们招招手,“其他情况我还要带回去化验,但是这个太奇怪了,我得先告诉你们一声,这四个受害人的后背都被切开过,并且都少了一对肋骨。最变态的是,肋骨拿走以后,凶手还用针线把被他破坏的人皮缝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沉默。

绝大部分的谋杀案件属于激情杀人,或许是出于某种仇恨报复心,或许仅仅是一时冲动,尽管是罪行,却是人性范围内可以被理解的罪行,什么样的人会无缘无故地谋杀几个很可能与他素不相识的儿童,并且在他们死后,长时间地面对尸体,并试图对其进行无法理解的改造?

杨曼感觉一阵风吹过,顿时毛骨悚然起来,她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地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像这样能减轻一点压力一样。

杨曼靠近了盛遥一点,捏细了嗓子,用一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戏腔说:“盛公子,奴家害怕。”

盛遥脸色挺悲壮:“杨美人,如果不是怀中太臭,那区区是非常愿意美人来此避难的。”

杨曼:“奴家不嫌弃公子。”

盛遥:“区区怕污染了美人的秀发。”

沈夜熙叹了口气:“你们俩快闭嘴吧,别添乱了!”

盛遥和杨曼做瑟瑟发抖的鹌鹑状。

不过这对资深苦情戏演员的对白很快被警笛声打断,安怡宁和苏君子从里面下来,苏君子看了看形容挺凄惨、蹲在地上围着一堆照片和电脑,蘑菇一样的三个人:“怎么样,什么情况?”

沈夜熙说:“四个孩子的尸体都找到了,身首分离,然而除了最后一个受害人张晶,每个人的脚和头都是排列在一条直线上的,另外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非常相近,受害人的肋骨被收走……凶手很可能是在收藏它们。”

安怡宁问:“那为什么只有最后一个孩子的头在外边?”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你们看看这地方。”盛遥说,“我和杨曼刚才转了一圈,认为存在潜在目击者的可能性很大,很可能是凶手抛尸的过程中被人惊动,慌忙丢下了女孩的头逃走——但这又有另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张晶的头?那女孩的头和身体为什么分开了?”

“再查!”沈夜熙吩咐下来,“君子,你带几个兄弟们去找一下潜在的目击者,杨姐,打电话回去叫人,把这块地方监控起来,怡宁你和我说说受害人家属们的口供。”

安怡宁简短地交代了一下头天报案的张晶父亲的经过:“我觉得这事特别怪,因为每个受害人家长阐述的情况都差不多,堵车,路程不远,等孩子自己走过去,疏忽,孩子被绑架。上下班高峰时段,那段路堵车很正常,但是既然放心让孩子自己走回去,那段路程一定不是很长,甚至是家长可以看到的地方,人那么多,凶手是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孩子带走的?”

沈夜熙又摸出一根烟:“你的看法呢?”

“我个人觉得,凶手一定是对合唱周围的环境非常的熟悉,或者……”安怡宁皱皱眉,“是孩子们很熟悉的人,八九岁的小孩已经入学了,他们有一定的思考能力,一般不会轻而易举地就被拐走,人那么多,凶手带走孩子的时候但凡有一点不自然的情况发生,肯定会被别人察觉。”

沈夜熙缓缓地点了点头。

盛遥在旁边补充说:“而且我和杨姐觉得,凶手住的地方可能离这里不远,或者说他曾经住过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他对这个地方一定非常熟悉。假如说这个凶手是仓皇间把孩子的头丢在了外面,那么他很可能有些神经质,并且很容易受到惊吓,那么按照常理思考,他抛尸的地点绝对应该是他熟悉的,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地方。”

沈夜熙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盛遥说:“那这附近的民居都是些什么人,你查过了?”

“嗯,”盛遥应了一声,“你们没来的时候我们俩已经粗略地把周围扫了一圈了,除了一站地左右的地方那片隔音不好的旧楼房,就是另一边的棚户区,都是平房大杂院和年久失修的废旧待拆房。我想凶手如果要杀这些孩子,要分尸,还要把肋骨取出来,肯定需要有那么一个比较私密的空间——我刚才已经托人去居委会和当地派出所调查了,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出一份名单,可是恐怕这名单长度不短。”

盛遥以前是信息安全出身,后来转行做了刑侦的,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可他身上的缜密和细致却是根深蒂固的。

沈夜熙掐了烟头:“好,你继续收集相关的信息,其他人先跟我回去,总结一下进展,我们晚上开个短会,调整调查方向。”

所有人都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姜湖透过车窗观察着正在往这边走过来的沈夜熙。沈夜熙伤假前,重案组处理过一个贩毒团伙案件,多人重伤,沈夜熙的搭档殉职,莫局特意嘱咐过他,要重点关注沈夜熙的心理状态。

殉职的搭档是沈夜熙从学生时代就一路一起走过来的,而他在亲眼目睹了他最亲密的兄弟、战友的死亡之后,对整个案件的经过交代得却十分含混,很多地方都用“当时太乱,没注意”或者轻轻的一句“记不清了”回复。

一切只能根据现场留下的证据推测当时发生了什么,以及所有人都怀疑沈夜熙是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不少人甚至开始质疑他是否能继续带重案组。

但奇怪的是,沈夜熙一次又一次地通过了心理审核,而且看上去……非常正常。

沈夜熙拉开车门,冲他客客气气地说:“姜医生等急了吧?”

姜湖推了推眼镜:“不要紧。”

沈夜熙并没有直接把姜湖拉回局里,而是绕路带着他往天使之家合唱团的方向开去,两人一直沉默,良久,沈夜熙才突兀地开口问:“姜医生怎么不问我带你去哪?”

姜湖茫然地抬头看着他:“不是回局里吗?”

沈夜熙:“……”

他等着姜湖的质问,心里还一直觉得这人实在太沉得住气,没想到别人压根是个路盲,根本不关心他走得什么地方。

姜湖有些尴尬:“咳……我、我方向感天生有点问题,刚刚回国,还不熟……”

“你看到的四个被谋杀的儿童都是从这条街附近失踪的,”沈夜熙说,“姜医生,我需要你帮我的忙。”

姜湖愣了一下。

“你知道什么叫心理画像对吧?”沈夜熙沉沉地说,“如果晚上回去,发现怡宁他们仍然追查不到受害人之间的联系,我们就很难得到凶手的作案动机,也很难缩小嫌疑人范围,我需要你通过这种方法,从你的专业角度给我一个方向。”

姜湖:“这……我一个人的意见是很主观的,不经过反复推敲和团队协作,很可能会……”

“误导我?”沈夜熙再次打断他的话,“你尽管说,错就错,天塌下来我扛着,不要紧。”

姜湖闭了嘴,目光隐藏在镜片后面,一张苍白的侧脸显得羸弱得看起来几乎有些年幼。

沈夜熙等了好久,发现姜湖没动静,再次加了把火:“姜医生,在你敝帚自珍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失去子女的父母的心情,或者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我们抓不到那个凶手,他再去杀人怎么办?你这是让全市的孩子都陷入危险中你懂吗?”

姜湖沉默了良久,就在沈夜熙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只见他神色意外迷茫地抬起头问:“‘敝帚自珍’是什么意思?”

沈夜熙:“……”

姜湖的脸上窜起一层薄薄的血色:“实在不好意思,我已经在背四个字的成语了,那个……”

沈夜熙生生掰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没、关、系。”

姜湖望向窗外的街道,过了一会,才十分谨慎地开口说:“我可以给你说一些我知道的事。”

沈夜熙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姜湖面容平静,眼珠的颜色同肤色发色一样,都有些偏浅,那双眼睛让人想起被冷水泡过的石头。

“首先,凶手为什么会把受害人的头部带出桥洞?凶手带走了受害人的肋骨作为纪念品,是有其一贯性的,从他的行为上来看,表现出了一定程度上的强迫倾向,我觉得他打破尸体整齐程度,单单带走最后一个受害人头的行为和这一点不相符。我猜测,有的时候,相比人的身体而言,头部更不容易被物化,也就是说,一具没有头部的尸体和一个没有身体的头部,后者更容易让人联想起这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事实,也更容易激起人的负罪感等一系列的感情。”姜湖把眼镜摘下来,微微眯起眼镜,用衬衫的一角擦拭着,“昨天失踪以及被杀害的小姑娘张晶的头处理得非常干净,从照片上看,死者失踪前后的发型并不相符,也就是说,凶手在她死后,还给她擦过脸、仔细地梳过头发,这让人觉得,凶手很可能是发现受害人的头部处理得不合心意,因此想带回去重新整理她的形象,这有可能是某种悔过和愧疚的表现。”

“你这样说,让我觉得凶手可能是个女的。”沈夜熙缓缓地把公务车停在马路边上,手掌搭在方向盘上。

“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姜湖语速愈加缓慢,“相比成年男性,女性也确实更容易得到孩子的信任,特别给人头梳妆打扮这件事,更像女性的行为,但女性连环杀手非常少见,已经有的记录几乎没有女性完全随机杀人的事实,她们犯罪目的性更明显,比如为了复仇或者为了利益等等,女性针对儿童的犯罪不是不可能发生,但粗暴地扼死受害人的作案手法并不常见,假设凶手有精神障碍,那么能引起女性幻想的受害人通常是婴儿,这么大年纪的受害者群体更加不常见。”

沈夜熙偏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不再插话,他越发觉得姜湖医生不是什么普通的治愈系心理医生,相比起来,更像犯罪学咨询专家,他一定翻阅过大量的案件,并且对罪案现场十分司空见惯。

“凶手杀死被害人后,企图通过斩首来使受害人的尸体‘物化’,减少他摆弄受害者尸体的负罪感,并且对受害人的头进行仔细的梳妆打扮,似乎是在表达一种‘补偿’,逃脱罪责。”姜湖轻声说,“这样一个人,心理状态其实很像一个孩子。”

“孩子?”沈夜熙问,“你的意思是凶手是未成年人?”

“短时间带着受害人来往市中心和郊区,他至少有辆车,他对尸体做了很多事,意味着至少有个私密的空间,我觉得是未成年人的可能性不大,他应该是那种……嗯,怎么形容,外表已经长大了,但内心还是个儿童的人。”

沈夜熙的目光锐利地从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城市街道中划过,似乎想找到那个躲在暗处的凶手:“那么摆尸体的行为……”

“强迫倾向,”姜湖说,“可能是临床意义上的,也可能是长期地被虐待和严厉的限制下形成的习惯。这个人智力和教育水平不会很高,但能轻易取得受害人信任,说明他可能就在这附近,从事某种能常常和孩子们打交道的工作,他很可能不善言辞,不善于和成年人沟通,显得唯唯诺诺……最后,如果他突然被打扰丢下了张晶的头,而后尸体被我们抬走,意味着他永远也无法把那些尸体修补‘整齐’,他可能会变得非常焦躁不安。”

沈夜熙沉思了一会:“还有一个问题,你认为这些受害人被选中的动机是什么?”

“从演出录像上完全看不出来。”姜湖说,“但是如果考虑凶手和合唱团的儿童们的熟悉程度,他很有可能已经关注了合唱团很久,我建议去看看儿童绑架案发生之前合唱团有什么改变,有可能……第一个受害者被害的原因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没做’什么。”

他说完这话一抬头,发现沈夜熙正以一种奇特的眼神打量他。

姜湖的舌头顿时又打结了:“怎、怎么了?”

“最后一个问题,”沈夜熙缓缓地说,“姜医生,你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姜湖沉默了片刻,避开了和他的目光接触:“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沈队参考一下就好。”

沈夜熙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随后启动了车,缓缓地开回局里。

有时候加班,那是永无止境的,尤其在顶头上司沈某人是个丧心病狂的单身汉,压根就没有时间观念的时候。

这天晚饭的点钟都已经到了,所有人——除了还在逐个盘问周围群众的苏君子,都各自占着一张办公桌,一边扒拉盒饭一边整理那些浩如烟海的居民资料。

盛遥戏称,无怪自古花花公子多——弱水三千,取这么一瓢,还真是个体力活儿。

沈夜熙显然习惯了这种生活,吃东西看资料两不误。盛遥则比较有效率,一双眼扫描仪似的,看得飞快,盒子里的饭倒是没动几口,据说是臭水沟的味道仍然不依不饶地在他潜意识里纠缠。杨曼声称减肥什么也不吃,众人估计她是被恶心着了不好意思说,安怡宁去了局长办公室汇报进度。

姜湖……沈夜熙分了一半的神偷偷打量着这个人,他似乎几次想下班悄悄走人,可是大家都忙着,他似乎有点不大好意思动地方,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吃着别人带给他的盒饭。姜湖的坐相非常端正,筷子用得不是很利索,但依然能看出良好的教养。

沈夜熙还注意到,姜湖给人的感觉是性子很慢,有时候让人觉得似乎有点迷糊,然而到现在为止,他却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离谱的凶杀案的人。

他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总会一再强调自己只是猜测,要求众人的思维不要受到自己影响,可是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沈夜熙听得出来,那慢条斯理里面有一种十足的笃定和自信。这使得他整个人都产生出某种强烈的违和感,然而那种违和感又那么自然,浑然天成似的,看不出刻意为之的痕迹。

莫局长为什么调他进来?真的就只是针对大家心理压力太重,而启动的心理干预?真的就只是员工福利?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值班员推门进来:“沈队,有人找安姐。”

埋首纸堆的几个人一同抬起头,就见值班员身后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这男人几乎让人眼前一亮,长得真是好,可是细看他的神态表情,也能推断出他的年纪绝对不小了,眼角多少有些细碎的纹路,却并没太多破坏他的好看。

沈夜熙客客气气地站起来:“安老师,您进来等会儿吧,怡宁去莫局那了,一会回来。”

男人笑了笑:“夜熙身体好了?”

沈夜熙给他搬过一把椅子:“没问题了,您坐。”

杨曼在姜湖耳边说:“那是怡宁他爸,跟莫局关系很不一般,叫安捷,是个翻译家,外语学院的客座教授,但实际是干什么的,谁也说不清楚。”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几乎咬着姜湖的耳朵,离得又比较远,可是安捷却像是听见了一样,转过头来对她眨眨眼,笑了笑,杨曼那传说中锥子都扎不透的厚脸皮,居然罕见地红了一下。

然后她就听见安捷笑眯眯地对姜湖说:“小姜在国内还习惯吗?改天你不忙了,让怡宁带你到家里吃个饭。”

杨曼睁大了眼睛,捅了姜湖一下:“死小子你认识?害我。”

姜湖好脾气地挨了她这一下,笑起来:“好啊——杨姐,就是安叔叔介绍我过来工作的。”

安怡宁推门进来,见了安捷一愣:“爸,你怎么来了?”

“新闻里儿童绑架案闹得沸沸扬扬的,你跟老莫都加班,我过来慰问一下。”安捷用下巴点了点放在一边的保温桶,“夜宵,一会给你再给你莫叔也送一份过去。”

安怡宁撇撇嘴:“你分明是来看莫叔的,我就是一顺便,我就是个没人疼的小白菜。”

安捷面不改色:“你莫叔他一个全手全脚智力正常的成年人,用得着我惦记么,他才是一顺便,我专程来看你这个弱智儿童,竟然还不领情——也就是你小时候运气好,为了一个冰激凌车追出好几条街,还是让民警给送回来的,这要是碰见坏人,十个都拐走了。”

安怡宁:“……”

被人当众揭黑历史什么的,她愤怒地踩了亲爹皮鞋擦得锃光刷亮的脚。

沈夜熙干咳一声,假装努力工作,盛遥嘴角一抽,低头紧着吃盒饭,杨曼扭头看窗外的景色。

安捷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居然还带着那么点孩子气似的坏,他拧了一下安怡宁皱起来的鼻梁,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就告辞走人了。

盛遥大摇其头,小声说:“神仙姐姐,我要知道你小时候这么好拐,说什么也得买辆冰激凌车去你们家门口晃一晃,现在说不定也能和美女混个青梅竹马了。”

“滚,跟你们小时候没干过缺心眼的事似的。”安怡宁上下打量了一下盛遥,“我要是打小就认识你,非把你这社会公害掐死在幼儿园之前,省的你出来污染环境!”

众人一阵哄笑。

沈夜熙笑着笑着,突然心里闪过什么,皱皱眉:“冰激凌车?”

他抬头看着姜湖:“姜医生,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天使之家合唱团的那条路上,有没有卖冰激凌的?”

“没有。”姜湖说得斩钉截铁。

“你确定?”

“我们去的路上我看见几家蛋糕店,几家卖小玩具和文具的,都是孩子们喜欢的东西,但是没看见卖冷饮的地方。”姜湖说。

众人都看着他,姜湖被这激光似的狼眼们看得往椅子上缩了缩:“……我真的确定的。”

一个出门就不知道自己工作的地方门冲哪开的人,会把一条陌生路上有什么店都记得这么清楚?沈夜熙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姜湖——还是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当时就想到了这一层,刻意去观察路况的?

沈夜熙缓缓地说:“合唱团那一块有点像是形成规模的少年宫,很多儿童业余兴趣课程都在那里,孩子多的地方,没有卖冰激凌饮料的店面,不奇怪么?”

“所以你们觉得那里很可能有一辆冰激凌车,只是今天没有营业?”安怡宁接过话头,“他没有营业是因为……像我们之前推测的?”

“只是推测,不能下结论,但如果真有这个人的话,我们必须马上去找到他。”沈夜熙语速极快地说。

这时电话响了,盛遥接起来,说了几句话之后放下,对沈夜熙说:“君子那边有消息了,今天凌晨四点左右,有个下夜班回家的小青年,经过那里的时候,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人蹲在臭水沟那边,那位眼神儿不好,远远地望了一眼,以为是个流浪汉,没往心里去,可是蹲在那的人听见有人来了,却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