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宗罪之心理实验坏道 四 黑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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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停!”留胡子导演挥着手冲了过去,倒在地上的男人脸色煞白,冷汗从额头上直往下淌。

工作人员们围拢过去,有人尖叫,有人打120,乱成了一团。

舒久靠在一边的椅子背上,眨巴眨巴眼睛,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不是吧,这样也可以?”

这是一部正在拍摄中的警匪刑侦片,其实就是个披着警匪皮的青春偶像剧——倒在地上被横着抬走的那位帅哥就是片中第一大反派,“月下盟”的盟主,他身在名字颇有诗情画意的黑社会组织,有着纤秀的面容和冷峻的气质,爱好是带着点淡淡的忧郁做坏事,也不知道他都图些什么,反正是除了帅之外没别的大用。

而舒久扮演的是里面那个俊朗不凡的警察主角。

这场戏很简单,也没他什么事,他在一边等着看“盟主”用脚尖挑起背叛的下属的下巴,冷酷无比地说完一段台词后,一脚把人踹出去的场景,可问题就出在了这一踹上,帅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脚底下滑了一下,一踹没把人踹出去,反而自己重心不稳滑倒了。

“可能是骨折,快快快!把他抬起来,快!”

……这位花样美男是多么脆弱得让人心碎啊。

舒久点了根烟,对一边的伸着脖子围观的经纪人低声说:“你说要是黑社会老大都这么容易被撂倒,警察们得少做多少事?咱这‘盟主’也太有公德心了。”

经纪人:“您快少说两句吧。”

主要反派没了,剩下的对手戏全部没法拍,导演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只好让剧组成员暂且自由活动,舒久这人虽然看起来不大靠谱,但其实当演员当得很敬业,默默地拿出一瓶矿泉水坐在旁边翻看。

舒久是成名已久的一线明星,他不动地方,其他资历浅些的演员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都没好意思大模大样地离开,不一会就凑在了他身边,东一句西一句地讲起戏来。

就在太阳开始偏西,舒久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招呼众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神神叨叨的李导回来了,他那样子实在才不忍赌,头发凌乱,下颌发青,好像刚被人揍了一顿,胳膊上虽然没打石膏,但是自己像断了一样地平端着。

……即使这样,还疯疯癫癫地拽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该青年身条顺溜脸俊俏,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只是脸色难看,毫不掩饰地让人一眼看出,他正出于“揍李导”和“再忍他一会”的天人交战中。

舒久的懒腰停顿在半空中,整个人眼睛都亮了,他试图演绎各式各样的人,对不同的人的气场异常敏感,而此时,他对这个被李导生拉硬拽来的男人的气场非常羡慕嫉妒恨。

不巧,此人的身份也非常离奇,正是市局重案组的盛遥,盛警官。

这个事的前因,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在汽车爆炸案中,姜湖拖着盛遥一起逃离医院的那天,黄医生不负众望地在做完手术以后,去了两个人的病房看了一眼,而后他出离愤怒了。

安捷这个老混球管杀不管埋,闯了祸立刻遁地而逃,剩下两位悲摧的小同志,从心理到生理上都经受了一番严酷的考验。依照黄芪医生这意思,大有让俩倒霉孩子在医院过年的意愿,后来被良心发现的沈队和莫局两人联袂阻止了。

在莫局的促成下,医院对盛遥做了一次比较全面的体检,黄医生终于在各项都表明具备出院条件的身体指标面前松了口,以一种“下次等着有你好看”的怨愤眼神,盯着心有戚戚然的盛遥出院。

可他毕竟肚子上被捅了一刀,众人都不敢让他累着,平时写报告之类的杂活一时都替他分担了。鉴于一般只有大案要案才会转到重案组,所以虽然自打姜湖这家伙来了以后,他们像被诅咒了一样,格外地忙了一阵子,入冬以来终于还是平静下来了。

盛遥成了一个闲人,回家也没意思,在单位也没什么事情好做,整天四处游荡,游荡累了,就抱着办公电脑打生化危机,别人老远就能听见他这屋里鬼哭狼嚎。终于其他同志在沉默中爆发了,以“回家好好养伤注意身体为借口”,盛遥和风细雨地被同志们踢出去了。

盛遥遛遛达达地走在大街上,正值上午,阳光不错,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然后他就倒霉地碰上了一个“疯子”。

李歧志导演已经数不清自己在抽过多少根烟了,从医院出来,他三尺之内的烟味已经浓重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几乎赶上半个生化武器,可是再多的烟,他也抽不出一个合适的男演员来,先前那个“黑社会老大”因为踢了人一脚,“恶有恶报”地进了医院,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哪个剧组能等一百天?

只能换人,但李导是个吹毛求疵的变态,一个商业偶相片都要高标准严要求,在他眼里,长得好的气质太娘,有气场的,长得又都比较……呃,现实。

就在他夹着根烟,在街上漫无边际地靠走路发泄郁闷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了盛遥,盛遥长得精神,脊梁骨笔杆条直,可是整个人却不知为什么,又显得很懒散,非常精神的懒散。

李导当场就呆住了,愣愣地站在路边,看着那个男人无知无觉从他的注视下悠然走过,连手指间夹的烟什么时候落地的都不知道。

他手头这部电影的本子几经修改,被改得极其媚俗,但是当中这个反派人物依然是隐形的男一号,即使剧情被改得面目全非,这个人的个人魅力却被保留下来了,可惜演员是投资方硬塞进来的,李导一直找不到感觉,直到方才,他看见那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个人的时候,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他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个充满矛盾和魅力的反派活过来了。

当然……以上这些非常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东西,只是李导烟草中毒的脑子里产生的一厢情愿。盛遥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作为一个优秀且一线外勤经验丰富的警察,他几乎立刻就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

这跟踪者还非常不专业,盛遥稍微斜了一下眼睛,就通过反光的东西看见了那个留着诡异的胡子、戴着奇怪的墨镜、形容猥琐的老男人。

从经验上来说,一般意欲劫财的人是不会从闹市区就这样盯着一个目标尾随的,盛遥不知道对方跟着自己打算干嘛,但他的神经先紧张了起来,毕竟临到他们头上的案子都不是小事,一直和各种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打交道,保不齐偶尔有个把想要打击报复的。

李导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就这么追着这不知名的男子一路走一路在脑子里过剧本,这个场景应该是什么样的,那个地方应该是什么动作,颇有点走火入魔,突然,被跟着的人一转弯,进了一个小胡同,李导想也没想就跟了进去,一抬头,人却不见了。

他正纳闷,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完全没听见对方脚步声的李导一激灵,转过身去,正看见他一直追着的“活着的反派”站在他身后,以一种带着点审视的眼神,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他:“这位先生,你跟着我干什么?”

像,太像了!

就应该是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半真不假,有那么点不怀好意,又总是像防备什么似的!

在盛遥眼里,这个“猥琐胡子男”一脸怔忡、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他立刻开始怀疑这个人精神有点问题。

而后李导一把抓住盛遥的手:“是你了!就是你了!”

盛警官本能地把他的擒拿术实践在了李导那细瘦的手腕上,效果相当立竿见影,狭小的胡同里“嗷”一声动地惊天的惨叫。

当然,这个事后来被证明是个乌龙。

盛遥只好道歉外加陪着那“精神可能有点不正常的”“自称导演”的“老豆芽菜”去了医院。

黄芪闻讯经过,见了盛遥,新仇旧恨一齐涌上,一声冷哼脱口而出:“哟,这不是盛警官吗,几天不见长本事啦,学会暴力执法了呀?”

这人心理得多阴暗啊。

盛遥假装不认识他,一回头,那伸着手等医生检查的李导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并且孜孜不倦地给他灌输什么是电影“艺术”。

盛遥伸手捂住了脸,要不是看在对方的手腕是被自己给扭伤的,鬼才听他在这没完没了地唠叨。别的也就算了,他一个尽职尽责的人民好警察,让他演黑社会?

还美其名曰“气质契合度百分之百”,简直就是对广大公安干警职业操守的严重侮辱。

被磨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盛遥耐着性子:“李导,您错爱,隔行如隔山,我……这个真是没法胜任,不骗您,镜头一对着我,我非当场笑场不可。”

李导认为自己在掰开揉碎地和这个小青年讲道理,嘴唇要是铁打的,估计都磨掉两层了,可对方就是油盐不进,他顿时愤怒了,耍起了流氓:“我不管,是你把我打伤的!你、你……哦,对!你无故暴力执法!”

盛遥:“……”

这跟谁说理去啊?

就这么着,盛遥被拐进了剧组,他想着自己反正对演戏一窍不通,连句台词也念不顺溜,到时候对方看自己烂泥糊不上墙,估计也就不纠缠了。

李导演一到就开始嚷嚷:“快快快,准备试镜!”

李导手舞足蹈地对正盯着盛遥看的舒久嚷嚷:“我在街上看见他的,你绝不觉得他就是纪景?”

纪景就是那个反派黑社会。

盛遥面无表情地想:“是个屁。”

舒久却磨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还真……”

他话没说完,李导就一拍大腿:“就是呀,还等什么?纪盟主你就委屈委屈帮帮忙吧,看在你把我手腕都掰折了的份上。”

谁给你掰折了?不就是崴了一下么!不兴这么歪曲事实的!

“我……”

就在盛遥无奈地想开口辩解的时候,只见一个青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青年脸色很难看,像是恐惧着什么:“李导,那东西又来了!”

方才还疯疯癫癫的李导脸色忽然一变,目光扫过男人手上的东西,口气不善地压低了声音:“我不是说过了么,这种东西不要拿到我面前,直接扔掉!”

“可是……”助理迟疑了一下,“李导,我觉得这次真的严重了,还是报警吧?”

这时,盛遥看见男人手上的信封翻过来,上面有暗红色的一团,像血迹一样的东西涂满了整整一面,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恶意。盛遥皱皱眉,轻易地从李导手里挣脱开,又从兜里摸出一个手套带上:“拿给我看看,我就是警察。”

沈夜熙才刚帮姜湖把行李放下。

姜湖毕竟年轻,一身的伤乍看挺吓人,其实恢复得挺快,已经可以回家休养了。

正好,这时候他房东的儿子马上要结婚,房东退了他两个月的房租当做补偿,想把房子要回来卖掉,做给儿子买婚房的首付,姜湖正发愁怎么找新住处,沈夜熙就给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沈队是个单身汉,自己住一套一室两厅也怪不划算的,他正需要一个室友过来帮他分担月供。

沈夜熙的家其实和姜湖想象的差不多,不大不小,整洁利落,用于装饰的东西很少,多数以实用性为主。这是个生活得很有条理的单身汉,家里没有家人的照片,反而是客厅墙上有一张有些年月的集体照,很多小孩围坐在一个中年人旁边,或开心或腼腆地对着镜头。

姜湖的目光落在那张相片上,沈夜熙看见,在旁边轻飘飘地解释了一句:“哦,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中间那个是我们院长,我们都随他姓沈。”

姜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舒展开眉眼笑了一下:“你家真热闹。”

沈夜熙笑了笑,他从小就习惯扮演的大哥哥角色,把姜湖的行李拖进了一个卧室里,边帮他收拾边说:“你住朝南的这间,冬天暖和,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跟我说一声,上药不方便叫我一声。”

他们俩就是这时候接到盛遥电话的。

在片场,众人觉得,当眼前这个年轻人说出“我就是警察”几个字以后,他周身给人的感觉好像陡然就变了,原本懒洋洋爱答不理的一个人,突然变得镇定又冷静。

舒久:“什么?你是警察?”

他本能地学着盛遥的表情板了一下脸,随后又瞄了盛遥一眼,觉得不像,于是无奈地抓了抓头,像个跟屁虫脑残粉一样地蹭到盛遥身边。

剧组的人们围拢上来,表情各异地看着盛遥手里的那个血红的信封。

盛遥凑在鼻子下闻了一下,红色的部分应该确定是血,就是不知道是人的还是动物的。他把信封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没看出里面放了什么,信封似乎是空的。

盛遥皱皱眉,问导:“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收到恐吓信的?”

李导一愣:“我……你说什么恐吓信?”

“行了,别瞒着了,这肯定不是第一封。”盛遥直接越过他,问旁边仍然哆哆嗦嗦的助理,“这种东西,你见过多少遍了?”

“有……有三四封了……”

“小宋!”李导低低地喝住他,他严肃下来,转向盛遥,“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恶作剧而已。”

盛遥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李导突然就觉得,面前这个人竟然看得自己隐隐地生出一种被压迫感。

舒久自来熟地把一条胳膊搭在盛遥的肩膀上,在旁边插了一句:“李导,出了这种事,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宋助理,究竟怎么回事?”

小宋战战兢兢地看了李导一眼,李导面色不豫地别过视线,但是也没有特别明显的阻止的意思。

小宋清了清嗓子,有些紧张地说:“《生死盟约》……哦,也就是这部正在拍的片子,刚刚成立剧组的时候,导演就开始收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信上写着‘歪曲事实的人,你会知道后果的’,是打印文件,署名是‘黑岚’,就插在李导的门上,上面有……有……”

他停顿住了,犹豫地回头去看李歧志。

“有一根黑色的羽毛。”李导沉默了半晌,才沉声说。

盛遥注意到周围几个人,脸上都闪过诧异,于是问:“怎么,黑羽毛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

导演剧务等人各自面色犹疑,似乎对什么讳莫如深,舒久斜眼看了一眼他们的神色,在一边解释说:“警官被李导拖来,没看过剧本吧?黑色的羽毛是片子里的反派人物‘纪景’的信物。纪景警告男主角不要多管闲事的时候,也是把一封信函插在他家的门上,上面附着一根黑色的羽毛,写着‘管闲事的人,你会知道后果的’。”

盛遥皱皱眉:“这剧本在第一封恐吓信寄来之前,到底有多少人看过?”

李导随着他的话,目光下意识地在场中转了一圈,却没吱声。

盛遥目光一闪,盯着李导看了一会,李导不自觉地避开了与他的目光交流。

他似乎是知道什么,又似乎是想要隐瞒什么。

小宋却在一边无知无觉地说:“当时我们都以为是哪个朋友的恶作剧,也没在意,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就在筹备拍片、一切进展顺利的过程中,又收到了第二封信,仍然是一样的口气和一样的黑羽毛,上面写着……”

“我欣赏你,但请不要一意孤行。”舒久与旁边的几个熟悉剧本的演员几乎同时念出了这句话,话音落地,几个人相互看看,都没了声音,感觉有点汗毛倒立。

而后舒久对盛遥解释说:“是剧本里黑羽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当时男主追查到了反派的一些线索,并且开始做出反应,这是纪景给他的第二封信。”

盛遥:“唔……”

舒久看着他,一双眼亮成了X光,勉强压抑着激动地问盛遥:“请问你是刑警吗?”

盛遥点了个头。

舒久的眼睛更亮了,仿佛瞬间涌入了十万伏特,他几乎有些结巴了:“那……那是管哪种案子的刑警?”

盛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重案组。”

舒久听了,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几乎有些梦幻地问:“那……你现在是要现场查案吗?我们都是嫌疑犯吗?”

盛遥:“……”

等等,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当嫌疑犯很光荣?

就在这时,警笛声不远不近地响起来了,李导终于有些无力地挥挥手:“小宋,你去把那些信件都给警官拿过来吧。”

小宋应声跑开。

片刻,几辆警车停在他们面前,苏君子、沈夜熙、姜湖、杨曼和安怡宁都来了,一个不差。盛遥一愣:“我只给沈队打了电话,你们怎么都来了?”

“大家都很讲义气嘛。”这是怎么看都不像那么回事的沈夜熙。

“我怕你一个人出事。”这是面带忧色的苏君子。

“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不管呢?”这是眯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四处搜索美男的杨曼。

“我们担心你呀。”这是睁着眼说瞎话都懒得有点诚意的安怡宁。

“哎?”姜湖眨眨眼,忽然开口问,“丢在后备箱里的一打签名本和数码相机是谁放那的?”

众人扭头,表示不认识他。

沈夜熙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再拆台,你这月奖金就等着请客用吧。”

盛遥心里顿时十分悲愤,这是多么标准的遇人不淑、交友不慎的例子啊!

这时,小宋把李歧志收到的所有恐吓信都拿来了,有点气喘:“第一封差点被当成垃圾扔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恐吓信都在这里了,还有刚刚和血信封一并放在那里的黑羽毛。”

几个人“专业人士”立刻围拢上来,沈夜熙收了嬉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挨个看过之后发话:“怡宁,把这些拿去化验一下,李导,如果可能的话,请尽量回想一下一开始能接触到剧本的人的范围,杨姐君子,清场,挨个做笔录。盛遥,你把剧本过一遍,把核心的东西整理出来。姜湖你等他们化验完了以后仔细研究一下那几封恐吓信。”

“前几封信都留下了信息,”姜湖收起玩笑的表情,进入工作状态,“可是最后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封,却是整个封面都被染成了血红色,没有留下一个字。”

沈夜熙:“他是为什么突然转变了风格?你觉得这个人只是在恶作剧,还是有可能做出实质性的犯罪行为?”

“红色是一种非常刺激的颜色,血迹更会加剧这种紧张和恶意,无论是什么动物的血,都会让人本能地抗拒。这些信封和信纸做工考究,里面夹杂的信息从一开始的彬彬有礼转成现在的血书,寄信的人就像是……”姜湖想了想,没想出合适的形容词来,他停顿了一下,形容说,“就是已经有了某种决定,打算什么都不顾了的那种。”

“孤注一掷?”沈夜熙问。

姜湖对这个词半懂不懂,但是觉得意思差不多,于是点点头:“没有一个字的血书,似乎是对方在表明,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现在没什么了,就等着看吧。”

他抬起头来,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再糟糕,那是已经发生过的,可是他们现在只看到愤怒,还没有看到这个人是怎么把愤怒付诸实践的……这样惴惴不安的猜测和等待,才是最让人没底的。

“有什么刺激到了他,让他决定不再压抑了。”姜湖说,“可是你看,即使是这样,他都没有忘了那根黑羽毛。”

杨曼和苏君子的笔录还没有录完,其他人凑在一起,找了个临时办公室,中间摆着几封恐吓信和盛遥整理出来的剧本内容。

盛遥把在剧本台词中出现过的,和恐吓信能对上的句子都划了出来:“这个寄信的人虽然只是刻意模仿剧本里的台词,但先前都很冷静,给人一种越来越深邃、越来越难测的感觉。我都怀疑,最后这封恶心兮兮的东西和之前的不是一个人寄来的。”

“就像示威和威胁,前边那个还自负是文明人,后来这个……有点太赤裸裸了。”安怡宁总结,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还好信封上是鸡血,不是人血。”

“如果是人血的话恐怕会更好查一些。”姜湖的表情似乎还有些遗憾。

众人不约而同地给了他一个“你不可理喻”的表情。只听姜湖不慌不忙地说:“到现在为止,收到恐吓信的人只有李导演一位,恐吓信是完全针对他本人的。假设寄信的人一直是一个人,而这种信件从一开始的试探、恐吓,到现在的愤怒,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刺激了他,可是即使他的情绪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信封里面夹的黑羽毛却是一直没有改变。”

“黑羽毛不是剧本里那个boss的信物么,代表什么?”沈夜熙问。

“公正、有礼、优雅和道义。”盛遥整理信息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立刻把话题接过来,“剧中的这个人物,用小姜的话来说,应该是个自恋狂,虽然是黑社会,但是他觉得自己代表着‘江湖道义’,不杀‘无辜’,嗯……当然比较特别的是,别人无辜不无辜是这位大哥自己说了算的。而受害人即使收到了黑羽的绝杀信,也会得到不会危及家人的承诺……等等,小姜你的意思是?”

姜湖点点头:“我也大概扫了一眼剧本,这个寄信的人在模仿剧中的一号反派纪景,最后仍然没忘了在血函中附着黑羽,说明他对纪景的尊崇仍然高过他的愤怒,也就是说他针对的只有李先生一个人,在李先生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即使真的往信上涂人血,也应该放自己的血——因为其他人都是‘无辜’。”

“怡宁,叫人特别保护一下李导。”

安怡宁立刻应声去安排,沈夜熙接着问:“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我不是很确定……”姜湖把几张装在证物袋里的恐吓信举起来叠在一起,纸张的大小都是一样的。

盛遥没明白,不懂就问:“怎么?”

“有标准A4的打印纸么?让我比对一下。”

沈夜熙立刻依言给他找来了几张。

“等等,我想起来了,”盛遥飞快地翻开剧本,细长的手指划过纸页,一目十行地往下扫,“这里,找到了。原文里描述纪景是个非常苛求细节的人,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并且控制欲极强,所有他要用的东西,即使是别人制造出来的,也非要经过他特殊的处理,比如会把书的封面换掉,或者在书脊上涂上金粉,拆掉衣服上的标签绣上自己的签名……纸张裁掉一个边,你怀疑这纸是被裁过的?”

姜湖把标准A4纸在恐吓信上比了一下——果然大了一圈。

沈夜熙看了姜湖一眼,沉思不语。

这些日子姜湖住在他家里,他知道这人没有强迫症。勉强能算整洁,但沈夜熙估计是因为和自己合住,不大好意思太随意的缘故,反正一般单身汉那些用过的东西随手乱丢的小毛病,姜湖也都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湖却能像那些有强迫型人格障碍的人一样,看出一般人看不出的细小差距。比如上回换年历,沈夜熙往墙上贴的时候随口问了姜湖一句“歪不歪”。

姜湖扫了一眼就告诉他:“大体还可以,往左稍微偏了几毫米。”

恐吓信确实是比一般的标准A4纸稍微小了一圈,也只是极小的一圈,在场的人谁都没意识到。

如果他本人没有这方面的问题,那么……一定是他接触过非常多的病例的缘故。

他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剧组的大明星舒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正好听见这话,他眼神善良,唯恐天下不乱地拉拉盛遥的袖子:“你同事好厉害,脑子里是不是有芯片之类的,这么小的区别也看得出。”

只有他们一小撮人被盛遥一个电话叫来,人手不足,也没有非常正式地拉警戒线之类,甚至为了担心引起对方情绪问题,连“整个剧组都是嫌疑人”的话都没有公布,谁知就被这家伙这么混进来了。

正好,打电话叫人安排保护导演事宜的安怡宁走过来,她眼睛扫了一圈,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在说,这家伙是谁,怎么在这?

有这样一群没有青春没有娱乐的同事,安怡宁本人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扶额,她立刻得体地对舒久一笑:“舒先生,你上次获奖的电影太棒了,我妹妹崇拜你很久了,特意让我拿了一打签名册过来,能不能请你……”

对此,沈夜熙鄙视地看了安怡宁一眼——你昨天才生出来的妹妹么?

姜湖显然想问同样的问题,但他显然更实在一点,开口就问:“怡……”

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沈夜熙在桌子底下用无影手掐了一下,又噎回去了。

姜湖有点茫然地转过头去看着掐自己的凶手,那眼神奇异地让沈夜熙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英明神武的沈队有点脸红,干咳一声,义正言辞地对姜湖说:“精力集中。”

大概是女警安怡宁长得太漂亮,态度太和善,舒久没从她身上感觉到那种他想要的犀利,虽然出于礼貌跟着安怡宁走了,却依然身在曹营心在汉地回头不住地张望盛遥。

沈夜熙扫了盛遥一眼:“你的粉丝,快领走。”

盛遥撇撇嘴,调整了一下心理状态,转过脸去微笑这对舒久说:“一会可能还要麻烦舒先生帮忙做一下笔录,协助调查,可以吗?”

哎呀,还会笑——舒久痴呆地想,果然只有很酷的人笑起来才有杀伤力!他厚颜无耻地问:“盛警官来录吗?”

我还有别的任务——盛遥刚想说。

“没问题,正好君子他们那忙不开,盛遥你去吧。”专注出卖队友二十年的沈夜熙一口答应。

好,沈夜熙,我记住你了!

盛遥一边在心里磨牙,一边努力地保持着一个合格人民警察应该有的亲民态度:“请跟我到这边来一下。”

舒久非常高兴地被拐走了,安怡宁眼尖地注意到,舒久竟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签名本和一支笔,像个追逐偶像的小粉丝一样屁颠屁颠地跟着盛遥走了。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他演电影挺正常的,为什么人这么……哎小姜,你觉得是他对盛遥有想法,还是单纯比较有病?”

“什么叫有想法?”姜湖问。

“就是……”

“安怡宁,今年的年休假你可以用来留在局里提高一下业务水平。”沈夜熙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说。

“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这机会还是留给其他同志吧!”安怡宁大义凛然,随后瞪了姜湖一眼,“好好干你的活,用不着的事少打听——哦,对了,你刚刚说的这个代表什么?寄信人把纸张的边都裁掉了,说明他有强迫症?人格障碍?精神分裂还是……”

“我个人觉得不大像是强迫症。”姜湖趴在小小的桌子上,把恐吓信用的纸张举起来,仔细查看,“仔细看,前期非常整齐,后期略显急躁的时候,有些地方略毛躁,有一张纸甚至裁歪了,如果是强迫性行为,应该是出于内在的原因,就像盛遥说的纪景,他做这种事情应该是一丝不苟的,这对于他像呼吸一样重要。可是这个人好像只是为了走这么个程序而草草完成。”

“那为什么多此一举?”安怡宁问,“如果他这么做不是内因性的,那难道是要做给什么人看的?一般人怎么会注意到这点差别?”

“也有可能是他对这个虚构的人物存有某种相当强烈的感情。”沈夜熙沉声说,问姜湖,“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

“妄想。”姜湖简洁地说,“一般来说问题不大,不过恶化起来会很快。”

沈夜熙想了想:“怡宁,去查查这剧本谁写的。”

“哦。”安怡宁跑腿已成习惯。

姜湖在原地思量了片刻,才用一种极低的音量对沈夜熙说:“怡宁说的话提醒我了。”

“嗯?”

“如果寄信的人这么做——包括裁纸和黑羽毛,不是出自内心意愿,而是要做给某人看的话,这个人一定是在他的概念里,能够接收这些讯息的人。”

“你是说……”沈夜熙的目光落到远处的盛遥身上,那边的笔录似乎做得不大顺利,因为大明星舒久先生对当嫌疑犯这件事感到非常的新鲜,也不知是盛遥问他还是他在问盛遥。

“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幻想纪景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通过这种方法来致敬?那……难道盛遥就是那个让他突然改变信件风格的刺激?”

姜湖这么说的时候,轻轻地皱了一下眉,目光从镜片后刺出来,扫过整个片场。

而正被人忧虑着的盛遥耐着性子问了些例行公事的问题之后,就打算开溜,他被舒久充满仰慕的目光看得非常不舒服:“谢谢你的配合,有什么问题我会再找你的……”

“哎,警官,我们会被带到警察局做笔录吗?做完笔录我可以参观吗?如果我没有嫌疑了,可以知道你们的办案细节吗?”舒久拉住他,激动地搓着手,“我小时候一直想当警察,你看过我的电影吗?我出演的角色百分之八十都是警察,他们都叫我警察专业户,我……”

盛遥简直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敷衍地说:“行了,有什么事一会再说,我还有事,你先去那边坐一会,好了就这样,我走了。”

舒久:“等等,还有一件事!”

盛遥回过头。

舒久举着签名本:“嘿嘿,能给我签名留念吗?”

姜湖的目光扫过片场所有的人,杨曼和苏君子的笔录快做完了,所有被问过的人都呈现出不同的肢体语言和细微的表情变化,有窥探,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有惴惴不安,而这其中有几道是放在盛遥身上的……

“姜湖。”沈夜熙突然开口打断他。姜湖一愣,他听得出沈夜熙突然严肃下来的语气。

“怎么了?”

“照你的推断,寄恐吓信的很有可能是因为盛遥的出现而突然受到刺激,你认为在他的幻想里,把盛遥当成了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沈夜熙的话里有种考量审视的味道,姜湖的眉轻轻地皱了一下,随即迅速打开,沉吟了一下,反问:“如果他对剧中的人物怀有病态的感情,那么他对这么一个导演拉过来的‘冒牌货’,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呢?”

沈夜熙顿了顿,四下看了一眼,安怡宁看来已经找到写剧本的人了,正在和编剧谈话,盛遥仍然被舒久纠缠着,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夜熙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姜湖说:“其实有一句话,我早想跟你说了,姜湖,心理学不是范式科学,很容易出现误差,这种分析始终是片面的,思维方式太容易走极端。”

姜湖只是看着他,没表态,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悦的情绪,等着他往下说。

不知道他做心理医生的时间有多长,好像伪装和面具已经成了他的常态。可沈夜熙就是觉得,这些话自己必须要对他说,不管他听得进去听不进去。犯罪心理分析也好,心里画像也好,都必须要做得小心翼翼,否则非但起不到缩小罪犯搜索范围的作用,还会误导侦查人员。所以通常来说,这个工作要许多人一起合作的,彼此查漏补缺,彼此校正,降低一些误差,然而仍然不能做到百分之百准确。

沈夜熙无力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人不是纸上谈兵的学者,虽然没有对方的具体资料,可姜湖绝对有丰富的外勤经验和侦查经验,说不定比自己的资历还要老些。然而……

“我只是觉得……心理学这个领域太玄妙,未知的东西太多,即使真的是面对面,都不一定能保证窥破那些光怪陆离的非正常心理,何况只是通过一些断断续续的蛛丝马迹呢?有时候,没有佐证的东西要小心对待,你有时候结论下得太快,思考的事太天马行空,你的推理严密有逻辑,但是有一点,一旦中间某个前提出了误差,之后的推理再严密,也得不到正确的结果。哦,当然,你别太往心里去,我并不是……”

姜湖笑了一下:“谢谢,我知道了。”

他说着,垂下眼睛,掩饰住里面一闪而过的情绪。已经……多长时间没有人这样当面质疑过他了,沈夜熙的直言不讳,姜湖其实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即使对方的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他也能听得出这是对方的好意。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对他说过差不多的话——姜湖,你太聪明,也太自负聪明。相信自己的判断,坚持正确的事情,这是对的,可是万一你错了呢?不要反驳——人人都可能犯错误,太过于相信自己,太过于主观,总有一天你会陷在这个圈子里。

他有些出神,沈夜熙从他的脸色看不出端倪,多少有些后悔自己心直口快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查清楚了,本剧的编剧是……”安怡宁顿住,抬起好看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下,有点奇怪,“你们俩怎么了?”

姜湖笑了笑,没吱声,沈夜熙转过头,生硬地岔开话题:“是谁?”

“啊……哦,那就是编剧。”

姜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安怡宁说:“你看见那个其貌不扬有点啤酒肚的老头子了么?他在圈子里很有名的,跟李歧志导演私交很好,据说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这剧本不是改编的,是他本人原创,专门给李导写的。”

“怪不得……”正好走过来的盛遥插进来,“怪不得李歧志明明被人写恐吓信还藏着掖着不肯说。”

盛遥递过来一张纸:“李导给的名单我已经拿来了,收到第一封恐吓信的时候,剧本才刚刚写出来没有多长时间,呃……这嫌疑人的名单还真短,除去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娱乐公司的工作人员,在场的就只有编剧张新和刚刚李导的助理小宋。”

“小宋是第一个发现恐吓信的人。”盛遥说,随后他顿了一下,“张编剧是写这个故事的人。怎么都那么可疑?”

“能不能查查看……”姜湖说了一半,突然顿住,冲着盛遥身后的方向笑了一下,“你好,有什么事么?”

带着无框眼镜的年轻人手里端了个托盘,他站在不远的地方,被问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呃……我……”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姜湖,后者脸上的温润的笑容加深了一点,年轻人低下头,手上的托盘里盛着一排冒着热气的咖啡,他轻声说,“张老师让我给你们端过来的。”

正好杨曼和苏君子做完笔录过来,杨曼乐了:“呀,待遇真好,第一次外勤的时候还有人给送慰问品。”

说话间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端着盘子的小青年身上乱扫……仔细看,这小男生细皮嫩肉的呢。

端咖啡的年轻人就是助理小宋,在她伦琴射线一般的目光下显得格外窘迫,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要躲开这女人侵略性的目光一样,随手塞给旁边的盛遥一杯咖啡:“你们辛苦了……张、张老师说,趁热喝。”

“张老师是编剧张新么?”沈夜熙问。

年轻人匆忙地点点头,杨曼凑近了他,说:“哎,谢谢张老师哦。小帅哥,你叫什么呀?今年多大?是演员还是……”没容她问完,年轻人就被她吓得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慌忙把托盘往她怀里一塞,跑了。

杨曼笑得挺荡漾,一低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苏君子摇头叹息,沈夜熙装不认识她,安怡宁鉴定:“杨姐你真是太饥渴了。”盛遥捧心:“美人你就抛弃区区了么?”姜湖则是叹了口气:“杨姐快别笑了,咖啡都要洒你身上了。”

这群同事真讨厌。

“你不能假装没看见么?”杨曼瞪了姜湖一眼,把托盘放在桌上,让众人伸手去拿,“说起那位张老师……无事献殷勤,嗯,非奸即盗。”

“怎么了?”沈夜熙取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

杨曼冷笑了一声:“网上八卦的,前一段时间张新闹出过去精神病院的事情,被狗仔拍下来了,虽然照片不大清楚,可是也传了一阵子,后来被人硬是压下去了。”

沈夜熙和姜湖对视了一眼:“你确定?”

“那谁知道,网上都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情。”

“盛遥,马上去核实一下。”沈夜熙站起来,“以及去请那位张先生回局里一趟,协助调查。”

盛遥应了一声,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咖啡灌进嘴里,结果差点喷出来……呸,真甜,剧组打死卖糖的了。

“好的,我知道了。”沈夜熙放下电话,然后他坐下,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双手顶着下巴。他的嘴唇轻轻地抿起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深邃,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张新也不知道是被他盯的,还是因为审讯室这个地方本来就不那么和谐,显得有些烦躁,在座位上不安地动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了:“警官,你到底想问什么?你这样一声不吭,我们这些屁民很恐惧的好吧?”

沈夜熙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张老师,我刚听说,您定期会去精神卫生中心,是么?”

张新一愣,嘴唇扭曲了一下,狠狠地瞪着沈夜熙,低声咆哮:“这是我的隐私。”

沈夜熙皮笑肉不笑地回:“对不住,您现在是嫌疑人,有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

张新拍案而起,脸上浮起狰狞地皱纹……沈夜熙觉得这人有点轻微的面部肌肉失灵。

张新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嫌疑人?!”

“我没证据你才只是嫌疑人,被扣留在这里质询,我要是有证据,你早就直接等着进号子了!”沈夜熙笑容隐去了,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叫唤什么?坐下!”

“你……”

“我说坐下。”沈夜熙咬着字重复了一遍。

张新还真具备那么点好汉的基本特征,比如不吃眼前亏,在沈队极有压迫力的目光和口气下,他重重地出了口气,然后坐回了座位。

“我要见律师。”张新双手绞在一起。

“随便你,见完了我们照样有权扣留你一段时间。”沈夜熙靠在椅子背上,微微扬起下巴,斜视着他,“张……‘老师’,那你现在能回答我,你去精神病科干什么了么?”

外边苏君子杨曼姜湖正围观审讯过程,苏君子问:“怎么样,你觉得寄恐吓信的是这个张新么?这老头子给我的感觉不好,还有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他的腿在神经质似的蹭着旁边的桌子腿,停不下来,脸上很凶狠,可是眼光却很飘,不敢和沈队接触,而被问到一些问题的时候,桌子底下的手会突然间用力地握到一起,像是要保护什么秘密一样。”

苏君子追问:“他被问到什么问题的时候他的手会绞到一起?”

“第一次是夜熙提到精神科的时候,第二次是……”姜湖声音低了下去,“奇怪,为什么他被问到‘怎么看待纪景这个人物’的时候,他也会紧张?”

“做贼心虚呗。”杨曼身体靠在一张桌子上,双腿交叠,“你不是说他有什么……嗯,妄想症,然后还因为这个,给他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寄恐吓信么。”

“可是夜熙问他‘你觉不觉得李导抓着盛遥,让他出演纪景很胡闹’的时候,他却没什么反应,给的回答也很中规中矩。”姜湖虽然在解释,可说话的语气却好像在自言自语,“而且我不觉得他像是妄想症患者,妄想症患者一般缺乏对他人的基本信任,很难和别人建立正常的社会关系,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和别人,因为他的幻想而导致他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所以一般看起来都是比较孤独不合群的。可是你看张新这个人……”

他摇摇头,眉皱起来,眉心处打了个褶皱,杨曼突然觉得,这小青年的侧脸真是极其性感。

“如果不是他做的,那他又在心虚什么呢?”苏君子问。

“也许是其他什么事情,我不大清楚。”姜湖说得有点敷衍,他还在想沈夜熙对他说的话——心理学是一门相当主观的学科,而他自己,又是一个相当主观,且自我感觉有点良好过分的,“难道我错了么……”

“什么?”苏君子没听清。姜湖沉默地摇摇头。

审讯之后,众人一致决定,把张新作为嫌疑人扣留一宿,而后各自下班。

沈夜熙和姜湖到了家以后,沈队就以一种非常自然的口气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姜湖随口说,其实根本就没听见沈夜熙问的是什么。他想不通,如果不是妄想症,究竟又是什么,让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么一种正常人都察觉不到的纸张甚至通信方式恐吓李歧志,任何事情背后都应该会有它的原因。

还有纪景……这个编出来的人物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姜湖从旁边的包里拿出一份剧本,打算从头到尾看一遍。被忽略的沈夜熙也没生气,转身进了厨房,撸胳膊挽袖子地做起晚饭来。

姜湖不怎么擅长做家务,但平时看他干活或者做饭的时候,也都会非常自觉地过来帮忙……尽管帮倒忙的时候比较多。他这会儿大概是正研究那剧本研究到紧要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拖来一本词典,时不时地翻一下,异常地认真——沈夜熙回头扫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笑,下午他说的那番话,姜湖大概是听进去了。

就在沈夜熙把菜起锅,打算叫姜湖进来端走的时候,本来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的姜湖突然猛地站了起来,膝盖险些撞翻茶几,桌上被子稀里哗啦一阵乱想,姜湖弯下腰去,呲牙咧嘴地捂住自己的膝盖,单腿从茶几后边蹦了几步出来。

沈夜熙一探头:“干嘛呢?日子不过啦?”

姜湖举起手里的剧本:“我终于明白这个剧本什么地方奇怪了!”

“嗯,什么?”沈夜熙一边把菜端上餐桌,一边往微波炉里塞了两个馒头。

姜湖皱皱鼻子,好像要把菜香从自己鼻子里赶出去一样,本能告诉他,他现在非常渴望坐下来好好吃一顿,可是理智说,还有正事没解决,作为一个吃货,他艰难地忍了又忍,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式一点:“整个故事其实主线非常简单,就是正义的警察经过一连串的斗智斗勇打败坏人的故事,最后正义战胜邪恶,大团圆,对吧?”

“嗯。”沈夜熙点点头。

“可是这个‘邪恶的黑帮老大’,我从头看到尾,没有看见一个跟他有关的词汇是贬义。”姜湖说,“即使是描述正面人物,在这么长的一个故事里也不可能一个贬义词也没有吧?”

沈夜熙把碗筷放好,想了想:“如果不是刻意为之,那就是作者心里对这个虚拟世界里的人物一种强大的感情,强大到屏蔽掉一切关于这个人的负面信息,像是……”

迷恋。

“张新……”沈夜熙顿了顿,摇摇头,“我直觉不是他,他对‘纪景’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我也看不出他有一点妄想症的症状。”姜湖说。

“所以,”沈夜熙眼睛忽然一亮,“你觉得这个剧本根本就不是他写的!”

“或者他只是自己动笔,给故事改了个生硬的结局。”姜湖轻轻地说,“你记得恐吓信上的那句话吗:‘歪曲事实的人,你会知道后果的。’”

“等等,如果照你这么推断,所谓‘歪曲事实’的人应该是张新,为什么恐吓信会寄到李歧志那里?”

“我不知道……也许是有什么刺激了他。”姜湖迟疑了一下,抬头问,“你能给保护李歧志的人打个电话么?那个寄恐吓信的人今天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我担心他可能会做什么。”

跟着李歧志的便衣说,他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平平安安地回旅馆,吃了晚饭就休息了,当中没有不明身份的人靠近过他,也没有意外发生。

“看来是没什么动作,即使有行动,他的目标也不是李歧志。”沈夜熙放下电话说,他觉得这案子也应该放下了,首先,这只是个恐吓事件,除了牵涉的人员在娱乐圈里有点影响力以外,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真要处理,也不应该是他们处理。可是姜湖却放不下,这个人特别容易较真,好像只要是他接过来的事情,就没有要半途而废的意思。

“吃饭吧,明天会有人处理这件事的。”沈夜熙给他盛好饭,“快点坐下,一会凉了。”

姜湖迟疑了一下,坐在椅子上,顿了顿还是说:“我还是不太放心,要不然你再给盛遥打一个电话吧?”

沈夜熙揉揉眉心,到底还是妥协了:“好吧,打完了就老实吃饭,明天我们把案子转出去。”

他拨通了盛遥的电话,响了四五声,盛遥没接,姜湖的眉有往一起拢的趋势,沈夜熙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大对,一直到电话自动被挂断,那边都毫无动静。

沈夜熙又拨了一次,仍然没人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跳起来,一边穿外衣一边打电话联系人。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了,可是纷扰的人事似乎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盛遥才到自己住的公寓的楼底下,一辆车停在了那,他也没怎么注意,直接走过去了,可是就在经过的时候,车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个带着墨镜的男人爬出来趴在车门上,对他来了个特别春光灿烂的笑容。

盛遥觉得胃疼:“你怎么跟来了?”

舒久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了委屈,变化之大之剧烈、表情之幽怨,让盛遥的胃更疼了,这位奇葩的明星十分低三下四地说:“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盛遥带着三分警惕看面前这个人,尽管据说是个很大牌的明星,但此时毕竟是嫌疑人之一,同时他又有几分无奈,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一直狗皮膏药一样地跟着自己,并且当嫌疑人当得津津有味。

“我是不是长得很像林志玲?”盛遥无奈地指着自己的脸问。

舒久:“……”

盛遥:“哥们儿,那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舒久问:“如果你们暂时找不到那个投恐吓信的人,是不是能把我也一起带到公安局询问?”

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挤破头跟别人竞争一封推荐信的学生。

盛遥:“你有病啊?”

舒久:“……我曾经报考过公安,都收到了复试通知,被我父母强行扣下了。”

盛遥脚步一顿。

舒久松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家里是做制片的,阴差阳错地让我去试镜,走上了这条南辕北辙的路,有点名气以后,我就专门找警察角色的案子接,演过正直的男主角,也演过正派阵营里的叛徒败类,成了个警察专业户,勉强算是实现了半个愿望——你一直在重案组吗?你是公安大学毕业的吗?”

“……”盛遥沉默了一会,回答说,“不,我最早是做信息安全的,后来被特招进了市局。”

“如果……”舒久停顿了一下,自嘲地说,“我说不定就是你的同事了呢。”

盛遥干咳了一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过分,有点抱歉地笑了笑:“幸亏没来,24小时工作制,碰到小贼还好,碰到亡命徒就得玩命,每天跟一群变态杀人犯斗智斗勇,都没好心情,最重要的——工资也就那么回事,跟你们完全没法比。”

舒久也笑了:“和钱没关系,真的,有时候你离梦想越来越远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变成了一个幻想,你觉得它遥不可及,就像百万星系中的十万光年那么遥远,这时你突然看见一个把幻想变成现实的人,就会像我一样觉得……”

舒久停顿了一下:“觉得怎么会这样呢?”

盛遥冲他招招手:“要不要上来坐坐?”

舒久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上去,边走还又拿出了他的签名本:“我还是想让你给我签个名,真的……”

盛遥家楼道的灯坏了,从电梯下来,他一边带着舒久摸黑往前奏,一边跟他闲聊,突然,盛遥头皮一炸,感谢多年来出入各种挑战人类极限的犯罪现场、和各种极品人类斗智斗勇的经验,他敏锐的神经对他拉响了警报。

盛遥猛地伸手掐住舒久的后颈,不怎么温柔地把人甩到一边,伴着舒久猝不及防地哀叫,一道凌厉的风袭来,擦过盛遥的身体撞在楼道的墙壁上。

偷袭者愤怒的喘息和钝器砸在墙上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舒久识时务地把嚎叫咽了回去,然后借着一点微弱的光,他看清了眼前的偷袭者。

舒久睁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偷袭的人,竟然就是白天那个窝窝囊囊、哆哆嗦嗦拿着恐吓信要找警察宋助理。此时,宋助理手里提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金属球棒,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舒久。

舒久再大条也感觉得出对方身上弥漫出的杀意,他不知所措地往前迈了一步:“宋助理,你怎么了?”

盛遥一伸手拦住了舒久,此时,他兜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盛遥手指一动,没去接,片刻,电话自动停了,过了一会,它再一次开始震动起来,盛遥仍然没有接,这位宋助理的神经绷到了极致,盛遥感觉得到,他不想做任何可能刺激到对方的事。

他决定赌一把。

“宋助理,”盛遥的声音极轻,但是对方却听见了,缓缓地把头调过来,看向盛遥,脸上那种浓重的愤怒和杀意却渐渐地不见了,盛遥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尽可能平静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宋助理看着他,慢慢地,露出一个有点羞涩又有点激动地笑容来:“是你?”

盛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勉强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他的脸颊半藏在暗处,影子打在上面,清瘦,显出一种有些病态的苍白,桃花似的眼角却在这一笑中看起来特别的锐利。

舒久冷眼旁观,突然觉得李导虽然偶尔会犯二百五,但是眼光正经是不错的,他真的没见过比盛遥再适合纪景这个角色的人。

“真的是你……”宋助来理拿着棒子的手松下来,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你……你终于愿意见我了,我我……我对不起……我惹你不高兴了是么?那个李歧志,还有那个……”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舒久:“对,还有这个人!阿景,他是个骗子,你不要相信他!”

舒久简直啼笑皆非,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又一脸无辜地回头看盛遥,指着自己的鼻子尖问:“他说我是啥?”

“阿景,他是个伪君子!他是那些人派来骗你的,你不要相信他!”

“那些人?”盛遥以一种刻意压低了又拖长了的声音问。

“李歧志,张新,还有那个冒牌货!”小宋猛地上前一步,盛遥没动。

宋助理面色激动,手中的金属棒上下翻飞,舒久觉得心惊胆战,一把抓住盛遥的手臂,把他往后拉了两步:“哎,姓宋的你干什么?别离那么近,跟你又不熟。”

当对方明显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时候,别人都会以一个正常人的智商衡量局面,尽可能地不去激怒对方,盛遥没想到,舒久竟然还是个傻大胆,偏要唯恐天下不乱地要去用挑衅的口气激怒对方。

盛遥狠狠地踩了舒久一脚,示意他闭嘴。

还没等宋助理说话,盛遥就截口打断,把话题拉了出去:“小宋,今天你是因为看到我,才把那封都是血的信拿出来么?”

小宋惊慌起来,他好像认为“纪景”在责怪他办事不利,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不是的,阿景,那封信我早就准备好了,本来打算那个冒牌货回来以后,如果李歧志再不听劝,继续拍那部充满谎言的片子的话,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舒久忍不住问。

宋助理顿了一下,呼吸不稳定起来,话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你希望,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他从地球上抹杀掉。”

这人并没有伤人的意愿——盛遥立刻得到了这个结论,他摇摇头,轻轻地说:“没人希望你去杀人。”

宋助理看着他,盛遥继续说:“我说过我讨厌暴力,记得么?”

他顺口说了一句剧本里的台词,果然,宋助理的表情缓和下来,又恢复了那种欣喜和羞涩:“对,你……你一直是这样。”

“那么为什么你今天把那封信拿出来了?”盛遥继续问,信封上的血液是干的,看来确实是提前写的,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于是继续问,“因为你听说李导找了新人来,觉得是另一个……所以打算提前行动了?”

“冒牌货”三个字盛遥没说出来,毕竟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连个冒牌的都算不上。

然而这并不妨碍宋助理领会精神,他点点头,有点激动:“可是我没想到是你,你真的来了!”

他忽然一顿,继而有些懊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眼看着他们诋毁你、歪曲你,却什么都做不了?阿景……我……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把事情办妥!”

这人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幻想里,他甚至把剧本里的虚拟人物纪景视为真是存在的,并且出于某种原因,认为盛遥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文艺型黑社会。

盛遥眉头微微一皱,因为他不清楚把“事情”办妥是什么“事情”,于是试探性地说:“你现在可以停下来了,我来,是因为我另有计划。”

宋助理疑惑地看了看他,盛遥晃晃手里的钥匙,压低了声音:“要不要到我家里来谈?这里有点……不大安全。”

宋助理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

他的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猛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举起棍子指向舒久,脸色再次由欣喜崇拜转为狰狞:“还有这个人,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呢?盛遥无力。

宋助理激动地说:“他不是好人,我亲眼看见的,他跟李歧志他们那些坏人是一伙的!今天如果我们不除掉他,那我们说的话迟早会被泄露出去!”

舒久觉得自己快要冤成窦娥了,他从头听到尾,也没能理出这俩人的话的逻辑,只知道自己在这位宋助理眼里就是一只随时等着被干掉的猪。。

盛遥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舒久,不躲不闪地和宋助理对视:“如果他有问题,我会在他面前说刚才那些话么?”

他尽量回忆着剧本里描述的那个纪景,语气冷下来:“还是你在质疑我?”

舒久睁大了眼睛,台词拿捏精准,态度表情十分,完美的演绎!

“你……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助理慌忙说。

盛遥微微眯起眼睛,用下巴点了点他手上的棒子:“我再说一遍,把那玩意给我扔了,别让我再浪费口水。”

宋助理下意识地就把棒子给扔下了——看出来了,这位就是个M,好好跟他说话就不行。

盛遥把钥匙扔给舒久:“银色的那把,你后边那间房子就是我家,开门去。”

舒久突然发现自己也有点M体质,欢天喜地地接了钥匙,屁颠屁颠地开门去了。

沈夜熙和姜湖一个比一个动作快,沈夜熙打个电话,用简短的语句交待事情的一点时间里,两人已经下了楼启动了车子。

“多远?”姜湖问。

“没多远,开车不到十分钟,我平时去他家都走着过去,”沈夜熙说,“盛遥只是不接电话,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别的事情?”

“有这个可能,但是今天最好不要冒险。概率只是个统计数据,可是真的出了事……”姜湖偏过头看了沈夜熙一眼,没往下说。

沈夜熙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以他这速度,十分钟的路程也缩成五分钟了,车还没停稳,姜湖就跳了出来,把工作证往小区保安面前一拍:“给你三十秒钟,告诉我四号楼所有上下楼的路线。”

保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坐……坐电梯……或者旁边有个楼梯……”

姜湖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夜熙你乘电梯上去,我走逃生通道。”

沈夜熙:“……”

这里到底谁是头儿来着?

楼上,舒久打开门,回过头来对那两个人说:“好了,进来吧。”

盛遥本能地不想把后背送给一个精神状况不大稳定的人,又不放心让这个精神状态不大稳定的、明显对舒久有敌意的人越过自己。迟疑了片刻,他慢慢放松下来,试着对宋助理微微一笑:“进来吧。”

说完率先转过身去,对舒久做了个“进去”的口型。舒久做了个鬼脸,就在这时,他无意间抬起头,越过盛遥的肩膀,正好对上宋助理的视线。宋助理的目光从盛遥的背影上移开,里面有浓雾一样的夹杂着疯狂的迷恋,对上舒久的一瞬间,突然又浮现出彻骨的恨意和嫉妒。

舒久不明白那么暗那么黑的地方,自己是怎么把对方的神色看得那么一清二楚的,也许是宋助理的表情太过明显、情绪太过外露。这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嬉皮笑脸的表情褪去——他看懂了,这神经病是真的想杀他。

盛遥在舒久表情变化的刹那就反应了过来,猛地转过身去,瞳孔骤缩——宋助理从兜里拿出一把枪来,而枪口正对着舒久。

盛遥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真枪!对方哪来的这东西?!

宋助理的手颤抖着,整个人处在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阿景……你、你让开……”

“你想干什么?”盛遥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把舒久挡在身后的门里,“怎么,扔下了棒子,又换上把手枪?你想用那玩意打谁?来,照着这里打。”

盛遥的手指轻轻地点点自己的胸口:“枪法怎么样?看得清楚么?用不用我走近一点让你好瞄准?”

“盛……”舒久吐出半个音就闭上嘴,改口,“纪景!”

盛遥没吱声,这时,他余光瞥见电梯运行了起来,从自己这楼下去,又径直往上……看起来是有什么人来了。

不得不说他运气不错,因为上来的人就是沈夜熙。

而与此同时,姜湖爬楼梯的速度比电梯还要快一些,他看似单薄的身体里居然有不小的爆发力,十楼跑上来,连喘息声都能压得低低的,脚步也轻得像猫一样。身体紧贴在墙壁上,从楼梯口滑上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盛遥那句颇为爷们儿的“用不用我走近一点让你好瞄准”。

姜湖一眼就看见宋助理手里的枪,姜湖缓缓地把手伸进腰间,摸出自己带出来的配枪。

沈夜熙问过他,在这个妄想症患者的幻想里,把盛遥当成了什么呢?

当时姜湖的回答是句反问,如果他对剧中的人物怀有病态的感情,那么他对这么一个导演拉过来的‘冒牌货’,应该有什么样的态度呢?而现在这副情景,简直就像是应验了他的猜测一样,姜湖躲在安全通道处,蜷缩着身体,瞄准宋晓峰的头,手指弯起来,扣住扳机。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姜湖发现宋助理的身体正在很小幅度地颤抖着。

这人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握着枪,手臂在有意无意地往旁边偏,脚下还躺着一根疑似金属的球棒。

姜湖的手迅速松开来,他犹豫了片刻,又以同样慢的速度把手枪收了回来,放重了脚步,走过去。

宋助理被这声音惊吓到了,猛地转过身来,枪口对准他:“你、你是谁?不要过来!”

姜湖双手微微举过肩,眼睛却看着他身后的盛遥:“纪景,你没和他介绍我是谁么?”

果然宋助理似乎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盛遥,对着姜湖的枪口微微下落,这时电梯门开了,沈夜熙从里面走出来,他第一个反应是伸手摸到自己的腰间,却在看见姜湖和盛遥的表情之后又把手放了下去。

盛遥会意,立刻把话题接过去,他没解释姜湖是谁,也没说其他的,只是正色下来,沉声问:“怎么,计划有变?”

“不太顺利。”姜湖把手放下来,直接走过去,和宋助理擦肩而过,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像是完全把这个生物给忽略了,其他三个人心里同时捏了把汗,沈夜熙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都快把他的身体给震离地面了。姜湖的语速比平时要稍微快一些,带着点急促和微微地气喘,“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里,他们恐怕知道你住的地方了。”

盛遥一点也不明白姜湖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尽量跟着姜湖顺着台词往下说。

“我的车就在楼下,你收拾一下,尽快跟我走。”沈夜熙也插进来,对盛遥说,余光却没有片刻离开危险的宋助理。古怪的事情发生了,盛遥明确地告诉宋助理,舒久没有问题,他完全不相信,反而是和姜湖几句鬼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对话,却让宋助理轻易地就放下了武器。他甚至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拉住姜湖的胳膊——这动作让沈夜熙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问:“怎么了,你们在说阿景的那个计划么?出了什么事,阿景有危险么?”

姜湖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故意顿了一下:“我现在还不太清楚,只是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宋助理说到这里,又突然神经质地停下来,摇摇头,“不,不别告诉我,还是别告诉我了,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