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汽水十四个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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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新室友出了宿舍门,周巧夕不屑地笑了声,挑眉看夏桑子:“桑子,你知道她是谁吗?就这么帮着她。”
 
    夏桑子笑着反问:“她不是我们室友吗?”
 
    “你、我、冉冉,还有这军医大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凭实力,踩过高考百万大军,才来到这里的。”
 
    周巧夕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傲情绪,下一句提到新室友,话锋一转,尽是轻视:“我们的新室友,钟穗,不过一个穷乡僻里的土老帽。如果没有烈士子女这个名头,军医大哪会破格录取她。她高考分数,能去个普通医科大学就不错了。”
 
    “烈士子女?”
 
    “是啊,前些年那场大地震,她爸的部队被调去救灾。你看当时新闻没有?一个医生,被埋将近七十二小时,最后被一个士兵救出。可那个士兵救出医生后,在余震里被钢筋砸中头,牺牲了。牺牲的那个兵,就是钟穗她爸。”
 
    夏桑子有印象,发生大地震那一年,夏老爷子还没从位子上退下来,出事的部队,就是从元城军区出发的。
 
    那位烈士的送别仪式,夏老爷子也有参加。
 
    没想到,几年过去,那位烈士的女儿,竟然变成自己室友。
 
    “你看她军训也没参加,这么晚才来报道,人也脏兮兮的,我不知道你给她脸干嘛。还学临床呢,我看以后哪个医院敢要她,怕是每个经她手的病人,最后归宿都是太平间吧。”
 
    夏桑子笑意渐淡,话头一转,问周巧夕:“我奶奶经常说一句话,夕夕,你知道那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啊?”
 
    夏桑子拍拍她的肩膀,最后一下,力道骤然加重。
 
    她缓缓开口:“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周巧夕脸色有点难看,甩开夏桑子的手,倒也没再说什么。
 
    夏桑子看时间还多,从包里拿出脏衣服,抱着盆去洗衣房洗。
 
    洗完晾完,她看手表,时间差不多半小时,回宿舍放了盆,直接下楼。
 
    夏桑子出宿舍楼时,就看见了孟行舟,那样子像是已经来了好一会儿。
 
    军训结束,又非上课时间,他脱下了平时的作训服,站在树下等,手上提着一个纸袋子。
 
    简单的白T黑短裤球鞋,不比平时英姿飒爽,显得随意许多,更具少年气。
 
    倏地,夏桑子恍如隔世。
 
    好像回到以前,还在大院生活的日子。
 
    那时候,孟行舟也是每天在楼下等她。黑和白,是他万年钟爱的配色。他总是靠着单车,漫不经心地站着,手上不是手机就是游戏机,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进的劲儿。
 
    这时,前面有人路过,把夏桑子拉回现实。她踩着步子,往孟行舟跑过去,盯着他手上的纸袋瞧:“三岁,这里面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孟行舟“嗯”了一声,把纸袋子给她,问:“晚上一起吃饭?”
 
    “好呀,吃什么?”
 
    “干锅?元城老乡开的,口味正。”
 
    “我没意见。”
 
    夏桑子注意力都在纸袋里,说着,要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现在就要看看。
 
    孟行舟突然拦下,握住她的手腕,不太自然地说:“你晚上回去自己看。”
 
    夏桑子眨巴眨巴眼,勾唇笑笑,揶揄他:“哎呀,我们三岁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礼物给我呀?”
 
    “没有。”孟行舟皱眉,有点烦躁扯住纸袋子,“不要还我。”
 
    夏桑子赶紧护住,抱在自己怀里:“别呀,我当然要啦。回去拆回去拆,晚上我在小被窝里偷着乐。”
 
    “不是什么好东西。”孟行舟松开手,有点词不达意,“你现在也用不上了。”
 
    “嗯?”
 
    “算了。”孟行舟按住她的肩膀,把人转过去,突然暴躁,凶巴巴地说:“上去放东西,出去吃饭。”
 
    夏桑子笑出声:“孟行舟,你是在害羞吗?”
 
    孟行舟不耐烦:“老子没有,你今天废话好多。”
 
    “是是是,你没有啦。”
 
    夏桑子不再逗他,自己偷着乐,抱着纸袋子跑进宿舍楼。
 
    女孩走远,孟行舟低头,看刚才碰过她肩膀的手掌。
 
    夏桑子比同龄人高几公分,算不上娇小型,可身材高挑纤瘦,常常给人一种,会被风吹走的错觉。
 
    军训一个月,训练量大,部队伙食不太好,她又瘦了一圈。刚刚那么一触碰,几乎都是骨感。
 
    什么都在变,可夏桑子似乎永远都是,初见时给他的感觉。
 
    一身白裙,笑起来眼角上扬,有两颗小虎牙。
 
    她干净纯粹,又充满希望。
 
    以前读王小波,他曾这样告诉他的妻子李银河——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那时不明句中意,如今再回想,已是句中人。
 
    ——
 
    吃完晚饭,夏桑子跟孟行舟在校门口分别,约好下周五见。
 
    夏桑子带着好心情回宿舍。刚上楼梯,余光看见一个熟悉身影,仔细瞧,发现是钟穗。
 
    三个小时过去,她还抱着那个洗澡盆,坐在楼下一个小角落的路沿石上,缩成一团,像是在发呆。
 
    夏桑子收回脚步,思索片刻,往角落走去,到钟穗身边坐下。
 
    钟穗察觉到有人来,身子一僵,跟受了惊吓似的,抬眼看见是夏桑子,愣了几秒,小声说:“……是你啊。”
 
    “正式认识一下吧,新室友。”夏桑子伸出一手,大大方方地说,“夏桑子,临床医学八年制,元城人。”
 
    到军医大有两天了,从来没人这样跟她说过话。
 
    钟穗咬咬嘴唇,沉默不语。
 
    夏桑子的手没有收回去,一直举着,耐心等她回应。
 
    过了一会儿,钟穗伸手,小心翼翼回握:“我叫钟穗,临床四年制,本地人……还有,我见过你……”
 
    夏桑子惊讶,忙问:“在哪?”
 
    “公告栏上有你照片,今年新生代表。”
 
    夏桑子笑了笑,收回手,顺着她的话,半开玩笑道:“既然‘见过’,那我们还算老熟人了。”
 
    钟穗反应几秒,待明白她意思后,不知是不是被夏桑子主动表示的善意打动,说话随意了些:“你很厉害,十六岁能考上军医大,还是省状元,不像我,是这里最差劲的。”
 
    “我倒不觉得。能来这里的,不管因为什么,都是军医大一份子。既然都是一份子,又有什么区别。”
 
    钟穗苦笑:“你跟所有人一样,是凭实力来的,肯定不会觉得有区别。”
 
    “你是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我光凭分数考不上这么好的学校。”
 
    夏桑子看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笑。
 
    钟穗不解,问:“你笑什么?”
 
    “与其觉得自己最差,还不如认为自己最特别。”
 
    “我有什么特别的?”
 
    夏桑子撑着头,轻声说:“你的父亲是军人,是英雄。他的荣光会陪着你、照耀你的一生,所以你凭什么不特别?”
 
    钟穗几欲张口,却是无言。
 
    “妄自菲薄,又指望谁会高看你一眼?”
 
    夏桑子言尽于此,她站起身来,活动两下:“我回去了,这里蚊子可真多。”
 
    她走了两步,钟穗出声叫住她,夏桑子回头。
 
    看见她抱着盆,厚重刘海下面,竟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谢谢你。”
 
    夏桑子莞尔一笑,对她挥手:“一起呀。”
 
    钟穗点头,抬腿跟上去。
 
    ——
 
    洗漱完毕,夏桑子把孟行舟给她的纸袋,拿上床。
 
    宿舍已经熄灯,她借着小台灯的光,将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东西很平常。
 
    一只包装精美的名牌钢笔、一个平板电脑、还有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小木盒。
 
    夏桑子把钢笔放在一边,打开平板电脑,看见首页什么APP都没有,只有一个她没有见过的软件图标。
 
    怕打扰到室友,夏桑子拆开耳机戴上,点开软件。
 
    里面只有三个分类。
 
    实验模拟、思维导图、重点总结。
 
    夏桑子从没见过这样的学习软件,她一头雾水,点开第一个实验模拟,进去后,每个文件都有一个名称,每个名称都太熟悉。
 
    是高中三年,理科科目所有接触过的实验。
 
    夏桑子随便点开一个,文件打开,有点像一个游戏的新手指引,系统一步一步引导你,做完一个实验。
 
    不似课本枯燥,也不似实验课老师教的那样死板,反而生动有趣。
 
    看来这是孟行舟写的程序。
 
    思维导图同理,总结高中三年所有科目的知识要点,逻辑清晰,简洁明了,比老师画的重点还管用,方便记忆。
 
    重点总结里面分科目,每个科目点进去,都是孟行舟总结的考题套路,每个套路有典型例题。
 
    跟着解题步骤出现的,还有孟行舟的讲解声音。
 
    可能是带着耳机的缘故,给夏桑子一种,他坐在自己旁边讲试卷的错觉。
 
    简单翻完这个软件里面的所有内容,夏桑子总算明白,为什么孟行舟会说,她用不上了。
 
    高考结束,她已经度过寒假成绩最低迷的时期,这份如考生宝藏一样的软件,对她而言,确实不再需要。
 
    夏桑子心情复杂,把平板电脑关上,放在一边。
 
    寒假之前,她只跟孟行舟提过一次,学习上的事情。
 
    她说自己有点力不从心,还问他,转理科是不是一个错误,以及,自己要是考不上澜市高校,复读一年,会不会成为笑柄。
 
    孟行舟当时只说了三个字,没志气。
 
    夏桑子当时是有点失落的,可是理解他忙,也没过多去计较,只有自己找办法突破瓶颈。
 
    她没想到,孟行舟会去做这样一个软件出来。
 
    高中所有科目加起来的知识点不少,总结起来并不是轻松的事情,她不知道这个软件,耗费了他多少课余之外的精力和时间。
 
    他总是什么也不说,可什么都在做。
 
    夏桑子吸吸鼻子,想起还有一个小木盒,拿过来打开,入眼是一个木头小人。
 
    小人身上的衣服被颜料刷成白色,夏桑子坐的位置,离台灯有点远,看不真切小人长什么样。
 
    她伸手把台灯拿过来,光线变强,这才看清晰——
 
    是一个穿白大褂的长头发小女孩。
 
    木头边角被磨得光光滑滑,雕工细腻,小人表情活灵活现。
 
    盒子底部有一张纸条,似乎预料到什么,夏桑子连呼吸都放缓,将纸条展开。
 
    看见内容那一刻,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她鼻子泛酸,顿时红了眼眶。
 
    纸条上面略显狷狂的笔迹,就写了两行字——
 
    “不是错,不是笑柄,能考上,还有别嫌丑。”
 
    “生日快乐,十六岁的夏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