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好景知几何(倾城之恋)十、雁字回时,月满西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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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天气渐渐地暖起来,前线战事却又有了新局面,萧北辰亲设的三道防线,将扶桑人的全面侵吞攻势彻底粉碎,扶桑军退守清河,严防死守,与颖军成对峙之势,另一面是护国军英勇善战,顺利地解了南面中央政府被围之窘境,国际联盟见这一场南北联盟大有破竹天下,直捣黄龙之势,便以调停为名,插手此事,战事才得片刻止息。
 
  正值下午时分,颖军北大营内,正是莫伟毅才走到萧北辰的办公室前,就见郭绍伦心急如焚地站在办公室外面,莫伟毅便道:“里面怎么样了?”郭绍伦指指那扇紧闭的门道:“整整两天了,总司令是一口东西都没吃,这就因为南面的事儿忙得眼睛都没合上过,许子俊还来找死,这会儿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莫伟毅叹道:“这事儿怨不得许子俊,三哥如今的脾气日渐暴躁,虽说是乱世用重典,也不能拿人命当草芥,许子俊也是被逼急了!”他默了默,又道:“如今之势,南面中央政府要跟扶桑人议和,国际联盟又不停地施压给三哥,强迫三哥也跟扶桑人握手言和,咱们颖军跟扶桑人那是血海深仇,面对这样的内外夹击,三哥能硬挺到今日……”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办公室里许子俊不留情面的喊声已经传了出来,“三哥如今杀我们杀得比扶桑人还厉害,连我许子俊都要骂你一声暴虐成狂!我手下那个营长犯的事儿最多打三十军棍,凭什么就给毙了!”
 
  萧北辰怒声道:“我早说过非常时期,玩忽职守者杀无赦!”
 
  许子俊毫不客气地顶道:“什么非常时期,不过是三哥你杀红了眼,你不把自己当人,也不把别人当人!你有本事现在就一枪把我给毙了,省得逼急了我许大愣子,将来也给你来场哗变!”
 
  办公室里“嘭”的一声巨响,就听得萧北辰暴怒的声音已经是忍到了极限,“你给我滚出去!”紧接着还是许子俊不怕死的叫嚣声,“电话还砸不死我,三哥如今这样,我就是不服,打死我也不服!只怕九泉之下的萧伯伯也要……”
 
  那一句未落,忽地“砰”的一声,便是枪响,门外的郭绍伦和莫伟毅同时变色,抢上前去撞开门,只见许子俊脸红脖子粗地站在办公室的中央,与脸色铁青的萧北辰对峙着,萧北辰的手里紧握着□□,那一颗子弹竟不知是打到哪里去了。
 
  郭绍伦和莫伟毅都叫了一声不好,一个上来拦萧北辰,另一个就去扯许子俊,一面是萧北辰把那枪握的死紧,便是还要开枪的架势,郭绍伦上来阻拦反被他甩到了一旁,郭绍伦一头撞到旁边的架子上去,疼得呲牙咧嘴,另一面是许子俊胸中怒火熊熊,不要命地梗着脖子大喊,“三哥你就一枪打死我,我要是皱一下眉头,你就是我老子!”
 
  萧北辰气急败坏,“滚!”
 
  许子俊还要叫嚣,莫伟毅便将他扯住,道:“许子俊,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枉你还知道叫三哥!”
 
  许子俊豁出去了,大声道:“我就是因还叫他一声三哥,才要把话说出来,只可惜三哥现在报仇心切,嗜血成狂,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整日里只想着杀人,扶桑人和自己的兄弟都要杀个光光,你不如趁早杀了我许子俊,我也好早死早超生!”
 
  许子俊喊到嗓子都哑下去,莫伟毅简直都拦不住,萧北辰却一歪身坐在了椅子上,脸上露出疲惫至极的表情,只是一阵气促,呼吸紊乱,却再不说话,他这样的情形让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愣住了,许子俊也安静下来,莫伟毅更是不说什么,只默不作声地狠踹了许子俊一脚,许子俊一个趔趄,脱口道:“三哥!”
 
  萧北辰回过头来看看许子俊,那英挺的面孔上是一片淡淡的苍白色,竟然冷静下来,道:“刚才是我被魇住了,跟你没关系,你说得没错,你那个营长罪不该死,你多发点抚恤金给他的家人,现在就去办吧。”
 
  许子俊还想说话,莫伟毅一拉他,把他拉出了办公室,才一走出来,莫伟毅便站在那几节台阶上,转头对郭绍伦道:“郭副官,三哥自从前线下来就一直住在北大营,这样下去不行,你得让他回去休息。”
 
  郭绍伦道:“你当我不想,听说萧家的那几位小姐都去了美国了,如今大帅府和花汀州都是空的,也没几个人,总司令回去,只怕更难受!”
 
  许子俊道:“那也不能这样熬着。”
 
  郭绍伦想了想,又道:“其实你们不知道,总司令从前线回来这段时间,倒也常到一个地方去,不过都是夜半时分,静悄悄地去了,也不惊动人家,就让我们把车停在那院墙外面,这样一待就是大半个晚上,到了清晨,又让我们把车开回来。”
 
  他这样的话就连许子俊那样的愣子都听出来意思来了,张口道:“是德馨小学……那个……林妹妹……三哥既然这样想念,怎么不进去?”
 
  郭绍伦忙使眼色让许子俊安静些,莫伟毅站在他二人一侧,听得郭绍伦那几句话,默了片刻,忽地低声道:“看来不管南面中央政府是否推翻联合协议,国际联盟如何施压,咱们都要跟扶桑人拚到底了!”
 
  郭绍伦送走莫伟毅和许子俊,走到办公室里,看着萧北辰已经站起来,背对着门站在那大窗户前,身姿依然如玉树般挺拔,他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郭绍伦便道:“总司令,你这从昨日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叫厨房做了点……”
 
  萧北辰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郭绍伦免了,他透过窗户遥看着北大营南面卡子门,放眼望去,岗哨林立,军容肃穆,这北大营天地间的一切,无一不是冷硬寂寥,透着兵刃般的冰意。
 
  他放眼看着外面,脸上默默地,忽然低声道:“现在几点钟了?”
 
  火烧云般蔓延了半天的晚霞似乎将天地间都铺上了那一层金色,爬了藤蔓的围墙和藤蔓的叶子都被染成了金光交错的颜色,地面上的石板也是金色的,半虚掩的门内传来孩子的欢笑奔跑的声音。
 
  黑色的汽车停在围墙的外面。
 
  萧北辰站在那扇半虚掩的门前,戎装上的肩牌在夕阳下发出金属的光泽,他乌黑的眼瞳里是分外安静的光,门的那一端,孩子们欢笑的声音中夹杂着她的柔声细语,他只是这样听着,就仿佛可以看到她清澈的眉眼,唇角含笑的模样。
 
  副官郭绍伦带着几个侍卫官站在车外,他看看只是站在院门外却不走进去的萧北辰,脸上露出了略微有些焦虑的表情。
 
  暮色将至。
 
  萧北辰终于转过身来,清俊英气的面孔上是极为平静的神色,走到郭绍伦的面前,从他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军帽戴在头上,淡然说道:“走吧。”
 
  郭绍伦看着萧北辰准备上车,他忽然叫了声,“总司令。”萧北辰回头,郭绍伦已经几步走到了那扇虚掩的门前,一把便推开了虚掩的双扉门,萧北辰眉头一皱,张口就要斥责,然而就在那么一瞬间,那干净的小庭院内,她的身影已经落入了他的眼睛里。
 
  他仿佛是听到耳旁“轰”的一响,心跳得飞快,快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四周却都是静寂无声的,他只看到她!
 
  将近半年的未见,却恍若半生那么久,只是在看到她的那么一瞬,所有疯狂压抑在心底的相思便是泛滥成灾,汹涌而来,她依然面容柔美如昔,空谷幽兰般弥漫着那令人眷恋的香,化铮铮为柔肠。
 
  暮色将至,夕阳是金色的,天地间都似乎是那一片金灿灿的颜色,她的眼睛上蒙着白色的绢子,正在与几个修道院的年轻修女和几个育婴堂的孩子玩捉人游戏,修女们领着小孩子猫到了最角落的位置,都捂着嘴偷偷地笑着,她蒙着眼睛,伸出双手慢慢地朝前摸寻,白皙的面颊边是浅浅的笑涡,柔声道:“刚才都算计着我,这回可就不许动了,抓到谁就是谁。”
 
  她一小步一小步很小心地朝前挪着,那慢慢摸索的手便仿佛是凉凉地掠到他的心上去,便是最无形的牵引,他的双腿是不听使唤的,眼看着她唇角那一抹柔美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恍惚不再真实,这世界也只剩下她,他定定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一步步缓缓走上去,走过院门,走过石阶,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来……
 
  庭院里忽然变得寂静无声。
 
  晚霞金灿灿地覆盖了大半个天际,缠绕在廊柱上的葡萄藤叶子发出幽幽的暗香,翠绿的叶子随着风摆动着,一片沙沙的声响。
 
  他静静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手指落在他的胸口,唇角的笑容便微微有些雀跃,“这可是让我捉到一个了。”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往上,终于摸到了他的面颊,束着白绢子的面孔却露出了微微发怔的神色,那样的高度让她疑惑地出声,“是梅妮……姐姐……?”
 
  就在那样的瞬间,她的手指不小心碰触到了他的薄唇,那样温热的气息从她的手指尖拂过,犹如最温存的一个吻,她先是怔住,唇角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慌乱地朝后退出一步,一把扯下自己眼睛上的白绢子,一抬眼就看到他。
 
  竟然是他,真的是他!
 
  萧北辰深邃的眼眸乌黑如夜一般,英挺的面孔便是棱角分明,那样的消瘦却似乎让他多了几分尖锐的凌厉气息,但他看着她,眸光竟是如此的安静,林杭景只看他那么一眼,嘴角微微一动,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忽地转过身去。
 
  萧北辰不由地一怔,道:“你这是怎么了?”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臂,想要仔细地去看她,她却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他固执地去看,她就固执地去躲,他感觉到她肩头的微微颤抖,心中便是一紧,低低地念了一声,“杭景……”硬将她扳过来,捧起她的脸来看,愕然发现她那一脸的泪珠,眼睫毛都湿透了,萧北辰的胸口一窒,纵然是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杭景只是落泪。
 
  与他这样分隔的半年,却宛如是前世今生一般长久,她知道他在前线的每一场战役,每一次征伐,她知道他每一次的危险境遇,每一次的绝处逢生,她的心随着这些生生死死的消息起起伏伏,几乎就要揉碎了一般,直到他安全无虞地从前线回来,她才放下心来,而原来在那样孤立无援中,所有的纠结过往都可以沉淀下去,而一张报纸上关于他的消息,对于她来说,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分别!
 
  修道院的修女带着育婴堂的孩子悄悄地离开,郭绍伦亦轻轻地松了口气,转身走出去并顺手关上了门,天边的夕阳依然火一样的燃烧了半个天际,庭院里是雪白桐花馥的香气,密密稠稠的叶子更是碧油油的。
 
  他们只是那样安静的默默相对,萧北辰看着她双眼盈盈,他目光里是深深的温柔,忽地轻轻地笑道:“你可饶了我,千万别哭了,我这辈子就怕你掉眼泪。”
 
  林杭景听得他那一句,低着头把眼角的泪拭掉,轻声道:“你就是爱胡说,我哪里就哭了。”她说着,眼眸却还隐隐泛着泪光,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半晌,方默默地问出一句话来,“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她关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便似梦一般的不真切,他的心跳得厉害,恍惚间觉得自己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响起来一样,“我瘦了?那定是饿得,我倒想起来了,我竟是没吃过什么。”
 
  林杭景看他一眼,也不说什么,只走到那葡萄藤架子旁的小石桌前,转过头来对他轻声道:“你过来坐着。”
 
  萧北辰走过去坐下,看着她转身穿过那月洞门,走到后院去,不多一会便端着一个餐盘走了回来,餐盘上放着一碗清汤细面,还有几个酱菜,很是清爽可口的样子,她将餐盘放在石桌上,微微一笑道:“这样清淡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入了你的眼?”
 
  他原本被各种事情缠的焦头烂额,几近崩溃,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这会儿和她在一起,留在这样安静的庭院里,宛如人间天堂一般,原本麻木的胃竟也有了知觉,才觉得饿极了,看着那清汤细面,便伸手去端,她看他这样,连忙道:“烫……”那话却也晚了,他烫地缩了下手指,抬头看她关心的眼神,笑道:“你说得没错,还真是烫!”
 
  林杭景忍不住笑道:“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一开始是要骗你的,你快点吃,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萧北辰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吃面,她坐在他的对面,目光澄澈清泽,静静地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忽地微微一笑道:“你这个样子,倒好像是两三日没吃东西似的。”
 
  他吃着面,笑道,“倒还真有两日没有吃什么了。”
 
  她无声地一怔,看看他棱角分明的面孔,那双眼里也是布满了血丝的,这样相隔的半年,他便如脱胎换骨了一般,多了几分沧桑与成熟的气息,她心中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默了片刻,只轻声道:“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萧北辰笑道:“这也怪不得我,北大营里做的东西没有你做得这般好,你这里的清汤细面可比那些个山珍海味好吃多了。”
 
  林杭景静静地微笑道,“那你就多吃一点,我做了好多呢。”他笑着点头,她坐在他的面前,那双眼眸盈盈如秋水,柔美的面颊透着宁静的暖意,天边的晚霞渐逝,葡萄藤上密稠的叶子一片油然绿意,桐花馥悄无声息地开放着,整个庭院越发地静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