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一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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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一
 
  作为一个在军校里长大的男人,容嘉上对枪炮的声音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那一枚经过消声器的子弹划过长空时发出来尖锐的哨声瞬间就被容嘉上的耳朵捕捉到。
 
  训练有素的身躯立刻出了应急反应。就在玻璃匣子爆裂的那一瞬间,容嘉上翻身伏在冯世真身上,挡住了四溅的玻璃渣滓。紧接着抱着她就地一滚,从礼台的另外一边翻了下来。
 
  现场一片混乱,宾客们惊慌地四处奔逃,桌翻椅倒,到处是鬼哭狼嚎声。
 
  冯世真晕头转向,脚刚落地,就又被容嘉上拽了起来,一路狂奔。
 
  一个侍应生突然掀了盘子,亮出了手中的驳壳枪。他根本不顾眼前奔逃的宾客,朝着容嘉上的方向连扣扳机。
 
  一个年轻的女客刚跑到冯世真面前,头猛地一晃,眉上就多了一个血糊糊的弹孔,倒在地上。
 
  冯世真再有心理准备,也被吓得惊骇大叫,简直不敢相信孟绪安的人会刺杀不成就滥杀无辜。
 
  那刺客认识冯世真,一时犹豫着不敢开枪。容嘉上趁机冲上去将人扑到,一拳捶在太阳穴上,把人揍得晕死了过去。
 
  冯世真已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已恶化到自己都没法估计的地步。她冲上前把还在补拳头的容嘉上拽起来,拉着他跑进了幽暗的走廊。
 
  “等一下。”容嘉上突然拉住了冯世真。
 
  “怎么?”冯世真警惕地四下张望。
 
  容嘉上却是一把扣着冯世真的后脑,将她拉进怀里,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吻犹如彗星在空中碰撞,炸开了漫天绚烂星辰;又如甜美甘泉滋润了大地,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感激,以及再也抑制不住的爱意。
 
  张狂的舌闯了进来,放肆地扫荡着她的口腔,像个狂徒,彻底地掌控了她的身躯,掠夺了她的思绪。冯世真被容嘉上压得腰身后仰,瞳孔狠狠收缩,仿佛魂都被这个吻摄去了似的,目光涣散了。
 
  时机不对,容嘉上只凶狠贪婪地用力吻了一下,不甘心地分开。
 
  他喘息着,极力克制着,贴着冯世真的耳朵说:“真想现在就要了你!”
 
  冯世真像是被滚油泼溅了一般,又震惊又恼羞地瞪着容嘉上。
 
  “我不能让他们滥杀无辜。”容嘉上用力把她朝走廊深处一推,“你先走。”
 
  “等等!”冯世真大喊,眼睁睁看着容嘉上转身冲向了一片混乱的大厅。
 
  一名刺客正面撞上,举枪朝容嘉上连扣扳机。容嘉上侧身躲过,飞起一脚踢开了对方手中的枪,敏捷出手将对方擒拿住,将人压制在了地上。他自背后勒住对方的脖子,掰住了对方的头,俊秀的面容突然露出狰狞狠辣之色,手上狠狠一用劲。脖子咔嚓折断的声音在狭窄的走廊里分外清晰,冯世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容嘉上把那人软绵绵了无生气的身体丢在地上,一脚挑起他的枪,猛然转身射击。
 
  啪啪两个点射,两个刚冲进走廊口的刺客还未来的及把枪对准容嘉上,就已仰头倒地。
 
  容嘉上面色冷峻地往地上一瞥,随即冲进了如无头苍蝇一般胡乱奔逃的人群中。
 
  冯世真紧追了过来,经过那三具尸体的时候,脚步不禁踉跄了一下。
 
  中弹的两个人,一人被打爆了左眼,一人正中眉心,面上惊愕的表情凝固在了最后一刻。
 
  这是冯世真第一次见识到容嘉上的身手,尤其是他神乎其神的枪法,更见识到了他的杀伐果断。当她以为她已经见过了这个男人的方方面面后,他却又展现出了一副近乎骇人的新面孔。
 
  容嘉上就像一头猎豹窜进人群,身影如掠影惊鸿。奔跑跳跃、防守进攻,所有行动全部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他身手相当敏捷,抬腿横扫的姿态气势张狂,带着所向披靡的力量和霸气,一举就能将对手踢飞出去。孟家的刺客刚同他打上照面便被缴枪击倒,几乎没有反击之力。
 
  孟绪安不知躲去了何处,可他早就布下的人却全都揭开了伪装,全部朝容嘉上追去。
 
  容嘉上并不恋战。他一口气放倒了几个拦路的刺客,继而沿着大厅里的楼梯冲向二楼。跑到半路,他把手放在唇边,吹响了一个哨声。
 
  那哨声在满堂惊叫大喊生生显得尤为清越响亮,引得不少人抬头望了过去。
 
  “在这儿呢!”青年英俊明朗的面孔迎着灯光,牙齿雪白,笑得肆无忌惮,朝底下搜寻他的刺客致以最不屑的讥嘲。
 
  他转身飞奔上楼,子弹追着他的脚步,射在铺着红地毯的台阶上。
 
  孟绪安果真是下令直接取容嘉上的性命,完全没有存着擒拿他的意思。
 
  枪声乱响成一片,受惊的人群抱头鼠窜,相互推搡踩踏,惊呼惨叫声连连。冯世真被人群阻隔住,只得眼看着数名刺客追着容嘉上冲上了二楼。
 
  她一转头,同另外一群赶来支援的孟家打手碰面。领头的人正是和她有些交情的马大贵。
 
  “七爷疯了吗?”冯世真怒道,“瞧瞧这里死了多少无辜的人!这下怎么收场?”
 
  “用不着你操心。”马大贵冷笑道,“你背叛了七爷,怕到时候还后悔没有死在今天。”
 
  冯世真狠狠瞪了马大贵一眼,就返身往走廊里跑。
 
  有人要追。马大贵喝道:“别管她,先追容家那小子!”
 
  冯世真也料到那些男人暂时顾不上自己。她方才跟着孟绪安上楼时,留意到屋子的西南角还有一个侧楼梯。她沿着楼梯往上跑,刚走到一半,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高呼。
 
  “在那边!”
 
  紧接着一阵砰砰枪声,整栋大楼灯光熄灭。
 
  仿佛胸口被那一连串的子弹洞穿了似的,冯世真身子一晃,急忙扶着墙站稳。
 
  “他上三楼了!”
 
  “快追!”
 
  杂乱的脚步声在楼上轰轰隆隆地压来碾去。显然杀手们还没有抓住容嘉上。冯世真缓过一口气,扯着碍事的流苏裙摆,大步往上跑去。
 
  二楼的电闸在黑暗中冒着火花,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焦糊的气息。容嘉上上二楼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电闸,第二件事,就是用两发子弹把电闸给打爆了。
 
  军校的巷战课上,教官教会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如果你们被困在一个相对狭窄的区域,那么黑暗比光明更有利于你的行动。
 
  当视觉被禁用,听觉就会格外灵敏。枪声响起的方向更加明确,脚步声也更加清晰。
 
  三楼昏暗的走廊里,容嘉上机敏地借着柱子躲避着,趁着对方从眼前跑过,猛地勒住了对方的脖子。
 
  人被悄无声息地放倒,拖走,走廊上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容嘉上从那人身上摸出了一盒满满的弹夹换上,耳朵分辨着其余的脚步声。
 
  一共有七个人……不,八个。四个从东面包抄过来,三个在北面,还有一个在南面。
 
  容嘉上手里掂着方才在混乱中顺来的一个拳头大的装糖的小玻璃盅,猫着腰伏下身,将玻璃盅顺着走廊朝前滚去。
 
  “这边!”
 
  凌乱枪响,火花四射。玻璃盅被击中,碎裂飞溅。
 
  “等等!”
 
  “什么东西?”
 
  刺客们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地上的残骸。
 
  就这一瞬,容嘉上侧身跃出,举枪三个点射。
 
  那三名杀手甚至来不及反应,全部中弹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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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嘉上落地时顺势一滚,躲过了从东面冲过来的杀手的子弹,窜进了丁字形走廊的另外一侧。
 
  就这时,风将云吹散,明亮的月光流泻而下,透过走廊宽大的玻璃窗,照射了进来。走廊内的景色顿时被暴露得毫无遮掩。
 
  容嘉上暗骂了一声,飞身朝窗户扑去。
 
  砰——窗玻璃就在他眼前碎裂开来。
 
  容嘉上抽身躲避,却依旧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
 
  南边的走廊里,孟绪安手持着冒烟的左轮手枪,笑容可掬地款步走来,枪口对准了容嘉上。
 
  马大贵带领着其余打手堵住了走廊另外一头。
 
  窗外挂着一条印着慈善会宣传标语的长条幅,在风中猎猎作响。容嘉上背靠着窗,站在条幅的阴影里,面容晦涩不清。屋外,逃出去的宾客们正在马路上哭泣呼叫,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本该有的警哨声却迟迟未来。
 
  孟绪安果真计划好了一切。
 
  “倒是低估了你。”孟绪安冷笑着,打量着容嘉上,“干掉我一半手下,还能逃到这里。不过,容家大少爷遇刺中弹,坠楼而亡。你觉得明日《申报》用这个做头版头条,效果如何?”
 
  容嘉上拿手背抹去了脸颊伤口浸出来的血珠,呲牙一笑,“孟绪安,你疯了。”
 
  “我还真没疯。”孟绪安意味深长地一笑,摆了摆手,“疯的,是别人。”
 
  一个保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孟九走上前来。
 
  孟九受了冯世真的恐吓,现在还有点没回过神,萎靡地蜷缩在轮椅里,越发显得瘦小。
 
  容嘉上困惑地打量着这个少年。纵使月光忽明忽暗,他也看得出少年的轮廓同自己有几分相似。再结合父亲同孟家大小姐的风流韵事,容嘉上眼里浮现出了然之色。
 
  “小九,来,见过你亲大哥。”孟绪安在孟九的脸上拍了拍,“你不是很想见他的吗?”
 
  孟九望着那个背着光、面目模糊的青年,眼中的惊怯逐渐被一股令人不舒服的狂热取代。
 
  “就是他吗?大哥,还犹豫什么?杀了他呀!他死了,爹地就会喜欢我了!快动手呀!”
 
  容嘉上望着少年癫狂得不正常的表情,背脊发凉,突然明白了孟绪安那句“我还真没疯”的深刻含义。
 
  孟绪安安抚地摸了摸孟九的头,对容嘉上道:“亲兄弟相见,是不是分外亲热?这是令尊留在我们孟家的沧海遗珠,我一直寻思着找个合适的场合把他带去给令尊认识。你说,连着你的尸体一起送过去,会不会更好?”
 
  容嘉上嗤笑一声:“杀了我,好让这么一个疯子做我爹的继承人?哈哈!孟绪安,原来整个归还金麒麟就过往不纠的事,只是你的圈套!这一场慈善会,倒成全了你的瓮中捉鳖。”
 
  孟绪安温文尔雅地微微笑,就像他接受《晶报》记者采访一般风度翩翩。
 
  “你也不差呀。让人拿了个仿造的假金麒麟拍卖,又趁着桥本老二去查看金麒麟的时候派人去偷。你们父子俩为了把我们孟家的东西寻回来,还真的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怪让我感动的呢。来而不往非礼也。等我将这么大个儿子给你爹送去的时候,他大概会开心的泪流满面吧。”
 
  孟绪安举枪对准了无路可逃的容嘉上,嘴角噙着阴狠的笑。
 
  容嘉上迎着他,也忽而扬起一个轻快的笑来。
 
  “外面养的野种是进不了我们容家大门的,孟老板怕是要白费力气了。”
 
  孟绪安警觉不对劲,笑容收敛。下一刻,后脑就传来了被硬物抵着的感觉。
 
  冯世真雪白的双足踩在地板上,持枪抵着孟绪安的头,悄无声息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七爷,有劳把枪放下。”
 
  她嗓音清澈温和,却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决。
 
  “冯世真,你活腻了?”马大贵大喝一声,手下纷纷举枪对准了冯世真。
 
  孟绪安却是低声笑了起来,“世真,我还盘算着你什么时候出场呢。怎么脱了鞋?地上有玻璃,当心划伤了你的脚。”
 
  “玻璃划伤死不了人,枪走火就未必了。”冯世真淡漠道,用枪顶了顶孟绪安的后脑,“七爷,还请你把枪放下。”
 
  一触即发之中,孟绪安握枪的手垂了下来,手一松,枪咣当落在地上。冯世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头,一脚将枪踢开。
 
  “都把枪放下。”冯世真嗓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她双手握枪,姿势十分标准,显然也并不是自不量力的娇弱女子。
 
  孟绪安朝马大贵使了个眼色。马大贵恨恨地一摆手,手下陆陆续续把枪丢在了地上。
 
  “世真呀。”孟绪安举着双手,柔声叹道,“你真让我失望。”
 
  “彼此。”冯世真冷漠道,“七爷为了报仇,不惜滥杀无辜,也真是令人作呕。”
 
  一朵云漂开,月光将窄窄的走廊填得满满的。容嘉上灼热的目光同冯世真的清冷交融在了一起,里面满是无法用言语道来的深意。
 
  “嘉上,你走吧。”冯世真说。
 
  “不。”容嘉上把手一伸,“过来。”
 
  冯世真紧咬了一下牙。
 
  “过来,世真。”容嘉上坚定地说,“我带你走。”
 
  “你可要想清楚了,世真。”孟绪安笑着,“容嘉上知道你的事吗?”
 
  “闭嘴!”冯世真用枪用力顶了孟绪安一下。
 
  “别理他。”容嘉上却没有受孟绪安的影响,“过来,跟我走!”
 
  冯世真紧抿着的嘴唇颤抖着,用枪挟持着孟绪安,一步步往容嘉上的方向走。
 
  孟绪安倒是一直笑眯眯地配合,不再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