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一百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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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华安见了冯世真,却好比当面被泼了一盆冷水,洋洋得意的神色被冲得干干净净。他和冯世真之间的恩怨,两人虽然没有对质过,却都心知肚明。冯世真目光阴鸷冰冷,赵华安也嘴角抽搐,露出讪讪之色。
 
  实在不是他胆怯,而是他也想不到这个当初看着斯斯文文的女老师竟然会有那么锋锐有力的眼神,好似两把百炼而成的钢刀,毫不掩饰地朝他身上刺来。而她现在偏偏又投靠了孟绪安。孟家有政府作为后台,也是他赵华安得罪不起的。
 
  “赵老板。”冯世真倒是主动和赵华安打招呼,笑意苒苒,“您如今终于不用屈居人下,可以扬眉吐气了,气色也比过去好多了呢。”
 
  赵华安僵硬地点了点头,目光闪躲,也没回应。
 
  冯世真却不肯放过他,崇拜道:“听说云南那边前阵子闹得动静那么大,都被赵老板出手收拾干净了。看样子赵老板之前屈居于秦水根手下,真是屈才了。”
 
  她直接称呼秦水根,听得赵华安脸皮忍不住抽了又抽,终于开口道:“冯小姐,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以为呢?”冯世真侧头笑得天真无邪,“你知道吗,我后来想起来了。杀了我娘的确实是秦水根,但是追着砍杀我的,是你呢!”
 
  赵华安阴鸷地盯着冯世真,以沉默代替了回答,认了下来。
 
  冯世真晃着酒杯笑道:“这些日子里,我就一直在想,我要怎么才能还赵老板您当年的一刀之恩?”
 
  赵华安脖颈额头青筋曝露,手抖着,强忍着摸枪的冲动。
 
  可冯世真不再搭理他,把酒杯随意一放,转身姗姗离去。女郎背影窈窕柔韧,纤丽动人,却是让赵华安自心底升腾起阵阵寒意。
 
  “想好让他怎么死了吗?”孟绪安伸手挽着冯世真,贴着她的耳朵,状似温柔调情。
 
  冯世真把头挪开了些,收回了阴冷的目光,道:“他的那批货,明日中午进港。他会先在上海卖掉一些,再把剩余的往西南运。赵华安会亲自押船。明日午夜,是动手的最佳时期。”
 
  “真期待呢。”孟绪安浅笑,“这个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你的胆子也真够大的。”
 
  “有七爷做我的后盾,我才有恃无恐呀。”冯世真恭维道,“七爷您放心。这件事,绝对半点都查不到我们头上。我就要做一个完美无缺的陷阱,让赵华安自己主动往里面跳。”
 
  “你们女人复仇就是麻烦。若换成我,一枪打死就完事了。”孟绪安道。
 
  “也没见您一枪打死秦水根。”冯世真嗤笑,“况且,死得痛快,怎么比得上活着受罪更能惩罚折磨他们?秦水根会终身残废,活得不人不鬼的。而赵华安,我也要让他失去一切,活得像阴沟老鼠!”
 
  孟绪安和冯世真碰了碰杯,“提醒我不要得罪你。”
 
  冯世真根本不想和赵华安说话,甚至不想和他共处一室。赵华安看她和孟绪安低语了几句,孟绪安一脸温情体贴,朝旁人告罪,带着她离去了。赵华安隐隐松了一口气,又恨冯世真有了孟绪安这个后台,让他想补一刀斩草除根都不行。
 
  当初杀白氏和灭容家,赵华安都有参与。冯世真已经将容定坤弄得半身不遂,让容家衰败至此了,接下来就该来报复赵华安了。赵华安想防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心神不宁,宴会进行到一半也离场回了家。
 
  好在到了第二日,赵华安的货顺利抵港。他检验货物,银货两讫,又亲自盯着吊车把货箱运到了自己的船上,派人把守,就等明日两个已经约好了的买家上门来谈生意了。
 
  孟家的书房里,两张大书桌拼在了一起,上面摆放着三台发报机,两台电话,还有许多资料。每台发报机和电话前都守着一个人。冯世真和杨秀成各坐长桌的一头,孟绪安则叼着雪茄,姿态悠闲地靠着窗户站着。
 
  秒针嘀嗒走动,所有人都安静地坐着。杨秀成有些紧张地拿帕子抹了抹鼻尖的汗,冯世真却是一脸闲适,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英文小说。
 
  “嘀铃——”一台电话突然响起。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冯世真点了点头,负责的人接起了话筒,听了片刻后道:“七爷,冯小姐,海鸥已经就位!”
 
  “好。”冯世真把书丢开,扬眉道,“我们动手吧!”
 
  一名发报员拿起冯世真写好的密码条,敲击了起来。
 
  午夜的港口,不用卸货的船静静地停泊在码头,在夜色中仿佛一座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孤山。港口的码头依旧热闹,通宵劳作的工人和水手们同流莺们寻欢作乐,煤气灯的光倒映在水面,随着波涛荡漾,如片片碎金。
 
  留守在赵家船上的手下正在船舱里打牌赌博,小头目则坐在舵手椅里,脚搭在仪表盘上,鼾声大作。
 
  电报机突然响起了嘀嘀声。昏昏欲睡的发报员被同伴拍脑袋叫醒了,急忙揉着眼睛接受电报。
 
  “这半夜了,怎么还发有人电报过来?”正赌得眼红的打手不耐烦。
 
  发报员记下了电报条,又拿着密码本逐一把电报翻译了出来,挠着头地去找小头目。
 
  “金哥,上头说情况有变,让我们把货挪个地方。”
 
  “挪地方?”小头目被推醒过来,暴躁道,“这半夜的,这么重要的货,怎么说挪就挪?”
 
  “赵爷那边发来的电报上写的。”发报员把电报递了过去。
 
  只见翻译出来的电报上写着:“情况有变,速将包裹转置于四号码头驳船日出昆山号!”
 
  小头目脸上两道寡淡的眉吃力地拧着。拿着电报翻来覆去地看。他并不是头脑活泛机灵之人,直觉此事有些不对劲,却是怎么都看不出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去了码头找了个电话,给赵府拨了过去。
 
  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一片闹哄哄的声音。赵府管家着急地嚷着:“来了吗?人派出来了吗?”
 
  “王管家?”阿金道,“我是阿金呀。我们在码头,收到个电报,让我们……”
 
  “转移货物,是不是?”管家大声道,“赶紧的呀,还打什么电话?赵爷遇刺了,昏迷前吩咐人发电报让你们把货赶紧转移了!喂,快把热水给楼上送去,磨蹭什么!再去问问医院的救护车什么时候到?”
 
  阿金惊慌道:“赵爷没事吧?需要我带弟兄们回来支援不?”
 
  “你把货看好就是替赵爷尽忠了!”背景里隐约有救护车笛声响起,“来了?快快……”
 
  电话随即被挂断了。
 
  阿金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深吸了一口气,拔腿就往船上跑。
 
  “快!把船发动了!我们这就去四号码头!快!”#####
 
  一五九
 
  孟家书房,模仿着赵府管家的男人放下了电话。孟绪安拿起了留声机的磁针,嘈杂的声音骤然消失了。
 
  “他们信了吗?”杨秀成紧张地问。
 
  冯世真翘着脚稳稳坐着,灵巧的手指转着一支铅笔。
 
  两分钟后,另外一台电话响起,立刻被杨秀成接了起来。
 
  “船动了。”他猛地松了一口气,“成了!”
 
  冯世真抿嘴一笑,提起粉笔把小黑板上的第一行字划去。
 
  “接下来就看第二步了。”
 
  赵家的船风风火火地开到了四号码头,“日出昆山”号驳船上的人已等得不耐烦了,打着灯引导他们靠近。阿金留了心,对方虽然是自己认识的熟人,却依旧要先对密码再把船接驳。
 
  那人已被孟绪安收买,手里又有冯世真破解的密码,顺理成章地对上了。
 
  “赵爷出事了!”
 
  “我知道!”阿金急道,“赶快卸货。我还急着去看完他老人家呢!”
 
  “哟,你小子倒是知道讨好卖乖!”对方笑着,招呼手下搬运货物。
 
  两艘船上的人又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货物全部转移完毕。阿金迫不及待地下了船,带着手下直奔赵府而去。
 
  他前脚走,后脚那条驳船就发动了,缓缓离开了码头,借着夜色的遮掩,不过半晌就消失在了苍茫波涛的尽头。
 
  阿金赶到赵府门口时正是凌晨三点半,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刻。赵府的窗户和头顶的天一样黑,哪里像才出过事的样子?
 
  赵家养的两只大狼狗拼命吼叫,惊动了屋里的人。
 
  赵华安半夜惊醒,心中一阵发慌,推开怀中光溜溜的日本小妾,裹着棉袍就朝外走。他起初还以为是有人来寻仇,可下到楼下,一见阿金一伙人,顿时觉得不妙。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让你们守着货的吗?”
 
  阿金也已吓得冷汗潺潺,声音直打颤:“小的们听说赵爷遇刺了,特意遵照您的吩咐,把货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来给您请安……”
 
  “你胡扯什么?”赵华安怒喝,连珠带炮一通吼,“我什么时候遇刺了?谁让你把货转移了的?转移到哪里去了?”
 
  阿金暗道了一声完了,膝盖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欲哭无泪道:“是赵爷您给咱们发的电报,让咱们转移货物到四号码头的‘日出昆山’号上的。那头船上的还是李三宝和他手下弟兄们呢,也都知道你遇刺的事。瞧,电报还在这里……”
 
  赵华安看也不看那张纸条,抬起布满老茧的蒲扇大掌,一个耳光将阿金抽倒在地,又狠狠提连踢带踩了数脚,一边踹一边骂:“混账!我根本没给你们发电报!你们拿着一封假电报就把货给我搬走了?脑子糊屎的蠢货!”
 
  阿金鼻血长流,抱着赵华安的腿哀嚎道:“赵爷饶命!小的确实是收到了密码电报,还特意打了电话来府上。府上管事说您遇刺了,发了电报让我们转移货物的。”
 
  旁边的管事一头雾水,也跟着噗通跪下,“老爷明鉴,十一点后住宅落钥,我就回副楼睡下,没办法回来接什么电话呀。”
 
  赵家的电话有三个分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书房,还有一个在赵华安的卧室里。若是有电话响,赵华安也不会不知道。
 
  什么样的人,会截了他家的电话,窃取了他的联络密码,忽悠得他的手下把价值连城的货拱手让人?
 
  “老八!肯定是是他!”赵华安气得肺都要炸了,把帐全算在了一个同他斗得最凶的人头上,一脚把阿金踢开,草草换了衣服直奔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