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一百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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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绪安朝冯世真点了点头,带着孟九走了。孟九之前被冯世真教训过,现在还记得她,被她目光一扫,就害怕地缩了缩。
 
  等新人们转去了下一桌,冯世勋低声问冯世真:“孟家是觉得礼物份量不够足,把儿子都送来了?”
 
  冯世真噗哧笑道:“嘉上只邀请了孟绪安,确实想给他爹添堵。我看是孟绪安也是存心想来捣乱,才专门挑今天让他们父子相认。不过嘉上为了芳桦,不会让那舅甥俩当众乱来的。”
 
  果真,这边孟家舅甥才入座,那边就有管事走到容定坤耳边,低语了几句。容定坤笑容僵硬,朝这边扫了一眼,让管事推着自己离席了。
 
  冯世勋冷眼看着容定坤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对冯世真道:“我刚才喝猛了,有些上头,出去抽支烟。”
 
  冯世真点了点头,没有多想。
 
  冯世勋起身扣好西装扣子,手又在胸前按了按,感受到钢笔的硬度。他一言不发地穿过喧闹沸腾的大厅,推开了容定坤离去的那扇门之际,回头望了一眼。
 
  乐队恰好奏起了欢乐的乐曲,年轻人们纷纷起身去跳舞。容嘉上折返回来,把冯世真一把拽起,带进了舞池里。冯世真显然很开心,笑得明艳张扬,钻石发夹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玫瑰一般的脸上散发着快乐的光彩。
 
  她的苦难已经结束,只要再解决一个小小的问题,就会迎来漫长的安宁和幸福。
 
  冯世勋的眼里腾起一抹浓情,嘴角不禁轻轻一弯。
 
  “放心,有大哥在。”
 
  然后转身决然而去。
 
  一曲结束,冯世真气喘吁吁地被容嘉上搂着,眼里荡漾着清澈的秋波。容嘉上望着,心如潮涌,下意识低下头去。
 
  “不知我能否有幸?”孟绪安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算准了时机一样打断了这个吻。
 
  容嘉上悻悻地扫了他一眼,倒是大方地让了出来。
 
  华尔兹的乐曲响起,孟绪安挽起了冯世真。
 
  “我有个东西要还给你。”孟绪安说,“是从你弟弟拿到的长命锁。你后来有他的消息了吗?”
 
  冯世真苦笑道:“没有。云南那几个堂主厮杀得血流成河,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回去也只有去做炮灰的命。只是天下这么大,也不知道他躲到了哪里,有没有吃苦。我冯世真的弟弟,容家的独苗,好不容易找回来,却又给我弄丢了。”
 
  孟绪安搂着她腰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已经这么大的人了,又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生存能力只比你强,你不用替他操心。等他自己想清楚了,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自然会回来找你。毕竟,我想他肯定有很多困惑,也只有你能为他解答。”
 
  冯世真叹了一声,“希望如此吧。”
 
  孟绪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素面锦囊,递给了冯世真。
 
  “物归原主。”
 
  “谢谢。”冯世真道,“说起来,七爷非要挑今天让九少和秦水根相认?”
 
  “良辰吉日,双喜临门。”孟绪安挑眉,“你怎么知道经历了容嘉上这样的败家不孝子后,容老板不会对阿九这样温顺漂亮的儿子如获至宝?”
 
  说罢,孟绪安把冯世真送回原位,优雅地欠身离去。
 
  冯世真打开锦囊,把银锁倒了出来。
 
  果真如钱姨母描述的一样,上面刻着她生父给自己起的名字,“桢”。容家这一辈女孩都是用花木起名,名字里都有个木字旁。
 
  为了铭记冯家的恩情,她会继续用“冯世真”这个名字直到死。“容芳桢”这个名字就只有被掩藏起来了。只希望将来有一天,“容嘉立”这个名字能被重新启用,让父母在天之灵得到慰籍。
 
  “就是这个长命锁?”容嘉上在冯世真身边坐下,“和你手里那个凑成一对了。”
 
  “我们姐弟俩要是没有这对银锁,还不知道如何相认。”冯世真把银锁装回了锦囊里,递给容嘉上,“把这个给那些你派出去找阿文的人,让他们把银锁拿给他,和他说,不论他是怎么样的人,他的姐姐都在等他回家。”
 
  “你放心。”容嘉上把锦囊放进胸前口袋里,拍了拍,“大舅子,小舅子,一个比一个难缠呀。说到大舅子,你大哥躲避哪里去了?我可是一定要把刚才那杯酒加倍灌回去的!”
 
  “他出去抽烟了。”冯世真莞尔,“你再灌他,当心他去我爹妈那里告你恶状,真让你娶不成我。”
 
  “什么烟要抽那么久,分明是心虚躲着我。”容嘉上讥笑。
 
  “你爹还不是躲着孟九,饭都没吃完就溜走了。”冯世真道。
 
  “这倒不是。”容嘉上说,“我在楼下安排了一个房间,让他们父子俩见一面。孟九少刚才也已经上去了。”
 
  “你爹自愿的?”冯世真问。
 
  容嘉上把玩着她裙子上一根丝带,满不在乎道:“他平日里发号施令时也从来不顾及旁人意愿。我这做儿子的有样学样,他又能怪谁?人家孩子千里迢迢、漂洋过海地来寻爹,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我怎么好意思阻拦?”
 
  冯世真轻笑了两声,忽然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冯世勋是医生,很注意养身,只有累极了才会抽一支烟。他怎么会为了抽烟在外面耽搁那么久?
 
  “怎么了?”容嘉上敏锐地察觉冯世真不对劲。
 
  冯世真斟酌着问:“我大哥……你说安排了你爹和孟九相认,在哪里?”
 
  容嘉上打了个响指叫来管事,问:“老爷被安排在哪个房间的?”
 
  “是四楼二十三号房。”管事道,“刚才冯医生也问了,小的特意去前台确认过。”
 
  冯世真瞬间变色,起身道:“我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管事道:“冯医生说有事想请教一下老爷……”
 
  不等他说完,冯世真转身就往大厅门口奔去。容嘉上一把推开管事,追了过去。
 
  孟绪安正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客跳舞,眼角扫到那两人,虽然不明就里,但是直觉肯定有热闹能凑,便把怀里的佳人丢开,跟了上去。
 
  冯世勋踩着欢快的舞曲节拍,沿着楼梯下到四楼。将喧嚣留在了头顶后,幽静的楼道里可以清晰地听见皮鞋踩在厚密地毯上的细微的沙沙声。
 
  他很快就找到了二十三号房,敲响了门。
 
  来开门的是容家一个听差,见是冯世勋,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请人进来吧。”容定坤低沉的声音自屋里传了出来,“你可以出去了。”
 
  冯世勋送走了听差,关上了门,走进室内。
 
  容定坤坐在沙发里,抬头看到他,意外道:“是你?”
 
  “是我。”冯世勋微笑着,从容地解开西装,在对面的沙发里坐了下来,“原谅我不请自来,容老板,我有些话,不当面问问你,实在心里不安。”
 
  容定坤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道:“你想问我的话,我知道是什么。没错,是我举报的张国全,并且推在你头上。你要怪也不用怪我,就怪你那个妹妹。是她逼得我不得不这么做。她要毁我容家声誉,那我就先让她尝尝自家声誉被毁的滋味如何!”
 
  冯世勋沉默地听着,一边从口袋里抽出那支钢笔。
 
  “所以,你举报了我的队友们,害得他们被逮捕,被迫害致死?”
 
  “反动党难道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容定坤反问道,“你也不过是走运,才从监狱里被捞了出来。”
 
  “两个名字,你应该知道。”冯世勋低着头,摆弄着钢笔,“一个叫张家杰,一个叫李远明。家杰才刚结婚三个月,家里还有父母和两个还在念书的弟弟。远明兄女儿刚过十五岁生日,父亲正病重住院。然而他们却再也不能和家人团聚了——就因为你的那一通举报电话。”
 
  容定坤露出厌恶之色,讥嘲道:“既然想守着一家老小好好过日子,又何必去做共匪?你觉得他们死得冤,我看却是活该。我是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冲动的时候都说愿意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可等真的丢了命,却又呼天抢地,到处哭诉喊冤,要报仇。不想死,就回家好生呆着,既然殉了道,那也别抱怨对手残忍。”
 
  冯世勋望着容定坤,不由得笑了。
 
  “世真早和我说过你这人满口荒诞,最会颠倒是非、胡搅蛮缠。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容老板——不对,秦老板才是。这天下正反是非黑白,全由你一张嘴来说,不论怎么说,只要有利于自己的,就总能说成对的,能说得大义凛然。你不去从政真是可惜了。”
 
  容定坤老神在在道:“冯医生还有什么话,要说赶紧说。我还有要客要见。”
 
  冯世勋却摇了了摇头,“我就是你该见的最后一个客人。”
 
  他拇指一弹,笔盖掉落,露出来的不是笔尖,而是一把手术刀!
 
  容定坤毕竟是经历过血雨腥风的人,冯世勋杀气一现,他立刻察觉,浑身紧绷。
 
  “我是医生,不擅用枪,只懂用刀。”冯世勋起身,握着钢笔,朝容定坤走了过去,“秦老板若是肯配合,我会让你走得轻松一些……”
 
  “咚咚!”敲门声响起,“老爷,孟九少到了。”
 
  冯世勋抢先一步窜到容定坤身后,将刀抵在了他的颈侧,冰凉的刀片贴着加速跳动的动脉。
 
  “让他们走。”冯世勋低声命令。
 
  容定坤吞咽,高声道:“我不舒服,不见客。”
 
  外面静了静,少年怯生生的声音传来:“爹地,你哪里不舒服?我让大哥给你找医生。”
 
  “不用了……”容定坤声音在感觉到手术刀划破皮肤的刺痛后有些发颤,“我睡一下就好。你走吧。”
 
  孟九眉头紧锁,茫然又失落,固执地敲着门。
 
  “爹地,你不喜欢我吗?你不想见我吗?”
 
  “容老板真是好福气。”冯世勋讥讽道,“长子不听话,老天爷就立刻给你送来了一个乖巧的儿子。”
 
  容定坤牙关咬得咳咳响,感觉到脖子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好孩子,听话。”容定坤哄道,“爹喝多了酒,先躺一躺。你去找你大哥说话。”
 
  外面没有回应。冯世勋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