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心记:问王何所思第八章 王府暗影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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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灯清影,白衣绰绰。
  少年公子凝视着面前的紫檀木盒已有数盏茶的功夫,而案上的茶水早已凉透,泛着点点淡淡的绿清光。
  他的眉间轻蹙,一双浓睫之下,眸子里微凝一丝忧虑,又带着些许疑惑。
  紫檀木盒里,仅仅放着一张纸而已。
  纸上也仅仅写着一个字——孤。
  字体龙飞凤舞,狂草之中又透着丝丝诡谲,教人看着心中不免由内至外地透出一股寒意来。
  十亩公公捧着一盏热茶进来,瞥了那“孤”字一眼。
  “小主人,这破字叫人看了浑身不自在,还是依老奴的,别再收着了,让老奴烧了它吧?”
  梁王摇头未语,双眸未曾须臾移开那孤字。
  “哎。”十亩公公轻叹了一声,“老奴寻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找到那杂毛老道的半丝踪迹,想来是早已逃出京去,实在是难觅他的行踪。”
  一个月前,正值梁王朱瞻垍的生辰,照例一早进宫去叩头,感谢圣上与母妃赐命之恩。
  未央殿来了个献丹的老道。
  老道白眉鹤发,双目皆盲,所献之丹丸熠熠耀目,当场取了芦鸡来试,半个时辰之后便见那芦鸡精神抖擞,鸡冠冲天,鸣声震耳。
  圣上甚是欢喜,当即大赏。
  白眉瞎道领了赏赐谢了恩却不退下,径直地朝着梁王走去,向他伸出一只手掌来。
  梁王知他要摸骨,摇了摇头,避了。
  张皇后笑道:“哀家听闻这老道从不轻易给人摸骨看相,相则必准。看来今日梁王是赶巧了,不如就让他摸摸,好教我等见识见识他的神力?”
  “唔,既是仙道有意相骨,我儿便勉为其难,不外是个玩笑罢了。”圣上一时兴起,又笑说:“那老道,此是朕最疼爱的九儿,本就是王候将相之命,可别捡这些胡弄平常百姓家的烂词来欺朕,你可得好好寻思着点。”
  张皇后的笑面一凝,心凉半截。
  自打圣上登基以来,说话越发的毫不避忌,这一回竟然当着她的面说梁王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这将太子置于何地?又将她这位正宫娘娘、太子之母置于何地?
  郭贵妃不仅夺了圣上之宠,难道她的儿子还要来抢太子之位不成?
  张皇后不露声色,只将一张笑脸对着郭贵妃:“妹妹,圣上都允准了,你看如何?”
  郭贵妃虽然不太乐意,却也拂不过圣上之意。
  梁王只得依从,稍握了握老道的手。
  却不想那老道当时就冷吸了一口气,一把将他抓将过去,瘦蔫蔫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身上摸了个遍,口中还念念有词。
  只因父皇母妃还有张皇后都眼睁睁地看着,梁王只得隐忍了。
  圣上饶有兴致:“那老道,既已摸过了,有何说词?”
  白眉瞎道沉吟不语。
  “老道,你可要想好了,说得不好,本宫不仅收回圣上的赏赐,还要你的脑袋。”郭贵妃盛气凌人,实是有些紧张。
  半晌,老道方才回话:“嘒彼小星,维参与昴。”
  “何意?”
  老道又一伸手:“笔、墨。”
  浓浓一蘸笔,泼墨如飞,一纸宣书只留下一个大大的“孤”字。
  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却是一笔一划透着寒意,如刀似刃。
  郭贵妃的眉心一拧:“大胆贼道,敢下此咒言。”
  老道却不为所动,只是不住地摇头:“天意呀,天意。”边说着边朝殿外扬长而去,待殿上众人醒过神来,老道早已飘然而逝,再无踪迹。
  “这,玩笑而已,哎,玩笑而已罢,爱妃莫动怒。”
  圣上见自己一时兴起却弄了个大不愉快,贵妃气得粉面煞白,只得笑着宽慰。
  “无聊小道哗众取宠的闹剧罢了,妹妹无须烦恼,梁王也千万别往心里去。”
  张皇后瞧着那孤字,忽地有了主意,笑道:“我说这杂毛老道有多神,却原来是个小把戏。不就是晓得梁王生得俊逸,至今未曾婚配,尚是孤身,便应了这个孤字嘛。圣上,依臣妾之意,尽快给梁王选妃,成了亲破了这个孤字,方才大吉大利。”
  这一说,将圣上与郭贵妃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瞅着梁王一脸懵然的样子,笑了。
  “对呀,朕怎么没有想到?朕的九儿正当风华,是该到了给他指婚的时候了。谁家的女儿好呢?必得寻一个才德出众的女子才配得上朕的九儿。”
  这便有了匆匆忙忙端阳选妃一出。
  虽是显得仓促了些,但一应礼数事宜必不可少,圣上又特加恩给梁王府赦建迎亲彩楼,贵妃娘娘亲选十二宫人前来随侍,原本恬静安然的梁王府一时之间变成了人来人往的闹市。
  因此,给梁王带来无尽烦恼的,不仅仅是这个“孤”字本身,还有随后而来的婚事。
  “小主人,您就放下吧,或许正如皇后娘娘所言,成了亲就破了孤,将来儿女成群,是好事呢。”
  梁王的眉心并未舒展开,一切都那么的仓促,云里雾里之间便要与一位陌生的女子成婚,对于他来说,无喜可言。
  便纵是国色天香,也只是瓶中花、案上画而已。
  十亩公公捧着的热茶已渐渐地凉透,这才想起,他原本进来是做甚。
  “瞧这个破字,差点把老奴的事都搅了。老奴原是要来向小主人禀报,一切均已安排妥当,只需依计行事,王府里的奸细必定现形。”
  “好,你去吧,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梁王瞧着十亩公公胸有成竹的样子,点了点头。
  “是,老奴这就去了。”
  梁王盖上了紫檀木盒,于书龛里取出了另一个小锦盒。
  锦盒里,散落着乌溜溜的几许碎片,那是再也不能成形的面糖鲛人碎片,随着年轮的流逝,渐渐消融,再过些日子,恐怕就剩下锦缎上点点污渍罢了。
  无论当初如何的怦然心动,落泪成珠的面糖鲛人早已预示了他与她的故事只是海市蜃楼水中明月罢了,深情在时光与年月里,凝成一颗抹不去的泪珠。
  那绿衣的小女子模样,在他心中也越来越模糊,唯有那一身轻绸淡绿飘飘忽忽怎么也拂不去。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或许,这便是我与你之命运吧。参与昴,东与西,夙夜不相逢,寔命不犹天。”
  天外小星,三五在东,落泪在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