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心记:问王何所思第三十九章 王府暗影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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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殿下来探望滕王,以小金佛为礼,这似乎有点匪夷所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小金佛几乎成了黄俨的指代。
  然而太子殿下除了嘘寒问暖之外,什么也没有说。
  昨夜回城已是深夜,而太子殿下今日一早就赶到滕王府来送上这么个小金佛,究竟是何用意?
  梁王百思不得其解。
  “我亦不得其解,直至后来我得了一样东西,才是急请你来的缘故。”
  滕王说着,指了指木几上一个匣子,从一开始,它就一直放在那里。
  魏蘼依令打开木匣,只有一纸两字。
  正书一个“孤”字。
  背书一个“君”字。
  魏蘼不禁瞪大了双眸,梁王则倒吸了一口寒气。
  “那瞎眼老道留下这么个字,害得而今我被逼着大婚来破孤。难道,他故伎重演,也给垲兄留下这个字?”
  滕王摇了摇头:“孤字,可解为孤身,独也,亦作天下独一。垍,你上知千秋,下知万代,却怎么忘记了,此字最根本之意。孤,君也。”
  梁王浑身一震,望着那孤字,倒退了一步,不住地摇头。
  “不,牵强附会而已。”
  “或许真是牵强附会吧,但此时间满京城已是沸沸扬扬,大约也已经传进宫里去了。太子殿下匆匆忙忙赶来探我,应该即是此意。”
  “不,这是有人给王爷下套。”魏蘼悄然望了一眼梁王,并未将建文旧部一事说出,看梁王的脸色,似乎暂时并无追查郑三合之意。
  梁王抚额长思,良久,说道:“此事应是汉王所为。他屡次派人刺杀我与太子不成,今又出此离间计欲教我与太子鹬蚌相争,他坐收渔翁之利。”
  滕王冷笑:“纵使汉王离间,也需有人愿者上钩,所谓苍蝇不叮无缝之卵,他既是有心除你,这几句市井流言,足矣。”
  “可是,太子殿下若是要害王爷,昨日又为何赶到潭柘寺去为王爷挡杀刺客?”魏蘼忍不住说道,这个问题实在已经困扰了她一夜了,“我看得分明,那些刺客身上的腰牌是黑字铜牌。”
  “锦衣卫!”滕王被吓了一跳,从座中蹦起,连声地咳嗽,梁王急切为他斟水喂服方才渐渐地平伏。
  锦衣卫,宫中最高等级侍卫及密探,唯听令于圣上一人,而他们出现在潭柘寺刺杀梁王,难道……
  其实魏蘼亦被滕王与梁王二人的反应吓了一跳,锦衣卫她闻所未闻,但很显然来头非同一般,她尚不能判断这其间的利害关系。
  “潭柘寺什么情况?”滕王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
  魏蘼这才将潭柘寺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小心冀冀地掏出了一片白蘼花瓣,那上面沾了点点棕褐色的粉末,是昨日乘众人不备偷偷藏起来,待寻个机会去查清究竟是什么毒。
  她感觉到了梁王向她投来责备的眼神,知是责她对他有所相瞒。
  滕王将那花瓣拿起嗅了嗅,将它投入了火炉里,说道:“蟾酥。”
  滕王多病,却是勤奋好学,尤其对于医书方略多有研习,对各类毒物了然于心。
  若说之前的黑字铜牌让梁王的心凉了半截,那么,这“蟾酥”二字则令他完完全全变得透凉彻骨。
  蟾酥,乃剧毒,太祖洪武年间已颁旨禁用,私藏者灭九族,因而民间医馆并无此方,只有宫中太医院尚有少量留存。
  没有御批,是不可能拿得出这种禁药的。
  那么,一切不言而喻。
  “为什么?”
  炉火已渐熄,但空气变得愈加地窒闷。
  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攫取了魏蘼的心,尤其她得知剧毒蟾酥的出处后,止不住地颤栗。
  尽管她读过千秋史书无数,仍是不敢相信,这人人钦羡的帝皇家,竟然真的可以做到无父无子无兄无弟。
  是乃孤字的真正含义,高处不胜寒。
  然而她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认,她心心念念的梁王,即将去面对的最为残酷的命运。
  要取他性命的,是那疼他入骨慈爱温和的父皇。
  病怏怏的滕王,足不出户却坐知天下事。
  而梁王却恰恰相反,行走于烟火却不食烟火,太子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凝滞的空气里唯有长久的沉默,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儿亦不得不亡。父皇要杀我,只需一道谕旨示下,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皇命要我晨间死,我绝活不过午时。既为孤命,死又何惜?”
  “若果真如此,那便留着嗔念,是父皇所不愿。”
  这是什么道理?要杀人,又不想被杀之人恨他。
  滕王的声音愈加地苍凉:“父皇他,是真的疼惜你。”
  疼惜,又是万般的无奈,因为,他有两个一样出众一样有可能诏令天下的儿子,而江山从来不容有二君,否则后患无穷。
  定了这一个,必定要杀另一个。
  他选择了太子。
  梁王,只有死。
  滕王的病体忧困,却比谁都看得透彻。
  “父皇明知我无心朝政。”梁王喃喃低语,滕王无以回答。
  每个人都知,太子也知,但是,就难留他一条生路。
  “父皇既是如此疼惜于我,做为儿臣,又怎能让父皇因搏杀儿子而落人口实?是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罢,以我一人死,成全每一个人,倒显我大义。”
  人至绝境,没有了对于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心灰意冷。拉了魏蘼的手来,说道:“垲兄,这个小奴才极是聪明伶俐,且是善解人意,太子说他可堪大用,你可替我留着吧,莫教他去了太子府。”
  魏蘼揪着梁王衣袖,泣道:“王爷,长乐陪您逃出京城去,天大地大总有个安身之所,只要有一瓢饮一箪食便能够安逸度日,长乐必当誓死追随于您。”
  滕王冷冷一笑:“天大地大,莫非王土。瓢饮箪食,莫非王粟。逃于何处?又如何安身?”
  魏蘼恨然道:“咱们王爷不当这王爷了好不好?三保太监不是打通了西洋各路了吗,咱就下西洋去,无论哪一个番禺小国,植桑种麻皆可谋生。或者,咱们也可以去大闽……”
  她说得并无底气,西洋各国已然臣服于大明,又岂不将梁王送归大明以表其功?
  滕王愈加深冷:“可你将本王母妃置于何地?”
  梁王怔住了。
  “垍,你无心争储,束手待毙,可曾想过母妃?”滕王努力从座中站起身来,面对着梁王道:“你知道,皇后娘娘不会放过母妃。”
  眼下贵妃娘娘有圣上护着,应是性命无虞,但有朝一日龙驭宾天呢?
  滕王病弱,卫王年幼,谁来保护贵妃?
  一旦太子登基,张皇后扬眉吐气,相信她第一个要出气的,就是郭贵妃。
  保梁王登基,是唯一的出路。
  梁王摇着头,他向来孤清,不问俗务,非不能,而是不屑。
  以为一生一世都可以站在烟火之外,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被逼着一脚踏进那权力颠峰的角逐里去。
  “为了母妃,垍,为兄求你了。”
  滕王跪伏岂求,同时又止不住地咳嗽,炉火已经熄灭多时了,屋子里对于他来说,变得寒冷。
  魏蘼亦伏地,她原想恳求:“王爷,走吧,天高地远,海阔天空。”但此时不再奢望。
  滕王说的没有错,天再大地再阔,都无梁王容身之处。
  “小长乐愿意追随王爷,肝脑涂地,不死不休。”
  虽非锦衣玉食却也是无忧无虑如珠如宝的魏家大小姐,也从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为了自己心爱的那个人,必须提头踏进权力场来一次你死我活的搏杀。
  既然他没有退路,她便把自己的退路也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