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锦绣第六章 何当与君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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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沿歌这小子趴在马上,咧嘴呵呵乐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发现我看着他了,马上收了笑容,一脸肃然地看向地面。
 
  我有些转过弯来了,这个女暗人敢这样当着我的面僭越齐放,定是同齐放的关系不一般。我看着齐放,却见他正青筋暴跳地看着那个女子晶亮的眼。
 
  齐放小时候的遭遇使他比较寡言内敛,这几年同我走南闯北,更是深沉得不得了,同沿歌、春来又是师徒关系,一向冰冷严肃,只有跟我在一起,才稍微话多一点,今天这样暴露情绪,莫非……
 
  我惊觉自己如何迟钝,花木槿死了,君莫问也不定什么时候要挂,而周围这些孩子却全在长大啊,他们也将有机会体尝爱的酸甜苦辣,小放也不例外。
 
  “红红这个名字是小放给你起的吧?”
 
  这个女孩听声音很年轻,易容的脸看不出有任何变化,当她颤着睫毛默认的时候,我却以女性的直觉感到她的脸红了。这个小放,明明也算是允文允武,诗词中的高手,却偏偏给暗人取的都是些红红绿绿这类的名字,我便笑道:“你的本名是?”
 
  “卜香凝。齐爷说暗人的名字越普通越好,只是这名字是娘亲起的,是香凝唯一的东西了。”她的眼神黯了下去。
 
  齐放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点头道:“好,卜香凝,君莫问与你约定,你若能平安到多玛城与我会合,便能恢复本名,而且还会成为齐放的近侍。”
 
  卜香凝睁大了眼,开心地笑了,看着齐放满眼的幸福。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你在对面看着“自己”对着心爱的人满心幸福地笑着……
 
  我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阵涩涩的感觉,原来我看着非白,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我也对她微笑了,卜香凝带着欢乐的眼神,骑上一匹大黄马,和另两个暗人消失在我的眼中。齐放的眼神追随着卜香凝,莫名地柔和了起来。
 
  一轮红日卷滚着沙尘蓬勃而出,映着我们衣袂飘飘。我戴上面纱,与众人向南直奔大理国境内吐蕃的多玛。此时此刻,南诏与大理正在吐蕃的牦牛河金沙江一带展开激烈而残酷的拉锯战,据说段月容已派人在多玛一带做好接应我的准备。
 
  一路南下,捷报频传,段月容在金沙江沿岸,大破光义王的军队,渐渐地将其逼入了怒江沿岸。而在瓜洲的孟寅也传来好消息,日渐拮据的张之严又遇到了百年难见的水灾,江南一带开始颗粒无收了,北边的窦家又在边境咄咄逼人,不得已的情况下,张之严同意了我的谈判条件,以巨额资金换来我家人的平安。
 
  当然其价格是昂贵的,一个人比个真人版金雕像还要贵,说实话这同绑票真的是没有任何的差异了。
 
  我将要出四千万两白银,神哪,差不多是这几年来我所有的小金库了。
 
  段月容在信中安慰我,说是等他拿下叶榆,第一个为我杀了张之严,挖出他的心肝下酒,替我压惊。又许诺,这笔钱他搞定,等我到了多玛,他必亲手为我奉上这几个月缴下的光义王的财物。
 
  然而当我们一行五人来到多玛时,段月容根本没有出现。高原上风声鹤唳,茫茫青灰大地中唯有一个双目如炬的虎将领着一队铁骑前来迎接我,却是久未见面的蒙诏。
 
  “娘娘一路辛苦了。”看样子这一场仗打得的确辛苦,蒙诏胡子拉碴,脸都快脱一层皮了,黑黑瘦瘦得我差点认不出来,颧骨高露可还是难掩两点高原红。
 
  自打段月容八年前见到了大理王,就一定要知道我身份的人称我娘娘,我以为俗不可耐。更何况,蒙诏也算是我的妹夫了,也不应该这样称呼我。可惜现在的我正在努力忍受高原反应,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胀痛不已,我强忍呕吐之意,头晕目眩地向他点了一点头。
 
  到了帐内,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替段月容开脱道:“娘娘千万息怒,现在正是追击光义王的大好时机,故而太子不在军中,再过几日……啊,娘娘,快来人……”
 
  我哇的一下子呕了出来,软绵绵地倒在毡毯上。
 
  元庆元年八月初十的好日子,巨贾君莫问被江南霸主张之严以通敌的重罪赶出江南之地,所有在江南的君氏产业被张之严没收了,其家人被流放到黔中之地。然而民间传言,那君莫问却是耗尽毕生财力,以金山铜矿之资赎出家人。
 
  八月十二,大理段氏神速运兵,斜插逻些城,而光义王二十万溃军在逻些城中被段月容瓮中捉鳖,光义王只带着五百个兵卒逃回了叶榆,大理灭亡南诏俨然已成定局。
 
  转眼又是八月十五,我满腹心酸地计算着我所失去的雪花白银,夜不能寐。好在孟寅来信说是一大伙人被安全地接到了君家寨,得到消息的老族长早早打开寨门接大伙入寨安歇。
 
  据说我的家眷们入寨的规模让终年待在黔中的诸位司马氏后人叹为观止。我在给老族长的秘信中请求族长让我那几个身世凄苦的孩童留在君家寨练习武功。其实很早以前,齐放就在君家寨培养我的暗人了,包括他的红红也是在那里培训出来的。
 
  我没有想到今年中秋的月色是在草原上看到的,上半夜的玉盘流光锦绣,可是到了下半夜却忽然乌云密布了起来。
 
  我信步走出营帐,却见篝火丛丛,到处映着年轻士兵的笑颜,三五一群围着从逻些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士兵,描述当时的战况。
 
  我也不由自主地围了上去,却听一个口音有些奇怪的士兵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话:“那光义王我可真服了,真真比我们撒鲁尔王还要喜欢女人,随军出征竟然带了好几十个大美女随侍,长得那个美啊。奶子大,屁股大,头发黑亮亮的,又白又美,就是草原上最美的……”
 
  那个声音说得陶醉,早有人凉凉地接过,“最美的奶牛。”
 
  众人一阵大笑,忽然有人问了我想问的问题:“你好端端的突厥人,何故搅到我们大理来呢?”
 
  空中乌纱不停飘浮,映着那突厥青年的左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划过没有眼球的左眼,他笑得毫无心机,浅棕的右眼放着兴高采烈的光芒,似是满面感叹。
 
  他的叶榆话很一般,加上说得快,众人没有听清,于是不停重复,然后又逗得众人大乐。我悄悄走到越围越大的篝火边上,静静听着他的一番感叹:“唉,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我波同原来可是突厥贵族,听过突厥十大贵族没,我们波阿德斯家原来就是其中之一,只可惜撒鲁尔王刚刚回突厥那阵,我大伯的表妹的三堂兄的侄子吉亚带领他的亲族贺莫家族发动了叛变,被撒鲁尔打败了,我们家也就跟着没落了。”
 
  大伙听得一愣愣的,有人还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为他理亲戚表,我也琢磨着这关系还有够复杂的。
 
  有一士兵问道:“原来你是逃出来的。”
 
  那叫波同的青年满脸鄙夷,“我们突厥人向来宁可流血,亦不会逃走,更何况我是撒鲁尔王最忠诚的后宫禁卫军官,我怎么可能叛变?”他顿了一顿,“不过当时吉亚那小子兵变时,我的确也被吾皇怀疑过。直到我亲手砍掉了吉亚的脑袋,献给了吾皇,为此吾皇大赦我波阿德斯家族,赐予我‘突厥第一勇士’的头衔,只是将贺莫一族的男人割下脑袋,挂在城头,女人小孩全充了奴隶罢了。”
 
  众人忽地静了下来,诡异地看了波同半天,然后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待众人笑过之后,波同不悦道:“你们不信?那就给你们看看吾皇赐给我的宝刀。”
 
  众人一脸稀奇地看他献宝似的将一柄乌黑破旧的刀递了出来,高举于顶,向西方拜了两拜。
 
  然后一下子抽了出来,刀形弯长,有点像土耳其弯刀,刀身森森乌黑,还带着斑斑锈迹,众人笑得更凶。
 
  波同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大理蛮子,就是不知道欣赏宝刀。我就是拿着这把宝刀杀了光义王的护卫,及时捉住了那些逃散的侍女的。”
 
  “哟,波同哥,那为何太子没赏你几个,反倒把你给贬回来了呢?”一人凑趣道。
 
  波同干咳了两声,“这个……嘛,说来话长,只因……”
 
  “只因这些个女人里,左将军看上了那个最漂亮的婵婵王妃,可是她却同你勾搭上了,然后偷偷溜走了,左将军参了你一本,你就从副参将降到士官长了吧。”
 
  众人哄笑声中,波同冷哼道:“左将军那是嫉妒,那么漂亮的女人喜欢上我,不喜欢他。”
 
  婵婵,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忍着笑意在脑中思索着,接触到齐放若有所思的目光,猛然醒悟,那不正是非白安排在光义王后宫的暗人吗?
 
  光义王一败,她的任务也完成了,既然逃了出来,莫非是回到了西安?
 
  谈到女人,本已温暖的篝火变得灼热起来,我正想起身,却听有人叹气道:“波同,那个叫婵婵的女人可是光义王最宠爱的妃子,我见过的。说起来,比当年的绿水夫人还要美。”
 
  有幸见到过两位美女真人的兵士们不由纷纷附和着。
 
  而波同意兴阑珊,懒懒道:“一般般吧。”
 
  “嘿,听你这口气,倒像是见过女神似的。说到女人,我们大理美女可是天下闻名的。”
 
  “喂,我就是见过女神了。小毛孩子们,告诉你们,弓月城中不但有着这世上最勇敢忠诚的勇士,还住着这世上最温柔美丽的女人,那便是撒鲁尔王最爱的可贺敦,突厥三朝元老果尔仁老叶护美丽的女儿,我们都称她是可汗心中的玫瑰。”
 
  我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来。众人也静了下来,只听他说道:“贺莫一族是皇太后原来的娘家,族长为什么要反了撒鲁尔可汗,一是欺他年幼,想自立为王,二是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不但觊觎皇帝的宝座,还看上了可汗的玫瑰。
 
  “吉亚用卑鄙的手段抢走了那朵玫瑰,可汗当然不甘心,年仅二十岁的可汗用最勇猛的战法打败了贺莫家族,夺回了他的玫瑰。
 
  “他宠爱他的玫瑰是出了名的。这朵玫瑰的母亲是中原人士,他花费巨资为她仿造汉人宫殿建了一座玉濉殿,为了他的玫瑰,他不惜同他的母亲和原配轩辕皇后闹翻了,与他的玫瑰同吃同住,对她百依百顺。有人甚至说,弓月城有了两个太上皇,为此太上女皇大怒,就默许了皇后杀那朵玫瑰。撒鲁尔知道了,竟然不顾众人的反对,同太上女皇大吵了一架,私自打掉了皇后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只是为了让他的玫瑰能为他产下长子,好稳固宫中的地位。果然那朵玫瑰生下了一个男孩,也就是现在的木尹皇太子,为此他同轩辕皇后的关系很差,而可怜的皇后因此身体一直欠佳,这后位想必早晚也是那朵玫瑰的吧。
 
  “那年平定了贺莫大乱,那日我在宫中多饮了几杯,就到金玫瑰园散步。我还记得,园子里种满了玫瑰花,各种各样,带着露水,那样的芬芳,那样的美丽,然后我听到了那仙乐一样的琴音,见到了那天仙一样的美人儿。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她对我一笑,扔给了我一朵红色的玫瑰花。”波同一脸神往,然后忽地语气一变,“我失魂落魄地想追过去,没想到,可汗看到了,一怒之下,就将我的左眼挖了出来,然后贬出了弓月城。”
 
  众人一阵奇怪的沉默。
 
  “祸水,看吧,漂亮女人就是祸水。”一个有点尖细的声音高叫着,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对啊,想想光义王也是宠爱婵婵夫人才荒废朝政,以致小人当道,民不聊生的。”
 
  “她不是祸水。”波同抱着那柄破刀在众人七嘴八舌中愣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大声说道,“她是仙女,是昆仑山的玫瑰仙子下凡。”
 
  一人奇道:“波同大人,明明是她害得你瞎了一只眼睛,被赶出了弓月城,你为何还如此袒护她?”
 
  玉华从云中探出脸来,将无限的碎银光辉洒向人间,映在波同那一只睁得大大的棕眼上,反射着银光。他叹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就算她害得我身心受创,背井离乡,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可我波同还是喜欢她,我们突厥男人喜欢就是喜欢了,没有道理。”
 
  众人又奇怪地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我也不由得弯起了我的嘴角,无限唏嘘:此人还真是个痴情的大傻子。
 
  只可惜,这世间情字又有几人能堪破呢。
 
  我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却听一人问道:“喂,波同大人,你那个玫瑰叫啥名字,不会叫玫瑰吧。”
 
  一阵哄笑声中,却听波同骄傲地说道:“你们这些个大理蛮子,她怎么会叫这样庸俗的名字?”
 
  他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终是傲然而深情地说道:“她的大名叫热伊汗古丽,火拔家的第一美人。”他想了想,双颊浮起一丝红晕,“不过我还知道她的小名,因为我不止一次听到可汗私底下叫她……木丫头。”
 
  我猛地停住了我的身形,那一声木丫头如钢针一般扎进了我的心上。
 
  木丫头,木丫头,怎么会是这个名字?非珏不是忘记了以前的一切吗?为何、为何他最爱的妃子却有着这个名字呢?
 
  我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了起来,直到齐放在身后低低叫了数声,我才醒悟了过来。
 
  我如风一般转过了身,推开了齐放,跑回去挤向那堆士兵,一下子跨过篝火,来到波同面前,努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且再说一遍,撒鲁尔可汗的第一宠妃,她的小名叫什么?”
 
  所有人一惊,看到我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都偷眼瞧着那个波同。
 
  波同被我吓得连行礼都忘了,情急之下,脸涨得通红,然后冒出一连串突厥语,好像是在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之类的。
 
  “夜深露重,请娘娘回营帐吧。”身后传来蒙诏的叹息,“太子马上便回来了。”
 
  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放开了波同。
 
  蒙诏看我的目光满含悲悯。
 
  波同终于额头伏地,我也黯然垂下了眉眼,默默地回到营帐内。
 
  齐放跟了进来,为我倒了一盏酥油茶,“主子先喝杯茶,压压惊吧。”
 
  我轻轻挥了挥手,“小放,非珏没有忘了我,又许是没有全忘了我,可是却被人利用了,他以为那个女子是我。”
 
  我没有目标地盯着帐帘,脑中满是樱花雨中那微笑的红发少年,不由自言自语了一阵,这才发现齐放满是担心地看着我。
 
  我说道:“小放,我要去西域,一定要去!”
 
  “我劝主子还是不要去。”齐放咳了一声,“主子,香凝来信说,西突厥攻下东突厥了。绯都可汗为了报复,将摩尼亚赫一族全部赶到鄂尔混河活活淹死了。但凡是同摩尼亚赫扯上一点关系的,无不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最好的也是沦为奴隶,苟活于世。如今兵荒马乱,城门封闭之际,实在不是进城的时机,不如等几日通关再说吧。”
 
  我浑身的力气仿佛抽干了,口中喃喃道:“也罢,终是我负了他。”
 
  齐放赶紧扶住我,急着要唤大夫进来。
 
  我一摆手,那止不住的疲倦涌上心头,“小放,我累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齐放欲言又止,替我盖上毯子。我紧紧裹着毯子抱着自己,他守在我身边良久,直到以为我睡着了,才轻轻叹着气走了出去。
 
  那一夜下半夜,天忽然阴了下来,闷闷的雷电之后,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草原大地。风雨之声大作间,往事随那闪电惊雷,一遍一遍地在我脑海中沸腾。
 
  好饿,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在河沿边上,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昨天碧莹的病又犯了,我今早起晚了,周大娘恁是生气,吩咐厨娘不给我那一份,我可以不吃,可是碧莹都咳得两天水米不进了,说什么也要吃一点啊。怎么办,赵先生这几天不进园子,大哥和二哥也到山里去集训了,锦绣又好像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怎么也找不着人。
 
  怎么办,我得弄些东西,我的头晕晕的,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其实我也两天没吃的了,怎么办,我和碧莹都会死吗,死在这个破旧的小北屋里吗?
 
  我的脚绊着一块石头,一下子摔了个狗啃屎。我喘着气爬了起来,可是一个趔趄又摔在地上,我的悲伤伴随着绝望,终于嘶哑地放声痛哭,我难道要在这个破时空里的这个破原家活活饿死吗?
 
  我要回到二十一世纪,我不要死在这里,不要!
 
  我哭得伤心,却听到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呃?你不是那个木丫头吗?”
 
  我抬起满是泥巴泪水的大花脸,隔着泪眼,却见一个英挺的红发少年正弯着腰,眯着眼使劲看着我,“你干吗躺在泥巴里,你在号什么呀?”
 
  我号?
 
  我哭得更伤心了,坐起上半身,一边抹眼泪,一边泣声说道:“谁没事躺在泥巴里,我快饿死了,我为我自己哭灵不成吗?”
 
  想想自己两世记忆的主,结果是死在泥巴里,还是给饿死的,更是泣不成声。我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不停地边哭边说。我渐渐哭完了,眼前哪里还有红发少年的身影,我吸了一口气,拿袖子擦了擦眼泪鼻涕,扶着旁边的冬青树,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忽然一阵风吹过,却见眼前又多了一个红影,他一手技巧性地拿着一摞比他的脸高出一截的大面饼,另一手搭着凉棚左看右看,口里还不停地叫着木丫头、木丫头。
 
  我愣住了,却见他噔噔噔跑到对面的大槐树前,认真地说道:“你莫要哭了,这是我们家乡的馕饼,你能吃吗?”
 
  “不爱吃吗?”他皱着眉头等了一会儿,不见大槐树回答他,便叹气道:“你们中原女子真娇气,你且再等我一等,我到紫园的厨房里给你拿点别的吧。”说着转身就要走。
 
  我一急,又哇地大哭了起来,他这才惊诧地回头看我。
 
  那一天,我顾不得任何礼仪,坐在泥巴堆里第一次吃到玉北斋的馕饼。原非珏就抱着膝盖,蹲在我旁边,他一动不动地微笑着看我把一大张饼吃完,唯有那一头红发随风飞扬,如春风拂面。
 
  “现在不饿了吧?”原非珏开心地说着。
 
  我讪讪地打了个饱嗝,脸红了起来。他的那双酒瞳笑弯了起来,等我站起来的时候,我这才发觉我的脚麻得走不了路了。
 
  正焦急间,原非珏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阵,然后一点也没有架子地在我面前蹲了下来,“快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不行的,给周大娘还有别人看到……”我的话还没说完,非珏早已从背后拖过我的手臂,直起身子,向前走去。
 
  “我身上脏,珏四爷。”我浑身都是泥巴,我还两天没有洗澡,都有味了,连我自己也闻到了。
 
  他微侧头,懒洋洋道:“没事,反正我也看不见。”
 
  那语气有些阑珊,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珏四爷,你我主仆有别……你快放下奴婢吧。”
 
  “你们女人真是啰唆,果尔仁说得对,女人果然是祸水。”他很认真地回头对我说道,“一会儿就到了,就别唠里唠叨的了。”然后他便昂起头背着我走向一条同德馨居完全相反方向的路。
 
  非珏、非珏,犹记那年除夕晚上抽的花签子,你的命数是香梦沉酣,现在我终是明白了,你当真进入了你的梦境,那你的梦中可有我,可有当初的誓言?
 
  你亲手留给我那根银链子,你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认得出我的,然而为何你却见面不识,只空余我独自怅然悲辛?
 
  樱花雨中,非珏向我走来,还是少年的模样,酒眸满是深情,“木槿,我终于看见你了,原来你长得好美啊。”
 
  我向他奔去,他却目不斜视地穿过我的身体而去,走向一个美丽的身影。
 
  我肝肠寸断,追着非珏,唇上却一痛,睁开了眼。
 
  一双紫琉璃一般灿烂的紫瞳近在咫尺,寒光湛湛似利刃一般。
 
  “看来,我惊扰了夫人的春梦啊。”段月容坐在我的身边,一手支额,一手抚弄着我的唇,满脸冷笑。
 
  段月容的乌发同一身黑甲一色,微有凌乱地披在肩上,有几缕发丝掠过他那刀痕累累的胸铠,轻轻飘垂到我的额上,亦染着几滴森森的鲜血,映着幽冷肃杀的紫瞳,似是刚从地狱战场下来的修罗一般。那浓重的血腥味和着杀气漫在空中,而他手上的覆甲划破了我的唇,甲上的血连带着我唇上的血涌进了我的口,只是一片苦涩咸腥,根本分不清是我的、他的,还是他在战场上杀死的敌军的。
 
  我与他也算相识了两辈子,相处也有那么七八年了,已然习惯了他身上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杀气,然而却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感到厌恶和痛恨。
 
  我微皱眉,格开了他的手,慢慢坐了起来,向里挪了挪,垂目轻轻道:“恭喜殿下拿下了逻些城。”
 
  我没有再说话,靠着后面的榻椅。
 
  而他也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我,眼神愈加阴冷,“你不问我为何出现在多玛城吗?”
 
  我淡淡道:“殿下刚历大战,一路奔波,定是劳累万分,还是早些休息吧。”说罢我站了起来,想去齐放那里,同我四大长随挤一夜。
 
  未及帐帘,段月容却猛然把我截住了,用那惊人的蛮力把我反身抱住,我被囚禁在一个钢铁一般的血腥怀中。他的力气之大,我甚至听到了我骨骼的格格声响,我忍着痛,看着对面铜镜中他狰狞的紫瞳,他黑色的身影在铜镜中异常模糊,狠如厉鬼,“木槿,你知道光义王有多少美女被我俘虏了吗?你知道那些女人一个个有多风骚迷人吗?”
 
  我开始挣扎。
 
  段月容收紧了他的铁臂,我痛叫出声,他的舌头舔过我的耳根,含住了我的耳垂,我的气血上涌,一片热意涌上我的脖颈。他的声音甜腻似魔鬼,混着血腥,让我开始有点窒息。
 
  “我和我的部下都半年多没有碰过女人了,他们一个个流着口水问我要这些美女,有些人忍不住,当着我的面就开始玩这些女人了。木槿,你猜猜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狂怒了,双臂勒得我胸腔的空气都没有了,却听他满腔恨意地说道:“那些个女人,我一个也没有留,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因为一看见女人就全是你的脸,所以我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当你在发春梦见你的老相好时,我每一刻每一秒只想见你,只想见你,只想见你……”他的恨意最后化为无奈,又带着一丝悲辛。
 
  他的手微动,我终于有了机会深呼吸。然后呼吸严重紊乱,因为他的手可耻地探进我的衣服,冰冷的手和甲扯得我的乳尖生疼,他啃着我的脖子,咬破了我的肌肤,低哑而残忍地问道:“你到底喜欢谁呢?踏雪还是绯玉,告诉我,木槿,他们哪一个人让你在床上更快活呢?”
 
  他猛地将我翻过来,压在毡毯上,微蹭着我的身体,带着鄙夷又似万般愤怒,在我耳边低吼道:“说呀!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到底哪一个让你爽得叫出来啊。”
 
  我一记耳光早已甩了出去,他却扭曲了一张俊脸,丝毫没有停止他对我身体的侵略。我一脚踢向他的命根子,很显然,八年前对他重创的这一招,如今却对他一点用也没有了,反而被他轻易地抓住,然后被他分开双腿。他冷酷地对我嗤笑着,将我的手固定在头顶,我的衣衫一如我的尊严支离破碎,泪水汹涌中,唯见樱花雨中红发少年纯真痴情的笑,然而那笑容却模糊了起来,最后清晰地变成了另一个天人少年的容颜。
 
  前世长安负我,于是此生此世我对忘情负爱恨之恶之,自命此生决不做那负心之人,然而当我陷入非白与锦绣的感情旋涡,却也不知不觉中步向长安的后尘,爱上了一个根本就不该爱的人。也许非珏就应当忘记我,那样至少不会有我前世的痛楚。又或许段月容说得对,我的的确确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根本不配拥有任何人的爱。
 
  蓦然,我心如枯木灰烬,温暖不再,所有生气也滑入了无尽的黑暗,我停止了挣扎,任由他的手、他的吻抚遍我的全身。
 
  他终是发现了我的异常,我看向他迷离而充满情欲的紫瞳,泪水无力地滑落到我的耳边,内心万般倦怠,“也许你说得对,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他一愣,睁大了紫瞳狠戾而愤然地看着我。
 
  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凄然道:“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累了,真的很累了。”
 
  “木槿。”他的手发起颤来,一把将我拉起来,深深嵌入他的怀中。
 
  我的头无力地向后扬着,长发如黑色的花瓣在烛火下划过长长的影子,纠结着他的乌发,分明纠缠不清,那喉间的血腥气渐渐漫了开来,心也冷到了极点。
 
  他的手或轻或重,似是在故意点燃着我的欲望,他冰冷的铠甲摩擦着我的肌肤,让我不停地打着战,他痴迷的吻一路从我的胸前慢慢移到我的脸上,他的手移到了我的两腿之间。
 
  他的双颊染了情欲的红晕,耳边是他急促不稳的呼吸,他的唇间急切地呢喃着我的名字。他舔去了我的泪水,吮吸着我的嘴唇,辗转反侧,极尽温柔地挑逗着我所有的感官。我的呼吸也急切了起来,却本能地狠狠地咬了他的舌,他吃痛地退去,猛然间推开了我,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我。
 
  窗外雨声沥沥,一阵狂风忽地吹入,啪嗒一声将支起的帘吹了下来,烛火闪了一下,陡然熄灭,归于一缕青烟在暗夜里袅袅地无力升起,扑灭了满室的爱欲情恨。
 
  我与他之间一片黑暗,他看不见我嘴里涌出的血腥,我也再看不见他眼中的风暴,室内只有我单调的咳嗽声,而帐外却风雨大作,宛如上天的涕泣。
 
  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止住了喉间的血腥,平复了剧烈的咳嗽,默默地拾起破碎的衣衫,将就地合在了身上,然后钻进被窝里,继续弓起了身子抱着自己,埋头睡去。
 
  我以为他会到蒙诏为他准备的营帐里去,却听到他在那头脱盔甲的声音,然后他轻手轻脚地钻进了我的被窝,从身后缓缓抱紧了我。他的呼吸平静了下来,一只手轻抚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在我耳边温柔说道:“我前往吐蕃之时,夕颜总缠着问我,爹爹到哪里去了。”
 
  ……
 
  我没有回答,睁开了眼,空洞地盯着黑暗的前方。
 
  “我对她说了我是她爹爹,你是她娘娘。这个臭东西还是傻乎乎的不明白。你跟我回叶榆了,要好好教导她。好歹她也是我大理太子唯一的女儿,不要让她丢了我的脸。”他的声音故意显得很轻松,好像在跟我唠家常,刚才的一切也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继续沉默,像一只西瓜虫一样缓缓地紧缩成一团。段月容也随着我的造型,像蛇一样圈紧了我,却依旧像以往一样,在我的耳边轻轻说着些日常琐事,逻些战场上的胜利,如何平分美女财物,直到我和他都无限疲惫地进入了梦乡。
 
  清晨,我在嘹亮悠远的藏歌声中醒来,身边的段月容还在呼呼大睡,甜睡中的他眉头平缓,呼吸均匀,他的嘴巴也傻里傻气地张着,并且流着他所谓的“龙涎”,宛若一个无辜的婴儿。他的右手紧紧握着我的左手,不远处他的盔甲横七竖八地扔了一地。
 
  我轻轻地想抽出我的手,他却反而反身将我抱紧了,口中轻叫:“逻些……木槿,我带你去逻些。”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然而他只是将混合着血腥、汗臭等等多种臭味的脑袋搁在我的胸口,美美地将我的上半身当枕头,口里呢喃着几句反映其狼子野心的话,同样满是气味的长发像厚实的毛巾盖在我脸上,差点没把我给熏死。
 
  过了一会儿,他又平静下来,我轻轻从旁边拿来一个大抱枕,微一抽身间,趁他又挪过来时,将枕头塞在他的怀中,让他尽情抱着淌“龙涎”做梦去。
 
  我走出帐篷,迎面一股高原的风。我睁开眼,深深一呼吸,信步走远了一些,来到一处高坡。头顶是无边无际的苍穹,地平线上巍峨的青山连绵不绝,尖峭的雪山顶压着满山积翠,仿佛对着渺小的众生静默地微笑着。
 
  山脚下碧蓝的大湖呈现在眼前,如晶莹闪烁的蓝宝石,烟波浩渺间,湖畔玛尼堆的彩旗飘扬,一群藏人的身影在湖边不紧不慢地行走,队伍中一个窈窕的红影坐在洁白的坐骑上分外明显。只听一阵缓慢空灵的藏歌声悠远地飘来,随着这无垠出尘的蓝色渐渐渗入我的血液、我的灵魂,一切喧嚣仿佛都离我远去了。我闭上了眼睛,不由松弛了嘴角,静静地听着那歌声飘过。
 
  “喜欢这里吗?”段月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立刻我落入了一个结实宽阔的怀抱,“你若喜欢,等我拿下叶榆,我便天天陪你在这里住。”
 
  我抬头,迷失在一汪紫色的柔情中。
 
  他的头发湿湿地纠结着,用一根金丝带松松垮垮地绑着,随意甩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锦缎藏袍,领口镶边的白貂毛被风吹歪了,然后又一根根淘气地站了起来。鼻间飘来他身上沐浴后的松香,混着很淡的男性气息,有点类似于现代高尚俊美的CEO男士沐浴后轻洒古龙水,一身清爽地来到办公室对女同事微笑着打招呼的样子,然后迷倒一大片女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