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锦绣第七章 新愁旧风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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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点愕然,她说得好像是段月容的亲人一样。我记得阿寅是孟寅的小名啊,段月容经常这样唤他,果然她与孟寅甚是相熟。
 
  我微抬手,让她起来,“姑娘果然是南诏的旧宫人!”
 
  “妾原本是尚水宫的侍女,专门伺候殿下洗浴,想必阿寅曾经向夫人提起过。”蔷薇花雨中的她纤腰微拧,便对我娉婷而立,“妾自五岁起就开始伺候殿下了。”
 
  我微微一笑,看着她在花影中巧笑倩兮。
 
  “殿下酒醉时,唤过另一个人的名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妒恨,却依然娇笑道:“不知夫人可知那人是谁?”
 
  “他必定曾经唤过绿水夫人吧。”我淡淡问道。
 
  还是那样柔美的声音,那双桃花眼却冷艳逼人,“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了,殿下还是没有忘记那个贱人。”
 
  “果然姑娘也算是绿水夫人的旧识。”我了悟道。
 
  “她也配称夫人?”她冷冷一笑,满是恨意,“妾在宫中时,天天祈求佛祖的便是快快长大,好伺候殿下,可是自从殿下见到绿水那个贱人,便再也挪不开眼了。她不让任何漂亮的女人留在殿下的身边,连从小伺候长大的老人也不放过。就因为她的一句话,妾被送到营子里,幸好阿寅救了我。那时妾的出路只有入了白关门做了暗人。幸亏后来陛下登基,阿寅接掌了白关门,妾才得以重回宫中。”
 
  那白关门是大理第一内卫,有点类似于原家的东西营暗人,听她口气虽淡,看似肆无忌惮地冲我笑着,却掩不住那浓浓的哀伤。
 
  一时间,我心中也有些感叹,望着她一径默然。
 
  她却淡笑道:“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总算佛祖保佑,能让洛洛再见到殿下。您失踪那阵子,殿下几近疯狂。”过了一会儿,她沉声道:“当年夫人既然救了殿下,为何又要让殿下如此伤心呢?夫人可知陛下倾我大理举国之力方才唤醒殿下,”她的水眸闪着一丝冰冷,语气开始咄咄逼人,“莫说是殿下,就连陛下,还有臣妾……已然经不起第二次打击了。
 
  “夫人难道当真不知,放眼这个乱世,唯有殿下文治武功皆天下翘楚。他是举世无双的紫月天人下凡,是佛祖赐给我大理万民的福祉,荣登大宝之后,殿下必是大有为之君,妾坚信唯有殿下能让大理强盛复兴,问鼎天下。”
 
  她说的我基本赞同,只是关于佛祖赐福那段,我不由挑眉:姑娘你确定吗?!我怎么老觉得你给说反了呢?
 
  “故而,”她在那里昂起天鹅般优雅的脖子,像雷达看着小强一样地对我高高在上道,“哪怕殿下与公主将臣妾千刀万剐,臣妾亦不能让殿下毁在夫人的手上。”
 
  这绝对不是我第一次收到来自于段月容女人的示威,须知现在已然排到第五十四号,还不包括“打野食系列”,但这位洛洛姑娘确确实实是最最充满正义感的一个,而当时的我的的确确也当真没把她当回事,以至于后来又引出无数的混乱。
 
  而那时的我只是想着如何调侃一下她对段月容的耿耿忠心。
 
  这时,有两个契丹小少年走了出来,看到我同洛洛在说话,便警惕地用非常难听的叶榆话问道:“你是谁?”
 
  我记得这两个少年是站在那个猫儿眼少年身后的侍从,便递上小竹篮,用汉语道:“这是大理公主的特色点心,劳烦这位小兄弟转交给您二位的少爷,便是今早看我们玩蹴鞠的那位杏黄眼儿的少爷。”
 
  头前那个少年,歪着脑袋,盯着我的蜈蚣眼想了一会儿,慢慢地用生硬的汉语回道:“这是要送给我家阜巴少爷的吗?”
 
  我微点头,他慢慢噢了一声,摸着光脑袋,正要接下竹篮。
 
  我笑着谢了他,然后按照宫中的惯例,送给了每个契丹少年一个结着如意结的小玉坠,两个小孩接下来顶着太阳新奇地看着,我转头便忘记要调侃,对洛洛微笑了一下,“姑娘保重,我告辞了。”
 
  我转身回到卧房,夕颜正愣愣地坐在床沿上,轩辕翼似乎在劝着她。
 
  我走过去,她便扑到我的怀里,“爹爹有娘娘了,为什么还要娶这么多女人呢?”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的心绞了起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轻轻抽泣道:“娘娘不要离开夕颜和爹爹,那些坏女人就想娘娘走开,好霸着爹爹,不让爹爹再看夕颜。”
 
  这是夕颜第一次在我面前清晰地分清了我和段月容的性别。忽然惊觉原来这一年多来女儿长大了很多很多,我长叹一声,紧紧抱着夕颜。
 
  入夜,我正要哄夕颜睡觉,段月容忽然差人来唤我带着夕颜出席宴会。
 
  我十分担心我的蜈蚣眼会吓坏众位宾客,所以还是略作打扮。
 
  而夕颜嚷着要小玉把她打扮成仙女,之后我便带着盛装打扮的夕颜和一盘鸡心饼进入了前厅。
 
  却见正中便是段月容和那个契丹使妥彦,段月容身边立着洛洛;而妥彦旁边正站着夕颜心仪的少年,正凝着俊脸,将目光投向我和夕颜。
 
  我拉着夕颜对段月容行了个礼。
 
  段月容呵呵一笑,“你可来了。”段月容对我一摊手。
 
  满脑袋亮银饰的夕颜甩了我的手,叮叮当当地一下子蹿过去,蹦到段月容的膝上,嗲嗲地猫在段月容的胸前,眼睛盯着那个猫儿眼少年看了两眼,然后扫到洛洛,便不像以前那样展开笑意,只是闷头埋在段月容怀里。
 
  “你真是无情,做了这么好吃的,怎么也不给我们送来,就只单单给阜巴少爷了呢。”段月容对我如真似假地抱怨着,众人的目光全都移到我的身上。
 
  我便笑着递上带来的一盘鸡心饼,“奴婢实在罪该万死。”
 
  段月容还未开口,那个洛洛却已经接过来,笑着递给段月容,“真想不到,在这里能吃到西州名点,鸡心饼,光看着,就觉得做得香哪。”
 
  她颇为熟稔地递给众人,给在场所有的人一种感觉,好像她才是段月容身边主事的女主人。
 
  我便对段月容微微一笑,“若无事,奴婢就不打扰各位,先告退了。”
 
  我刚转身,他却顺势把我搂进怀里,“怎么我闻着火药味这么重呢。”
 
  我挑眉看向他。
 
  他却笑道:“好啦,大热天的你就消消火吧,不就是怪我没时间陪你和夕颜吗?快说,莫不是看上人家阜巴少爷啦,打算始乱终弃?”
 
  众人一阵调笑,目光纷纷看向我。
 
  “夕颜想认识阜巴少爷啊。”我软声细语地答着,做柔顺状地垂下眼睑,斜眼看那洛洛。她的媚眼中闪过一丝妒恨。
 
  “哦?原来如此。”他假装恍然大悟,然后逗着怀中的夕颜,“怪不得今天你这么像个淑女。”
 
  “夕颜本来就是淑女,”夕颜对着段月容嚷嚷着,委屈地看向猫儿眼少年,“小哥哥不理夕颜,不肯同夕颜说话。”
 
  我微笑地摸摸夕颜的脑袋,小丫头真精!
 
  那个妥彦却赶紧拉着猫儿眼少年过来,“还望夫人、公主恕罪,我家小儿名唤妥阜巴,刚满六岁时,高热不退,自那时起便不能说话。他的母亲去世得早,我怕他一个人在部落里受委屈,便一直带着他,也好磨炼他的意志。”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个小少年眼中隐隐透着寂寞悲伤,我心里不由一片同情。
 
  “小哥哥不会说话?”夕颜愣了一愣,大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然后挣开了段月容,跳下地扑过去,众目睽睽之下,猛地抱住少年的细腰,仰头道:“小哥哥不要难过,夕颜以后就是小哥哥的嘴巴,夕颜会明白你的意思的。”
 
  在场所有的人惊叹,而当时的我就想对夕颜竖起大拇指,“你果然很好很强大!”
 
  同所有人的反应一样,一开始那猫儿眼少年满眼不可思议: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纯情可爱又善良的小女孩啊。
 
  他恨自己啊,恨自己当初对她冷落啊,于是举止失措,于是羞涩红了脸,于是不断挣扎,最终还是迷失在夕颜那极度无辜而清澈的星眼中。
 
  “哟,夕颜,又找到一个驸马啦?”段月容微笑着。
 
  妥彦一愣,然后一大串熟人哈哈笑了起来。
 
  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大理同契丹顺利结盟,更因为与夕颜的相谈甚欢。
 
  夕颜的话本就多,一般人无法忍受夕颜的活力,可是那少年的杏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夕颜,好像很喜欢听夕颜说话,想努力明白她说的每一句话。夕颜可能也意识到了少年对于汉语不太熟,于是皮大王的夕颜头一遭像淑女一般,缓声说话,吐字如珍珠圆润。
 
  段月容不嫌热地一路搂着我的腰,当众宣布了一个消息:他决定答应妥彦的请求,将洛洛送给妥彦,而且是作为正室夫人。
 
  妥彦似乎对这个消息毫不惊讶,然而看向洛洛的眼神像是一辈子都看不够似的欢喜,显见是有几分真心喜欢洛洛。
 
  夕颜拍着小手说好,还专门跳到段月容的膝上香了一口。
 
  洛洛的脸色一下子白了,眼神也出现了死一般的恐慌,但是也仅只一秒,便恢复了迷人笑容。
 
  然后我们共同领略了洛洛美妙的歌喉,她的眼波依然柔情似水,然而总在人们不注意时,看向我的眼中暗藏阴沉,只觉杀机愈浓。我终于想了起来,那目光分明便是第二个杨绿水。
 
  不久,段月容告知妥彦将回辽,便相约拉着女人孩子一同前去山中游玩,仇叔专门叮嘱我们千万不可越过南阳山的地界,因为邻山东离山原本有数十居民,但自从秦中大乱以来,凶恶的土匪杀了原来的居民,以乌七为首占领了山势险恶的东离山,不断打劫过路商客,作案手断极为残忍,连西庭也奈何不了他们。他老人家推荐我们去南阳山上的一个飞瀑,名曰乌云瀑,瀑水积在一起便成了远近闻名的仙女湖险滩,落到山脚那里形成一潭,便是我们曾经在花溪坪停下休息时所见的那块如蓝琉璃镜一般的幽潭,叫作仙镜潭。
 
  于是段月容便带着那两个贴身侍卫陪着我和孩子们,仇叔留在山庄看守着他们千辛万苦捉来的质子重阳,只派了一位熟悉地形的老人家陪着我们。妥彦不减北国男子的剽悍,不坐我们与段月容的香车,坚持牵着洛洛的手同乘一骑,同我们并驾齐驱。妥阜巴这两天同夕颜他们玩熟了,也笑呵呵地带着两个光头小少年还有四个契丹武士随行。
 
  我看着浩浩荡荡的游玩大军,不由一呆,夕颜却拍手笑得甚甜。
 
  香车在翠峦碧障中前行了数里,在夕颜叽叽呱呱地同轩辕翼的争执中,来到那处飞泻的瀑布前。
 
  抬眼却见重峦叠嶂,千山一碧,间有野花烂漫,那最高处的奇峰之中忽地涌现一道银白泉眼,飞流直下,在阳光下形成剔透的水晶帘,冲击而下。几经巨大的圆石相阻,那水流便越是湍急,形成一片急湍,越过危崖,千丈落下,顺山势蜿蜒流入尘世。
 
  哗哗的水声中,我嘱咐孩子们只能在瀑布处游泳,万万不能跑过那几块圆石的河界,以免卷入急流,冲下悬崖。大伙除了妥阜巴,都大声“哦”着。
 
  夕颜第一个脱了外衣,穿着段月容绣的金丝莲花红肚兜扑通一声跳到河里玩了,嘴里哇哇大叫:“娘娘,好凉快,好好玩。”
 
  沿歌同豆子嚷嚷着“谁输了,谁请客”,便也跳了下去。
 
  我对孩子们大叫着:“小心别游过去。”
 
  段月容抚掌大笑,“你别担心,有洛洛看着呢。”
 
  我望去,果然洛洛在浅水处游戏,离孩童们只是一步之遥,听到段月容唤她的名字,便回眸对着他灿烂一笑,微微起身在水中纳了个万福,立时那一件湿透的火红抹胸将她的魔鬼身材勾勒得毕露无遗,直把妥彦看得目光赤红,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是她的水眸,却透过妥彦,若有若无地追随着段月容的身影。
 
  妥阜巴文气地坐在我身边,含笑看着夕颜,背后依然站着两个光头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