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女王chapter 12 第梦醒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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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特别毁童年的真相,我们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私下聊天,问起对方的第一任性幻想对象,三个人说是夜礼服假面,两个说是《排球女将》里的教练速水大介,一个年龄小点,说是工藤新一。金城武、强尼·德普、吴彦祖都是八百年之后的事了。
 
  那个时候连性是什么都不知道,已经开始了幻想,幻想能在大街上遇到受伤的夜礼服假面,之后把他带回家里悉心照顾,给他端茶倒水,打针讲故事,像是对待一个洋娃娃,之后岁月静好下去。
 
  你们还记不记得,从几岁开始,不再相信圣诞老人,不再期待在大街上偶遇受伤的夜礼服假面,不再会在同学录上填下“我们要做一辈子好朋友”这样土气的鬼话。不再需要有人陪伴,手牵手上厕所。我曾经也不是没想过,人和人之间可以有真正的永久。可是后来越发明白,朋友之间,最精准的描写,是凉薄的太宰治,在《人间失格》里写的“若世上所谓‘交友’是彼此轻蔑,又互相来往,并使对方越发无趣,那么我与堀木一定是最好的朋友。”
 
  谁都会在小时候做一个曼妙春梦,可惜的是,我们都会醒过来,只是早晚。更可惜的是,醒过来了之后,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要活,比做梦的时间长很多。
 
  1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我揪着被角心头一紧,这辈子就当街晕了这么一次,难道还有幸被强奸了吗?我伸手迅速摸遍全身,睡衣、内裤、Bra都还在,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再一想,不对啊,刚才晕倒的时候穿的不是睡衣啊,我拉开被子往里看,还是一套蓝色真丝的小睡裙,美剧里色诱老公和老板常见的那种。要不要这么可怕,难道说昏迷时已经被卖到天上人间了?
 
  不可能,这一定是梦。我安慰自己,如果我在大街上晕倒,顶多是被挖个肾,乔安那样的才配被卖到天上人间。我紧紧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再次睁开,齐飞不耐烦的大脸出现在我眼前。
 
  完了,这一定是夜总会。
 
  我警觉地坐起来,抱着被子,“你干吗把我带到酒店?”
 
  “你看清楚,这是我家。”齐飞俯身,脸逼近我,皱着眉头,“你是不是做梦也想让我带你去酒店?”
 
  我环顾四周,果然是齐飞的卧室,长长松了口气,然后又紧张起来,“我刚才是晕倒了吗?”
 
  “是啊,在楼下被一群热心群众参观了起码一刻钟吧,都说你腿粗胸平脸大来着。”
 
  “没人救我啊?!”
 
  “看你这样子就是一上去扶你就蹦起来讹人的德行,谁敢救你啊。”齐飞递给我一杯水。
 
  我才感觉到自己口干舌燥,猛灌到肚里,粗犷地抹了把嘴,“你说我怎么会晕倒啊,不会得白血病了吧?”
 
  “目测不会,得白血病起码得长成宋慧乔那样吧,你也好意思得啊!没带钥匙值得你哭到中暑啊。”
 
  他又戳中我的记忆点,想起和乔安闹掰的事,我赶快转移话题,“你把我背上来的?”
 
  “没,花钱从旁边工地找了个民工扛你上来的。”
 
  我一口水喷出来,“衣服也是民工脱的?”
 
  “不然呢,我脱合适吗?”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你死去吧齐飞,你脱不合适,陌生男子脱合适啊?再说为什么要脱我衣服啊?”我再看看自己这身诱惑睡衣,崩溃地对齐飞大喊,“还给我穿上不知道哪个小妞在你家过夜留下的衣服,江齐飞你太变态了,绝交,滚粗,炸地球!”
 
  “我是看你中暑,先回家拿了一盆水,浇到你身上,你竟然没醒!只能把你搬上来了,总不能让你湿淋淋躺在我床上吧。”
 
  我咬着后槽牙,“你从哪见过往中暑病人身上浇水的?我又不是植物。”
 
  “倪好,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救了你一命吧,你得还我一个人情,现在就要还。”
 
  “擦干一切陪你睡?”我故作矜持地往后退,却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有点创意行吗?”江齐飞双手撑着床,向前逼近我。
 
  难道盼星星盼月亮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吗!一瞬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忘了内衣是不是穿的成套的,好像昨天也没除毛,要知道这样昨天就全身用一次磨砂膏。齐飞把一包东西砸到我头上,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名牌购物袋。
 
  “麻利换上,一会儿和我去见我妈。”齐飞站好在床边。
 
  我接过购物袋,里面是一条特大家闺秀的裙子,我心花怒放地把裙子拎出来,“看不出你还挺传统的,这么快见你妈呀,我还没准备好呢。”
 
  “不用你准备。”他从购物袋里抽出一张纸,“我都准备好了,你按照这张纸上背,背错一个字儿你就等死吧你。”
 
  我接过纸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请帮我寻找符合如下标准的群众演员。下面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2
 
  去的路上,我才知道齐飞变成我邻居的这半年,其实是离家出走进行时。和他爸吵了场大架,放出狠话说能自力更生什么的,然后这半年其实什么也没干,不是打游戏就是喝大酒泡妞,本来以为再次遇到乔安了能有点什么转机,然后也没有,只能借着错失真爱继续喝大酒泡妞。
 
  他爸终于怒了,把他信用卡停了,意思就是你闹够了该回了吧。可是齐飞还没闹够,现在下个月房租都不知道去哪找,公子哥如他也不可能开口跟朋友借,更没打算和他爸低头认错,找工作这种事只能令人呵呵。他正发愁呢,妈妈突然从国外回来。齐飞简直做梦也会笑,淘宝上随便买了一个策划书,说要创业什么的,让他妈投资。齐飞妈好歹也是一代女中豪杰,一看这破策划案,跟齐飞说,咱们还是见面聊吧,交没交女朋友,妈帮你介绍一个。齐飞说交了,不用操心。江母绝非善类,说既然交了就带来给我看看一块吃个饭。齐飞本来是根本不会接这种话茬的,可是人穷志短,为了圈点零花钱,只能找个妞来应付过去。
 
  他正着急找人呢,看见我在楼下扑街,就把我拖了上来,想想也是非常时期,经济萧条,随便找个人凑合凑合得了。
 
  江母是个奇女子,当年和齐飞爸开火锅店,后来齐飞爸转战房地产,她倒是坚持在餐饮行业,离婚后两个人财产一分为二,各自为战,之后开了个时尚中餐店,现在已经连锁店遍布全国,号称“时尚餐饮界的武则天”。
 
  我在齐飞的车上仔细看了看他列出的群众演员要求表,什么优雅大方冷艳高贵,谄媚中带着不屈,温柔中带着刚强。也不知道二年级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江齐飞哪找出这么多互为反义的形容词。还至少会一种以上乐器、能盲品红酒、五国语言等等等等特别装丫挺的要求。我问他,“你从哪能找到这样的群众演员,这明显是那种恶俗偶像剧里心狠手辣最后不得好死的完美女二号的要求,别说这样的群众演员,连这样的人都找不到。”
 
  齐飞说,“怎么找不到,我就是按照乔安的规格写的。”
 
  我刚刚浮出水面的心又沉到海底。两个人,到了什么程度,就算她不在你身边,还是感觉如影随形,一个踉跄终身跌在她的阴影里。
 
  我把举着的纸放下,“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和乔安不是一个工厂产的,我不会乐器,更别说盲品了。”
 
  “谁让你做到了,不是让你演吗?要是我真能找到这样的姑娘还轮得着你坐这儿啊。”
 
  我没说话。
 
  估计齐飞看出我的沮丧,嘻嘻哈哈圆场,“你吧,其实也不错,虽然有时候爷们儿了点,但打扮打扮也挺有人样的,真的,比如说你今天穿这身吧,就挺好的。总之今天你来的目的就是好好帮我演,让我顺利要到钱,知道吗?”
 
  我被他说得哭笑不得。
 
  一路上我始终没有开口跟齐飞说和乔安闹崩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回避这件事,好像回避就能代表这件事没发生过,说不定只是个梦,是我下午躺在齐飞床上做错的梦。
 
  3
 
  陆先生第一次带着乔安参加聚会。座上宾不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抱住有头有脸人物大腿的人。乔安洗个脸,补个妆又能坐在席间把酒言欢。和陆先生一起默契地举杯,眉眼里带着默契。大家都在恭喜他们拿下了“静染”的单子。
 
  恭喜啊。恭喜啊。恭喜啊,你未来一定会大有作为。乔安就听着,麻木地笑。不知道用了多久,终于把自己喝醉。临倒下时,还跟陆先生说,别送我回家。
 
  赴宴的路上,他们从地下车库绕进商场,路过一家家奢侈品店,陆先生问乔安,要不要挑件礼物,送给她作为首战告捷的纪念。乔安的眼神轻轻飘过那些女孩们梦寐以求的衣服、皮包、高跟鞋和首饰,回头跟陆先生说,“来瓶香槟吧,我不喜欢纪念品。”
 
  “为什么不喜欢,女人不是都很喜欢纪念品吗?”
 
  “可是我不喜欢,我喜欢庆祝,但是我不喜欢纪念。”
 
  “那敢情好,以后谁娶你可方便了,不用过结婚纪念日,连钻戒也不用买。”
 
  “钻戒当然要,钻戒是永恒的,婚姻才是纪念品。”乔安说完走进Moet的门店,对店员指了指那瓶橱窗里的粉色香槟,“包起来。”
 
  陆远扬在她旁边,看着她总是微微扬起的下巴,和微张的嘴唇,就像是那些挂在高档商场墙壁上广告里的女明星,不带一点情感。他甚至都有点想不起她刚才抱紧他哭着的样子,补了妆之后,泪痕不见了,摔碎了一个面具,又赶快戴上一个新面具。
 
  小时候,大家都喜欢买那些包装精致、花哨的铁盒,或者晶莹剔透的玻璃罐装的糖。这样就能大大方方地拿出去给同学吃,带着优越感在班级里炫耀一圈,吃完之后还能把铁盒留下来收藏,代表你拥有过这种糖。
 
  可乔安不是,她喜欢买包装最简单的糖,她说包装越简单的糖越好吃。
 
  她和陆先生站在酒廊的走廊上,一面是放着插满红酒的蜂巢酒架,一面玻璃外是整个陆家嘴的星星点点。她感觉自己即将失去意识了,双手搭在陆先生的肩膀上,拉住他的领带,眯起眼睛问他,“你现在有点爱我吗?”
 
  陆先生笑起来,“明天后天也有点爱。”
 
  “只要现在,明天的份就留给明天再说吧。”
 
  乔安吻着陆先生的嘴巴,脑海中却闪过了曾经失效过的所有誓言,陈公子说过的,男模特说过的,还有我说过的。
 
  4
 
  我跟在乔安身后绕了大半个操场,让她在同学录上写下,愿意做永远的好朋友。乔安嗤笑,拿过笔去,最后留下“祝你好运”。
 
  乔安是一本日历,撕掉每一个昨天,她不信天长地久,也不信曾经拥有,不相信今天的绿苹果明天会变成红色,她只相信当下。
 
  5
 
  和齐飞妈妈吃饭,我以为她身为中国餐饮业武则天,就算吃不上满汉全席,烤个全羊还是可以有的。实际情况是,我们在一个会所吃,挂着欧式的水晶灯,坐着牛皮和木质的椅子,外面是画廊,还可以订制香水什么的。除了齐飞妈妈,还有艺术沙龙的老板娘——齐飞妈妈的朋友,以及朋友的女儿,显然,是个小型相亲会,我用哀怨的眼神看向齐飞,他用眼神跟我拍胸脯保证,他之前不知道还有别人要一起吃。
 
  老板娘穿着乳白色拖地长裙,怎么也得有个四五十了吧,脸蛋却比我还紧绷饱满,整个人像是移动版自由女神,她的女儿也穿着拖地长裙,尖脸,大眼,睫毛长得能放上一把火柴,像个小版自由女神。她们娘儿俩在画廊转一圈,清洁工都不用请了。
 
  落座后吃的东西完全不着烟火,跟油画里捞出来似的,几片叶子配点奇怪的酱汁儿,还有些叫不出名的水果,越吃越饿,好不容易端上一个铁锅倒扣的盘子,我从厨师端着它出现在我们视野的一瞬间开始,便两眼发直地盯着它,一路追踪到它被放到我们桌上,我激动得胃都在颤抖,在《猫和老鼠》里这玩意扣着的都是烤鸡,厨师一掀开,“小女神”歪歪脑袋,“我们这里新出的坚果蛋糕,齐飞你尝尝看嘛。”
 
  我原本兴致高涨的肠胃瞬间忧伤逆流成河。
 
  齐飞的妈妈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我以为会是电视剧里出现的暴发户老婆,要么是包租婆,要么是低眉顺眼,她都不是。她对人不过分亲切,距离拿捏得恰如其分,对她的朋友们是这样,对我是这样,甚至对齐飞也是这样。齐飞变得和平时贫嘴的样子也大不相同,斯文礼貌,不苟言笑,也不正眼看他妈妈,说话客气清淡,多是嗯嗯哦哦,像是应付着客户。落座以后齐飞妈没询问齐飞近况,更不问我。倒是老板娘对齐飞和我抱有莫大的兴趣,反复询问着,我背诵齐飞给我写的脚本,手心紧张得一阵阵出冷汗。
 
  齐飞说我们是读书的时候认识的,可是我对英国的全部了解,都来自憨豆先生。
 
  我学着齐飞的样子晃酒杯,闻一闻,大口喝进去,还像漱口似的过一下,和吃奥利奥是相同的步骤。我真不明白,不就是瓶破酒么,在人家法国估计和中国人对待老白干儿一个态度吧,你看我们喝老白干的时候有谈论这老白干儿是几几年的高粱吗?“小自由女神”晃着杯子问我,“倪好,觉得这酒怎么样?”
 
  “挺好挺好,酒体轻盈,香味浓郁,口感圆润。”我一字一句背诵出他之前给我准备的小抄,时不时偷瞄齐飞。他凑在我耳边小声说,“这是有一定年份的赤霞珠,酒体不轻盈。”
 
  呵呵。你们的思路对了,我之前所说的蜘蛛侠的故事,在这里出现了。
 
  我突然间灵光闪现,这就是传说中的“蜘蛛侠”啊!这我了解啊,在乔安的学习班里学习过的,我又装着喝了一口,感慨道,“酒体浓烈,有动物皮毛的香味,真是有年份的‘蜘蛛侠’。”
 
  我说完全场安静。我从高考之后,再也没经历过这么严肃安静的情况。这个局面直到齐飞爆出一声大笑收场,他勾住我的肩膀,跟窃笑的“自由女神”母女和尴尬的齐飞妈说:“她就是爱开玩笑,别介意。”
 
  6
 
  那天的饭局,最终还是以我的血光之灾收场。
 
  自从亲耳听到我把“赤霞珠”说成“蜘蛛侠”,一票半老徐娘对我的兴趣直线激增,跟我说,齐飞讲我会乐器,问我会什么。我扫了一眼周围,一架白色钢琴摆在旁边,那我就不能说钢琴了。我就随口说,小提琴。“自由女神”眼前一亮,说怪不得齐飞喜欢你,原来你们都是学小提琴的,正好在意大利订了一把手工小提琴准备送给齐飞,今天刚到,你来试试看音准吧。
 
  齐飞妈笑着拦“自由女神”,“别麻烦了。”
 
  “自由女神”说,不麻烦呀。在我眼里,她就像脱缰的野马,迫不及待地想让我出丑,她起身去拿,齐飞妈也没拦。
 
  当天的第二道闪电又不偏不倚地劈到我头上,我和齐飞进行了短促的眼神交流。
 
  我:我了个擦,你到底是谁啊,花泽类啊,还会拉小提琴,干吗不告诉我啊!现在我怎么办?
 
  齐飞:告诉你这个干什么?相信自己,你可以的,Iknowyoucan!
 
  我:Can个鬼啊,你让李云迪弹棉花他能弹出来吗?问题是我连弹棉花都不会!
 
  齐飞:她们其实都是装的,除了我,在坐没一个人懂,你只要拉出声就行。
 
  我:怎么拉出声……
 
  齐飞:……
 
  阿姨把小提琴拿了出来,满面笑容地递给我,一副等着看春晚小品一样的激动表情。我两只手小幅颤抖着伸出去,缓缓接近小提琴。齐飞先一步接过琴,“还是我来帮您试吧。”
 
  “我们还没听过倪好拉的琴呢,齐飞你怎么能抢客人风光呢。”“小女神”说。
 
  我看着齐飞,再看看他妈,又看看等着看好戏的“自由女神”母女,很想拔腿就跑。不过上帝仁慈,在人们身陷绝境时总会给出几个馊主意,一个舍身取义的办法瞬间涌进我的脑海。
 
  我站起来拿琴,撞了一下桌子,碰掉桌上的杯子。红酒洒到我身上,杯子顺着裙子滑下去,在我脚边摔得粉碎。
 
  我装作惊慌失措,连声致歉,赶快低头去捡碎玻璃。
 
  我把手伸向杯子残渣,心想,眼一闭就过去了,咬着嘴唇用手指捏住最尖的那个玻璃渣,疼痛顺着胳膊一马平川,血顺着玻璃渣流出来。看着受伤的手指我嘴上叫着疼,心里却如释重负。
 
  齐飞一把拎起我,“倪好,你是不是疯了!”
 
  我极尽卑微,低眉顺眼,举起我鲜血淋淋的手指,“是我太不小心了,对不起大家。”
 
  “不用说对不起!”齐飞抽起身上的餐巾,扔在桌上,站起来,拉起我就朝门外走,“带你去医院。”
 
  齐飞妈妈没站起来,放下餐巾,低声说:“齐飞你给我坐下。”
 
  “要坐你自己坐着吧。”
 
  “江齐飞,你知道现在走了什么后果吗?”齐飞妈妈站起来转身和齐飞面对面,“别人手指流个血你就知道心疼,我上个月去国外动手术的时候你有没有来看过我?就知道要钱,也不知道你爸怎么教你的,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妈,我从小到大生病你又什么时候看过我管过我,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又在哪,我现在走了能有什么后果,不给我钱,停我卡,你和我爸除了用以后遗产全捐了以外还能用什么办法威胁我,因为除了钱你们也没给过我别的。都说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我也不指望遗产了,你和我爸都不知道能活个几万年。”
 
  齐飞的妈妈一个耳光抽到齐飞脸上。再次的冷场,让我觉得前面的“蜘蛛侠”也算不上什么了。
 
  7
 
  回去的路上,齐飞一直用富二代的特殊技能,七十迈极品飞车,我开着窗户,头发被吹得像超级赛亚人。
 
  我为了缓和气氛,硬着头皮和他聊天:“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刺激的吵架场景哦!豪门吵架原来能吵出这么有深度的东西,我和我妈吵架都主要围绕着我不穿秋裤、乱扔东西、半夜玩电脑不睡觉。”
 
  齐飞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愤怒转身对我吼,“把手拿给我看!”
 
  我哆哆嗦嗦伸出手指,“没事,都结痂了。”
 
  齐飞捏着我的手指,仔细检查了我那条小伤口,我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洋洋得意,“说不定你妈也有她的苦衷,你也不用说刚才那些话吧。”
 
  齐飞看着我,松开捏着我的手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是为了配合你吗,你能要到钱才能继续住在我楼上……”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我没想这么多……”
 
  “你是觉得自己刚才那么做我就能感动然后想和你在一起吗?”齐飞打断我。
 
  我傻傻地看着他,从来没见过齐飞这么生气。
 
  “你刚才也看到我们家什么情况了,我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你了解我吗?你了解我家什么情况吗?你根本不了解我。”
 
  你根本不了解我。一天之内齐飞和乔安都说了这句话。或许他们也不了解我。
 
  我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没有拿到进入别人生活的入场券,表面上好像是我处处委曲求全,其实他们压根儿不领情,一切都是我自导自演,一厢情愿,还以为就能这么不动声色地从幕后小碎步移动到台前。
 
  我强忍着眼泪从车里跑出来,狠狠摔上车门,穿着高跟鞋拎起裙子顺着马路走,齐飞缓缓开车跟在我后面。我加快脚步他就踩一下油门,之后我拎着裙子跑起来,脚也感觉不到痛了。齐飞把车停下,出来叫我。我告诉自己,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和他所经历的都不是真的。我拔掉耳机线,关上显示器,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房间,只是看完了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段子,说如果有人把你推醒,当你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念小学,此时刚打响下课铃,大家在追逐打闹着,老师抱着作业本刚刚离开,你醒来之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一个梦,那该多好。
 
  我看到之后却感到恐惧。如果这些年,我大快朵颐过的食物其实都没吃到,我看过的好电影其实都没上映,我流下的眼泪其实只是自来水,我爱过的人其实都没爱过我,这是多可怕的事。
 
  就像他们坚信我无法揣摩的痛苦,我心里满满揣着的,是他们无法体会的委屈。
 
  8
 
  回到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游荡,最后竟然走到家了。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精疲力竭,累到记忆都模糊了,我感觉好累,很想家,想我的爸爸妈妈。
 
  乔安的东西都搬走了,房间并没有感觉比之前特别空洞,除了那几个碍事的高尔夫球和唱片机,所缺少的都是细节。缺少了她的冷眼,她笑我的声音,她拎着高跟鞋悄然走进房间的样子。
 
  我艰难地脱下高跟鞋,血泡破了结痂,之后再破,脚和鞋子都粘在一起。穿不适合自己的鞋子,总要受到惩罚。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空空如也的鞋柜里。乔安搬来的第一天,把鞋柜里我所有的鞋子都扔出来,整齐码好自己的高跟鞋,我只能又去超市搬回一个简陋的蓝色塑料鞋架,把我的鞋都放在上面,堆在门边。当时我对这件事颇有微词,乔安直接扔了一千块钱给我,说那个鞋柜她买了。
 
  现在那个鞋柜里只剩下她的一双鞋。是一双模仿芭蕾舞鞋似的方头平底鞋,有漂亮的丝绸细带和薄薄的白色鞋底,我说我从小就特别希望能有双芭蕾舞鞋,可是我不会跳舞,也从来没拥有过那种跳舞女孩的优越感,她们昂首挺胸走过我最丑陋自卑的青春期。乔安说,你喜欢就送给你。我说我根本没场合穿。
 
  她说你有了这双鞋,自然会有场合,那个时候不用有人教你,你也会昂首挺胸地走过那些羡慕你的人。我摇摇头,说还是不要了吧。乔安没接话,直接把它放进鞋柜里,跟我说,如果要穿的时候就拿出来穿。
 
  现在乔安走了,她信守诺言留下了那双鞋。摆在鞋柜中间,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看到那双我一直期待能用来见证荣耀的鞋子,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个房子在我眼皮底下不断交替着房客,只有我像是一条家犬,忠贞不渝。我躺在沙发上,脸朝着沙发背,紧紧闭上眼睛。
 
  小时候我考试成绩不好,犯了错都会这样安慰自己。我喜欢睡沙发,沙发柔软的靠背仿佛可以抵御那些尖锐的伤害,我的沙发是蓝色格子的,还铺了一层珊瑚绒的绿色垫子,带着温馨的土气,和因为陈旧散发出的潮味,但是它旧得安全。
 
  它像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坐在院子门口折着锡纸银元宝,看见我哭着跑回来,放下筐子,对我张开手臂,抱着我,拍拍我的脑袋,倪好,你是一个好孩子,闭上眼睡一觉,什么都会好。它的身上带着迷人的老旧味道,它的怀里有老人家的特殊温度。
 
  9
 
  与此同时,在陆先生的床上,乔安拉开真丝眼罩,静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绕过一个个装着自己东西的纸箱去餐厅倒水。她并没打算和陆先生同居,她让陆远扬不要把她的东西拆箱,她一定尽快找到房子搬出去。
 
  陆先生默许了。
 
  乔安把遮光帘拉开一条缝,看着窗外,送晨报的自行车正好经过楼下。她实在厌倦了一次次颠沛流离,她需要一个自己的家,而不是短暂停留的住所,养一只小动物,订一份报纸,和邻居热情地打招呼介绍自己,每个周六的早晨拿一本书走两个路口,找家店吃丰盛的早餐,卸下铠甲,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像一座地中海上的孤岛,十分庸俗,十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