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人海拥抱你她永远默默在我身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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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永远默默在我身后  /苑子豪
 
  小孩眺望远方,成人怀念故乡。
 
  我们从挣扎着松绑到思念着投降,大概就是成长。
 
  01
 
  今日除夕,凌晨四点多被妈妈喊起来,穿上厚厚的超过膝盖的羽绒服,戴了顶温暖厚实的毛线帽子,双手揣在口袋里,下意识地把下巴往下一埋,藏在衣服领子里。
 
  出门的时候外面很凉,天色是黑的,空气是薄的,树木是秃的,有着一切北方隆冬该有的样子。在车窗上哈一口气,很快就有雾气笼罩上来。我是喜欢在玻璃窗上写字的,虽然字很快就会随着车内温暖的气温逐渐升高而融化。
 
  就在字迹消失的那一刹,我幼稚并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许下的愿望被保佑了,连忙翘着嘴角念叨着:会实现的,会实现的。
 
  逢年许愿,我都会一直思忖,绞尽脑汁想找一个保佑愿望得以实现的寄托之地,说服自己,哄着自己可以踏实安心。我是一个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可我总相信冥冥之中有一些力量,可以穿越生老病死和时光空间,默默来到你身边,给你无穷的力量,或一个轻轻的拥抱。
 
  有邪和无邪,本就是一本难懂的经。
 
  凌晨四点半,一家人驱车回老家,上坟祭祖。
 
  老家坐落在小城周边,是一个县城下面的小村落,小到它的名字,只能从村头立的那块石碑上找到。
 
  石碑饱经风雨,字迹却鲜有风霜雨雪侵蚀的痕迹,上面赫然刻着几个大字:南艾头。石碑灰褐为底,朱字为心,面朝村口,背向树林深处的人家。
 
  记忆里,回老家是要以城市楼宇为起点的。一路向南,渐渐开到人烟稀少的大道上,大道两侧是北方常见的高大杨树,笔直挺拔。再往前开,便是县城。县城有不同于城市的热闹,偶尔遇到集市,杂货五花八门,赶集的人把四面八方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县城少有高楼大厦,更为确切地说,是几乎没有。偶尔看到一家工厂,多数是钢铁制造业,在重重迷雾中,炼钢炼铁。
 
  凡是厂子,都会在厂头高处插一面红旗。老人家说,每个厂子都会插面红旗,你数着红旗数目,数到五十八面的时候,就到家了。
 
  然而我多数时候是难以数清的,坐在疾驰的汽车上,周边的建筑都会变得模糊,早不是当年老人家骑个自行车,边卖力蹬着车边数旗子的悠悠岁月了。
 
  我猜想,老人家费力地蹬着自行车,也该是面带笑容的,因为每数一面旗子,就离家又近了一些。就这样蹬着车子,一步一步,慢慢到了家,也慢慢熬过了那些无声的静默岁月。
 
  坐在车上的我时常因为路途颠簸无聊,摇摇晃晃很快就会入睡。
 
  一个刹车,妈妈回头唤我。到了。
 
  在偌大的城市里,最容易失落孤单。
 
  其实我们缺少的不是热烈的拥抱,而是安安静静的陪伴。
 
  02
 
  两侧的空地栽了些许树木,到了冬天也是光秃秃的。停车的小道是一条土路,崎岖不平,这条小路窄到只能通行一辆汽车,掉头都需要开到远处的分岔口。天蒙蒙亮,天空有着暗暗的深蓝色。
 
  树枝交叉,四向而生。
 
  车子左侧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那些该是我的亲戚吧。
 
  从车上下去,妈妈说外面冷,又给我加了一件大衣。确实冷,北方的冬季遇到严寒,冷空气可以把人的脸冻得通红。
 
  跺了跺脚,抖擞了一下精神,便朝着人群走去了。
 
  脚下的土地也是秃的,残枝败叶在黄土地里腐烂,踩上去软软的,有着干枯的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留下的枝干,像是可以把脚缠住。
 
  我加快步伐,一路小跑过去。
 
  一束火光升起,火花飞溅,熊熊烈火在空气中燃烧,浓密的熏烟升起,黑色的灰烬在空中缓缓飘散。
 
  是在烧纸,祭祖,烧纸钱,祈愿他们在另一个时空过得富足,这是子孙后辈的心意。
 
  爷爷把我喊过去,递给我一根木棒,让我在火堆里搅弄,把那些没有充分燃烧的纸钱拨到火花中,嘴里念叨着:“老祖宗,给您送钱来了。”
 
  我走到祖宗的坟墓前,双手合十,虔诚祈祷,感谢我能作为他们的后代来到这个世界,祈愿今生今世平安如意。
 
  再回到这片土地,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了,可当我看到火花升起燃烧的时候,内心依旧有丝丝暖流。爷爷一一向我介绍老人们,大多数
 
  是我不认识的,小时候来了见过一面的,也差不多都忘记了。然而,当我看到长辈们跪在祖宗坟前叩拜时,我知道我的根就在这里。
 
  永远感恩,永远热泪盈眶,永远相信生命和爱的力量。
 
  叩拜完毕,我站起身来,爷爷领着我和哥哥向亲戚们问好。爷爷有叔伯兄弟十人,他排行老大,从三爷开始,一直认到十爷,除了已故的二爷和未到的五爷,都问了个好。他们穿着不一,有的戴着厚重的军帽,穿着厚厚的大衣,操着口音问我还记不记得他们,有的干脆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说要常回来看看。看着老人粗糙干裂的手,我知道他们在这里过得并不好。
 
  其实在爷爷离开老家去城市之前,他一家子都是生活在这里的。
 
  03
 
  爷爷的爷爷在新中国成立前是大户人家,也就是那时候的财主,居住在天津。逢年过节老爷子都会让家里舍粥,在家门口的路上摆上几锅粥,乞讨的乞丐,落魄的流浪者,家破人亡的孤寡,或条件艰辛的妇孺,都会拿着碗来讨口白粥喝。老爷子重家教、礼数,因此爷爷从小就读私塾,饱读诗书。
 
  新中国成立后,家族慢慢衰落,爷爷随着老爷子回到现在的老家,居住于此。一家人和老爷子的其他弟兄,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劳作打拼。
 
  爷爷和奶奶就是在那时候相识的。
 
  很可惜,爷爷奶奶的婚姻不是源于爱情。奶奶在另一个村子长大,到了嫁人的年纪都没上过学。但奶奶是个要强的女人,字不识几个的她读了夜校,白天在家里认真干活,做家务、劳作农事、车间生产、工厂打工,她全都熟练,晚上就背着自己缝的布包,跑到夜校去学习。
 
  两家人经过红娘的介绍相识、结婚。就好像这个村子里有个不错的男人,那个村子里有个不错的女人,于是他们就结婚了。
 
  奶奶说,结婚那天,爷爷家里都没有派人去接亲。她跟着自己家里的一个亲戚,走了很远的路,来到爷爷家,这就算嫁过来了。
 
  起初奶奶一直觉得爷爷看不上她,因为她没有文化,不懂诗书,和爷爷根本不在一个可以交流的世界里,所以也少有话题可聊。唯一印象深刻的事情便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家里也有巨大震感。爷爷奶奶裹着被单就慌慌张张地冲出房间跑到院子里了,随后奶奶奋不顾身地冲进爸爸和姑姑的房间,一手一个把他们给抱了出来。
 
  那天晚上,爷爷奶奶背对背坐着,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很久。
 
  爷爷忽然皱着眉头,转过头来问她:“要是进孩子屋子的那一刹,房子塌了,你砸死在里面可怎么办?”
 
  奶奶低着头没有说话,摇着躺在她怀里很快就睡着了的爸爸,姑姑在一旁眨着眼睛揪她衣服,月光皎洁,夜空中有很亮的星。
 
  后来有了机会,爷爷因为工作原因被调到了市里。
 
  他们带着三个孩子来到市区,在这边安家。
 
  爷爷奶奶现在还一直住在当初来到市里时单位分的那套房子里,居住面积不到五十平方米,厨房小到站两个人就会显得很拥挤。
 
  今年他们要搬家了,奶奶说她很舍不得。最早的那批邻居已经陆陆续续搬到别的新建的小区了,等他们这户也搬走,这个单元就彻底没有历史了。
 
  我从小就住在这里,跟爷爷睡在一张大床上。为了防止我和哥哥半夜打架,爷爷睡中间,我和哥哥各睡一边。即便这样,我们也会隔着爷爷打斗,直到我哇地一声号啕大哭吵醒了爷爷,爷爷才知道哥哥又打我了。
 
  那间房的墙壁上都是一块一块的黑色印子。爷爷说,那是我们小时候留下的,脏兮兮的手没洗,就在床上打来打去,不留神就会在墙上留下痕迹。第一张床被淘气的我们蹦塌,弹簧折断,所以才换了这张硬邦邦的怎么踩都不会坏的木板床。
 
  小时候,家里有一个小柜子,深褐色,不大,正方形,奶奶总在里面藏着糖果。我和哥哥谁表现好,谁把饭菜吃得干净,奶奶就会偷偷从柜子里拿出一块糖果奖励谁。那时候的糖果很甜,我爱吃三色糖,红色的草莓味,绿色的苹果味,黄色的柠檬味,酸酸甜甜,回味起来舌头生津。
 
  后来我发现了这个柜子的奥秘,自己偷偷去拿糖果吃。因为正方形的小柜子放在一个高柜子上,以我那时候的个子是够不到的,于是哥哥推着我爬到桌子上,然后我再爬到柜子上,努力伸手就可以够到藏着糖果的柜子了。
 
  有次偷吃糖果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玻璃碗。奶奶气得打了我们一顿,屁股被打得火辣辣、麻酥酥的。我疼得不由自主地号啕大哭,至今都记得。
 
  奶奶不许我们偷东西,她说糖果要靠自己努力表现来挣得。
 
  直到今天我都还记得奶奶给我们洗脚,打两盆水,先把一个人的脚丫放在一个盆里,她蹲在地上,洗完一个人的再洗另一个人的。我通常都是第一个洗的,等奶奶蹲在哥哥那边时,我都会拿脚撩水,撩得满地都是,然后屁股又会挨一顿打。
 
  对于捣乱,我乐此不疲,毕竟恶作剧是小孩子最好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