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城第十四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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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宿舍门口跟安露到了别,上楼。
 
  宿舍楼里比早上热闹,火灾现场总会引人关注。我走到二楼楼梯口,看着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下的哲学系宿舍,叹了口气。众人围观叹息,看到我出现,纷纷赞我为英雄。我飘飘然了一会,回了自己的宿舍收拾打理。
 
  我和韦珊还算幸运,虽然起火的房间正位于我们下方,但除了窗户被熏黑,别的一概都好。韦珊看了电视新闻,当天晚上就赶了回来。学校提出要给我俩换宿舍,我们想了想,还是算了,主要是搬家麻烦。
 
  她表情沉痛地抱着我,嚎: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我啼笑皆非,配合她道:就差那么一点……
 
  她继续嚎:你可不能让我守寡啊!
 
  我说:是啊,我出事了也就你来给我扫墓了……
 
  说完觉得不吉利,赶快唾弃了自己一口。什么叫只有她来扫墓,我的人缘也没有差到那个份上。
 
  脑子里却忽然想起昨晚纪小蕊跟我说的那番话——父亲去世后我觉得自己再无亲人,可现在却有个母亲,我要是出事,她大概会难过吧,毕竟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也没可能再生一个,不知道这算不算白发人送黑发人。
 
  算了,还是不告诉她好了。
 
  我母亲是在几天后得到消息的。
 
  假期实在太短了,学校很快开了学,我忙得团团转,都快忘记火灾这事儿了;接到纪小蕊的电话先是茫然,再觉得头疼——也不知道她听了什么过时的小道消息,现在才想着来慰问经历了火灾事变的我。
 
  我跟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见面,纪小蕊在店外一把拉住我,神色诡异地盯着我好几分钟,跟我道歉,“那天的话,我说得太重了。”
 
  我豪迈地笑着,表示不介意。人和人是有差异的,最大的差异性就表现在对同样一件事的理解,每个人都不一样。
 
  母亲围了条大披肩,看上去比之前还瘦,手指上还夹着一支女士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抽烟,有点愕然。大概我盯着她的手指时间太长,她把手里的烟掐了,上上下下盯着我好半晌,最后才说了句,“你没事就好。”
 
  我笑着点头附和说“没事儿”,然后落座。
 
  母亲沉默了一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通知我?”
 
  “你看,”我有精神的笑,“我连一根头发都没掉。”
 
  “学校太不安全,过来跟我一起住。”虽然是命令的语气,但并不是绝对。
 
  人家和母亲住在一起是可以朝夕相见的,我跟她住在一起,见面的时间恐怕不会比现在更多。我的分析实在有道理,她凝着眉心,慢慢想了一会。
 
  “那么等这部电影拍完吧。”
 
  “哎,您别——”
 
  我要再说,她已经没时间听了。确认了我还是全须全尾,连头发都没烧掉一根,马上站起来回片场。我也不急,慢悠悠地喝完咖啡打算离开,迎头撞上了熟人。
 
  算起来,从新年那天晚上到现在,我有两三个星期没有看到他了。
 
  我对顾持钧点了个头,打个招呼。默默在心里笑纪小蕊:她拿着我母亲给的工资做两份事,认准了我不会跟我妈告状?
 
  顾持钧落座,点单一气呵成,没有看我,也没有多言。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傻乎乎坐在位子上。哎,心里叹了口气想,顾持钧比我妈,可难对付多了。
 
  “这段时间忙于拍电影,今天才知道你们宿舍前几天的火灾,你竟然没有告诉我你们宿舍发生了火灾。”
 
  “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广而告之。”
 
  我转着咖啡杯。我还没有告诉你们我也差点遇险呢。
 
  “你对我还真是不够信任,那么,就一点点来吧。”顾持钧喝了口咖啡,声音很平静,“许真,既然你不希望我拍戏,我就退到幕后。所以,《约法三章》之后的片约,我都推掉了。在这种前提下,我们应该可以试一试。”
 
  他说话时两道英挺的眉毛一动不动,仿佛在说跟他完全不相干的事。
 
  我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忐忐忑忑惴惴不安不敢置信,我有这么大魅力?能让他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太异世界外星球了。我后悔不已地抓着桌面,恨不得在上面抠出一个洞来。我怎么才能告诉他,我没有那种意思。
 
  但不等我开口,顾持钧极度镇定地,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那样继续聊下去:“你太年轻了,也缺乏安全感。觉得我不值得信任是可以理解的。你说你玩不起,我比你还玩不起。对你来说,是一场恋爱;我要是谈恋爱,事业基本上会陷于停滞,人气下跌,还有广告合同,有合同明明白白写在那里,我谈恋爱就是违反合约,”顾持钧眼睛不眨地看着我,“我们的损失,谁比较大?”
 
  他不会要我赔钱吧……我额头开始冒汗,从来没觉得身体虚弱至此。我就像在表演一出不得已为之的哑剧,张张嘴,没有道出任何声音。
 
  “最开始认识你我就告诉你,我从来不客套,也不会逢场作戏,”顾持钧语调很沉稳,“你不会认为,这半年来,我在你面前的表现都在作假?哪一次,我不是言出必践?”
 
  “……我……我只是……我们不太合适……”
 
  话出口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结巴。我没想到我这辈子也会结结巴巴的说话,像是理亏,又是愧疚,还有无奈。
 
  “明白了,”顾持钧更进一步,“你关于合适的标准,我洗耳恭听。”
 
  我完全没准备好,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合适的说服之词,整个人跟傻子无异。
 
  “那么,我来说吧。”
 
  顾持钧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我闻声一惊,兔子一样抬起头盯着他。对面那个人那姿态像足了严厉的老师,又像一个深藏不露的审问官。我想起来,他的确演过卧底的探员,而我就是罪大恶极的犯罪嫌疑人。
 
  如果告诉旁边的人我们有感情纠葛,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你觉得我太老了?”
 
  我真不觉得他老。他仅仅比我大了十岁。身为大明星,他本来就是那种英俊得让人不会联想到年龄的长相,更何况保养锻炼从来不缺,扮演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绰绰有余——虽然他过了三十岁后就再没演过毛头小伙子。
 
  “……不是……”
 
  “怕你妈妈阻拦?”
 
  我茫然道:“……唉?”
 
  “你讨厌我到愿意跟我试一试都不肯?”
 
  ……我怎么可能讨厌他。
 
  从头到尾我不敢直视他,却能感觉到顾持钧的目光就没离开我身上。我怎么就忘记了,他不但是影帝,还是心理学系出生。
 
  “你对我提出的要求,我可以做到。于是,你现在又在想找新的借口来搪塞我?你可以和我暧昧,却不肯越过那条线,你当我是什么人?我那么不堪?”
 
  搪塞?再也不敢了。不堪?我怎么会觉得他不堪?但他说对了一点,我不敢越过那条线。我们如同两军阵前对垒,他咄咄逼人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而我节节败退,连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都守不住。垂着头看着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感觉到了一种无奈、荒谬、类似于爱情的慰藉。
 
  我垂着头,长久的沉默,顾持钧也不做声。时间和咖啡的热度一起溜走了。我多希望他就也像那流失的温度,悄悄离开。
 
  “你在哭?”
 
  顾持钧的声音一颤。
 
  胡扯。你才哭!
 
  我怎么可能掉眼泪?这么多年,我就掉过两次眼泪。一次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再上一次则是午夜飙车停在湖边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哭啊。他真是疯了。他以为我是谁,在电影里和他对戏缠绵的女主角吗?那些玻璃透明心的公主大小姐?他完全搞错了。当年在非洲大草原上被狮子豹子满地追我都没哭呢,现在怎么会哭?
 
  不知何时起,顾持钧却到了我身边,半蹲在我腿畔。
 
  他的手指从我脸颊上划过,在我眼皮下摊开,我看到他的手湿漉漉,居然泛着水的光泽。也不知道那些水是从哪里来的,绝对跟我无关。
 
  我一把抹掉脸上的不明水迹,抓起包站起来,低头看着半蹲着的他,“顾先生,给我时间想一想,我会给你答复。”
 
  他没有拦住我,默默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