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城第十五章(上)

查看目录    直达底部

  三月开始,大学入学考试迫在眉睫,我一刻不停的敦促沈钦言复习。我临近毕业相对较闲,而他也干脆地从曼罗辞了职一心一意复习,我们挤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通宵通宵的复习,抽查各种知识点,顺便帮他修改入学申请。
 
  沈钦言果真非常出色,他的测试分数很是理想,完全足够申请戏剧学院。
 
  帮他准备材料的时候,才第一次真正了解了他的家庭情况,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的父亲是名检察官,在他五岁时因车祸去世;他的母亲则是检察官助理,寡居了一年之后,带着他改嫁,改嫁的男人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还是法律这个圈子的人——是个中年丧妻、带着一个女儿的法官,在法律界颇有名声,以量刑重和严厉著称,他曾经办过一些颇有名气的案子。两人结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这样的五口人,组成了一家人,他母亲生了小儿子后,干脆辞了职,成了家庭主妇。
 
  我看着他的资料,沉默了很久。
 
  在再婚家庭中,总是继母的孩子地位比较低下;更何况他的继父不但是个严厉的法官,还是家庭里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他自己有个女儿,下面还有个小弟弟,他的尴尬处境可想而知。
 
  但离家出走和普通的家庭不和谐又不一样,必定是到了过不下去的程度,沈钦言才会放弃家庭一个人在外漂泊。
 
  许久后我问他,“你继父是法官,你离家这几年,他们应该容易找到你的下落。”
 
  沈钦言埋着头仔细看我修改后的入学申请,不甚在意地“噢”了一声。
 
  “他们没找过我。”
 
  我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就算找了我,我也不会回去。我现在过得很好,”沈钦言笑起来,年轻的脸上写着完全不被往事困扰的真诚的喜悦,“能认识你,比所有事情都好。”
 
  我心情大好,所有的阴霾不翼而飞。
 
  图书馆是通宵开放的,我们连续在图书馆熬了好几个晚上——睡醒的时候就看到他也趴在看了一半的影视表演相关图书上,睡得正好。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嘴角挂着微笑,脸庞无忧无虑,头发漆黑而柔软,轻轻盖住了眼睑。他有很长很翘的睫毛,小刷子一样,微微阖上眼皮的时候,会让无数女孩子尖叫和嫉妒。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安露说的那句话“学姐你舍得啊”,自嘲地笑。
 
  没错,我还真不舍得,可惜我有什么资格不舍得。
 
  收回思绪看到他的手机在桌上震动,我拿过一看,是条未知来源的短信息,本想帮他摁掉,让他专心睡上一觉。不过,我对他的手机系统极不熟悉,不但没关掉,反而打开了,看到了内容。
 
  ——沈先生,合约的事,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你应该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
 
  好奇心会杀死一百只猫。但是,没有好奇心,人类就还是饮血茹毛的原始人类,会停滞不前,我们现在享受的一切高科技事物都不会出现。
 
  我默默地做着心理建设,瞧瞧瞥一眼沈钦言,拨了拨按键,打开了他和这个号码的短信聊天记录,随后发现:沈钦言和对方短信来往约有三次,内容大同小异。但毫无例外,他都拒绝了电影公司的邀请。
 
  我暗忖:电影公司的确相当看重他。或许他们从沈钦言身上看出了潜质,因此才一次次的相邀,沈钦言实在不应该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但他的决定,我不能干涉,全力支持就是。
 
  两天后就是戏剧学院的面试。
 
  安露和乔子萌传授了他不少技巧,恰好沈钦言又是个讨人喜欢的长相,光是这个就足以进入面试教授们的眼睛了。戏剧学院很看重才气,沈钦言若干年来写的影评和舞台剧的录像,以我的水准来看,非常不错;但到了现场才被那些面试者的华丽简历吓了一跳。
 
  不论怎么说,也只能看他的表现了。
 
  安露现在名声鹊起,已难得回学校一趟,也特地回来鼓励他。
 
  我们送他进了面试场,出来后安露却问我:“如果他没被选上,学姐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能做的都做了……”我沉吟,“如果真的不行,只有劝他接下电影公司的合同了。”
 
  安露诧异得很,“合同?什么合同?”
 
  我把盖亚电影公司的合同一事跟她大致说了一遍。
 
  安露起初睁大眼睛,后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颚,半晌不语。
 
  这个平日里话超多的学妹忽然缄默,我很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
 
  安露长叹,重重拍我的肩膀:“学姐,这种入行的机会,你为什么会让沈钦言放过?你知道,就算是我们这种科班毕业的学生,没路子、不付出一些惨痛的代价,绝对不可能拿到这么好的条件。”
 
  “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的顾虑比较多,“总是让人觉得不放心啊。”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要能成名,灵魂都可以出卖。除了像顾持钧那样,运气特别好的,或者说家世好的,比如说我,”安露也不讳言,“一般人,尤其是沈钦言这样的年轻人,长得漂亮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的俊男美女不要太多。真想闯出点名堂,需要踏着尸山血海一路顶着枪林弹雨上去。如果找对了人,要把他捧成下一个顾持钧,也只是一句话一个授意的事情。依我的意思,戏剧学院都他不用考,现在、马上、趁人家还没改变主意的时候,直接把合同抢到手。”
 
  “你说得有道理,”我顿悟,“难道是沈钦言无意中认识了在圈子里地位非常高的人?”
 
  安露扯扯嘴角,似乎在笑,又像严重的不以为然。
 
  这神情刺痛了我,我忍不住问:“你要说什么?”
 
  安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学姐,这次,你真的听我一句。这份合同,虽然你只说了个大概,但我能确定,比上十个大学都有用的多。沈钦言太年轻,一时意气用事。你劝劝他吧。不然他之后会后悔到死的。”
 
  安露的一席话,让我陷入了两难。
 
  暗自腹诽,为什么最近,我老需要面对一些难以抉择的选择呢?
 
  左思右想中,时间匆匆而过。其实二十岁的生日后,我就觉得时间过得快多了;而现在面临大学毕业,更是觉得时间的速度成了比较级——睁开眼睛,闭上眼睛,然后,天就黑了,而我的盘算,还是没告诉过沈钦言。
 
  毕业越近事情越多,我花了不少时间写毕业论文,大量的运行速记和计算,熟悉一些复杂得要命的软件。
 
  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份完美的计划,忙碌不堪毕业临近,答辩的前一天,我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沈钦言十分不幸地没能通过戏剧学院的面试。我大惊,托了乔子萌找人打听,才知道,几位面试官对他印象颇深,评价也很高:外形好,天赋高,可塑性极强。
 
  看得我想掀桌想磨刀霍霍冲进面试教授的公寓制造血案,为什么这么高的评价,你却不给人读书的机会?
 
  但事实始终是要面对的。我找到沈钦言新租的房子楼下,告诉他这个消息。我带他选择了大学读书这条路,有义务告诉他结果。他的新公寓是大郭介绍的,很破旧,其他几个住客是几个搞音乐的,每个人都是哥特妆上身,观之犹如鬼魅,我去的时候敲锣打鼓试音,喧嚣不停,几乎无法交谈。
 
  沈钦言拉着我下了楼。我们周围的破旧的楼道里贴着诡异的涂鸦,写着神鬼难认的字符,就像张牙舞爪、愤怒得好像要从墙上跳跃而出的异兽——恰好和我心里的不平之意相吻合,更加气愤难当。
 
  沈钦言对这个消息表现得比我冷静得多。
 
  “今年不行,那就明年吧,”他看向我,“许真,我不遗憾,只是对不起你……你花了那么多时间跟我一起读书补习,而我却不中用。”
 
  我听不得他内疚的语气,觉得有点哀伤——真是应了安露的那句“尸山血海枪林弹雨”。为了实现梦想,他甚至连曼罗的工作都丢了。一心一意地准备入学,辛辛苦苦攒钱。明明已经是夏天了,我却打了个寒颤。
 
  “沈钦言,”我轻轻推了推他:“你把合同签了。”
 
  他却不甚在意,“早就拒绝了,没有回头草可以吃了。”
 
  “当然有回头草,我看到过你的短信,他们对你还是有兴趣的,”看到沈钦言目光乍然一亮,我赶快说,“不是存心偷看你短信,纯粹巧合。”
 
  沈钦言清晰道来,一字一句,“不,我不打算接受。”
 
  “为什么?难道是有什么苛刻到变态的条件?”
 
  他没说话,看表情则是默认。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靠着墙皱着眉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盖亚,实在不行,我叫我妈妈……”
 
  边说边在脑子里盘算,《约法三章》大约在六月上映,我母亲作为少数有影片剪辑权的导演还要继续忙碌,但以她的地位在公司内说句话绝对不困难。
 
  沈钦言轻轻抓住了我的手,低语:“许真,我总不能每件事情都靠你。你已经领着我上了路,剩下的,我自己有能力走好。”
 
  被这样温柔的语气拒绝,这对我来说,是绝无仅有的经验。我这样事事为他打算,也许在不经意的时候,挫伤了他的自尊心。我忘记抽回自己的手,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清俊的、一直被我当成弟弟的大男生。那瞬间,我想起那个在曼罗为我挡下了羞辱的沈钦言,他虽然年轻,但那么沉稳可靠的。大概是他在我面前听话了太长时间,我险些忘记了,他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所以说,在最失意的时候,才能看出一个男人的成熟和风度。
 
  我微微笑起来,抽出手拍他的肩膀,“可你现在工作都辞了。”
 
  他不以为意,比我还乐观多了,“再找就是了,我还有些一技之长的。”
 
  忍不住莞尔,以他的条件再找工作,的确是不愁。只是,他现在不再是领班,又要重头干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