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苏格拉底Chapter 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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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挤着二三十个人,鸦雀无声。

    甄暖立在众人的目光里,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关小瑜惊讶:“暖暖,你辞职了?”

    “有这个想法,但……在犹豫。”她说完就感觉沈弋的眼神沉了下去。

    “暖暖,你要想清楚哦。”

    程副队也道:“这次你受的伤很严重,也是我们大家对不起你……”

    “不是。”甄暖忙摆手,“是我自己没有注意。”

    “虽然心里想,但不好意思挽留。我们知道你害怕。不管你决定如何,都尊重你。但如果你留下,我发誓以后只要有一队的人在,就决不让你受伤。”

    老白黑子谭哥一群人接二连三地承诺:“对,发誓只要我在,决不让你受伤。”

    甄暖心里一震。

    ……

    同事们走了,甄暖退回床边,偷偷看沈弋,他表情不动。还好纪法拉和纪琛在,她暂时不用面对。

    纪法拉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弋哥哥说你辞职了呀,怎么变卦了?”

    甄暖看沈弋一眼,他目光沉默,在等她的回答。

    “我有些犹豫。”

    “辞吧,暖暖姐,太危险了,你没看到沈弋哥哥那天在抢救室外的样子。你要是看到,一定会不忍心。”

    甄暖歉疚地看向沈弋。

    纪法拉说了几句,很快转移话题,问:“刚才那个叫秦姝的就是言焓的女朋友?”

    “啊?”甄暖刚要说不是……

    “哼,没我年轻漂亮。”

    纪琛坐在沙发里,轻轻一掌打她的头:“这个年纪不好好上学,想些什么?”

    法拉瘪嘴:“像你啊,成天工作,都不谈恋爱。”

    “你太小,学业为重。再说……”纪琛奇怪,“你和他什么关系?”

    “他是救我的人!”

    “?”

    “我小时候掉进火坑,很多坏人在杀人放火,是他救了我!他叫小火。”

    火坑,放火,小火……

    纪琛无法理解:“你做梦了吧?”

    沈弋看过来,眼神奇怪。

    “你们怎么都不相信?”纪法拉急道,“我记得,大家都死掉了,我也会被烧死,可他把我救走,抱着我在丛林里走了好久,给我喝水,给我东西吃。”

    纪琛摇头:“你小时候生过病,总胡言乱语。应该是那时记忆出了问题。”

    “跟你说不清!”纪法拉气得跺脚。

    “不管说不说得清,你都不许喜欢他。”

    “为什么?”纪法拉不满。

    “当初就是他要抓爸爸,间接导致爸爸车祸。”

    纪法拉愣了愣,用力“哼”一声,别过头去不理他了。

    甄暖问:“纪琛,你和他有过节?”

    “他调查我爸爸,间接造成我爸的死。十年前,想杀他的人可以从西京路排到中京路。”

    “那他还活得好好的?”

    “主要原因不在他,且他本事太大,杀不了。加上他恋人死得很惨,算是平了一些人的怒气。时间一久,有些仇就淡了。”

    他不悦地皱眉,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沈弋。

    他心底了然,对纪法拉说:“走了,还约了人。”纪法拉什么也没搞清楚就被拉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沈弋甄暖,她不知该怎么解释,不先开口。

    可他也不说话,两人耗着。

    最终还是甄暖先败下阵:“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答应了你,却反悔。”

    “这么说,你要继续在那里工作了。”

    甄暖垂下头去,很沮丧:“我不想做老师,学生很难对付。”

    “还有别的职业。”

    “别的我做不好,我只懂这个。”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有我。”

    她怔怔的,摇头:“不能这样。我的生命里不能只有一个人一件事,我也不能依附着你而活。我会找不到自己,我会害怕。

    沈弋,你别说这样的话。”

    他扶住她的肩膀,“我说过,如果你愿意去华盛,我可以找人教你。你想开店也行。现在的工作让你差点儿没命。下次你还会这么幸运?”

    “我以后会小心。”她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你说的那些,我真的做不了。我不会和人打交道,不会做管理,不会谈生意,做什么我都会紧张,会害怕。我只会拿手术刀。沈弋,我只会做这个,只做得好这一样。对不起,让你担心,可我以后一定会小心,好不好?”

    沈弋沉默半刻,点头:“好。”

    ……

    甄暖走出病房,林画眉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老师你……你在等我?”

    “对。”林画眉微笑,“听说你要辞职,想和你聊聊。”

    “工作这么些天,觉得c-lab怎么样?”

    “很好。工作环境和设备条件不用说,更重要是每个人都认真努力,很单纯。”都是值得她学习的对象。

    “谢谢你的评价。”林画眉温和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很抱歉。”

    甄暖摇头:“我自己防范意识不强,也有错。”

    “你选择离开,是人之常情。只是你专业功底扎实。以后不干这个,可惜了。于你是小可惜;于c-lab,于刑侦一队,是大可惜。”

    林老师从来惜字如金,对下属要求极高,得到她如此高的评价,甄暖脸红:“其实,我也经常出错,总被队长揪出来。”

    “正因为你是块好料,才需要雕琢。”

    “老师,谢谢你。我已经有决定。”

    ……

    甄暖送走林画眉,空茫的心因那个决定而安宁下去。想回去安慰沈弋,却意外看见他和戴青一前一后进了楼梯间。

    ……

    沈弋推开安全门走了几步,从兜里摸出烟盒。戴青立刻跟上来点烟。

    火光红彤彤的,他眼底的冰凉并没有半分消融:“这次的事谁执行的,办得不错。”

    “我手下的毛子。这不算什么,全靠弋哥计谋好。”戴青咋舌,“盛世通运那块硬骨头早该啃了,偏偏阮云征黑白通吃,不好对付。落得现在,也怪他不识相地往申家靠。”

    沈弋微微低头,碎发遮住浓眉。他把烟灰弹进盘里,淡淡道:“他凭一人之力把盛世通运发展到即将上市,也够厉害。”

    戴青不以为然:“但这人掌控欲太强。盛世通运的决策层形同虚设,全听他指挥。权力都在他一人手里,他一完蛋,盛世通运就任人宰割了。”

    沈弋稍稍眯眼:“他不是这种个性,我们哪好办事?”

    戴青一愣,很多杀人于无形的方法也只有他想得出来。

    “一个心理咨询师开导一个女人,教她说句话,最终连锁反应出这种结果。不过也是那女人自己想死,去找陈翰。

    那几个毛孩子没什么用,靠他们栽赃,不如让阮云征真的动手。”

    沈弋不语,缓缓抽着烟。阮云征只是个幌子,他的目标不在他。

    隔着一扇门,甄暖呆若木鸡。

    她无法处理,不知该怎么想,也不知该怎么判断。

    沈弋有错吗?他只是吩咐人带了几句话。

    他把对手分析得清清楚楚,弱点全抓在手中,对症下药,瞄准一击,四两拨千斤。

    他没错吗?

    她不明白,头痛欲裂。

    或许脑震荡后遗症犯了,她的脑袋嗡嗡地叫。她竭力扶住墙壁,抓着脑勺。

    戴青问:“弋哥,那个心理咨询师……要不要……”

    “没做违法犯法的事,警察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

    “弋哥,咱们这场仗打得漂亮。”

    沈弋不说话,摇了一下头。

    “嫂子受伤的事?这是无法预料的。”

    “不是。暖暖前脚到悦椿,阮云征后脚就到。”

    沈弋俊眉微蹙。有人想伤害甄暖,测试她是否真的失忆?不然,阮云征的羞辱式伤害在他们眼中只是小牛毛。沈弋也没料到她这次伤得这么惨,更没料到平时软绵绵的她会反抗。

    “幸好嫂子没出事。”

    沈弋沉默,如果她死了,这一切就都没意义了。他说:“她决定放弃现在的职位,算是一点好处。”

    “这些,那个人知道吗?”

    沈弋清楚“那个人”是言焓,他缓缓吐出一口烟:“他不知道就怪了。”

    “不过……知道也不能怎么样吧?”

    “是不能怎么样。”沈弋把烟蒂摁进白沙,转身,“就怕……”话没完,看到了门缝后边脸色惨白的甄暖。

    ……

    沈弋推门进病房。

    北风萧瑟,卷起一枚金黄的叶子拍打在窗户玻璃上。

    甄暖望着窗外出神。

    沈弋伸手去覆她的手,她很快抽回,塞进胖胖的毛绒手套里。

    “你都听到了。”

    “沈弋,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

    商量的口气,可沈弋很清楚这是她说过最严重的话。只不过她天生性格柔软,连说话的语气都无法厉害起来。

    他没应。

    她不看他,对空气说话,下定了决心:“我们需要一段冷静期。”

    “多久?”

    “等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达成共识。”

    “……好。我想好了给你回复。”

    甄暖轻轻抖了一下。沈弋从来不会这样,他不会答应。以往他做了什么她不喜欢的事,她一鼓嘴,他就顺从她了。

    可今天……

    她害怕,心在发颤。

    她抿抿唇,小脸绷得紧紧的,转身要走。

    他拉她的手:“这段时间,你会爱上别的男人吗?”

    她回头,大眼睛清澈分明,一瞬不眨:“这段时间,很长很长吗?”

    他不说话。

    “你要把所有不好的事情做尽了,然后和我说你再也不会了,是吗?”

    他还是不说话。

    她含了泪:“沈弋,这是由你决定的。”她的心忽然空了,仿佛这么多年来终于发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价值取向问题。其实一直都有,可她总视而不见。

    她挣他的手,他用力一握:“你别动。……好好休息,我出去。”

    沈弋走出门,靠在墙壁上掏出一支烟,想起在医院,又塞了回去。

    戴青:“弋哥,其实你说句谎,哄哄就好了。”

    沈弋不做声,对她,他说不出。

    “要是嫂子跟谁……”

    “不会。”沈弋摇头,“她很乖。”

    她会等他的解释,会给他留和好的机会,在那之前,她不会和任何人走。

    ……

    傍晚,言焓去医院。

    他在住院部楼下徘徊了很久。

    从林老师那里听到甄暖不走的消息,他有极淡的开怀,却也有隐忧。

    他不知平日对她的照顾是出于对柔软的她无意识的保护,还是别的原因,但那天甄暖笔记本上的字让他意识到有危险在靠近。

    他不知是该放任,还是扼杀。

    且现在的他无暇思索这些问题,对一个命不久矣的男人来说,任何柔软的心思都是多余。

    但,他想见她一面。

    言语上说不说什么,都没关系。

    可不凑巧的是,病房里没人,只有一室的鲜花,她出去了。

    言焓原就没想好和她说什么,便不等她,离开时目光落到她的病历上,他走过去看。

    她这次伤得很重,光是看着脑部ct和各种伤情描述都疼。

    他翻了几页要阖上,无意间看见后边一张胸腔x光片。

    他渐渐眯起眼睛。

    甄暖的胸口缺少一截肋骨。

    ……

    一种猜测,让他不寒而栗。他俯身,拾起枕头上几根长发,绕在指上。

    手机突然响起。

    “……千阳?”

    “小火,……我知道你想复仇。9年前,你的阿时和‘寒冰’同一天消失,我知道你一直等着复仇。”

    “我……可能快要找出结果了。”

    “……一切都湮灭了,还有结果吗?如今的一切,还能回到当年吗?”

    “……”

    “言焓,即使你的阿时现在完好无损地从天而降,你也会复仇的。我太了解你,你和我说过,那个女孩,谁要动她一下,你会要他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我在想,我的脑回路是不是和你们不一样。

    妹纸们认为把脑袋敲一下就会想起很多事情,可我觉得……应该不会吧。那医生天天拿着小锤子敲人脑袋啰。

    还有你们觉得发现身份后就会大白天下,抱头痛哭,互述衷肠,可我觉得……应该也不会吧。

    身份危机和自我认识危机这种事怎么解决。要是有个人现在冒出来说他是我(即使失忆)10年前的未婚夫,让我远离我现在依赖的人,我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况且,夏时的身份的证明问题……呃——

    另外,算是提前打预防针,男主是会黑化的,大家根据自己的接受程度来吧。

    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黑的,这个只能等文完结时回头看才会一目了然——

    关于dna,……算了,不剧透了,你们是一群非常的聪明得可怕的读者,不剧透都自身难保了,剧透等于是找死。
 


    甄暖恢复工作第一天,正巧遇上局里搞一月一次的小活动。
 
    一大群高大强硕的警察们,一小群秀气呆愣的男研究员们,中间点缀几个肤白娇小的女人,外加一只离了解剖室就时刻发呆走神的甄暖,集体赶鸭子一样汇聚在办公大楼和c-lab实验楼间的大空地上。
 
    甄暖一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就恐惧,揪着关小瑜的袖子紧跟着。
 
    偏偏大家都知道刑侦一队来了个美女,她一出现,脸蛋说明一切,很快吸引不少目光。
 
    言焓正和经侦二队的副队长说着话,半路见对方目光挪走,似有惊叹之色,心中了然。
 
    回头看,甄暖困窘又着急地贴着关小瑜,走走停停,磕磕绊绊,像一只呆头呆脑的小鹅。
 
    “甄暖。”
 
    “诶?”
 
    甄暖抬头应答,乌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在人群里寻觅,懵懵转了一圈。
 
    人影交错,风吹着她的额发毛茸茸地飞舞,他低头笑了,摸摸鼻子,拔脚朝她走两步:“这里。”
 
    她回头,刚好有人从中间走过,遮挡住视线;一秒后,人影挪开,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四目相对,静静望着。
 
    好似寻寻觅觅终有归处,她唇角欣喜地上扬:“队长。”
 
    “工作还适应吗?”
 
    “啊?”她奇怪,“为什么不适应啊?”
 
    “身体恢复了,心理呢?”
 
    “……我觉得……还蛮好的。”
 
    “是吗?今天上午做了些什么工作,汇报一下。”
 
    “上午啊。……跟徐思淼学操作建模软件,问谷清明他数据库的录入方法,检查小松大伟独自解剖的尸体,查看病理实验室检验的样本……”事无巨细,一点儿芝麻大的事都“汇报”。
 
    言焓垂头看脚下的地板,偶尔轻轻踢蹭几下。
 
    她絮絮叨叨地讲,他安安静静地听。
 
    他风衣里的白衬衫松了扣子,隐约露出朗清的锁骨。她看着,磕磕绊绊走了神:“没了。”
 
    言焓抬起头,笑:“没吃小熊软糖?”
 
    甄暖惊奇:“你怎么知道?”立刻摇摇头,手却下意识捂了捂软呢大衣的口袋。
 
    言焓因她孩子气的动作好笑:“猜的。”
 
    ……
 
    游戏是两人三脚,每队抽出5对人比赛,把5组时间统计起来,用时最短的获胜。
 
    很多队女人不够,只能男人和男人一组,刑侦一队刚好5个女人,自然让女生登场,且暗地里都想和甄暖一组。
 
    一伙男人决定抽签。
 
    先抽5人登场,言焓原不准备抽,想让队员们玩儿,可程副队已准备好纸条,把最后一张给了他。
 
    结果:谭哥,黑子,林子,老白,和言焓。
 
    言焓把抽的签递给身后一帮弟兄:“你们谁玩儿。”
 
    队长的签谁敢要,全摆手:“我们当拉拉队!”
 
    5人抽签和哪个女生一组。
 
    老白摩拳擦掌:“小猫小猫,要是和小猫的脚绑在一起,我宁愿走一天,走倒数第一!”
 
    黑子出于团队荣誉考虑:“老白消极怠工,一定不能让他和小猫绑一起,还是我吧。”
 
    言焓:“那我和林老师一起,别她一个眼神把你们全吓腿软。”
 
    结果,谭哥和画眉,黑子和关小瑜,林子和苏雅,老白和秦姝,言焓和小猫。
 
    老白找言焓打商量:“老大,反正你想和林老师一起走么,干脆把小猫和我换。”
 
    言焓懒懒地瞥他一眼:“想得美。”
 
    “……”老白仇恨道,“老大,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表面风骚,没想到内心也闷骚。”
 
    言焓一脚把他踹去天边。
 
    ……
 
    几个女生不知男人们偷偷摸摸来了这么一出,见大家自然而然站队,都没说什么。
 
    秦姝看了言焓和甄暖一眼,苏雅也是,但她很快回过头去。上次大家看甄暖,她没好意思去。
 
    甄暖上班后,她找她道了歉,反倒让甄暖窘得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现在见面,甄暖还是少根筋,没注意她。她却尴尬。
 
    那天在悦椿听说甄暖受的伤,老白差点儿没冲上来打她,还是谭哥和林子死死抱住给拖走。
 
    言焓不肯让苏雅再插手刑侦一队的案子。可她是上级调来的人,尚局要顾及,把两人叫到办公室谈心,但言焓态度强硬,苏雅道歉都没用。尚局也没法,把她安去二队,查查失踪案什么的。
 
    最后这几天一队的人仍对她客气,可苏雅也知道大家都不喜欢她了。
 
    ……
 
    甄暖听说要参加两人三脚,背后一直冒汗。
 
    她不想和男人把脚绑在一起,也害怕走不好连累一队。但她的退出申请直接被言焓无视掉。
 
    她发窘时,见和自己配对的言焓,也不知怎么的,莫名放松了一点儿。
 
    ……
 
    或许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前4轮比下来,刑侦一队居然用时最短,和涉外刑事队并列。
 
    上场前,甄暖紧张,看言焓拿着绳子走来,慌慌道:“队长,是不是我们这一轮输给涉外队,一队的成绩就毁我手上了?”
 
    言焓说,“是脚上。”
 
    甄暖被他绕得愣了愣,点点头:“哦,是脚上。”
 
    言焓低头瞧她细细的腿杆,围着她转一圈,问:“左脚右脚?”
 
    “右脚吧。”
 
    言焓刚要蹲下,甄暖又问:“队长,我协调性很差的。要是我拖你后腿了怎么办呀?”
 
    “那我就把你绑在我前腿上。”
 
    “……”
 
    甄暖噗嗤一笑,紧张情绪被他一句话化解。
 
    她的雪地靴胖乎乎的,绳子不太长,他用力收紧绳索。这一拉,甄暖猝不及防,腿杆一弯,差点儿没跌在言焓头上。
 
    她摇晃着马上站稳,虚惊一场地拍拍胸口:“还好。”
 
    言焓笑:“刚说协调性差,马上就给我表演一出。”
 
    甄暖脸颊发烫,抠着手指不吭声。
 
    言焓把脚绑好,站起身,发现甄暖离他很远,两人的肩膀间还可以站一个人。?
 
    刚才绑的就是她吧,那胖嘟嘟的鞋子不属于她还有谁?
 
    言焓目光下挪,见甄暖重心全在左脚上,两只脚像张开的圆规,更像一只被抓住一条腿却一心刨着地面要逃脱的小狗。
 
    “你属螃蟹的?”
 
    “不啊,我属相……”甄暖答到一半,鼓鼓腮帮子,小声顶嘴,“你才属螃蟹。”
 
    发令员喊着口令预备。
 
    两人勉强和谐地走到起点,甄暖一瘸一拐,隔他十万八千里。
 
    言焓:“你这样,我们真得输掉了。”
 
    甄暖往他跟前挪一小点。
 
    “可能输得不太丢人。”
 
    甄暖沮丧,发令员却突然喊:“开始!”
 
    甄暖一下慌了:“怎么办?”
 
    “这么办。”
 
    言焓握住她的右手臂,一把将她拉到跟前,甄暖踉跄着抓住他的身体往前扑了两步,却丝毫没有被束缚之感。
 
    她惊讶地低头,被言焓禁令的嗓音制止:“你看前边,自由地走;我配合你。”
 
    他这话有魔力,甄暖突然不慌了,直视前方稳步行走。
 
    她渐渐找到感觉,越走越快,不看脚下,完全信任他。走到半程,两人居然一次没磕绊。
 
    甄暖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欣喜,目光扫向两边,见涉外队的人要赶到前边去了。
 
    “队长。”
 
    “嗯?”
 
    “如果我跑的话,你也可以跟着我吗?”
 
    “可以。”
 
    “那我跑了哦。”
 
    “好。”
 
    她唇角咧开大大的笑容,拔脚便跑;他收小步伐,迁就她。
 
    冲到终点的那一刻,她兴奋地叫:“队长,我们赢啦!”
 
    乐极生悲,脚上乱了节奏,人猛地扑向地面。
 
    言焓的脚被她牵引,失去重心。他怕她乱动,索性搂着她的腰把她抱起。
 
    甄暖腾空而起扑到他身上,她浑身发麻,又急又慌,挣扎踢腾。
 
    言焓单脚跳着,控制不住向后仰,趴在他身上的甄暖被他搂着往前一压,脑袋撞过去,软嘟嘟的嘴唇扑到他脸颊上。
 
    “啊呜”一声,啃了一口……
 
    甄暖瞬间傻掉。
 
    言焓好歹稳住,把她重新放回地面。却没立刻松开她,手仍是搂着她的腰,脸色稍稍凝滞,仿佛被什么抽了魂儿。
 
    甄暖的心在胸腔里上蹿下跳,慌得推开他,可压在他身上晃荡时身体里战栗的悸动死死纠缠心头。
 
    言焓很安静,解了脚上的绳子站起身,桃花眸子深沉如水,盯着她,一句话不说。
 
    她被他看得心底发颤,舌头打结:“队长……”
 
    “你刚才是故意的。”
 
    故意亲他?
 
    她不禁逗,面红耳赤,急得要哭:“不是,不是故意……”
 
    “不是吗?”他低了声音,稍显落寞“好遗憾。”
 
    甄暖傻眼,意思是……他希望她故意亲他?她是不是被他,勾搭了?!
 
    同事们朝这边跑来,他正经了一点儿,安静地说:“甄暖,欢迎回来。”
 
    “我回来,你开心吗?”
 
    他极淡地弯弯唇角:“嗯。”
 
    见他笑,她也笑,抿着嘴。眼底是笑意,却安静腼腆。
 
    她看上去真美好。
 
    是啊,阿时的生命,能不美好吗?
 
    原以为身份可以证明一切,可面前的女孩什么都不记得,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现在每当看到她,他的心都是麻木的,不知如何自处,也不知该如何对待一个没有记忆且生人勿近的她。
 
    他一定会把那些人揪出来,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
 
    而她真实的身份究竟是该暴露还是继续隐瞒?
 
    如今最关键的还有,证据。他需要证据。
 
    ……
 
    同事们围上来庆祝,夸甄暖表现好。两人各自应付着,等人群散去,她的视线与他交叠。
 
    言焓问:“小熊都被挤瘪了吧?”
 
    甄暖愣了愣,刚才贴得那么近,他一定感受到了。
 
    她扒开口袋看里边的小熊软糖,抬起头摇了摇:“没有,它们是软的,又可以弹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
 
    她捏捏口袋里软咚咚的糖果,问:“队长,你要吃吗?”
 
    “嗯?”
 
    “很好吃呢。”她轻轻说,琥珀色的眼睛湿润又认真。
 
    “一颗。”
 
    她在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抓了抓,说:“两颗吧。”手拿出来递给他。
 
    “一颗。”他挑了只蓝色的小熊放进嘴里。
 
    她“哦”一声,手心捧着剩下那颗给自己。她咬着糖果,扬扬眉毛,好吃呢,心情又变得不错了。
 
    只是……言焓的那句“好遗憾”萦绕心头,她有些慌,他只是透露出一丝□□惑,她也怕招架不住。
 
    ……
 
    下午,甄暖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红叶发呆。
 
    好遗憾。
 
    哪里好遗憾?
 
    言焓……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似乎散发出平易近人的气质,却绝没有如沐春风的自在,分明一点儿不冷酷看上去还很好相处,可靠近便是如芒在背;
 
    他似乎给人言笑晏晏的轻松,却总有淡漠疏离的距离,看得到表面随性散漫玩世不恭,却看不见内心深渊千尺。
 
    这样的他,会觉得哪里遗憾?
 
    还想着,关小瑜冲进来,不由分说拉起她往外跑:“走走走,出大事了。”
 
    ……
 
    甄暖莫名其妙,被纪法拉拖去办公大楼,刑侦一队的公共办公区里气氛诡异。
 
    纪法拉来了,立在言焓办公室门口,捧着一束玫瑰,兴奋地喊:“言焓哥哥。”
 
    一声呼唤让办公区鸦雀无声。
 
    大部分人出勤了,少数几个把头往资料堆里埋。只有苏雅不悦地皱眉。
 
    言焓不冷不热的:“你还没走?”
 
    “我等你下班一起吃饭。”
 
    “你跟我来。”
 
    眼见他们一前一后往这边过来,关小瑜和甄暖吓一大跳,立刻往天台逃窜。
 
    可言焓也上楼来了。两人慌忙找到一处拐角,贴得紧紧地躲进去。
 
    言焓走上天台,在风里站了一秒,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盒。
 
    风吹着衣领翻飞,他垂头,拿出烟来。半晌,想到了什么,在栏杆上磕一下,又塞回去。
 
    他回身看跟上来的纪法拉,指指她身后的楼梯间门:“把门关上。”
 
    后者脸上现出喜悦,转身要去,又听言焓说:“你出去,把门关上。”
 
    “什么?”
 
    “以后别干这种事了,没事别往这儿跑。”言焓不咸不淡,并不躲避她不开心的眼神。
 
    “为什么?”
 
    “有时间好好学习,别浪费光阴。”
 
    “干嘛摆这种家长的姿态,你别把我当小孩子。”
 
    “纪法拉……”
 
    她生气地打断:“为什么这么生疏地叫我?”
 
    “我们本就不够亲近。”
 
    “你以前救过我,是恩人!”
 
    “我没救过你,你认错人了。”
 
    “有!”纪法拉跺脚,“就是你。你背过我的。”
 
    言焓一副好笑的样子:“我还背过老奶奶过马路。”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纪法拉立在风里,很受伤:“我喜欢你。”
 
    言焓不动容,淡淡道:“你还小,不懂什么叫喜欢。”
 
    “你小的时候喜欢夏时,到现在都没忘。”
 
    言焓沉默。
 
    天地间一片灰白惨淡,他黑色的剪影被风吹得消瘦却异常挺拔。
 
    良久,
 
    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那我告诉你,我现在有心上人,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那个叫秦姝的真是你女朋友?”
 
    “不是她,别人。”
 
    “谁?我要和她竞争。”
 
    “纪法拉,”他黑眸微敛,“骄傲点,别这么没骨气。”
 
    一句话叫纪法拉羞得哭起来,她低低地说:“你害了我爸爸,我都没怪你。”
 
    “我没害他。”
 
    “你欺骗了我家人的感情。”
 
    他没什么聊天的耐性了:“那就叫他们来找我算账。纪法拉,我最多认识纪琛和沈弋,还真不认识你。”
 
    甄暖和关小瑜躲在角落里,交换眼神。以纪法拉的段位,哪里斗得过言焓。言焓这种软硬兼施,且软硬皆不吃的人,真可怕。
 
    纪法拉连连受挫,怒气冲头:“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活该受报应。当年的事就是你活该。”
 
    甄暖和关小瑜都听出来那件“事”是夏时的被杀。两人对视一眼,竟有些害怕言焓会打人。
 
    但那修挺的黑色侧影只是立在灰蒙蒙的天幕里,安安静静的。
 
    北风在天空盘旋,响彻天际。
 
    言焓低头,伸手进口袋,重新把烟盒摸出来。
 
    “嗯。是。我活该。”他轻轻地笑了笑,“消气了吗?”
 
    “抱歉,我要抽烟了。”夹着烟的两指挥一挥,“请出去,把门关上。”
 
    纪法拉原想气他,可他散漫不羁,她反而气得更呛,咬咬牙,快步出去哐当摔上铁门。
 
    言焓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他把烟叼进嘴里,不轻不重地擦火柴。
 
    风在和他作对,一下,两下,火焰一次次被吹灭,变成一抹青烟,消失在风里。
 
    不知是第几次,他静默了,盯着袅袅的烟雾。等散尽,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扔进垃圾桶,下楼去了。
 
    甄暖和关小瑜从角落里走出来,两人默不作声下了楼。
 
    走在冬天的枯枝败叶里,关小瑜忽然说:“我做痕检的第一个现场,就是夏时的案子。”
 
    甄暖没吭声,在好奇现在言焓心里的人是谁。
 
    “言队……心爱的人死得那么惨,心理阴影肯定很重。好在,听他的话,应该找到新方向了。”
 
    “听说之前的那个,被碎尸了。”
 
    “何止是碎尸,”关小瑜皱眉,“她被搅成了碎末。”
 
    ……
 
    9年前,夏时失踪;
 
    8年前,一只狗在白水河边刨出了她的一堆碎肉和一根肋骨。
 
    碎肉和肋骨是冰冻过的。
 
    郑容教授的法医室用了很长的时间分析得出,从断骨上看,夏时受害一年多了;而那堆碎肉混杂了人体各个部位的皮肤和肌肉组织:耳朵,手掌,胸脯,臀部,大腿……
 
    从夏时父亲那里提取dna后,法医室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分离对比验证,那根骨头和那堆碎肉全都属于夏时,没有别人的。
 
    刑侦队的推测是,凶手把夏时绞碎了,一小点一小点分批次扔进河里,大部分入了海,这一小团却被淤泥拦住。
 
    面对这样的证据,言焓只说,不把整个夏时找出来,他不会相信。
 
    那时他还只是被尚杰带着的骨干学员。他什么也不干了,一直找夏时,把誉城都翻遍。
 
    7年前,在白水河下游的奚市,发现了更多腐化的组织和碎骨,其中有一截枕骨一截颈椎一截脊柱。
 
    化验后同样是夏时的。
 
    人没了肋骨可以活,可没了这些骨头,是活不成的。
 
    ……
 
    太惨了。
 
    甄暖蹙着眉从电梯里出来。听关小瑜讲这些,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心神不宁地走进办公室,胡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可小松冲了进来:
 
    “甄老师,得加班。三木县和城区交界的阳明垃圾填埋场36号坑发现了一具尸体。”
 
    “好,马上动身。”她打起精神。
 
    “这次会遇到很恐怖的尸体哦。”
 
    “为什么?”
 
    “阳明填埋场36号坑在9年前就封闭了,那具尸体至少得有9年以上。”
 
    “9年?”甄暖诧异,“应该变成白骨了啊?”
 
    “没有,尸体浸在某种化合物里,变成了鞣尸。”
 
    作者有话要说:(前边还有一更)
 
    明白的感情从现在慢慢开始了,但不会是你们想的那种一下子爆发。
 
    言焓有他自己的计划。
 
    当然了,后面也会有爆发点的,但不是在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