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一剑第三回 空嗟变幻迁枯骨 莫测高深立掌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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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子被风吹开,雨点打在不岐的身上。
 
  雨声风声,声声入耳。他的心又在抽搐。
 
  每一个下雨天都令他感到不安,尤以今天为甚。
 
  “唉,京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他只想有个人可以和他说话,要是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他把心事都说出来,那就更好了。
 
  和他最亲近的人,莫过于他的义子戈振军了,但可惜他的心事,却是连对义子都不能说的。
 
  他忽然想起另一个人,位居长老之首、辈份是他师叔的无量道人。无量道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秘密的人。虽然还不是全部知道,这个关系就已经与众不同。想起了这个了,他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尽管十六年来,无量道人并没有因为知道他的某些秘密而要挟过他一但一想起这个人,他就有阴森之感。
 
  雷鸣电闪,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心情有如风中翻飞的乱叶,诸般幻象,如电光从他心中闪过。何玉燕、耿京士、常五娘、无量长老、蓝玉京,最后是要取他性命的那个神情威猛的老头儿。
 
  想起那个可怖的老头儿,他只盼望他的师兄能够早日回来。他和不戒的感情并不特别好,甚至还比不上普通师史弟的感情。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觉得这个好象不大喜欢和他接近的的师兄,比起近来着意和他接近的无量师叔更加值得信赖。最少,不戒回来,他就可以解开那个老人是否郭东来之谜。
 
  “不过,雨下得这样大,不戒师兄今天恐怕不能回山了。他想。
 
  雨越来越大,他的不安之感也越来越甚,甚至他竟隐隐有点儿不祥之感。以前的三个下雨天,他都碰上了不幸的事,这一个下雨天,又将碰上什么?
 
  谁知道只是一场过云雨,虽然下得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突然就雨停风止了。那经过了一个漫长的黑夜的感觉,其实只是他心中的幻觉。
 
  雨后天晴,他的心情也随着开朗了。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个人走进来,正是无量。他呆了一呆,刚刚开朗的心情不觉又是一沉,说道:“师叔,下这么大的雨,你来做什么?”
 
  无量说:“不岐,你的师兄回来了。”
 
  不岐吃了一惊,说道:“啊,是不戒师兄回来了吗?下这么大的雨,真想不到——”
 
  无量说道:“还有你更想不到的呢,他是给人抬回来的!”
 
  不岐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道:“抬回来的?是生病还是受伤?”
 
  无量说道:“是受伤,而且伤得很重,听说在路上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了。”
 
  不岐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无量继续说道:“这样的事,莫说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不戒这次奉命去办的事,本来应该是没有什么风险的——”
 
  不岐惊魂稍定,问道:“他奉命去办何事?”
 
  无量似乎有点儿诧异,说道:“你不是已经见过掌门人了么,你的掌门师父没有告诉你?”不岐隐隐感到事有蹊跷,说道:“师父只告诉我,师兄下山去了,这两天就可以回来。”
 
  无量说道:“他去的地方正是你最熟悉的地方。”
 
  不岐一怔道:“哦,我最熟悉的地方?”
 
  无量说道:“当年你不是把无极长老以及你的师弟、师妹等人的骸骨都埋葬在你的家乡的那座山上吗?那座山是叫盘龙山吧?不戒就是奉命到盘龙山去,去把无极长老的骸骨迁回本山安葬的。嗯,其实这件事早就应该办了。”
 
  得知此事,不岐在吃惊之外,又加惶惑,按理来说,两桩差事应该掉换人选才对。
 
  “为什么师父不叫我办这件,却要我去辽东呢?”
 
  无量好象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不是我说你的师父,他是有点儿老糊涂了。无极长老是你亲手埋葬的,这件差事应该交给你才对。不过,话说回来,也幸亏这件差事不是落在你的身上,否则给抬回来的恐怕就是你了。”
 
  不岐只有苦笑,心想:“我在辽东也是差点儿就要丧命,若不是我那一招白鹤亮翅出全剑快,恐怕比师兄更糟,他还可以活着被人抬回来,我则只有埋骨异乡了。”不过,他在辽东的遭遇,可不愿意对无量说,他只能苦笑着问:“不戒师兄是受何人所伤?”
 
  无量说:“还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牟一羽送他回来的。他赶着去禀告掌门,没工夫和我多说。此刻,掌门大概已经在替不戒施救了,咱们快点儿去吧。”
 
  无量猜得不错,武当派的掌门无想真人此际正在运用上乘内功,替徒弟治伤、拔毒。
 
  在掌门人这间静室中的,除了牟一羽之外,还有武当派的另一位长老无色道人。
 
  小一辈的弟子只能在复真观外等候消息,谁都不许进去。唯有不岐例外。
 
  不岐放慢脚步,跟随无量长老踏入静室。
 
  一踏入静室,刚好就听见无相真人在问:“他中的是四川的唐家的暗器吗?”
 
  牟一羽答道:“可以说是唐门暗器,也可以说不是唐门暗器。他中的是常五娘的青蜂针。”
 
  他这话说得好似模棱两可,但房间里的这几个人却是谁也听得明白的。要知常五娘乃是唐二公子的姘关,这青蜂针是她得自唐门的秘法练成的,但她只是师其法,并一是照方抓药,唐门的暗器吕是没有青蜂针这个名目的。
 
  无色皱起眉头:“原来是那妖妇的青蜂针,怪不得不戒师侄昏迷了这么多天!”不过,他虽然皱眉歪额,却并不特别吃惊,因为他早已知道青蜂针的厉害了。地量的瓜也和他一样。
 
  不岐不由得心头一震:“常五娘这三个字从牟一羽口中轻轻地说出来,听进他的耳朵里,却好象耳边响起焦雷,雷轰,电闪,闪过他面前的是常五娘那勾魂摄魄的目光,象是在注视着他。啊那充满妖气的目光,比闪电更可怖的目光,他不觉变了神色。
 
  无量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你不知道青蜂针的来历么?”
 
  不岐定了定神,眼前幻影,点了点头,说道:“听说这是天下最厉害的一种毒针是吗?”常五娘的青蜂针恶名昭彰,只要是在江湖上混过一些日子的人,没有见过也听人说过。不岐在出家之前,是两湖大侠何其武的弟子,当然不能推说不知。
 
  无量似在安慰他,柔声说道:“掌门人正以太极神功为他祛毒,不戒的内功亦已有了将近四十年火候,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只要他保得住心头一口气,就能得救!”
 
  不岐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好在没有给师叔看出破,倘若给他知道我和常五娘本就相识,新案牵连旧案,那我的嫌疑可就大了。”
 
  大家对无相真人的精纯内功都有信心,但可怕的是,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想象那样顺利,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不戒仍然未醒,无相真人的面色已是黯然无光了。
 
  无相真人唤道:“不岐,你过来。”不岐闻言,立即坐到不戒面前,双掌运气将真气输入不戒身中。
 
  不戒嘤地一声,张一道:“不岐,是你——”声音颤抖,急促刺耳异常,好象是换了一个人的口音似的。无相真听进耳中,有说不出的难受。
 
  不岐忽地将上衣撕开,露出胸前的七处伤疤。
 
  不戒惊呼:“啊,这、这是郭东来的七星剑法!”
 
  不岐道:“他是不是一个身材高大、神情威猛,右足微跛的老人?”
 
  不戒道:“不错,你你、我碰上-”接连说了几个你字,声音又已低沉,好象又没气力说下去了。
 
  众人都不明白,何以在这紧要关头,不岐却要问他事情,耗他精神?难道不可以疮稍为好一些再问吗?
 
  众人不明白,无相真人却明白,他知道这个徒弟已经好不了了。从不戒的变声可以听得出来,他已是浊气阻塞心脉,目前之所以能够清醒过来,炽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郭东来是否还在人间,是破十六年前那桩疑案的一大关键,不岐此时不问,就没机会了。
 
  不戒的伤重难治,也没有人比无相更清楚了。他叫徒弟代他疗伤,只不过抱着姑且让他一试的想法而已。故此,这个结果虽是令他伤心,却并不感到意外。
 
  不岐道:“多谢师兄。”
 
  不戒道:“不岐,你、你好——”不岐心头一震,在你好之后,他要说的将是什么呢?心念未已,只听得不戒继续说了下去:“你、你好自为之。”不岐这才松了口气。好自为之,虽然也可以正反两方面解释,但谁会从不好这方面去着想呢?
 
  不戒是掌门人的大弟子,如无意外,当然是他理成单继任掌门。众人都想,因为不戒自知不起,故而吩咐师弟好自为之。这好自为之等于是把掌盲目性理担交托给他的意思。
 
  无相真人听他这么一说,目光却露出锋芒,不戒忽地提高声音道:“不、不关师弟——”可是这句话也只能说到一半,他的眼睛又闭上了。不岐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心道:“好在师兄明白。
 
  众人不禁又是一怔,不关师弟,按语气推测,大概他想说的是不关师弟的事吧,那事又是什么呢?但此际救命要紧,谁也无暇去推敲了。
 
  无量急忙接替不岐,把真气输入不戒体内。不戒张口喷出一股阏血,翁声翁气地说:“师父,请恕弟子有负所托,牟一羽他明白,请师父问——”这句话未能说完,就气绝身亡了。
 
  无相真人的道袍好像被风吹过,起了皱纹,面色枯黄,好象风中的败叶。
 
  没有眼泪,一滴眼泪也没有。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是比哭更加难受。
 
  “死者已矣,师兄保重。”无量、无色齐声说道。
 
  “请师父节哀,为师兄报仇。”不岐说道。
 
  只有牟一羽不言语,敢情他惊呆了。
 
  地相真人缓绶说道:“你们都出去,我要静一会儿”。木然的脸上毫无表情。
 
  无量长老带头,默默地走出静室。
 
  无相真人忽道:“一羽,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不戒临终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师父问牟一羽的,所以谁都不会奇怪掌门人单独要他留下。只不过无相真人要他们避开,却难免有人心里有点儿酸溜溜的感觉。
 
  不岐走在最后,他把静室的门关上,但并没有走出复真观。他坐在弟二个院子的台阶上。从大门到静室,要经过三个庭院,这是蹭那个院子。在这个院子里,是听不是静室里面的说话声的。
 
  现在他已是掌门人独一无二的弟子了,因此掌门人刚才虽然吩咐众人都退出去,并没许他例外,但为了防掌门人发生意外,他留下来照料师父,谁也不敢说他不该。他留在第二个院子,那已经是避嫌了。
 
  他呆坐台阶,听得观门外纷乱的脚步声散开,终又归于寂静,观门外本是挤满等候消息的众弟子,想是两位长老传出无相真人的法谕,叫他们都回去了。
 
  寂静,异样的寂静。他脸上的神情也有了异样的变化。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当然,他不仅仅只是听见自己的心跳,他也听见了别的声音。正因为他听见了别人的声音,才引起他的心跳的。
 
  他听见师父和牟一羽在静室里说话的声音。本来在这院子里是听不见的,但别的人听不见,他却可以听得见,因为他的内功造诣在武当派中是可以排名第四的,用不着伏地听声,他也听得静室里面小声的谈话。
 
  他听风师父在问:“你知道我所要的东西?”
 
  牟一羽道:“禀掌门,弟子已经带来了。接着听见一声较重的声响,不岐用不着眼见也猜想得到,那是牟一羽把一个布袋放在桌上的声音,那个布袋是牟一羽早就背着的,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的是什么。
 
  不过正如什么事都有例外一样,这个谁字并不包括不岐在内,无须牟一羽告诉他,他也可以料想得到那是什么。
 
  果然听得师父说道:“都带来了么?”
 
  牟一羽道:“一块也没留下。”
 
  师父道:“好,那你就一块块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让我细看。”
 
  “一块块拿出来”,那不是骨头还是什么?不岐的心往下一沉。他好象看见青蜂常五娘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那个下雨天,盘龙山上。
 
  他正在和师弟理论,那个对何家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已经按捺不住,上去和耿京士扭打了。纠缠间忽听得老家人一声惨叫,倒地身亡。他立即指责耿京士杀人灭口,连师妹都以为是她的丈夫失手打死那老家人的。
 
  那时雨虽然已经停止了,天色还未开朗,他们都看不见树林里埋伏有人,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但他知道,青蜂常五娘,一定是躲在黑暗中向他偷笑。
 
  因为那老家人是给常五娘用青蜂针害死的,而常五娘也一定知道。他是知道的。她的独门暗器可以瞒得过耿京士和何玉燕,却怎能瞒得过戈振军?曾经与她同床共枕做过一夜夫妻的戈振军?
 
  他捶胸自责:“我怎会这样无耻下流,堂堂名门弟子,跟一个臭名昭彰的淫贱女人缠在一起?唉,但若不是师妹移情别恋,我也不会受这妖妇的迷惑!我只道她人尽可夫,做一晚露水夫妻,日出便散,哪知会得到这样结果!”
 
  就因为有这段孽缘,他只能替常五娘掩饰了。
 
  不过,他明知是常五娘所为,却还要冤枉师弟,也还有另一个原因。当时他在想:“耿师弟变作满洲奸细,这已经是语气确凿了。反正他罪有应得,给他多加一条罪名,那也算不了什么。但现在,那个可以证明耿京士做满洲奸细的证明——霍卜托写给耿京士的那封信,已是显露出越来越多的疑点,这个所谓证据,恐怕也未必站得住脚了。
 
  如果耿京士的罪名不能成立,他可不能不担心他做的这件亏心事被人揭穿了。他杀耿京士还可以说是误杀,但他明知那老家人是给常五娘用青蜂针害死的,却还要冤枉师弟,这件事又怎能辩解呢?
 
  即使他依然瞒住良心,说是当时自己不知,但若捉住了常五娘,常五娘能不说出和他的关系吗?他又怎能和常五娘对质?
 
  静室里早已没有谈话的声音了,他知道师父一定是和牟一羽在检查那些遗骨。
 
  要是给师父发现真相,那怎么办?
 
  他正自胡思,忽听得一声咳嗽。俗语说做贼心虚,这一声咳嗽,竟然把他吓了一跳。
 
  抬起头,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道人弓着背向他走来。他哑然失笑,是服侍他师父的那个聋哑道人。
 
  这道人不知俗家姓名,生性蠢钝,有若白痴。众人因他又聋又哑都叫他聋哑道人。
 
  聋哑道人是是二十岁多岁就来到武当山的,当时无相真人新任掌门,见他可怜,调他到跟前使用。他专司服侍无相真人之职,也将近四十年了。他今年大概六十年纪,但看起来比八十岁的无相真人还老得多。
 
  他看见不岐这副样子,好象也感到有点儿诧异,脸上一派茫然的神色。
 
  他刚才不知是躲在什么地方,和聋哑人说话,只能用简单的手语,要问也问不清楚的。不岐只好竖起拇指和小指,两根指头靠近,然后指一指内进的院子,示意无相真人正和一个弟子在静室密谈,叫他不可骚扰。然后指指自己的胸,又指指他,再把双掌摊开,作势把什么东西交给他似的,向外方走了两步,回头再看一看他。这是说:请你替我看门和伺候师父吧,我要走了。那聋哑道人点头表示明白,在他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不岐就离开了。要知不岐虽然不怕别人怀疑他,但也还是不想给牟一羽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还在这儿的。
 
  他走出观门,忽听得有人说道:“我叫你不要心急,你瞧,这不是你的干爹出来了?”原来正是无量长老和蓝玉京同在一起,在附近等他出来。
 
  蓝玉京吃了一惊,说道:“师父,你的面色好难看。我知道师伯死了,你很伤心,但也不要坏了自己的身子才好。师祖他老人家怎样了”?”
 
  不岐心道:“这孩子倒是怪懂事的,只是我对不起他。”当下说道:“没什么,大人的事,你莫多管。你姐姐呢?”
 
  蓝玉京道:“她回家了。”
 
  不岐道:“那你也回去吧,不必等我吃晚饭了。”
 
  蓝玉京似乎还想说话,无量拍拍他的肩膊,柔声说道:“好,孩子,人师父心情不好,他还有事要和我说,你乖乖听话,先回去吧。”
 
  待蓝玉京走过了山坳,无量这才回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不岐道:“这孩子对你倒是当真有着父子之情呢,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忽地接下去道:“不过,他好象也在开始怀疑了”
 
  不岐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无量淡淡说道:“小徒适才奉我之命,去找令郎,令郎和他的姐姐正在展旗峰下的小湖边练不,小徒在无意之中听见了他们姐弟的对话。
 
  不岐道:“他们姐弟在谈些什么?”
 
  无量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令郎对别人在背后说他是私生子一事,已经起疑了。另一方面,他名义上的父母,对他们姐弟的态度大不相同,亦令他感到惶惑。”
 
  不岐道:“他的姐姐怎么说?”
 
  无量道:“蓝水灵当然认为这是无中生有的事,劝他不要妄听谣言。不过,据小徒暗中观察所云,他对这位名义上是他姐姐的说话,似乎也还是半信半疑呢。”
 
  不岐默然不语,心里想道:“这倒是我疏忽了。往后我该叫蓝靠山夫妇对他们姐弟一视同仁,不要对他太过宠爱才对。”
 
  无量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不岐,你也用不着太过担心,有关玉京身世的秘密,蓝靠山夫妇是决计不会说出去的,那么,只要我也不说出去,他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不岐松了口气,但心头仍是七上八落,暗自想道:“他告诉我这件事情,不知有何用意?”
 
  心念未已,只听得无量打了个哈哈,接着说道:“玉京把你教给他的太极剑法私自传授给他的姐姐。嘿嘿,你的做法倒是令我佩服得很哪。”
 
  他说的这两句话,表面听来,似乎是前后不相连贯的。不岐莫名其妙,说道:“这件事情,京儿是瞒着我私相授受的我回去教训他一顿就是。”
 
  无量说道:“不,不,我说的一是他私传姐姐剑法这件事。我说的是你教给他太极剑法这件事情。”
 
  不惶然:“师叔是认为我不该过是把本门的上乘剑法传给他么?”
 
  无量道:“不,不,玉京人既聪明,又得掌门宠爱,你提早传他太极剑法,那是谁也不敢说你的闲话的。嘿嘿,你做的这件事,我佩服还来不及的,哪会说你不该。”
 
  不岐道:“师叔言重了,传授徒弟剑法,那不过是师父的本份,怎谈得上可令师叔佩服呢?”
 
  无量道:“你传给玉京的剑法花巧非常,人不怪其中之妙,我是懂的。怎能令我不佩服呢!他特别强调花巧两字。”
 
  原来不岐存着私心,他怕蓝玉京将来万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对他不利,故而在传授蓝玉京太极剑法之时,在关键之处,往往略加变化,以假乱真。看起来花巧异常,其实却是不切实用的。”
 
  他被无量说破,不禁心头一凛:“莫非他想借此要挟我么?他是本门首席长老,他要挟我,我也没有办法。不如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于是便即说道:“弟子自大上武当山以来,一直得到师叔的爱护,弟子实是不知怎样报答才好。弟子有做得不对之处,也请师叔直言。”
 
  无量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误会了,你做得正合我的心意,哪有什么不对呢。嘿嘿,不错,以前我是曾经帮过你的一点儿忙,但今后我却要仰仗你了。你别客气,我受不起。”
 
  不岐惶然道:“师叔,你说这样的话,我才受不起呢。有甚差遣,但请吩咐。”
 
  无量笑道:“我怎么敢吩咐你?嘿嘿,对啦,我还未曾向你贺喜呢?”
 
  不岐吃一惊道:“不戒师兄死于非命,弟子身遭折翼之痛,何喜之有?”
 
  无量望一眼,说道:“不戒惨遭不幸,我也觉得可惜,但死者已矣,对你来说,你不还有重任在肩,,却是不必太过悲伤。丧事一过咱们就该办喜事了。这是本门的喜事,更是你的喜事,你难道还不明白?”
 
  秒岐猜到几分,装作不懂,说道:“请恕弟子愚钝,我实在不出喜从何来”!
 
  无量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不戒一死,本派的掌门弟子就非你莫属了。掌门无想师兄年纪老迈,不戒一死,依我看来,他恐怕亦已无心再做掌门了。掌门人之位,短期内一定会传给你。这还不是喜事么?”
 
  不岐道:“弟子德薄才鲜,即使师父要传位给我,我也是决计不敢当的。
 
  无量似乎有点儿不大高兴,说道:“不岐,我一向没把你当作外人,你怎么和我也说这种客套!
 
  不岐呐呐地说:“我真觉得自己当不起掌门,不敢当也一配当,我说的是真话!”
 
  地量心想:“你真会做戏!”但看他面色似有重忧,又不象做戏。
 
  无量望他一眼,忽地说道:“我知道你悼念师兄出于至诚。但你已经尽了全力去挽救他,挽救不了他的性命,那也可无愧于心了。”
 
  这几句话可是话中有刺的,不岐听了,不觉心头一震,冲口而出,说道:“师叔也曾尽了力了。”
 
  无量说道:“是啊,可惜当我为他尽力的时候,已经迟了。嗯,说老实话,我也想不到他死得这快的。”
 
  不岐说道:“师兄被人以太极神功打伤心脉,又中了剧毒的青蜂针,在送回本山之前,他已经支撑了好几天了。”
 
  无量说道:“不错,他是被人以本门的太极神功,逆运真力,打伤心脉的。他能够支撑到牟一羽送他回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不过,倘若治疗得法,或者他还不会死得这样快的。”
 
  不岐变了面色,说道:“师叔,你这么说,莫非疑心——”无量打了个哈哈,打断他的话道:“你莫多心,把真气注入不戒体内,替他化毒疗伤的只有掌门师兄和你我三人,难道我还会怀疑掌门师兄和你吗?”他没有提到自己,也没有加一句料想你也不会怀疑我吧?那当然是表示自己坦荡的心怀的。
 
  但不岐却不能怀疑。而这也正是,盘醒在他心中一个最大的疑问。
 
  原来不戒被人逆运太极神功,打伤心脉,替他疗伤的人,除了太极神功必须有高深造诣之外,还要懂得治疗的法子。那就是必须用引导的疗法,而不能用击散或阻塞的疗法,这才能把蟠结在他脏腑之中的毒气、浊气引导出来。是以当不岐为师兄疗伤的时候,他的师父无相真人就曾提醒过他。
 
  但当不岐把真气注入的时候,却发觉似乎有点儿不对,阻力之大,是出乎他的意外的。他当然不会怀疑师父,是不是有人在师父之先,已经使用了不适当的疗法呢?
 
  他不会怀疑牟一羽,一来在为牟年纪还轻,即使他要谋害不戒,他也不会有那样高明的太极神功,二来他若要谋害不戒,又何必用这个法子,而且还留着他一口气,老远地将他送回武当山?
 
  无量是在他的师父之前,先见到不戒的。但他不知道无量是否已经接触过一戒的身体,所以他也不敢怀疑是无量暗中下的毒手。
 
  他沉默了一刻,抬起头来,望着无量说道:“不戒师兄是死得有点蹊跷,弟子也想查明他的死因。
 
  无量神色不变,淡淡地说:“你还不释然于怀么?其实,即使能够挽回不戒的一条性命,也不过只能令他敬延残喘而已。一个连吃饭都要别人喂的废人,对本派和对他自己都是毫无好处”
 
  不岐听得出他话中有刺,却不禁面上变色了。
 
  “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弟子只怕将来要蒙不白之冤!”不岐终于鼓起勇气,把早已想说的这句话说了出来。明知道这句话可能引起无量对他的不满,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哪知无量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何必多此一举?掌门和我对你都没怀疑,还有谁敢对你怀疑?你还是安心做你的掌门吧,若是怕有人不服,还有我替你撑腰呢!”
 
  不岐道:“多谢师叔,不过——”
 
  无量说道:“别那么多不过了,听我的话,保你不会出错。”
 
  说到此处,突然轻轻一嘘低声说道:“有人来了,好像是牟一羽。他恐怕要找你说话,我先走吧。”
 
  无量走入松林,不岐从山路上方看下去,果然看见牟一羽从这条路走上来。
 
  刚才在师父那间静室外面听到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了。
 
  那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好,你一块块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让我细看!”师父的话声。
 
  一块块,那不是骨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