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无缝(贵婉日记)第十五章 迷魂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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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辈荣幸,恭陪末座。”资历平谦谦细语,在贵闻珽的对面坐下了。
 
  贵翼陪着父亲坐着,给父亲斟茶。林副官站在他们身后。明堂注意到了林副官,他赶紧站起来,说:“明斋,你陪这位副官去另坐一席。”
 
  明斋应声,站起来。
 
  林副官一味谦让,说不必了。拗不过明堂的热情,贵翼发话,叫他客随主便。林副官就顺势应了,明斋恭敬地请林副官独坐了一席。
 
  “明斋多大了?”贵翼问。
 
  “二十了。”明堂答。
 
  “我记得你还有个妹妹叫明轩。”
 
  “嗯,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
 
  明堂和贵翼说着话。
 
  “你们家孩子的名字取得都挺有特色的。”
 
  “那是,我跟你说,明楼、明台、明斋、明轩……原来啊,我们家长辈是打算给明轩取个花啊草的,譬如,明镜、明月、明霞,我啊,就觉得这个‘轩’字好,‘仰见城西楼,回光照文轩’,美啊,亭、台、楼、阁、轩、榭、堂、斋,男孩能用,女孩也能用。别人家男尊女卑,我们明家男女平等,新生活。”明堂爽朗地笑着。
 
  “明董事长是难得的明白人,不像有些所谓的家长,给自己的孩子取了名字,又嫌弃那孩子辱没那名字,反要夺回署名权。”资历平说。
 
  “那是,我啊……”明堂一看贵家人的脸色都有点变化,忙改口说,“那也不是,俗话说得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笑着掩饰着座上客的情绪,“我们今天是团圆宴,大伙高高兴兴的,拒绝讨论家庭问题。哈哈哈。”
 
  “我倒不知今日是谁家父子的团圆宴?”资历平说。
 
  贵翼默不作声地放下酒杯,神色严峻。
 
  明堂心里大概知晓些“长辈恩怨”,于是,继续打圆场,说:“嘿嘿,小资的秉性,历来都是快人快语,快人快语。各位不要见怪,不要见怪,想当年,他在这摆花酒、唱堂会的时候……”他一下就卡住了。
 
  资历平忽然仰头笑起来,说:“那叫一个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他笑眯眯地站起来,拿起手中酒杯。
 
  明堂一看是个好兆头,赶紧把酒杯拿起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百无禁忌。”
 
  贵翼默默地拿起酒杯来。
 
  “来来来,大家举杯,我先干为敬。”明堂说。
 
  贵闻珽也举起酒杯,笑看资历平。
 
  资历平清清朗朗地说:“这杯酒,先敬我娘。”他把酒杯一倾,酒水洒落在地,一滴不剩。明堂继续捧场,一边给资历平斟酒,一边说:“这第二杯该敬父亲大人了。”
 
  资历平举杯走到贵闻珽面前,说:“贵老先生,晚辈有一事不明,今日要在尊前请教。”
 
  “请讲。”贵闻珽说。
 
  “贵婉是谁?”资历平问。
 
  贵翼冷喝一声:“小资!”
 
  资历平依旧笑脸盈盈,低声下气地再问一句:“我就想知道,我在贵家有无名分?”
 
  “有名分。”贵闻珽说,“原先你叫贵婉,后来……”
 
  “好一个原先我叫贵婉。”资历平扯着嗓子怪叫一声,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酒汁荡漾,飞溅在贵闻珽的袖口上。
 
  邻座的林副官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看客们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吊起来了,原来,真的“活报剧”才刚刚开演。大伙儿心里着实又激动起来。
 
  “小资,注意你的态度!”贵翼忍着一口气说。
 
  “我的态度怎么了?我已经是低声下气地在求一个答案了。”资历平说,“贵军门你一生下来,走的就是一马平川的大道,而我资历平,是一个优伶之子,是从坎坷世路漂泊而来。二者生来不公,岂可同日而语。”
 
  贵翼冷笑:“你是在怪贵家啊。”
 
  资历平摇摇头,居然拍了拍贵翼的肩膀,说:“我是多年积怨,一朝有悟。”他一下站到了酒席中间,大声地说:“不瞒各位,各位尊贵的客人们,我知道,你们今天是来替贵军门撑门面的,你们是来锦上添花的。我遗憾地通知各位,我今天恐不能如各位所愿了。”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冷飕飕地投射到贵闻珽身上,“我今天肯到这里来‘丢人现眼’,无非就是想跟这位尊贵的老爷探讨一下我凄凉的身世,我想替我含冤受屈的亲娘讨一个公道。”
 
  “资历平!”贵翼暴喝一声。
 
  贵闻珽伸手拦住贵翼,声音沉稳地说:“小资,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要什么,你直说无妨。”
 
  “我想说的,就是二十年前,贵家的一段公案。贵老爷你该心知肚明。”
 
  “二十年前的事,事出有因,我与你娘是因故离异,三载恩情,我也弥足珍视,只是当时迫于家族压力,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个因故离异,分明是你家老太爷设局,陷害我亲娘,逼贵老爷你休妻弃子,贵老爷你心存孝念,故不能陈情,忍弃我母子于沟渠,皆因尔全无维护顾全之心,无实事求是之意。事过境迁,你纵不能真心悔过,说出这种冠冕堂皇、不痛不痒的话来,岂非自欺欺人。”
 
  贵翼厉声斥责:“资历平,你以为你懂一点微言小义,就敢在长辈面前放肆,一派哗众取宠之心,全无孝悌宽厚之情。”
 
  资历平根本不看贵翼,继续对贵闻珽发难:“贵老爷刚才说,三载恩情,弥足珍视,转眼间,马前泼水,覆水难收。”他不禁啧啧,“可怜我亲娘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拖着怀胎十月的身体,在风雨中颠沛流离。你但凡有一点男儿血性,都不该将自己的女人如此卑贱地委弃于泥,纵然父命难违,也应该另有关照……”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贵闻珽低声说。
 
  “身不由己,还是口不应心。”
 
  “我也意识到我无法弥补从前的过错。”
 
  “仅仅是过错吗?应该是罪孽。”
 
  “你放肆!!”贵翼彻底暴怒,他把手中酒杯重重一摔!
 
  吓得旁席坐着的林副官一下从椅子上跌下来,酒泼了一身一地。所幸现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一家三父子身上,没空去“照顾”到一个“配角”,林副官才不至于过于狼狈。
 
  明堂看看不对路,设法相劝,说:“大家都消消气,消消气。小资本性天真……”
 
  “其实不然。”资历平不买账。
 
  “你到底想干什么?”贵翼问。
 
  “我亲娘当日与贵老爷相识,是在天津的一个武馆里。我娘曾说,贵老爷当时身体羸弱,所以到武馆学拳,强身健体。我娘在‘心意拳’门下小有所成,亲授贵老爷一套拳法,我娘与贵老爷也因拳相爱,结成夫妻。
 
  “心意拳,心意拳,从来都是由心生意,由意化拳。贵老爷既然对我母亲无心无意,又何必忝施此拳,有负卿恩,不如罢手还‘拳’。”
 
  众人听到此处,莫不哗然。
 
  “贵老爷若赢了我,我二话不说,听凭处置;贵老爷若输了拳,从此不能再打‘心意’拳。我替我那多灾多难的亲娘收了此拳,我们再无半点瓜葛。”
 
  儿子居然公开挑战父亲,真是挑战传统的底线。
 
  贵翼气急反笑,说:“好一个罢手还‘拳’,你无非就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亲生父亲动手罢了——为人子者,善守孝道,天经地义,人伦之本。长辈有错,下气怡色,柔声以谏。似你这般出言不敬,挑衅尊长,恶语相向,眼中竟是无父无兄,与禽兽何异?”
 
  “小资问心无愧。公道自在人心。”资历平依旧强硬。
 
  明堂说:“小资,你过分了。我虽不是封建老朽,也欣赏新学风范,但是,你这些话也的确不能入耳了。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为尊者讳,为长者讳,没有你这样轻重不分的,更何况,这种拳打脚踢之事,同辈比比也就是了,怎么好到长辈面前去张牙舞爪。打赢了,你输了孝道;打不赢,徒留笑柄。你听哥哥一句话,打了你赢不了,不打就不会输。”
 
  资历平浅笑,说:“哥哥,你算我哪门子哥哥啊?最近真是好奇怪,自从有个贵军门来跟我攀亲戚,上海滩好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给我做哥哥,我倒是真有两个哥哥,一个是杀人在逃犯,一个是上海警备司令部侦缉处的二科的科长,绰号‘屠夫’,专杀‘共谍’,两手血腥,他们才是我哥哥,不知道明堂哥哥听了这些,还敢不敢跟我小资称兄道弟?”
 
  “你、你这,荒谬,荒谬嘛。”
 
  明堂被他一番话给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跟你打!”贵闻珽说。
 
  顿时,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不过,我有个条件。”贵闻珽说,“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血管里流着我贵家的血,我是父,你是子。你要跟我打,可以,你得跪着跟我打!”
 
  “说得好。”贵翼说。
 
  “我跟你打!”资历平说。
 
  全场安静。
 
  “我跪着跟你打!”资历平伸手摘下领口上的黑*结,扔在台口,他径直向乐池走去。
 
  众人哗然。
 
  最先锋最激进的复仇方式往往是最传统的方式。
 
  乐池瞬间变成擂台。
 
  贵翼和林副官都拽着贵闻珽的袖子,说,不能去。贵闻珽摆手制止,说,这场架,资历平憋了二十年了,该还的债迟早都要还。
 
  “这纯粹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人恩怨,没有任何别的因素。所以,无论今日输赢如何,双方都不需要负上法律的责任。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所有的人,包括我的儿子都不准向资历平寻仇。”贵闻珽说。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资历平说,“贵老爷,请上擂台。”
 
  贵闻珽大步流星地走上乐池。
 
  “拳击运动,我向来都是反对的。明明就是合法的暴力嘛。”明堂嘟囔了一句。
 
  “嗯。”贵翼“哼”了一声,说,“今天的‘暴力’也合法。”
 
  “我欣赏你的骨气,但是骨气不是赌气。”贵闻珽平静地说。
 
  “我敬重你的勇气,但是勇气不等于正气。”资历平娴雅地说。
 
  “什么是正气?”贵闻珽问。
 
  “至大至刚之气。”资历平答。
 
  “说得好,老朽别无所盼,盼你善养浩然正气,做一个正大光明之人。”
 
  此时此刻,贵翼是仰望着父亲和兄弟的,只有他心中最清楚,离别二十年,父子相逢的这一刻来之不易。
 
  拳拳之意,寸草之心。
 
  贵闻珽与资历平对峙。
 
  长衫风骨与西装风流;
 
  长者与青年;
 
  父与子;
 
  拳与心。
 
  资历平先执弟子礼,退后一步。左掌右拳,躬身一拜。
 
  贵闻珽左掌右拳,两手环抱胸前,手心向外一推。说时迟那时快,贵闻珽出拳迅猛,防不胜防。束身起,长身落,气势如龙卷风猛烈刚劲。
 
  资历平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直逼面目。他轻灵一跃,躲过拳风,双手生风,往回一挡,单膝一跪,干净利落。
 
  温情问道的情势瞬间逆转为飞扬跋扈,变化之快,速度之猛,令人防不胜防,大伙甚至来不及惊诧,台上两父子已经打得难分难解。
 
  一个拳法精密,一个厚重老成。
 
  一个绅士仪表,一个翩翩风度。
 
  一个一拳一腿一跪,一个一掌一拳一收。
 
  你来我往,父子俩打得风卷残云,龙腾虎跃,看得人眼花缭乱。
 
  贵翼一心挂着父亲的“安危”,一脸焦急,在乐池下不停地提醒父亲小心,喝斥兄弟无义!凡父亲得手,贵翼就高声喝彩,“好,打得好!”
 
  凡兄弟得有寸进,贵翼就说:“小资,武术切磋,点到为止。”
 
  “父亲,小心脚下。
 
  “资历平,你混账!
 
  “父亲,当心有陷阱,切莫强攻。
 
  “小资,你声名远超实际,不过如此而已。
 
  “小资,你要站起来一步,就算你输。
 
  “小资,你拳不由心,火力不足,阴柔太重,肤浅之至。
 
  “小资,你敢挑衅长辈,世道世风何在?传统美德何存?
 
  “小资,你是打拳还是打架,全无章法,活像老鼠打洞。”
 
  贵翼活像是一枚“助燃剂”,不但没有起到遏制资历平的作用,反而激发资历平的斗志,越战越勇。
 
  “坚髓骨,炼灵根,片片桃花洞里春。”资历平以一招绝美之势,回应贵翼的“老鼠打洞”。他冷酷的拳法和英俊的外表在擂台上却异化出一种动人的美感来。
 
  父子间闪转腾挪,资历平拳影拉风,出拳不计后果,贵闻珽只守不攻,出拳计较莫要伤他要害,双方的位置不断变换,意味着资历平越攻越猛,所向披靡。
 
  贵闻珽不欲恋战,与他纠缠,发拳一招决断,猛冲猛撞,一拳落下,劲力十足。大有恶虎窜涧之势,大海扬波之威。
 
  资历平劲力裹含,蓄力后发。一招制敌与绝地,回拳干净潇洒,他单膝飞跪,冲到乐池台口,双手一展一收,仿佛织锦般灿烂绝色,气势如虹,气度若仙。
 
  观者无不惊呼,大声喝彩。
 
  这一段打得漂亮,华彩,熠熠生辉。连林副官都禁不住高声喊“好”,气得贵翼直瞪眼。
 
  父子俩打到此处,心里都很清楚,决胜的回合已在眉睫。
 
  贵闻珽腾蛇旋转,飞起一脚,直袭资历平前胸,资历平身体往后一仰,后空一个翻滚,单膝一跪,反手一拳,两拳,三拳,拳拳打在贵闻珽的腰间,力量之凶残,动作之狠毒,速度之威猛,属于大砍大杀,强攻硬击。
 
  贵闻珽脸色苍白,仿佛腰间遭到重创,双手抱腰,大吼一声,扑倒在乐池中。
 
  全场大乱。
 
  贵翼脸色铁青,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乐池,喊着:“父亲,父亲。”林副官和明堂等人纷纷进乐池帮忙。
 
  “怎么样了?”明堂高声喊着。
 
  “我父亲受了重伤,医生,医生呢?”贵翼声音里夹杂了哭腔。
 
  “苏医生,苏医生。”
 
  苏成刚赶到贵闻珽身边,伏倒在地,先听心音,再看伤势。“不得了,不得了,贵老先生恐怕伤到腰椎了,腰椎是要害,一旦受伤严重,会造成骨折,脊髓发炎,肌肉麻木,下肢瘫痪。”
 
  “瘫、瘫痪?”贵翼的声音都打颤了。
 
  “军门,军门,别急,别急,我们马上送伯父去最好的医院。”明堂说。
 
  “我有这方面的外科治疗经验,您放心,贵军门,我一定全心全意保贵老先生平安。”苏成刚说。
 
  “谢谢,谢谢苏医生。来人——”贵翼站起来大喊一声,“林副官,叫救护车。”
 
  而此时,资历平就平静如水地站在人群之外,他向贵翼投来高深莫测的一瞥。贵翼怒气汹汹地向资历平走过去,明堂一看不对劲,喊着:“别动手。”
 
  资历平已经被贵翼劈面揍了一拳。
 
  贵翼把资历平的衣领一把拽在手心里,还要挥拳,就听得父亲一声咳嗽,贵闻珽有气无力地说:“不准打他,他是你弟弟。他是贵婉。”
 
  “父亲。”
 
  “我欠他亲娘的,我今日还清了。他不欠你的,是我们贵家欠他的。”贵闻珽说。
 
  “你听着。”贵翼把资历平的衣领往前拽了拽,眼眸一厉,突然大声说,“我父亲今日要有一个三长两短,我要你资家全家抵命!!”
 
  这一句着实厉害。
 
  吓得隐藏在宴席厅里的苏梅打了个冷战。
 
  贵翼的眼睛横扫四方,威风八面地将资历平推至林副官面前。
 
  “给我铐起来。”
 
  救护车一路呼啸,贵翼和苏医生看护着贵闻珽奔向陆军医院。
 
  苏梅心有余悸地戴上黑框眼镜,匆匆离开现场。
 
  “见鬼!”资历安听完苏梅的汇报,突然就想起了什么,接着冷笑起来,“这个狡猾的狐狸。”
 
  “什么意思?”苏梅问,“贵闻珽受伤,难道隐藏着什么阴谋?”
 
  “三天前,我们截获了*发给代号‘沙漏’的‘共谍’密电,上面明确提到,要他们帮助一个苏区特委出港。而这个人受了严重的枪伤,需要去莫斯科动手术。”资历安说。
 
  “一个苏区特委,如此大动干戈?”
 
  “不是一个区区的苏区特委,而是共产党一个高级领导干部。”资历安点燃一支烟,说,“中共发起抗日东征战役,红军主力在陕北渡过黄河,东征战役中,有一名高级将领中枪受伤,据特情处报告,此人腰椎受伤严重,伤及神经系统,如治疗不及时,有可能瘫痪不治。”
 
  苏梅惊讶地叫出了声。
 
  “难怪你今日叫我前去监视他们兄弟的行动。”
 
  “并非如此,我又不是神仙。也不可能事事处处都想得到吧。”资历安说,“我只是觉得资历平突然跟贵翼混在一起,一定会搞点小动作,毕竟,他们贵家死了一个贵婉。可是,他们今天的动静确实大了点,有点不知死活。”
 
  “那,我们还不马上出发去陆军医院。”
 
  “慌什么,总要等‘大人物’躺在了手术台上,动了刀,才好人赃俱获。你还怕一个昏迷的病人跑了?倒是这个贵翼,身为党国栋梁,居然为己区区兄妹情分,就公然背叛党国,简直丧心病狂,无法无天。”
 
  “贵翼身居要职,身份敏感,我们……”
 
  “所以,我们必须‘人赃俱获’,才能扳倒他这棵大树。你去通知行动组,半个小时后,全体出发,地点陆军医院,不要拉警笛,安安静静地去。”
 
  “是,科长。”
 
  “还有,找一张贵闻珽的照片来给我看看。”资历安语速很慢。
 
  “我认得他。”苏梅说。
 
  “我得亲自确认,明白吗?”
 
  “是,科长。”苏梅立正。
 
  陆军医院。
 
  手术室的门口,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军械局宪兵;走廊上,明堂陪着贵翼坐在板凳上,安慰贵翼。
 
  明堂说苏医生的技术高超,他还特地请来了两名德国外科大夫,一起给贵老爷子做手术,老爷子命大福大,一定没事。
 
  正说话间,走廊上来了一队人马,资历安和苏梅向贵翼迎面走来,贵翼的表情十分气愤。他并不看资历安等人的汹汹之势,而是转身看手术室的门,专注地倾听里面的声音。
 
  手术室里很安静,手术应该很顺利。
 
  有两个护士不停地在过道里奔跑,她们手上抱着消炎的“磺胺”输液瓶,资历安突然挡住了护士的去路。
 
  “干什么!”贵翼站起来,怒喝一声。手术室门口的宪兵立即站在了贵翼身后。
 
  明堂也站起来,察言观色。
 
  两名护士赶紧低头离开。
 
  “贵军门,我们侦缉处二科刚刚接到一条绝密消息,共产党的一名要犯就隐藏在陆军医院,卑职奉上峰差遣,特来围捕‘共谍’。有什么得罪之处,万望军门见谅。”资历安说。
 
  贵翼眼底一抹寒光直射资历安的眼瞳,他冷笑着说:“资科长,你还真是狗胆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贵翼先给资历安下了结论。
 
  不等他开口说话,贵翼已经开始滔滔不绝了:“我贵家与你资家虽然有些渊源,有点纠葛,但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倒好了,你们资家的人就像一贴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地贴在我们贵家身上。资历平当众犯上,殴打我父亲,这笔账我还没跟你们算,你们就来以搜捕*之名,意图搅乱我父亲的手术治疗。我告诉你,资历安,我父亲若有三长两短——”
 
  “你要我们资家全体陪葬,不是吗?”资历安很平静,看上去,比贵翼多了些风度,他大度地笑笑,“贵军门,你很失态啊。你这样絮絮叨叨,滔滔不绝,哪里还有半点军门的样子?你稳不起啊?”他竟然伸出手去,意欲拍贵翼的肩,贵翼一个反手制敌,瞬间把资历安的左肩扭成麻花,资历安大声惨叫着。
 
  特务们一阵骚动。
 
  “贵军门切莫冲动。”苏梅叫了一声,“我等的确奉上峰之令前来缉捕*要犯,资科长适才出言不逊,得罪了军门,望军门大人大量原谅资科长。不过,在缉捕‘共谍’之事上,还望贵军门以党国利益为重,予以积极配合。”
 
  “你要我怎样积极配合?”
 
  苏梅走上前,双腿一碰,立正敬礼,说:“我们接到秘密情报,*高层分子正在陆军医院接受手术治疗,所以,我们要搜查手术室,不过,请贵军门放心,我们会对贵老爷的手术室区别对待,绝对不会惊扰到贵老爷的手术治疗。军门海量,需知蒋总裁在对待剿灭*一事上,是雷厉风行的,军门你稍有不慎,岂不授人以柄。”
 
  “好一个稍有不慎,授人以柄。”贵翼态度恶劣地回手把资历安给扔回去。他走到苏梅面前,来回踱步,回头看看脸色惨白的资历安,微微一笑,说:“资科长,你艳福不浅啊,苏小姐不仅人长得漂亮,话也说得在情在理,无可挑剔。我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为了党国的利益,我就放你进去——”
 
  资历安刚要说话。就听贵翼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只能资科长一个人进去。”
 
  资历安一愣。
 
  “三分钟,从现在开始计时。”贵翼说。
 
  他开始低头看表。
 
  资历安与苏梅迅速交换眼色,两名宪兵站回原位。资历安不再犹豫,大跨步向手术室走去,宪兵替他打开了手术室的门,等他进去后,立即关上大门。
 
  一名背枪的宪兵引资历安走进手术室。
 
  资历安穿上了医生袍,戴着口罩,以避免感染。宪兵允许他走进白色的帷幕,这样,资历安可以清晰地看到病人的脸。
 
  资历安看见了贵闻珽的脸。
 
  呈雪青色,十分可怖。
 
  两名德国外科大夫跟一名中国大夫正在用德语交谈,资历安只会讲几句蹩脚的英文,对于德语,他是望而生畏的。
 
  虽然他一句也听不懂,但是,他从医生脸上的表情可以臆测到贵闻珽伤势严重,不可小觑。
 
  白布上一片洼洼的血,布的窟窿下,是一片被切割的血肉。资历安实在是觉得恶心了。
 
  他忍着极度的恶心和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从手术室里走了出去。
 
  而医生们对他,几乎是视而不见的。
 
  资历安确定了一件事。
 
  手术台上的的确确是贵闻珽在做手术。
 
  而非别的什么人。
 
  贵闻珽身受重伤,岌岌可危。
 
  结论是,小资闯下大祸了。
 
  咎由自取。
 
  资历安从手术室出来,十分诚恳地向贵翼表示了歉意,不仅仅是对刚才自己的鲁莽行为,也为资历平所犯下的大逆不道之罪,表示了极度愤慨。
 
  然后,他又假惺惺地说,自己还要到陆军医院其他的病房去搜捕*要犯,就此告辞了。如贵老先生这边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话,他一定尽力帮助。
 
  贵翼说,你回去烧炷高香吧,总之一句话,我父亲没事,资家就没事。
 
  手术过程很长,明堂去给贵翼买晚餐了。
 
  “手术室”走廊上很安静。
 
  林副官把资历平带来了。
 
  资历平戴着手铐,坐到了贵翼身边,两个人肩并肩,轻展眉梢,相视开颜一笑。
 
  原来这场父子擂台赛,是他们预先设计好的。
 
  “怎么做到的?”贵翼问。
 
  “先给根烟抽。”资历平说。
 
  林副官掏了一包香烟出来,取了一支给资历平叼上嘴,贵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替他点燃香烟。
 
  “怎么做到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资历平冲贵翼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
 
  贵翼伸手替资历平把烟给掐了。资历平调皮地一转头,嘴上居然又叼上一根点燃的香烟。贵翼再伸手替他掐了。
 
  资历平头一低,一抬,嘴上又叼上一支点燃的香烟。
 
  “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