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身自爱(只为遇见你)第五章 只为有你,情深不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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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第安人将被释放的人质分成两路送出雨林营寨,高洁和巴西向导及加拿大摄影被分在一路,他们被送回他们来时的驳船处。印第安人同巴西向导沟通了几句后,便即离开。
 
    巴西向导对加拿大摄影说:“他们指了一条能更快抵达最近的小镇的路,一天就能到。”
 
    高洁说:“我们要快点,要快点通知中美大使馆。”
 
    如于直所料,讲信用的印第安人指引他们的道路十分可靠。一天后,他们的船驶入小镇港口。
 
    高洁和加拿大摄影在一家杂货店借了电话,分别给中美大使馆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而诚恳的声音,他听完高洁的诉求后,说:“我们会尽快调查的,您现在在哪里?是否需要帮助?”
 
    高洁迟疑着说:“我是台湾人。”
 
    年轻的声音带着和善的笑意,“我们是同胞,我们可以提供帮助。”
 
    她不再拒绝帮助,从死境之地回来,任何的生机都应该抓住。她同巴西向导和加拿大摄影就此别过。
 
    加拿大摄影拥抱她,安慰她,“放心吧,于不会有事,相同的情况我们经历过。上帝保佑,你一定能再见到他。”
 
    在经过八个小时的等待后,高洁坐上了中国大使馆派遣来的吉普车回到了隆多尼亚州的工厂总部。
 
    她问开车来接她的同胞,“于先生那边急需帮助,什么时候可以有好消息呢?”
 
    同胞答她:“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和当地州政府斡旋了,和印第安人谈条件我们很有经验。”
 
    她问这位同胞要了电话号码,同胞笑道:“你可以每天给我电话问进度。每天问两次也没有问题。”
 
    高洁被送到隆多尼亚州时,以色列主管也已经抵达了。劫后余生的人们向公司汇报本次事件的情况。
 
    工厂的总经理是英国人,他刻板严肃地问生还的职员们还有什么需求,公司会尽可能满足。
 
    高洁说:“我申请调回中国大陆。”她想了想,“两周以后。”
 
    刻板的英国人问:“为了表示公司对你们的慰问,你们可以立刻选择回到各国分部,公司会安排妥当。你为什么还要等两周?”
 
    高洁的声音低下来,不太想承认,但是仍旧答道:“我还有点事情。”
 
    她的要求还是被刻板的英国人通融了,得以继续停留当地两周。
 
    叶强生的慰问电话越洋打过来,他告诉高洁,“我接到了总部的通知,你回来以后可以入职设计部。”
 
    高洁说:“谢谢您的照顾,我会努力的。”
 
    她每天都给那位大使馆的同胞打电话,第四天得到了好消息。
 
    同胞说:“于先生在早上已经安全回到大使馆,他一切平安,明天就可以回国了。您要不要和他见一面?我们可以安排。”
 
    高洁心中尘埃落定,可是落定的尘埃随之又起了一些自己无法控制的心尘,漂浮在半空中。她有一些不太确定,想了想,说:“不,不用了。我们都是被于先生救的,听见他没事,我就放心了。”
 
    她在两周后,在公司的安排下回珠海的大中华区总部。出发前一天,她看到当地报纸上这样一条报导——
 
    “阿贝特河矿区发生冲突,当地印第安人抗议矿业过度发展,影响生态环境和族群生存环境。当局正在了解造成冲突的根源,但是印第安人引发的暴力冲突不应该被提倡,对当地的经济发展也会造成负面的影响,他们应该以开放的心态快速融入现代社会,而不是抵触它们。部分矿业公司同意州政府对当地印第安人的补偿建议,但是他们希望他们的合法权益应该被当地印第安族群尊重。”
 
    抗议乃至流血都未能保护当地印第安人被无视、被侵犯甚至被耻笑的原始的小小愿望,仿佛他们都不应该存在在这个社会上来阻碍不断改变和前进的时代车轮。
 
    高洁合上报纸,拿着护照,继续独身一个人踏上她的另一段人生旅途。
 
    叶强生率领部门全体同事办了饭局欢迎高洁的回归。她在上厕所的时候,听到外头有两位同事一边洗手一边聊天。
 
    “台湾姑娘命真大,好几个印度人都死在那里,她被绑架后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所以说老叶不厚道,拿新人当炮灰。”
 
    “得了吧,你别事后充厚道人,如果不是把她送过去填了我们部门的名额,讲不定就轮到你我去巴西开荒。老叶对老员工够意思了,他这个人到底是个老实人,现在对台湾人也有点内疚呢!”
 
    高洁等她们离去后,打开厕格门,在洗手台前洗手洗了很久。她一直望着自己镜子里的眼睛,司澄曾经握着她的脸说过“你的欲望藏得很深很深”,她的眼珠黑漆漆的,像亚马逊丛林夜中黑幕,需要被什么撕开,才能得到明朗天空。
 
    她在两个星期以后,抱着手提电脑,敲开叶强生办公室的大门。她对叶强生说:“我看到公司的通知了,公司在选合适的设计师参加‘美国珠宝零售商设计大赛’,我想向公司申请去参加这个比赛。”
 
    叶强生很意外,他沉吟,“这个比赛是各大国际品牌的竞技,设计师都至少有十几年从业经验,尤其他们代表品牌的话,公司更加慎重选择参赛人选。”
 
    有备而来的高洁,将手中的电脑打开,“我在工后做过一些设计稿件,请您看一下是不是有资格被公司选送?”
 
    叶强生戴上眼镜,倾前身体,浏览高洁的作品。他看第一页时,就忍不住点了头,心内诚服地想,后生可畏,没想到女孩的创造力这样大胆,得到她母亲的真传。
 
    高洁的第一件设计是以水沫玉为材,雕琢成似虎似豹形栖息于金树枝上的项链坠,取名“野性的呼唤”。第二件设计是枚胸针,金边为底镶红蓝紫三色碎宝石,作羽毛造型,取名“守护者羽毛”。
 
    他摘下眼镜,有商有量地同高洁讲:“我很喜欢你的设计,但是每一年公司总部选送去美国参赛的设计都是从全世界各分部的设计师里选送的,你今年的工作年资没有达标,明年你就有资格参加公司内部的选拔赛了。你把这两个设计好好琢磨完善,我作保推荐你先加入你们台湾的创意珠宝设计师协会。他们每年都会办展,你的作品倒是可以先参加他们两个月后的展览积攒一些名气。”
 
    高洁并没有任性地坚持她的请求,她关上电脑,朝叶强生鞠了一躬,“多谢您费心了。”
 
    她得体地从叶强生的办公室内退出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再度打开电脑,继续修改设计。
 
    任何的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做,她不着急,至少,已经到达她给这次同叶强生谈判的预期目标。
 
    叶强生的确算是个不错的人。高洁想。她想起了到底是利用了印第安人淳朴天性的于直。
 
    她时不时会想到他。
 
    回到都市之后,总有一种亚马逊丛林那一场逃亡是一个梦境的错觉,但是最后的吻,是烙在她唇上的记忆,她舔着自己的唇时,就会想到那好看的唇形。
 
    他的吻很热又很凉,如同水沫玉那样兼具温润的视感和冰凉的气息。
 
    高洁懊恼自己想得有点多了。
 
    在美国珠宝零售商设计大赛开赛那日,高洁由叶强生引荐到台湾创意珠宝设计师协会,很顺利地入会,并受邀将两件作品制作出来,参加协会秋季的展览。
 
    展览在台北举办,高洁因此回到故乡。
 
    她为母亲扫墓前,买了一份《联合报》,她在《联合报》上看到吴晓慈荣获“美国珠宝零售商设计大赛”银奖的报导,坐在母亲墓前呆怔了很久。
 
    明明是秋季的凉,却在她心头燃起一团微火,且愈烧愈烈。
 
    她记得“清净的慧眼”,她怎能忘记?那是铭刻到她骨头内今生今世最深刻的温情,拉扯她这顶无主风筝唯一的念想丝线。
 
    这一切并非梦幻泡影,亦非露珠闪电,能够轻易地一闪而逝。
 
    高洁在母亲的墓前,将《联合报》一点点撕得粉碎。一阵秋风拂过,报纸碎屑飘入漫山红叶中。
 
    洁身自爱(16)
 
    带着行李的高洁从母亲的墓前离开,去拜访了在母亲去世后,为母亲生前所授权,处理过母亲遗产手续的张自清律师。她带去了母亲的那一张“清净的慧眼”的电子原稿。
 
    在张自清律师办公室内,她讲述完关于母亲的设计被剽窃的诉求,张自清律师为难地说:“高小姐,这件事情很难办,你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份设计的著作权属于潘女士,仅凭这份电子稿是不成的。”
 
    高洁心潮起伏,不能平定,“请您再想一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张自清说:“除非这件设计在你母亲生前制成过成品,并且有相应的生产销售记录。这样对我们举证才是最有力的。”
 
    高洁的肩膀松垮垮地垂下来,“都没有。”
 
    张自清安慰道:“这样的情况在设计领域很普遍,维权的确是很困难的。设计师要保护好自己的作品,最好是及时做一下公证或者注册。”他拍一拍高洁的肩膀,以示安慰。
 
    高洁收好随身带的资料,她问张自清,“还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您,我妈咪留给我的松山区的房产,还是希望您帮我处理掉。”
 
    张自清问:“你真的想好了把房子卖掉吗?”
 
    高洁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
 
    “留着房子在台湾,至少这里有个家。”
 
    高洁苦涩地笑,苦涩地说:“我没有家了。”
 
    张自清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他只能叹气道:“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的传统,如果你在你的故乡连落脚的家都没有了,你的妈妈在天之灵会很难过的。”
 
    家之于高洁,从来没有一个具象的概念。是台北的这个家吗?还是跟随母亲飘零暂居的各地?抑或是爱丁堡的学生公寓?抑或是巴西的工厂宿舍?哪一处她都没有深刻的印象,哪一处她都只是暂时停留。
 
    可是听到张自清的话,她的心头到底一酸软,接过张自清一直代为保管的钥匙,拉着行李箱叫了出租车回到记忆古旧而不愿起开尘封的松山区旧宅。
 
    重新踏上旧路,满眼的绿荫挡住落日的金光,一针针跳入她的眼内,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马路两边旧宅新楼错落,百货公司、糕点铺、书店、新的旧的大的小的,像老电影胶片上的陈旧跳帧,窜上窜下,灼痛双眼。
 
    她记起久远的童年,总是不归家的父亲和工作忙碌的母亲,还有一个常常拿着父亲给的零用钱一个人从百货公司弯入糕点铺买最喜欢吃的凤梨酥的女孩子。父亲和母亲一开始的关系就并不那么亲密,但是至少,他们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她还有个家,她睡前时仍可听到父亲同她讲《汤姆索亚历险记》的故事,醒来喝到母亲做的牛肉面。
 
    她扒在车窗口看到了这家糕点铺,顶有名的老字号,里头的人熙来攘往,已经成为大陆游客买手信的福地。八岁以后,她就没有再吃过凤梨酥了。她把车叫停,进去买了一盒凤梨酥,出来后凭着记忆再往前两个路口,就是旧居门前。
 
    高洁近家情怯,提着行李箱和凤梨酥在公寓楼下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踏上楼去,随着记忆走到三楼的旧门之前。公寓楼有多年历史,她当年跟着母亲离去时,这栋楼也不过落成八年,现在已同她一般,经历了些风霜,苍老了些心情。她开门进去,入眼空空荡荡,除了墙纸和地板还是原来的样子,别无一物。
 
    当年父母离婚,她年纪尚幼,其实不太清楚父母的财产如何分割。母亲去世以后,她才搞清楚母亲为她遗下一笔不菲的资金遗产,以及这一所旧居。足见得当年父亲去意决绝,连房子都不曾要。
 
    高洁想起来客厅正中央至少应该是有个沙发的,沙发上有父母的结婚照,她想起来吴晓慈带着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高潓就坐在这张沙发上同她的母亲摊牌。结婚照片上父亲的模样,已经在记忆的深处模糊不清了。
 
    从八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生父高海,或许这根本也源于母亲的本意,但她并不以此为憾。从不。
 
    高洁从来没有想过,隔了这么些年,再次看到父亲,居然会是在珠宝创意设计师协会秋季展的布展现场的大屏幕上。
 
    工人正在调试电视大屏幕,转到一个电视台的娱乐新闻,高洁陡然看见走过这一年度电影节红地毯上的父亲。她对着那陌生到几乎以为自己应该忘记,但是一见又立刻熟悉的身影恍惚了一二刻。
 
    高海原来还保持着轩昂的身姿,五十多岁的人,还是三十多岁的身材,腰板健硕,一双眼睛尤其生得精彩,目光炯炯,不怒自威又淡定自若。只是一头发已全白,一眼望去,不免令人感慨此人应当还在壮年,可为何又如此显出苍老?
 
    高海携他制作的影片参加电影节,带领整队剧组站在台湾本土明星中,很受人尊重。
 
    高洁才恍然忆起,她的这位生父,好像是一位有些名气的制片人,名下有一间在岛内颇具知名度的电影制作公司,旗下亦有多位实力导演编剧。
 
    旧时的资料在她脑海中逐渐拼凑出往日时光。
 
    高洁听着电视内主持人对亲生父亲的介绍和恭维,好像在看一个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八卦。
 
    她也在电视内看到了长大后的高潓。
 
    如果非说她的童年心灵受过强烈冲击,那一柄重创她的刀是由高潓刺入她的心脏。一个突如其来的小姑娘,告诉她,她的爸爸不仅仅属于她,然后她的爸爸就抛弃了她。
 
    正是这个小姑娘,分走父亲的骨血,分裂了她的家庭,她因她而开始了可能需要终其一生的漫无目的的漂泊。
 
    可是,高洁发现高潓和自己神似极了,同样遗传自父亲的眉眼,同样像到不可名状的苹果肌,同样的身段和身高。
 
    有一种被侵占的恐惧感擒住了她,比恐惧感更深的,是高潓身上,有着她所没有的,但正该是她们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自上而下的娇媚鲜妍,满心满意的幸福如意。
 
    高洁看到高潓出现在电影节幕后酒会的新闻里,依偎在高海身畔,享受名媛待遇,回答记者的恭维。
 
    记者问她:“高小姐有没有想过进军演艺圈,在令尊的电影里演个角色呢?”
 
    高潓笑着答,声音低低的,一如台湾女子的温柔婉约,“不不,我还是比较喜欢念书,我打算继续在哥伦比亚大学深造传播学博士,我的男朋友也比较很支持我的学业。”
 
    记者一致追问哪家幸运男郎得到她这位岛内名媛亲睐,她娇羞地将脸埋在父亲的臂弯中。高海慈爱地拍了拍高潓的手,对大家说:“有好消息会通知各位的。”
 
    高洁想问工人找遥控器换台,回头听见那边的协会负责人正在问做宣传的同事:“和吴晓慈联系了吗?她确定出席了吗?”
 
    那同事答:“放心,确定会致辞来的。”
 
    高洁没有找到遥控器,却从裤兜里掏出一枚本来带着充饥的凤梨酥,隔着毛糙的包装纸,捏得粉碎。
 
    她想,若非母亲带她远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弹丸之岛,她的不甘、屈辱、怨愤恐怕早已将她没顶。可关它们这些年,只消那么小小火焰,它们又自埋在深不见底的心内的空洞里汩汩而出,从亚马逊丛林九死一生活转回来的觉悟都抵挡不了,就像潘多拉打开的魔盒里飞出的势不可挡的恶魔。
 
    高洁向叶强生申请,将在台湾停留的时间延长,正好逢上大陆的十一黄金周,加上她的年假,她八岁之后头一回要在台湾待这么长的时间。
 
    她搬回了松山区旧宅,请来清洁工人简单做了清洁工作,并从家居市场内地买了一个床垫,一些锅具,寥寥草草地住了下来。
 
    当年父母离婚时,她年纪尚幼,
 
    吴晓慈在珠宝创意设计师协会秋季展览的开幕典礼上担任了致辞嘉宾。
 
    在高洁的记忆中,吴晓慈的面目只余留那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和一身胜雪的肌肤。她站在展览会大厅中一角,仔细端详着主席台上的吴晓慈。
 
    这个女人,应当已年近五十,身段纤瘦,露额盘发,细眉细眼,肌肤仍然白皙胜雪,微笑仍然可亲可怜。她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将母亲这样刚强女子逼迫至携带孤雏背井离乡的实力。
 
    高洁听见吴晓慈在台上这样地柔声细语:“感谢各界对台湾珠宝设计的关注,各位同仁的一齐努力才造就行业的兴隆,我取得的成就真的很微不足道……”
 
    她的目光自舞台上移至舞台下,她看到了高潓。她作为嘉宾的女儿,众星拱月一样坐在协会干部们所坐的那一席,公主一样,抬起饱满的小脸,幸福地仰望舞台上母亲的讲话。
 
    吴晓慈下台以后,高潓开心地同她拥抱,母女两人在众人簇拥下,举起酒杯和大家干杯畅饮。
 
    坐在高洁身边的几位台湾同桌轻声聊了起来。
 
    “这几年岛内电影业不景气,高家的电影公司资金链早不行了啊。要不是今年拿了金马奖的那个导演还撑着场面,他们哪里还有这样的风光?”
 
    “不止那位大导演撑着,听说最近大陆一家很有实力的公司就要入股了。如今是岛内开花岛外香,大陆那边太吃我们台湾影视资源这一套了,这边烂到菜地里的人,到那边运作得好,都能吊高了卖。大家都抱团去那边发财了。”
 
    高洁欠身,同几位闲聊的同桌交换了名片,亦得到对方的名片。最后讲话的那一位是某个大报馆的娱乐版主编。
 
    高洁问她:“我也听说大陆那一家很有实力的公司要入股高家的消息,不过现在乱七八糟的消息很多,也不知道确切不确切。”
 
    主编拿起高洁的名片,“原来你是在大陆工作的,那么一定是听说过盛丰集团。在大陆是不是鼎鼎有名数一数二的影视巨头?”
 
    从不关心娱乐圈的高洁从来没有听说过盛丰集团,但是她专注地看着主编,认真地点了点头。
 
    主编得兴,继续讲道:“盛丰集团的小开和高家的女孩子闹恋爱呢!要不是高董打招呼说给年轻人自由空间,两位也不是娱乐圈台前名人,我们早就发了报导。高家正等着嫁了女儿,赚人家真金白银的聘金让公司起死回生呢!”
 
    高洁噙着嘴角嗤笑,“那岂不是卖女儿吗?”
 
    主编忙忙摆手:“不一定不一定。小开那长相被一向刁钻嘴滑的香港记者都赞过一声‘官仔骨骨’,前不久拍的纪录片还在美国拿了奖,不是不学无术的二代,赞一声‘一表人才’还是够格的。不是灭我们岛内威风,高家这次完全是在高攀。”
 
    主编口沫横飞,被熟人阻断,拉走同其他朋友招呼。这一桌又开始了另一个圈内话题。
 
    高洁看到高潓起身接了一个电话,笑如蜜糖一样走向门外。不一会儿,她挽着一个人走进展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身材挺拔,肩膀宽阔,只是头发剪短了,皮肤养白了。他勾起了他好看的嘴角,任高潓将一只手挎入他的臂弯。
 
    鬼使神差地,身不由己地,高洁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退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她转头,看到了这一次她站在了角落处,自己参展作品的旁边——栖息在树枝上的美洲虎,正在蓄势待发。
 
 
    为期一周的珠宝展览顺利开展,高洁的两件作品受到主办方的肯定,并将之作为本次展览的首席推荐作品制成海报,还邀请来媒体采访高洁。
 
    高洁就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接受着故乡媒体的采访,记者问她:“您设计的灵感来自哪里呢?”
 
    她答:“来自热带雨林的动物和印第安人。人类原始的欲望是动物性的,带着侵略的本质,人类保护内心的本质又是一种本能。很绕口是不是?”
 
    记者笑笑,没怎么听懂。设计师总是天马行空,按照他们所谓的灵感来设计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理解的作品。他对此表示理解,反正也只是关于一个不知名的设计新人报导而已。
 
    高洁并没有指望记者能懂得她想要表达的深刻含义,她也对着记者礼貌地笑笑。
 
    记者又问:“有没有想过建立自己的工作室,做自己的品牌呢?”
 
    高洁愣住。这这个问题是她从未考虑过的,她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为了报导写得更丰满,记者提醒她:“您应该考虑考虑做自己的品牌,作为岛内的新锐设计师,做自有品牌有望成为行业标杆。就像吴晓慈的‘慈LOVE’,听说已经在大陆的淘宝网开了旗舰店,网路上销售很火爆,让对岸的消费者也认识到我们这边设计师的实力。”
 
    为了表达对记者工作的配合,高洁再度缓慢地点着头,作出心悦诚服的样子,但不是没有一点被逼迫。
 
    记者很满意,今次报导的内容又详实了一些,他圆满收工下班。
 
    结束采访,同样收工下班的高洁回到旧宅后,上网查了“慈LOVE”的讯息。品牌建立自前年,巧就巧在正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在淘宝网上的旗舰店内,陈列的产品不少,耳环、项链、手链、戒指,各款样式一应俱全,百来件产品玲琅满目,好几件设计堪称匠心独运,精美绝伦。
 
    吴晓慈十多年来并未荒废手头技艺,且根本就是日有精进。她能够得到业内肯定,并非全因虚名。
 
    而她的母亲却是这样早逝。
 
    高洁啃断了自己的小指指甲,指甲戳在肉中,极痛。
 
    在台湾第二次看见于直,又是在电视新闻内。这座岛太小,但凡丁点名气的人物都有机会在台上人前悉数亮相,添加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洁买了一袋子莲雾,盘腿坐在床垫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看着电脑屏幕。
 
    于直被新闻镜头带到,这条新闻的内容是“大陆电影业与台湾电影业中秋联欢,多位两岸当红明星登台献艺”。镜头特地从于直脸上晃过去,她看到了坐在于直身边的一位熟人。
 
    高洁吮干手指上的莲雾汁水,翻出若干年前母亲发给她的邮件,抄下邮件内的手机号码。她不知道穆子昀是否还在用这个号码,决定先打过去碰碰运气。
 
    她的运气不错,电话接通的提示音正常响起来,很快有人应答,是那把熟悉的声音。
 
    高洁说:“表姨,您好,我是高洁。”
 
    穆子昀的声音惊喜交集,“洁洁,你回到台湾了?”
 
    高洁同穆子昀约在她酒店附近的咖啡厅。
 
    这位多年未见的表姨的模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虽然显了点年纪但是依旧男孩气十足,身体比在爱丁堡时健康太多,所以看上去很是活力四射。
 
    她同高洁拥抱时红了眼睛,“为什么你妈妈去世你都不通知我?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被你葬回台湾,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穆子昀眼中带泪,言语真挚,让高洁黯然,“妈咪从来不喜欢麻烦别人的。”
 
    穆子昀再度同高洁拥抱,将心内感慨和伤心抒发,“你们母女俩都太倔强了,不这么要强会少吃很多的苦。”
 
    高洁答:“表姨,你也一样。”
 
    她们都触到对方最伤心伤神的地方,互相安慰又互相叙了一阵旧,高洁将话题不着痕迹地牵引,“您这次来台湾待多久?有没有空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穆子昀说:“我明天就要回上海了,这一次过来是代表集团参加联谊,其实本不关我什么事,业务也不是我的业务,只因为董事会有命,要给足这边合作方面子,我不得不从。”她由衷开心地笑,“没想到有意外的好处,重新遇见了你。”
 
    高洁也笑着问:“我一直都不知道您在哪里工作呢!”
 
    穆子昀喝了一口咖啡,才好像决定从随身手袋中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递给高洁。
 
    “盛丰集团副总经理。”高洁低声照着名片念了一遍,而后抬头,用特别意外的表情看着她的表姨,“原来是盛丰,最近在岛内锋头很劲。”
 
    穆子昀似乎又是思考了一阵子,才问高洁,“洁洁,你一定是知道你爸爸的事情对吧?”
 
    高洁坦然点头,并不否认。
 
    穆子昀孩子气的脸上,有点做错事的难以为情,讲道:“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巧,我们集团内有位年轻人,最近和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走得很近。”
 
    高洁做出了然的表情,“高潓和——于直,对吗?”
 
    穆子昀并不是太意外高洁知道这宗八卦,只是有些替高洁难过,“高海一家负你妈咪太多了。不过,他们目前的境况也不是太好,风光都是表面功夫罢了。”
 
    高洁追问:“你们会和高——他的影视公司有合作吗?”
 
    穆子昀男童一样的眼睛里头闪出同她的模样不协调的暧昧以及失望的意味,可是口气又特别坦率地讲:“原本这桩CASE是过我的手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是我负责了,不然我一定给你妈妈出掉这口恶气。于直那个人,到底是从公,还是从私来对待这件CASE,我都不太清楚,也没有办法插手。”
 
    高洁站起身来,她主动拉着穆子昀的手,“表姨,明天你就要走了,让我请你吃顿晚饭。”
 
    这晚归家后,高洁已经差不多弄清楚盛丰集团同她的父亲高海名下的皓彩文化之间的干系。
 
    在母亲携她背井离乡后,正是她的父亲高海辉煌发达时。其后不几年他制作了两部相当有口碑的剧集在台湾热播,大赚一票之后组建了这间叫做“皓彩文化”的电影公司,也兼艺人经纪,很高瞻远瞩地做了几部票房得力的电影。
 
    然,月满则亏,岛内经济萧条一年胜过一年,昔日文化繁荣景象也逐渐败落。为徐图发展,高海率旗下得力导演和明星闯入正在繁荣的大陆市场,想要分大陆牛市一杯羹。谁晓得带去的明星空有出众外貌,本身素质并不高,定力又太差,居然在对岸聚众赌博当场被警方人赃并获,并且涉及刑事案件。一时高海投资的三部影片被连累至无法在大陆上映,亏得血本无归,公司亦处岌岌可危的境地。
 
    穆子昀告诉高洁,“皓彩文化毕竟是做出过出彩作品的公司,团队素质不错,他们找上我们谈一个电影项目的合作,剧本很不错,是高海麾下的黄金铁三角团队操作。如果落在我的手上,我就直接搅黄了它,让高海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可是于直把项目拿了过去,不过评估了三个月,就公事私事夹缠不清,被高海一家打上了主意。这样一来,他倒是算无意中拉了高海一把。”她一边讲一边苦笑叹息。
 
    高洁转着念头,问穆子昀,“于直——这个人,算是个怎样的人呢?”
 
    当时穆子昀面上僵硬一二刻,似有难言之瘾的样子,“讲不清楚他。他们家没人能管得住他,他从小做事情就让人——难以理解。本来订好明天机票一起回去,他今天下午突然改变主意,改签到大后天,说是明天启程去嘉义,一个人去爬一次阿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