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甘正传第八章
我们飞越太平洋,古奇上校一路上告诉我解我们回到美国之后,我将会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大英雄。他说会有人出来游行什么的,而且,我会没法子自己去买饮料或吃饭,因为人人都会抢着为我做这些事。他还说,陆军会希望我巡回全国,去鼓舞新兵,推销公债之类的屁事,我会受到皇家待遇。这一点,他说对了。
飞机在旧金山机场降落时,已经有一大群人正等着我们下机。他们拿着标语和旗帜等等。古奇上校望向窗外说,奇怪,居然没有一支铜管乐队迎接我们。结果证明,那群人巳足够表达意思了。
我们下机之后发生的第一件事是:人群开始对我们呼口号,接着有人扔了个番茄正中古奇上校的脸。场面随之大乱。机场部署了一些警察,但是人群冲破防卫,扑向我们,一面叫嚣着各种难听的字眼,他们大约有两千人左右,蓄着胡子等等,那是打从我们在越南稻田里巴布遇害以来我所见过最骇人的场面-
古奇上校拚命揩拭脸上的番茄,做出庄严的样子,但是,我心想,去它的,我们实力悬殊,一个对一千个,而且手无寸铁。于是我拔腿就跑。
那群人肯定也在找人追打,因为他们全部开始追我,就像我小时候的情形,一面呐喊着,挥动着标语。我几乎跑遍了机场跑道,又回到机场大厦,那情况比当年橘子杯赛球那些内布拉斯加种玉米的家伙追我的情形更可怕。最后,我逃进厕所,躲在马桶上,紧紧闭上门,直到我推测他俩已经放弃追逐回家去了。我在里头起码待了一个钟头左右。
我钻出厕所走向大厅,古奇上校在那儿,四周团团围着一排宪兵和警察。他神情沮丧,见到我才豁然开朗。快,阿甘!他说。他们准备了一架飞机等着送我们去华盛顿。
赴华盛顿的飞机上还有一大堆平民百姓,古奇上校和我坐在最前面的座位。飞机尚未起飞,我们周围的人就已统统起身坐到机尾的座位。我问古奇上校这是为什么,他说可能是我们身上有怪味还是什么。他说别烦心,到了华盛顿情况就会好转。但愿如此;因为,即使我这种白痴也明白,目前为止情况并不如古奇上校所言。
飞机抵达华府时,我兴奋得胸口快炸了!从窗口可以瞧见华盛顿纪念碑和国会山庄,我只在照片上见过它们,但是,这会儿却是活生生地矗立在那儿。陆军派了一辆车来接我们,我们被送到一家挺高级的饭店,里面有电梯什么的,还有人替你拎那些屁行李。我从没坐过电梯。
进了房间安顿下来之后,古奇上校过来说,我们要去一家小酒吧喝点饮料,他记得那地方有许多漂亮姑娘,他还说此地跟加州大不相同,因为东部人是文明的等等。他又说错了。
我们找了张桌子坐下,古奇上校替我叫了杯啤酒,给他自己也点了杯什么东西,然后,他开始交代明天总统给我别勋章的时候我该有什么举止。
但是他话说到一半儿,一个漂亮姑娘走过来,古奇上校抬眼要她替我们再拿两杯酒来,因为,我猜他以为她是女招侍。但是她睨视他说:我连杯口水也不会替你拿,龌龊痞子。接着她扭头对我说:你今天杀了多少个婴儿,人猿?
呃,那以后我们就回到饭店,跟服务生叫了些啤酒,古奇上校这才把明天我该有的举止交代完毕。
第二天,我们一太早就起床,走到总统住的白宫。那栋房子真漂亮,前面有块大大的草坪等等,看起来就像木比耳的市政厅那么巍峨。许多陆军官员在那儿拍我的手,说我是多么棒的家伙,接着就是领勋章的时候了。
总统是个高大的老家伙,听口音好像是德州人还是什么,他们还召集了一大堆人,其中有些看起来像是女仆和清洁工之类的,不过他们都出来站在阳光灿烂的漂亮玫瑰花园里。
一名陆军的家伙开始朗读一篇屁话,所有人都兴冲冲的聆听,除了我,因为还没吃早饭我饿坏了。那个陆军的家伙终于念完了,接着总统走到我面前,从一个盒子里取出勋章别在我的胸口。然后,他跟我握手,周围的人开始拍照、鼓掌等等。
我以为仪式至此结束,我们可以离开那儿了,但是,总统还站在那儿,神情滑稽地望着我。终于,他说;小伙子,是不是你的肚子在咕咕叫?
我望向古奇上校,但是他穷翻眼珠,因此,我只好点头说:嗯。总统就说:既然这样,走,小伙子,咱们去找点东西吃!
我跟着他走进白宫,来到一个小小的圆形房间,总统吩咐一个穿得像侍者的家伙替我拿份早餐。房间里只有我们俩人,趁着等早餐,他开始问我问题,比方说我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跟越南人打仗等等,以及陆军待我们好不好。我一个劲儿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停止问话,场面顿时陷入沉默,过后,他说:你想不想看看电视,咱们一面等你的早餐?
我又点个头,总统就打开他办公桌后面的电视,我们一起看贝佛利山人。总统看得很开心,说他每天都看这节目,我让他联想到节目中的杰斯洛。吃了早饭,总统问我要不要他带我参观白宫,我说:好。我们就出发了。到了屋外,所有摄影记者跟着我们转,之后,总统决定在一张小椅子上坐坐,他还对我说:小伙子,你受过伤,是不是?我点头,他就说:晤,瞧瞧这个。说着他拉起衬衫,给我看他肚皮上的一个手术后留下的旧疤,他又问:你伤在哪儿?于是,我脱下裤子给他看。呃,那些摄影记者一拥而上开始拍照,几个官方人员奔过来把我带到古奇上校那儿。
那天下午回到饭店,古奇上校突然拿着报纸冲进我的房间,哇,他可真的发狂了。他劈头就对我咆哮、诅咒,把报纸扔在我床上。报纸上,头版,露出我的屁股,总统则展示他的旧疤。其中有份报纸还把我的眼睛涂黑好让读者认不出我,就像处理狠亵照片的方式。
图片说明是:约翰逊总统和战争英雄在玫瑰花园中休闲。,
阿甘,你这白痴!古奇上校说;你怎能这样对我?我完了,我的事业大概就这么毁了!
我不知道,我说;可我是想把事情做对。
总之,那件事之后我又惨了,但是他们尚未放弃我。陆军已经决定要我继续做巡回征兵,尽量鼓励年轻人从军参战,古奇上校已找人写了一篇演讲稿,打算要我发表。那篇稿子根长,内容净是什么国家处于危机时期,从军报国是最高尚而爱国的行为,等等之类的屁话。问题是,我怎么也背不出来。哦,所有字眼的确都记在我脑子里,但是每到要说出口的时候,所有字眼都混成一团。
古奇上校已经神经错乱。他几乎天天逼我熬到半夜,想让我把讲稿记牢。但是,最后他两手一摊,说:我看这事是没辙了。
接着他想到一个点子。阿甘,他说:咱们这么办。我把这篇稿子删短,你只需要说几句就行了。就这么办。呃,他把稿子删了又删,愈删愈短,删到他终于满意我记得住演讲稿,不会像个白痴了,到最后,我只需要说:从军,为自由而战。
巡回之旅的第一站是一所小型大学,他们找了些文字和摄影记者参加,我们坐在大礼堂的舞台上。古奇上校起身发表原本应该由我来说的演讲。讲毕,他说:现在,我们请刚荣获国会荣誉勋章的英雄,士兵福雷斯特.甘,讲几句话。他示意我上前。有些人鼓掌,等他们停下来,我才倾身向前,说;从军,为自由而战。、我想他们以为会有番长篇大论,但是我奉命只说这些-所以我就这么站着,大家望着我,我望着大家。接着,突然前排有人喊:你对这场战争有什么看法?我脱口说出第一个钻进脑子的话:那是一场狗屎。
古奇上校上前夺下麦克风,要我坐回去,但是所有记者都记下这句话,摄影记者拼命招照,观众疯狂,蹦跳欢呼。古奇上校立刻把我带出礼堂,坐上车,飞快离开该市。上校一句话也不跟我说,但是他一直跟他自个儿喃喃说话,还发出一种奇异的,神经病似的吃笑。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饭店里,准备做此行的第二场演讲时,电话铃响了。是找古奇上校的。不管来电话的人是谁,反正都是他在说话,上校只是听着,连声应着是,长官,还不时瞪我。他终于放下电话,他盯着自己的鞋子,说:呃,阿甘,这下子你搞砸了。巡回演讲取消了,我已被调到冰岛的一个气象站,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你这倒霉蛋会有什么下场。我问上校现在可不可以叫杯可乐,他只是看着我半天,然后又开始喃喃自语,发出那种奇异的、神经病似的吃笑。
过后,他们打发我去狄克斯堡,派我到蒸汽连。一整天加上半个晚上,我就一直铲煤给汽锅加热,供应营房暖气。连长是个老家伙,似乎啥事也不在乎,他说我到了那儿以后只剩下两年就可以退伍,只要别管闲事就万事顺利。我正打算这么做。我常想到我妈妈和巴布,还有养虾生意和在哈佛的珍妮,我也抽空打打乒乓球。
春天,有一天,基地贴了张布告,宣布将举行一场乒乓球比赛,获胜者将赴华盛顿参加全国陆军锦标赛,我报名参加,结果轻易获胜,因为唯一一个球技不错的家伙在战争中炸掉了手指,不停的掉球拍。
第二个星期我被派往华盛顿,比赛在华特-里德医院举行,所有伤患可以坐在一旁看我们比赛。第一回合我轻松获胜,第二回合也一样,但是第三回合我遇上一个小个子,他的球旋得厉害,我打得很吃力。他以四比二领先我两盘,看情形我输定了,但是,突然间我望向观众,岘港医院那位丹思少尉居然坐在轮椅上!
每盘比赛之间有短暂休息时间,我走到丹思面前,看见他的两条腿全没有了。
他们不得不锯掉它,阿甘,他说,不过,除此而外,我很好。
他们也取下了他脸上的绷带,他那辆坦克失火给他留下了可怕的烧伤和疤痕。而且,仍有一根管子从他轮椅旁边一根竿子上钩着的瓶子通入他的体内。
他们说这玩意得一直留着,丹恩说,他们觉得我插着这根管子满好看。
总之,他倾身凝视我的眼睛,说:阿甘,我相信不管你想做什么你都办得到。我一直在看你打球,你可以打败这小家伙,因为你的乒乓球技非常棒,将来会是顶尖好手。
我点头。该回到球场上了。即以后我没有再失过一球,而且一直打到决赛,赢得了冠军。
我在那儿待了大约三天,丹思和我相处了一些时间。我替他推着轮椅到处逛,有时候在花园里,让他晒晒太阳,晚上我吹口琴给他听,就像从前吹给巴布听。他喜欢谈东西——各种事物——例如历史和哲学,有天他谈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以及它用在宇宙间的意义。唔,我就拿了张纸把方程式绘给他看,因为在大学上中级光学课的时候都得这么做。他看看我绘的方程式,然后说:阿甘,你永远都教我惊异。
回到狄克斯堡后,有天我正在蒸汽连铲煤;一个五角大楼来的家伙突然出现,他身上挂满了勋章,脸上堆着笑,说:甘士兵,我非常荣幸通知你,你已获选为美国乒乓球队的选手,要去中国大陆跟中国人打乒乓球。这是一项殊荣,因为,近二十五年来这是我国第一次跟中国人打交道,这件事比什么乒乓球赛重要得多。这是外交,人类的未来可能就在此一举。你懂我的意思吗?我耸肩点头,但是我的心猛往下沉。我只是个可怜的白痴,如今我却得照顾全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