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者(死亡通知单)第二章 暴风骤雨2

查看目录    直达底部

 
  龙哥听得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然后他忙不迭地把口中还未嚼烂的肉通通吐了出来:“这……这是刀疤的肉?!高老板,你,你这又何必?”
 
  “在兄弟面前,一条狗算得了什么?”高德森却把口中的狗肉畅快淋漓地吞入腹中,神色泰然自若。
 
  阿华手里的筷子停在了空中,他看着眼前这个鹰钩鼻的男子,终于理解了邓骅为何会把此人列为自己的头号对手。如果说此前的交锋曾让阿华渐渐轻敌,此刻他的后背却实实在在地透出一阵彻骨的寒意。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其手段之阴狠毒辣,简直是闻所未闻!
 
  且不说此人只为了展示诚意,便把跟随自己多年的爱犬炖成了一锅狗肉,更加可怕的是,他只是通过一张菜单向属下传达了自己的命令,而看到菜单的小弟竟没有提出任何的疑义,可见此人平时言出必行,在众人面前早已积累下令人思之可怖的威严!
 
  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惜采取任何手段的凶狠之徒;这是一个为了利益,不惧割肉断骨的亡命之徒;这是一个赏罚分明养着一帮死忠小弟的野心之徒!无论是谁和这样一个人为敌,都会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
 
  高德森看出了阿华情绪上的变化,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再次斟满了白酒,举杯冲着两位来客敬了一圈,道:“怎么样?有了这锅狗肉下酒,两位应该不会再空端此杯了吧?”说完之后,他自己又是一干到底,同时用鹰一样的目光盯视着身旁二人。
 
  那目光中透出巨大却又无形的压力。龙哥被这压力迫得几乎喘不过气,终于,他端起自己的那杯酒慢慢地送到嘴边,一咬牙,咕噜一声喝了下去。然后他转过头来,和高德森一起把目光集中在了阿华身上。
 
  良久的沉默之后,阿华这才开口:“高老板的盛情阿华心领了,但这锅狗肉,我确实是吃不起。”
 
  高德森等到了最终的回复。这回复虽然让他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长叹一声之后,他把手中的空杯子轻轻放回到桌面上,森然说道:“如果这锅狗肉你不愿吃的话,恐怕以后也就没有给你吃的菜了!”
 
  “我明白。”阿华不再多说什么,起身道了句,“告辞了。”说完之后也不等高德森答复,竟自行离去了。
 
  “这个……”龙哥被独自撂在桌上,显得颇为尴尬,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高德森,“要不,我再去劝劝他?”
 
  高德森摆摆手:“不用了。”他又夹起一块狗肉,一边大嚼一边感慨着,“这么香的肉有人就是不吃,他自己要饿死,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吃我们吃!”龙哥宣誓般的大声说了句,然后他也夹起碗里的狗肉,无所顾忌地大吃起来。
 
  当阿华走出旺海酒楼的时候正值中午,阳光明媚,暖风徐徐,可他却有一种被狂风骤雨重重包卷的压抑感觉。
 
  即便已经有了种种不祥的预感,但这番狂风骤雨来势之快之猛,还是出乎了阿华的意料。
 
  下午两点半,阿华带着他的团队来到了普兰会议中心一层大厅,新城那块地皮的拍卖会即将在这里进行。
 
  高德森正坐在拍卖席最中心的位置,他懒懒地叼着一根烟,神态悠闲。而其他的与会者在进入现场之后,都会主动和高德森打个招呼,大家相视一笑,很多事已心知肚明。
 
  高德森并没有说大话,他确实已经搞定了所有的竞拍者,那些人今天来到会场只不过是当一回陪衬。
 
  “搞定”这两个字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却包含着太大的学问。对不同的人需要用不同的手段,有时候玩的是“钱”,有时候玩的则是“命”。
 
  当然也有一些人,不管你玩“钱”还是玩“命”都没有用,这个时候就没法玩了,只能硬碰硬地去拼“实力”。
 
  高德森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总能准确地判断出敌我双方的实力。所以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拼,什么时候不能拼。
 
  邓骅得势的时候,整个省城的人都在看着高德森,等着他与邓骅之间的龙争虎斗,但他却退却了。只要邓骅势力染指的范围,高德森从不去争,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具备那个实力。
 
  很多人从此以为高德森不过如此,不过这些人多年来积攒的认识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被彻底扭转。
 
  邓骅死了之后,高德森便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实力,他相信在整个省城再没有人能拼得过自己。
 
  确实,他的实力很快扫平了一切,现在能站在他面前的就只有龙宇集团,只有那个不肯吃“狗肉”的阿华。
 
  当阿华走进拍卖厅的时候,高德森特意起身向对方挥了挥手,他满脸笑意,像是在和最亲密的老朋友打着招呼。
 
  阿华却只是略略点了点头,然后他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面无表情。他不喜欢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情绪,不管是真诚的还是虚伪的情绪,因为很多时候你精神上的弱点正是通过这些情绪传达给你的对手的。
 
  最重要的是集中精神做好自己的事情。这是阿华此刻正在恪守的准则。而对于敌我之间的分析,他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深入地钻研透彻了。
 
  “这次拍卖的地皮,总面积是60亩,合计4万平方米。按照2.0的规划容积率,这块地可以建造出来的商品房总面积为8万平方米。现在新城地区的商品房均价在3000元每平方米,建筑和其他成本1000元每平方米,所以我们花2000元每平方米楼面费用,理论上是个不赔不赚的局面。这样计算下来,这块地的最高价值为1.6亿元。
 
  “不过我们还要考虑新城地区房产价格的增量,根据我们的研究,该地区的房价两年后至少在4000元每平方米以上,这样这块地皮的最高价值可以达到2.4亿元。
 
  “这些都是透明的部分,大家都会算,而龙宇集团还有某些隐藏的优势。事实上,我们可以把容积率做到3.0,这上上下下的关系邓总当年早已捋平,所以我们可以建设的商品房面积其实是12万平方米,折合成土地价值是3.6亿,也就是说,3.6亿才是我们参与这次竞拍的价格红线。
 
  “考虑到高德森也对这块地皮势在必得,所以我们在竞价的时候,还可以再突破一些。如果高德森喊到3.6亿,我们可以喊4亿。这是一个比较危险的数字,很可能赚不到钱,但即使是赔,也在龙宇集团可承受的范围之内,只要能打压住高德森,这个险值得一冒。如果高德森继续往上喊,我们就不要跟了,等着让这块地把他自己拖死吧。”
 
  做出这番分析的龙宇集团首席工程咨询专家,阿华对他的眼力和计算精准度毫不怀疑。所以今天他来到拍卖现场根本就不用考虑高德森想干什么,他只要按照专家制定的方针来运作,其他的事情随便高德森怎么折腾。
 
  高德森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香烟,不知他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下午三点,拍卖会正式开始。主持人先是宣读了竞拍者名单,然后又报出了竞拍低价1.2亿元,同时宣布启动竞价程序。
 
  “1.25亿。”前排一个矮胖子最先举牌。不过随后就有人紧紧跟上:“1.28亿。”这次举牌的是个中年女子。
 
  “1.3亿。”
 
  “1.35亿。”
 
  “1.4亿。”
 
  ……
 
  举牌报价者络绎不绝,但报价的增幅却不大。阿华冷眼旁观,他知道这些举牌者只是在烘托气氛而已,他们根本不是真正的参与者。
 
  真正的参与者除了自己,就只有那个坐在人群中吞云吐雾的高德森。
 
  当那些陪衬基本上都举了一圈价牌之后,高德森终于开口了。
 
  “1.8亿。”他报出了目前为止的全场最高价格。
 
  现场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喧嚣的竞价声骤然停歇下来。大家似乎都被这个价格镇住了,虽然谁都明白1.8亿还远远达不到竞价的上线。
 
  “1.8亿第一次。”主持人开始报锤了。
 
  高德森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角落里的阿华,他知道只有那个人还会继续往上抬价。
 
  果然,阿华在主持人第二次报锤之前喊出了自己的价格。
 
  “3亿!”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气势十足。现场立刻响起了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向着阿华投射过去。他报的价格不仅大大超出了高德森的报价,甚至已经超出了绝大部分人对于这块地皮的估值,怎能不让人惊叹三分?
 
  而这也正是阿华想要营造的效果。他深信高德森必将在竞拍价格上和自己纠缠不休,既然如此,索性第一次便报出高价,在气势上先压住对方。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阿华转头看向高德森,他的目光极为坚定,传递着一种人人都能读懂的强硬信号。
 
  高德森避开了阿华的视线,他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板上,用鞋底认真地踩了几下。
 
  “3亿第一次。”主持人又开始报锤。
 
  旁观者转移了焦点,他们纷纷看向高德森,等待着他的反击。
 
  阿华也在等待着,相信高德森不会就此认,而且以此人的本事,他同样可以在这块地皮上盖起超出规划容积率的房子。所以3亿绝不是他们这场争斗的终点。
 
  “3亿第二次。”
 
  高德森却只是埋着头,他还在和那根可怜的烟蒂较着劲。
 
  有些沉不住气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这个不可一世的高老板难道就这样被阿华一击拿下?
 
  就连阿华自己也有些纳闷了。高德森此刻的表现好像他才是个真正的陪衬,现场将要发生的状况根本和他毫无关系。
 
  众人没有等到高德森的反击,他们等来的是主持人一锤定音的喊声:“3亿,成交!”
 
  拍卖席上一片茫然,所有的人都是摸不着头脑的困惑表情。他们想不通高德森花了那么大的代价策划了这么一场拍卖会,难道就这样甘心给阿华做了件嫁衣?
 
  这时高德森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阿华笑了笑,送上了一个祝贺的手势。
 
  对方的笑容并不是伪装出来的,阿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现场的形势也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主持人已经在台上催促:“请中标的龙宇集团过来签署相关文件。”
 
  阿华等人起身向着主席台走去。在这个团队中有律师,有经济分析员,有理财师,个个都是顶尖的人才。
 
  主持人摊开一叠文件,同时叮嘱道:“你们需要在三个工作日之内先缴纳百分之十的定金,否则拍卖的结果无效,认购资格顶替给现场第二高的出价者。”
 
  没问题,阿华掏出钢笔开始签署那些文件,同时他吩咐身后的理财师:“给银行打电话约一下,我们明天过去转账。”
 
  理财师自觉地撤到一边去打电话。两分钟之后,阿华签完了文件,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理财师的电话捏在手上尚未挂断,他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艰难说道:“华哥……集团的账户刚刚被……被冻结了!”
 
  阿华蓦然一震,随即下意识抬头往拍卖席中心的位置看去。
 
  高德森依旧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他又新点起了一根香烟,嘴角正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阿华火急火燎地赶到龙宇大厦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大厦门口停着好几辆警车,身穿警察制服的人正走进走出,把一台台电脑主机搬到警车上。
 
  留守大厦的属下向阿华汇报了相关情况:这批警察大概是一个小时之前到的,他们对大厦的办公区域进行了清场,然后一部分人在清找集团的各种文件,另一部分人则开始搬运办公室里的电脑主机。
 
  阿华在十八楼的总裁办公室里找到了带队的警官,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白净男子。在得知阿华的身份之后,男子掏出了警官证展示了一下,同时自报名号道:“我们是省城公安局经侦大队的,龙宇集团涉嫌一系列的经济案件,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阿华当然不会和警方硬碰硬,他只好乖乖地跟着经侦大队的干警们回到了警局。不过他在应付审讯方面早已百炼成精了,不管警察提出什么问题,他都以刚刚接手集团事务为由,以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泰然待之。
 
  不过他内心深处却越来越感到惊骇,因为那些警察的提问条条都直指龙宇集团曾经的污点所在。这些污点如果被查实,整个集团都将面临着崩溃的危险。
 
  好在阿华以前一直是以保镖身份出现在邓骅身边,好多事情没有真凭实据倒也追究不到他的身上。
 
  饶是如此,这一番半软半硬的审讯也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阿华才获准离开经侦大队,同时被勒令禁止离埠,随时听候传唤。
 
  与警方全力周旋了十多个小时,即便是阿华这样精力充沛的悍将也难免有些头昏脑涨。他直接打了辆出租车往凯旋门大酒店而去,准备好好地睡上一觉。
 
  谁知下了出租车一看,酒店前竟也停着警车,同时酒店大门口还被拉上了警戒线,酒店内的一些工作人员似被赶了出来,正站在警戒线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而警戒线内尚聚集着大批的住客,正在接受警察的盘问和搜查,半天才获许放行一个。
 
  阿华心头禁不住一阵恼火。如果说龙宇集团本身历史就不干净,警察找上门来无话可说,这凯旋门大酒店可是邓骅生前特意注册在妻子名下的企业,除了有些灰色的经营项目之外,别的地方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现在警方居然把整个酒店都封闭了,他们的权力从何而来?
 
  想到这些,阿华便理直气壮地走上前,直接跨过警戒线向酒店内闯去。
 
  “站住!”一个警察马上过来把他拦住,“你干什么?”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阿华冷冷地反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你是负责人?”警察上下打量了阿华几眼,态度变得温和了一些,然后自我介绍说,“我们是刑警队的,正在办案。”
 
  刑警队?阿华心中更加踏实了。如果是酒店的灰色项目犯了事,那应该是治安大队的管辖,现在他面前却是刑警队的人马,那这个案子肯定和酒店本身没什么关系。难道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在酒店客房里犯了案,以至于引来了这么多警察?看这架势,案子怕是不小呢。
 
  正思忖间,酒店大堂内几个正在盘查住客的警察已循声往这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身着便服,看起来当是带队的负责人了。
 
  阿华看到那人时不禁愣了一下,而对方也有些意外似的,脱口道:“是你?”
 
  原来那身穿便装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省城刑警队的队长罗飞。几个月前阿华设计杀死林蒙二人的时候曾和罗飞有过激烈的交锋,他的杀人手段虽然被罗飞识破,但因为韩灏的死亡,罗飞无法获得足以给阿华定罪的证据。所以此案一直还悬而未决,两人之间留着不小的梁子。
 
  阿华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不过他表面仍然不动声色,反而迎上两步主动握手道:“罗队长,你好。”
 
  罗飞也场面化地应了声好,同时问道:“这里是你负责的?”在他身边一个略显文质的警察正对着阿华怒目而视,此人正是罗飞的助手尹剑,他对阿华逼死韩灏的往事一直耿耿于怀。
 
  阿华点点头,反问:“出什么案子了?”
 
  “贩毒。”罗飞简短地回答,“我们跟了一个星期了。”
 
  阿华“哦”了一声。即使邓骅在世的时候,也已经好多年没有碰过毒品了,所以这样的案子肯定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里交易的?”他又问。
 
  “对。”
 
  “既然罗队长都出手了,那肯定是人赃俱获吧。”
 
  “人是抓住了,但毒品还没有找到。”罗飞转头环顾了一下,“不过肯定就在这幢大厦里。”
 
  阿华苦笑了一下,他总算明白警方为什么要把这座大厦封闭得严严实实,大动干戈。除非他们找到了被隐藏的毒品,否则酒店的戒严不会被解除的。
 
  “希望你们快点完事。”阿华不得不提醒罗飞,“我们这里停业一天,那可是十多万的损失。”
 
  “我们会尽力的——不多说了,我这里正紧张呢。”罗飞表达出告辞的意思。
 
  阿华当然也没兴趣留下来看热闹,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出了酒店。正想着再打个车回住处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华哥!”
 
  阿华转过头,却见一个瘦弱清秀的女孩站在不远处,正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因为衣着过于单薄,虽然在煦暖的早春,女孩仍然被冻得瑟瑟发抖。
 
  “明明?”阿华认出女孩正是前天晚上给自己“服务”的那个小妹,“你在这儿干什么?穿得这么少。”
 
  明明委屈地嘟起了嘴:“衣服都在酒店里呢……我也没别的地方去啊。”
 
  阿华知道新来的小妹都是在酒店内集中住宿,若离开酒店倒的确是无家可归。他便有些心软,想了想道:“那你跟我一块儿走吧。”
 
  “谢谢华哥!”明明的脸色立刻阴雨转晴,变得比六月天还要快。
 
  阿华伸手拦了辆车,先把明明送到后座,自己正要跟上车时,忽听得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号码显示来电的是梦乡楼的大堂经理,梦乡楼同样是邓骅生前注册在妻子名下的餐饮企业,是整个省城屈指可数的几家高档酒楼之一。此刻酒店经理忽然打来电话,阿华料想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电话接通之后,听筒里传来焦急的声音:“华哥,你快过来看看吧,酒店出事了!”
 
  “我马上就到。”阿华也不细问,直接挂断电话,同时把明明从出租车里拉了出来。
 
  “哎,华哥……”明明的脸色倏地一下又变了回去,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
 
  阿华掏出钱包,翻出两百块钱,然后又解下一串钥匙一股脑塞给明明:“城里水乡19号楼1402,自己过去吧。”说完之后也不等明明反应,便自上车拉好车门,对那司机说道:“梦乡楼,越快越好!”
 
  十五分钟后,阿华抵达了目的地。大堂经理早已在门口候了多时,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叫作马亮,平时办事利落得很,若不是真的遇上棘手的事情,他也不至于急着向阿华求救。
 
  阿华问了句:“什么情况?”脚步却不停,直接往酒楼内走去。马亮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一边跑一边说着:“早上一开门就来了一帮人,每人占了一张桌子,只点一瓶啤酒和一盘炒土豆丝……”
 
  小伙子话还没有说完,阿华已经全明白了,因为那副场景已经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他的面前:在酒楼的一层大厅内,每一张餐桌前都坐了一个年轻壮硕的男子,他们全都剃着锃亮的光头,正就着一盘土豆丝慢条斯理地喝着啤酒。
 
  “华哥,你看他们这副架势,还有哪个客人敢进来?”马亮指着那些男子继续说道。且不说那一颗颗光头就让人看着发毛,不少男子还故意卷起袖管,露出胳膊上乌七八糟的刺青,一看就不是什么正路货色。而他们吃东西的速度则慢得惊人,每次只夹起一根土豆丝,照这速度,这盘菜直到晚上打烊也未必能吃完。
 
  “谁是领头的?”阿华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一边凝起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光头男子们也注意到了阿华,不过他们一言不发,只装作没看见似的。
 
  马亮摇摇头,表示看不出来。
 
  阿华略沉思了片刻,又低声吩咐马亮:“到后厨招呼一下,每桌给加一个菜,多找些服务员同时端上来,大声报我的名字,就说是我送的。”
 
  马亮虽然想不明白此举的用意,但还是很干脆地应了声:“好嘞。”不过刚刚迈出去一步,他又折回来问道,“加什么菜?”
 
  “土豆丝!”阿华不假思索,“他们不就爱吃这个吗?”
 
  马亮一溜小跑扎入了后厨,阿华则踱到了大厅前台,把身体半搭在台板上看着那些男子。众男子毫不在意,你看你的,他们是该吃吃,该喝喝,只是速度慢得像蜗牛,食口小得像蚂蚁。
 
  过了大约有十分钟,马亮从后厨出来,凑到阿华身边道:“土豆丝都准备好了。”
 
  阿华点点头:“上菜吧。”
 
  马亮便扯起嗓门,像扩音喇叭似的:“上菜!”
 
  随着这声呼喊,一溜服务员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后厨鱼贯而出,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盘土豆丝。到了前厅之后,她们各自找好目标将那土豆丝送到了光头男子们桌前,同时大声报出了菜名:“素炒土豆丝,华哥送的,请慢用!”
 
  这队伍足有几十号人,前面尚是年轻的女服务员,后面连膀大腰圆的厨子也上场了,想是端菜的人不够,又得满足阿华“同时上菜”的要求,所以只好拉鸭子上架了。
 
  这一番上菜气势恢宏,报菜名之声此起彼伏,短短十几秒钟之内,每个光头男子的面前统统又多出了一盘素炒土豆丝。
 
  这个变故显然出乎光头男子们的意料,很多人脸上都现出茫然的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他们便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目光齐聚向大厅东南方向四十八号桌上坐着的那名男子。
 
  那男子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右臂上文了一株青松。唯有他目光不乱,点头向服务员道了声谢,然后拿起筷子,从新上的土豆丝中夹起一根送入了口中。
 
  其他男子见状便稳住了心神,又像先前一样自斟自饮,只是他们现在夹菜的时候又多了一个选择——虽然菜品同样还是土豆丝。
 
  阿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他一转身从前台酒架上取下一瓶白酒,同时告诉马亮:“给我拿两个杯子来。”然后他便提着那瓶酒向着四十八号餐桌走去。
 
  右臂文青松的男子抬头瞥了阿华一眼,他看出对方正冲着自己而来,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只是一根一根地夹着土豆丝。
 
  阿华在那男子对面坐下,马亮紧跟着跑过来,把两只酒杯放在了餐桌上。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阿华看着那男子问道。
 
  男子终于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毫不示弱地回视着阿华,片刻后才开口道:“贱命一条,没什么称呼,兄弟们都叫我老五。”
 
  阿华点点头,他打开那瓶白酒斟了满满两杯,自己端了一杯,把另一杯推到了老五面前:“啤酒对兄弟来说太淡了吧?我这店里别的不敢说,好酒有的是。来,我请你喝一杯。”
 
  老五嘿嘿一笑:“我可是要天天来的,你请得起吗?”
 
  “别人能请你喝多少天啤酒,我就能请你喝多少天白酒。”阿华把酒杯往前更推进了一步,话语中透出诱惑的意味,“兄弟,哪种酒好喝,选择一下吧。”
 
  老五却变了脸色:“好不好喝是一回事,我愿不愿意喝又是一回事。华哥既然在旺海酒楼拒绝了高老板的狗肉,为何还要拿这样无聊的选择来为难兄弟?难道我老五就长着一副见利忘义的面孔吗?”
 
  听到对方的这番言辞,阿华神色一凛,目光中倒添了几分敬重的意味。沉吟片刻后,他端起自己身前那杯酒说道:“是兄弟我冒昧了,这杯酒我自罚。”言罢便一饮而尽。
 
  老五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他回了句:“华哥言重了。”然后自己也喝了一杯,不过喝的仍是先前的啤酒。
 
  既然谈不拢,阿华就不再多说什么,他拿起带过来的那瓶酒,离席而去。马亮紧跟着他,一路又回到了前台。
 
  “亮子,打电话给豹头吧,让他把兄弟们都召集起来。”阿华把酒放回酒架,淡淡地说道。
 
  马亮一听豹头的名字,两眼立刻发出了兴奋的光芒,他压低声音问道:“华哥,要开打吗?”
 
  阿华点点头:“打,必须要打了!”
 
  “就是得打!”马亮跃跃欲试,“这帮孙子,装逼也不选个地方。一会儿让他们把吃下去的土豆丝一根根全给我吐出来。”
 
  阿华却转头用目光蜇了马亮一眼:“你想什么呢?人家正常吃饭,你打什么打?而且这是咱们自己的饭店,打了以后生意还能做吗?告诉豹头,让他把兄弟们都拉到皇宫夜总会,我在那里等着他们!”
 
  “哦……”马亮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过于鲁莽,怯怯地瘪了瘪嘴。然后他便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往后厨方向走去。当呼叫被接通的时候,他回头远远地瞪了老五一眼,心中暗暗骂道:“孙子,你等着吧,早晚有你拉稀的那天!”
 
  皇宫夜总会位于市中心的花园广场。此地据说在几百年前曾是某位皇帝南巡时的行宫所在。五年前市里开发了这块土地,搞成一个大型的花园式休闲娱乐广场。邓骅便买下了广场边最为上风上水的黄金地段,建起这座夜总会,命名为“皇宫”。
 
  这家夜总会同样是挂名在邓骅妻子的旗下。看来即便在邓骅最为辉煌的时刻,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一身所处的危局。所以他在龙宇集团之外专门置办了三处实业留给妻儿,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
 
  这三处实业正是凯旋门大酒店、梦乡楼以及皇宫夜总会。
 
  邓骅当然不会让妻子真的去管理这三处实业,他把自己这些最保险的家底交给了一个最保险的人来看管,这个人正是阿华。
 
  阿华对邓氏家族的忠心早已经历过十多年的风雨磨证,而且他还拥有完全能媲美于那颗忠心的胆识和才智。所以他在召集人马的时候,直接把地点定在了皇宫夜总会。
 
  从昨天下午开始,接连不断的风雨暴潮一波又一波地吞噬着邓骅十多年来苦心打造的基业。这显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敌人的攻势跨越了黑白两道,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侵袭而来。他们的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把曾经属于邓骅的势力一举击得粉碎,然后从省城这个舞台上抹个干干净净。
 
  看到梦乡楼里的那些光头男子之后,阿华就意识到凯旋门大酒店里发生的贩毒案绝不是什么巧合,更重要的是,阿华还知道皇宫夜总会也绝不会在这场风暴中独善其身。所以他很快下了决断,就把迎击敌人的战场选择在皇宫夜总会。现在离夜总会开门还有好几个小时,他手下的兄弟们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
 
  离开梦乡楼之后,阿华直接打车赶往了皇宫夜总会。在路上他已经电话通知了夜总会的经理严厉,让他召集场子里所有的当班人员开会。
 
  像严厉、马亮这样的经理以前也都是跟着阿华打拼过的兄弟,做起事情来毫不含糊。当阿华来到皇宫夜总会的时候,严厉已经集合好场子里所有的服务生和保安。一大群人在一楼大厅黑压压地站成一片,虽拥挤但却秩序井然,鸦雀无声。严厉则站在这群人的最前头,他今年三十来岁,看起来比马亮要沉稳许多。
 
  “给华哥问好!”看到阿华进来,严厉扯起嗓子招呼了一句。他年纪虽然比阿华大,但因为地位上的差别,还是习惯以“华哥”称呼对方。
 
  大厅内两三百号人便齐齐地大吼一声:“华哥好!”气势倒也惊人。
 
  阿华顾不上搭理这些人,他冲着严厉招招手,脚步丝毫不停。后者会意,一路紧跟着阿华来到了经理办公室。
 
  阿华让严厉关好门,然后正色问道:“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
 
  “没有啊。”严厉下意识地答了一句,看到阿华神色郑重,又反问道,“华哥,咋了?”
 
  阿华回答得很简略:“有人要来这里搞事。”
 
  “谁的人?”
 
  “南城的高德森。”
 
  “让他来。”严厉有些不在乎似的,“我们还怕他了?”
 
  “这次不是小事。”阿华把嗓子压得阴森森的,“对方是想要吃掉我们。”
 
  严厉的眼角抽动了一下,脸色也沉了下来。经营夜总会这样的场所,平日里小打小闹多得很,严厉早就习以为常。这个帮那个派也好,打来打去也就是这点事,最后多半是双方大哥出面谈判,势力弱的赔点钱,息事宁人。所以他一开始听说高德森的人要来也并不在意。可现在阿华说得明白,对方这次可是要玩大的,牵涉到两股势力间的火并。严厉在十年前曾经参与过这样的火并,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双方都会有死伤,也免不了有人坐牢挨枪子,而失败一方的势力则会被彻底清除,弟兄们的境遇从此落魄悲惨。
 
  片刻的沉默之后,严厉眯着眼睛说道:“那我得去准备准备了。你别看下面人多,能派上用场的也就三四十个,真要干起来,恐怕还得整点家伙!”
 
  阿华却摇摇头:“不,你们千万别动手。”
 
  严厉眨眨眼睛,不明白阿华的意思。
 
  “我们在自己的场子里,行事一定要非常谨慎。你告诉你的人,把眼睛都擦亮点,看到有进场子的生客,就一个跟一个地盯着。但是记住一条:不管对方怎么挑事,你们都不要动手。”
 
  严厉咂了咂嘴:“这样也不是办法吧?对方既然过来了,我们再怎么忍气吞声,他们终究还是要动手的。”
 
  阿华拍了拍严厉的肩膀:“这个你们不用管,今天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受欺负。”
 
  严厉干咽了口唾沫,看起来非常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