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重力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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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宵吃得不算沉闷。伴嘴是常事,早已习惯。他们开始若无旁人地K歌。碰到拿手情歌如「明明白白我的心」之类,两人相视对唱,情深款款,演绎得天衣无缝。
 
  岂料一出门正碰上一群人从大门走进来。为首的是一位穿著条纹西装的男人,半揽著一位大眼睛女孩,身后跟著五六个人,有男有女,不知是随从还是朋友。
 
  东霖住足,眼睛斜瞇了起来:「哥。」
 
  东宇笑了笑:「K歌啊?」低头看表,「这么晚还不回医院,会被护士骂吧?」
 
  「带彩虹出来玩玩。」东霖看了一眼彩虹,发现她狠狠地咬著嘴唇,脸崩得很硬。
 
  东宇目光闪烁,饶有兴致地玩味著两人的神态:「那我不留你们,请尽兴。」
 
  大家互相点了点头,大批人马杀向走廊深处。
 
  冲著他的背影彩虹突然叫了一声:「东宇。」
 
  走廊尽头有人脊背一凛。
 
  「替我问候莉莉。」她冷冷地说。
 
  东宇顿了顿,转过身,依然揽著那个女孩,目光很坦荡不惊:「好的。」
 
  说罢早有人给他拉开了包房的门,一群人鱼贯而入,走廊陷入沉寂。
 
  随苏东霖走到停车场,一路上彩虹只顾著生气,虽说大户人家的子弟多半如此,可苏东宇在彩虹心中世家子弟的形象还是顷刻间毁于一旦。
 
  这是个敏感话题,聪明人都会装糊涂,可彩虹偏要问个清楚:
 
  「东霖,你哥在外面有女人?」
 
  「我怎么知道?那人我也不认识,至多是逢场作戏吧。」苏东霖咳嗽了一声,表情尴尬,「我哥的事你少问——何必惹麻烦。」
 
  这算什么回答?
 
  虽然对莉莉的为人有一肚子意见,彩虹对她的感情是矛盾的。她们之间有过甜蜜的友爱,也有过巨大的伤害。过失在莉莉,但她也表现了极大的愧疚,多年来一直找机会弥补。不论是真是假,魏哲事件后她对彩虹的热情让彩虹觉得自己过于计较前嫌。怎么说呢?不是不原谅她,也不是不想和她亲近,只是无论怎么做也达不到当初的火候,反而显得过于用力。
 
  过于用力的情感不可能维持太久。刚毕业那阵莉莉经常打电话约彩虹出来玩。结婚不忘请她当伴娘。生了孩子还一度透露出让她做干妈的意思,被她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了。在女同学中,莉莉够实际也够强势,可她也很痴情。和魏哲分手时以泪洗面,肝肠寸断,只差没跳楼吃安眠药。她在大学成绩不差,是社团活动的积极分子,凭长相、凭家世、凭相貌都不会找不到工作,毕业后却肯安心在家当全职太太,为家庭不是没有牺牲。相比之下,苏东宇那无所顾忌的神态就让人倒胃了。顺著这条逻辑往下想,彩虹就替莉莉委屈起来。
 
  不等彩虹张口,苏东霖又说:「这事你不要让莉莉知道,不然她可要把我们家撕个粉碎。」
 
  彩虹挑眉:「有那么严重吗?」
 
  「你不是很了解她吗?」
 
  「她又不坏。」
 
  「愤怒的女人是可怕的。」
 
  「奇哉怪也,你们兄弟俩碰到这种事不好好检讨自己,还一个劲儿地派人家的不是。」她的火「蹭」地窜得老高,调头就走,「你自己回去,我坐公共汽车。」
 
  苏东霖一把拉住她:「深更半夜地你等个什么车,有病啊。」
 
  「我是有病,我就看不惯你们这样的。」
 
  「嗳,说话别夹枪带棒,什么我们你们的,这关我什么事啊?」
 
  「当然不关你的事!对你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是不是?你想过莉莉吗?」
 
  「你酒喝多了。上车吧,彩虹。」苏东霖的脸窘得发暗,不由自主地摸出一支烟,「你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说苏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么。」
 
  「……」
 
  「你说对了,」他看著她的脸,「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等著你来改造了。」
 
  说罢,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瞇起一双狭长的眼,目光充满调侃。
 
  她怔了怔,拎著小包,头也不回地向车站走去。
 
  这条路僻静却不算小,偏偏彩虹等了十几分钟也没等到车。站里没别人,只有两个肮脏的垃圾桶,盖子半敞著,堆著满满的泡沫饭盒,空气中有一股馊味。地上零落著几只一次性的筷子。虹盯著远处柠檬色的路灯发了一阵子呆,忽然想起这里其实离家并不远,大约四站路的样子,没有车也可以走回去。正要举步又犹豫了。这条路她不熟,前面黝黑一片,曲曲折折不知道是否安全。于是决定再等五分钟,然后到路口拦出租。
 
  仍然没车。
 
  夜气凉了,她拉了拉衣领向街北走去。走了不到十步,一辆怪异的红色跑车不知从何处飞来,在她面前嘎然而止,掀起一团尘雾。幸好她走的是人行道,若是在马路上就已经撞到了。
 
  彩虹又惊又怒,正要发作,车门开了,从里面伸出一条长长的细腿,细腿的尽头是一只又细又尖的男式皮鞋。
 
  紧接著,走出一个穿著黑色西装的男人。
 
  是个很英俊很气派的年轻人,肤色白皙,额头饱满,嘴唇充满了棱角。他长得像模特一样漂亮,也像模特一样苍白而毫无表情。右手的无名指上戴著一个宽宽的钨金戒指。
 
  黑衣人的混身散发著一股淡而隽永的香味。四肢过于纤细,他从车里走出来的样子与其说像一位翩翩的公子,不如说像一只巨大的蜘蛛。身上的西装非但不遮掩这个短处,反而故意裁成瘦身的形状。这是今年流行的款式吗?彩虹禁不住又打量了他一眼。这一眼更正了她的印象。这个人看上去比例没什么不对,也不是特别高,只是因瘦削而显得格外修长。
 
  好吧,彩虹在心中承认,从纯粹审美的角度来说,从解剖学意义上来说,从几何分析上来说,这个人的英俊超过了东霖,综合指数也超过了季篁。
 
  她不怒反笑,脑海里飘出了一面小旗帜,上面写著:「欢迎打劫、欢迎诱拐、请尽情展露你的色相吧!」
 
  黑衣人拉开车的后门,作了个请的姿势,淡淡地说:「东霖让我接你回家。」
 
  他的声音很轻。是那种在电影院里企图打电话的声音。偏偏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音量却又只大到你刚好能够听见。
 
  非常悦耳、非常有磁性的低音。带著一丝纤弱,又有一点慵懒,好像在梦中被人抓来派了这趟差事。
 
  所以他的声调透著点不情愿。
 
  彩虹愈发陶醉。
 
  如果说女人最要紧的地方是头发,那么男人最要紧的地方就是声音。一个男人可以不好看,也可以一身臭汗,嗓音不好听就没救了。
 
  听说话的语气这人好像认得她。彩虹自己也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她们一定在哪里见过,苏东霖的狐朋狗友多不胜数,新近又开了公司,也许是他的某个手下。
 
  不对。他的派头、气势和车都超过了东霖。
 
  而且他和东霖一样,一定要闪耀出镜,绝不低调行事。
 
  她乖乖地坐进车去,那人指示她扣好安全带。
 
  汽车启动,平稳向前。在融入车流的一霎那迅速加速。
 
  「我叫V。」他说。
 
  「V?」
 
  肯定不是字母的V,一个男人这么介绍自己难道不奇怪吗?如果当初季篁对彩虹说他叫篁,彩虹一定会吓一跳,以为他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
 
  她静静地等著下文,以为他会继续介绍自己。不料这个V字好像就是他对自己的全部概括。
 
  黑衣人不再说话了。汽车出二环拐入城西高速,向远离城市的方向飞驰。
 
  「喂,方向错了,我家在吉祥路。」彩虹很小声很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她不习惯跑车低矮的车身,不习惯排气管的噪音,不过她不反对在美男身边多坐片刻。
 
  V公事公办地说道:「东霖让我带你兜兜风。」
 
  「那么请注意一下车速,这条线的路标上全装著摄像机。」
 
  V的嘴角挑起一丝讥讽:「小姐,这是正常车速。」
 
  彩虹暗暗猜测他的岁数,大约在二十五、六岁左右。
 
  沉默片刻,V说:「So,你就是东霖所谓的女朋友?」
 
  彩虹愣了愣,回敬:「So,你就是东霖所谓的表弟?」
 
  「表弟」两字一出口,立即惹怒了他。
 
  V的声调像被放进了零下三十度的冰柜,直直冻成冰块:「表弟?」
 
  「嗯,表弟。」
 
  话音未落,车子猛然一刹,跑车的轮胎在高速公路上「吱——」的一声划出一道长长的黑印。彩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甩,差点被安全带勒断了胸骨。她尖叫一声,看著车子斜穿三条车道,失了控一般地向前冲,仿佛要带著她冲破栏杆,冲进桥下的大江。她吓得闭上了眼,不料车子并未失控,在距离栏杆不到五厘米之处硬生生地停住了。
 
  惊魂未定,窗边的车锁突然弹开,她听见V向她冷喝一声:「下去!」
 
  她狼狈地拉开门,跳下车去,双腿著地还没站定,车灯一闪,箭一般地飙出去,迅速消失了。
 
  「我靠!」彩虹对著远去的车影大大地竖了个中指,「你丫有神经病啊!」
 
  彩虹就这样被V先生抛弃在二十五米高的城西立交桥上。这是一条繁忙的主线,各种型号的汽车、卡车、摩托车一波一波地向她涌来,车灯直直打到脸上。她看见几辆匆匆而过的出租,伸长手臂拦车,谁也不理睬她。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我,」那头传来东霖的声音,「你到家了?」
 
  「到你个头啦!」
 
  苏东霖从那头也听出了不对:「你不在秦渭的车里?」
 
  「他把我扔半路上了。」
 
  「哦!」他显然吃了一惊,「你在哪里?」
 
  「城西高速,20号出口。」
 
  「嗯,你在原地等著。」
 
  「快来接我。」
 
  那边叹了一口气:「我吊著点滴呢。秦渭会来接你的。」
 
  「你换个人!我不上那个神经病的车!」
 
  「深更半夜的,拜托你别折腾了。」
 
  「喂——东霖,别挂电话!」
 
  电话挂了。
 
  果然不到五分钟V先生的跑车嘎然而至,又是卷著一团尘雾停在她身边。
 
  车中人向她发令:「上来!」
 
  彩虹咬紧牙关地站著,一动不动,腮帮子硬硬的,好像刚吃了人肉。
 
  见她坚决抵抗,他打开应急灯,从车里钻出来,闲闲地打量她,明知故问:「你在生气?」
 
  「我不该生气吗?」
 
  他摆出一幅不想和她计较的样子:「有什么话上车说吧,这么站著不安全。」
 
  「我不坐你的车!」
 
  他嗤地一声冷笑:「你以为坐我的车很容易吗?」
 
  「坐你的车跟坐出租有区别吗?我怎么不觉得?」
 
  他继续冷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职业是经常向人灌输革命理想的大学老师吧?」
 
  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后脑勺。
 
  这当儿手机又响了。
 
  苏东霖在那头问道:「彩虹,秦渭到了吗?」
 
  原来他真的叫渭,秦渭。
 
  「到了。哼!」
 
  「跟他上车,算我求你了。」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胸口的伤势尚未痊愈,咳嗽对他来说是件痛苦的事。彩虹想了想,不愿让他为难,终于说:「好吧。」
 
  这次他的车开得很平稳,一路无话。秦渭一直将她宿舍区。然后停下车,居然很有风度地将她一直送到楼上,还很客气地跟彩虹的妈妈打了一个招呼。
 
  李明珠额头亮晶晶地说:「进来喝杯茶吧!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姓秦,秦渭。」他淡淡地说,「太晚了,不打扰了。」
 
  「那改天来玩!」李明珠热情十足。
 
  秦渭含糊地「嗯」了一声。
 
  关上门,李明珠拍了拍彩虹的脸:「闺女嗳,你强!你太强了!苏东霖太难搞定就算了,这个一定要逮住。别看他表情硬邦邦的,我估摸他性子比东霖软,将来会比东霖好处。」
 
  像所有父母一样,李明珠把每一个深夜送她回家的男人当作假想女婿。
 
  「难道你没发现他比东霖还要有钱?」
 
  「那还用你说吗?你知道他的手表多少钱一块吗?」明珠进厨房给女儿端来一碟切成片的苹果,「不是东霖约你吗?怎么回来的时候变成了另个人?」
 
  「他临时有事,托他表弟送我回来。」
 
  「表弟?不会吧?」明珠说,「东霖妈不是姓沈吗,她只有一个哥哥在香港,东霖怎么会有一个姓秦的表弟?」
 
  「呃……」彩虹的眼珠转了转,「那是我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