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道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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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喂!”

刘娇将神游的罗娜唤醒。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

“什么?”

刘娇眯起眼睛, 第四遍重复道:“这是队员的体检报告, 已经整理完了, 你看了吗?”

“看了。”

“你看什么!你都拿反了!”

“……”

罗娜报告放到桌子上, 深深吸了口气。她正坐在刘娇的房间里。医生的宿舍比运动员的干净多了。窗台上还养了几盆植物, 其中一盆正在花期, 叫不出名的小黄花开得如梦娇羞。

罗娜吸气吸出了诡异的声音,音调飘来飘去,没有落点。

“还魂了诶。”刘娇伸手在她面前晃。

罗娜揉了揉脸。按照计划, 她早上应该来找刘娇要体检报告,然后再去开个小会,再然后去训练场。但她在这一坐就是半个钟头, 开会时间都错过了。

“你怎么了?”刘娇起身泡了两杯咖啡, 递给罗娜一杯,说:“从早上进门你眉头就没松开过, 有什么心事?”

罗娜嘴闭成一道线。

心事?

没有。

什么事都没有。

有也不能说。

罗娜拿起体检报告, “我先走了。”

“急什么, 再待会啊, 把咖啡喝完吧。”

“不行不行, 我得走了。”她的速战速决搞得刘娇措手不及,放下咖啡站起来追, 一推门人已经跑远了。

“怎么了这是……”

罗娜也想知道怎么了。

以她的脑力还无法马上捋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乱套了。

刚离开刘娇宿舍,杨金就打电话来找她, 说有事要谈。罗娜问他在哪, 杨金说在体育场门口。

罗娜怂道:“……要不我们去办公室谈吧。”

杨金鄙视道:“去什么办公室,我最烦办公室的空气,一点都不流通。你来体育场,我正带队员训练呢。”

带谁?

不用问。

新学期还没开始,没有新运动员进来,全校只有一名十项全能选手。

罗娜叹气,磨磨蹭蹭往体育场挪。

暑假训练已经开始一周了,因为大运会是以省为单位进行比赛的,再过一周队员们就要去省队进行最后集训。

那到时段宇成也该回家了吧……罗娜脑海里不经意飘过这么一句话,语句消失后紧接着又诡异地冒出了阳光和花朵,她脸上开始莫名发热,连忙甩头,停止继续往下想。

疯了……

罗娜抓狂地挠挠头发,无处发泄。

真是疯了!

罗娜没有进体育场里面,在门口喊杨金。假期的校园,体育场人丁稀少。罗娜装着没有看到在练跳远的少年人,跟迎面过来的杨金打招呼。

“杨教练,有什么指示吗?”

“这样的,我有个想法想跟你说说。”

“您请讲。”

结果杨金一句话,把罗娜正找角度想躲段宇成的心思全扇飞了。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让他去参加大运会?您跟我开玩笑呢吧?”

是她记错了还是杨金记错了,段宇成不是上周才转项的吗?

杨金严肃道:“我不会拿运动员的比赛开玩笑,我已经跟省队领导联系过了。省队现在练十项全能的运动员高水平的只有两个,都养伤呢。现在只有体大的一个学生报名了,水平比较一般,我想让段宇成去试试。”

“可是……”

再怎么一般也肯定比刚刚转项的段宇成强吧?

杨金又说:“体大报的那个全能运动员我也熟悉,撑死了也就6600左右的水平。”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笔,问罗娜:“你带纸了吗?”

罗娜把体检报告递出去,杨金翻到背面,唰唰开写。

“来,我给你算一下。”

罗娜凑过去看,杨金下笔神速。

“段宇成的强项是短跑和跳跃,这几天我看了他的跳远,他的跳跃项目功底太强了,如果经过系统训练,跳远很快也能打开7米。”

罗娜睁大眼睛。

“是、是吗?”

“100米,400米,还有跳高跳远,这四项以他现在的水平就能稳拿3300分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罗娜摇头,杨金自己把自己问得很激动,压根没顾得上回答罗娜,马上又说:“他另外一个强项是标枪,他的标枪如果发挥好能拿到800分,这样一半项目结束,他可以稳过4000分。”

罗娜看着杨金,他兴奋得无以言表,风一吹,每根头发都在起舞。

这就像当初高明硕遇见毛茂齐时一样。

杨金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念叨着说:“他一上来就这么全面,肯定是从小到大一直有在训练,所有的项目都认真钻研过。他不是为练而练,他是真的喜欢田径啊。”

这话听得罗娜心情舒畅,又感慨万千。

杨金接着分析其他的项目,说:“他最让人惊喜的是撑杆跳,你知道他撑杆跳能过4米吗?”

罗娜摇头。

而后,记忆忽然闪回,她脑子里浮现出之前省运会时的片段。

当时a大两个撑杆跳运动员没有进决赛,最好的成绩才4米25。段宇成一边给她递水果一边说他也能跳过4米。

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冷笑着让他别吹牛。

“不信算了。”——他最后好像是这么说的。

如此轻描淡写。

如此举重若轻。

罗娜头皮发麻。

杨金没有注意到她的失神,接着道:“撑杆跳是全能项目里对技巧要求最高的,他能跳过4米,等同于把训练成熟期直接缩短了一半。本来想训练出一个成熟的十项全能运动员,至少要花五年时间。但段宇成从小训练,已经把这五年的很多内容自己消化了。”

罗娜干巴巴点头,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跟着杨金一起夸他,她最擅长夸段宇成,360度螺旋夸。但现在,赞誉的话有点说不出口了。

心情迷之复杂……

“最后的难关就是1500米还有110米栏了。110米栏说实话我并不担心,因为速度和技巧本来就是段宇成的强项。但1500米的话,我问过他,只有中长跑他之前没有练过,需要系统规划一下。”

说到这,杨金一拍体检报告单,得出结论。

“我保守估计,以他现在的水平,达到6300分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这个成绩足够报名大运会了。”

罗娜早已傻了,杨金说什么是什么,嗯嗯啊啊附和着。

“那就这么定了。”杨金说,“我会早一点把他送到省队集训。”

杨金把体检报告还给罗娜,一分钟也不想耽搁,往体育场走。

罗娜忽然惊醒,叫住他。

“杨教练,多谢您!”

杨金奇怪。

“谢我什么?”

罗娜也不知道具体谢什么,但事情顺利成这样,总该有所感谢。

“就……谢谢您给他机会比赛。”

杨金说:“机会不是我给的,是他自己有实力。”

“但也得有您帮忙,您是他的伯乐啊。”

杨金蓦然一笑,说道:“不是我,是你。”

杨金这五个字给罗娜说得心潮澎湃,她看着他离去,心想把杨金挖来a大真是她此生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顺着杨金的行走路线,很快,一个穿着红黑运动服在场地边做高抬腿练习的年轻人钻入眼帘。

这一刻,某些触目惊心的画面,或者说是感觉的记忆再次苏醒。

罗娜的脑子里又开始开花,花茎一下一下戳着罗娜的神经,她的满腔热血以另一种形式沸腾了。

疯了……

杨金回到场地,对段宇成说:“我已经跟罗娜说完了,你过几天提前跟我去省队。……你发什么呆呢,听见我说话没?哎!”

他拿手在段宇成眼前晃了晃,段宇成一双迷茫的大眼睛看过来,傻兮兮道:“啊?”

杨金瞪眼。

“啊什么啊!臭小子!不听我说话,小心我抽你!”

段宇成早已摸清杨金的脾气,冲他讨好地笑笑,杨金果然又高兴起来。他捏捏段宇成的肩膀,又拍拍他的后背,最后感叹。

“你真是奇货可居啊。”

段宇成对他刘杉般的引经据典不发表任何意见。

午休时间到了。

学校基本已经空了,食堂也休息了,只有教工食堂还开着,大家都嫌不好吃。跳高队的几个人去了学校后面的小吃街,选了一家专门做盖浇饭的快餐店。

天气越来越热,刘杉一进店就嚷着要老板把空调再降低点。他们经常来这家店,与老板相熟,老板知道他们吃得多,给他们的盖浇饭上一人多加了个荷包蛋。

刘杉咧着嘴道谢。他和毛茂齐都要饿死了,饭一上桌就埋头狂吃,十分钟的时间把一盘盖浇饭吃得渣都不剩。

一抬头,段宇成慢条斯理,才吃了一半。

毛茂齐问:“师哥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段宇成摇头,他没不舒服,他只是在想点事情。他往椅背上一靠,看到毛茂齐垂涎的目光落在他碗里还没吃的荷包蛋上。他筷子一叉,把荷包蛋给毛茂齐了。没想到这善意的举动竟换来毛茂齐的质疑。

他皱眉道:“师哥,你真的不舒服了,竟然主动给我东西。”

刘杉在旁剔牙。

“你算看清他本质了,他就一小心眼。”

段宇成没有心情拌嘴。

毛茂齐把荷包蛋吃了,问:“师哥你到底怎么了?”

段宇成幽幽道:“我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现在正在接受惩罚。”

“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说了你也不懂。”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段宇成转头看向屋外湛蓝的天空,天上静得没有云朵也没有飞鸟,他颇有文艺气息地说:“你当然不懂,没人能懂……”

杨金办事有效率,说是过两天,其实当晚就通知段宇成收拾东西了。省队训练基地就在城南,杨金安排了一辆车,第二天就要走。

出发时间定在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气温比较凉爽,校门口干干净净,连保安亭都空着。

一辆灰色的马自达停在门口,杨金让段宇成把行李放车上。往后一个月的时间,他都要在省队基地度过。

段宇成磨磨蹭蹭放东西,不时回头看。

小道上弥漫着扎心的寂静。

“没睡醒啊?”杨金问,“垂头丧气的。”

“不是……”

他东西少,两个包就搞定了。杨金给他推进后座位上,自己坐到副驾驶。

车门一关,段宇成的头咚地一声磕在车窗上,给司机吓一跳。

车开了,司机与杨金闲聊,段宇成僵尸般地窝在后座。在过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终究没忍住,坐起来叫杨金。

“杨教练。”

“嗯?”

“昨天你跟罗教说什么了?”

“没什么啊,就聊了一下你的训练情况。”

“那她知道我今天要去省队吗?”

“知道啊。”

“她没跟你说什么?”

“没啊。”

“什么都没?”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段宇成两手扳着座椅,急得都快挤到前座了。

杨金仔细想了想,说:“哦,她让我们早点过去踩点,看看能不能给队里其他人安排位置好一点的宿舍。”

段宇成:“……”

“怎么了?”

“没事。”

他面无表情坐了回去。

如果说直到刚才,段宇成还有点做错事的懊悔感,那现在已经全没了。

理智的部分已经燃烧殆尽,剩下的全是小心眼。

刘杉对他的评价简直不能更到位了。

“对了,你饿吗,要吃点早餐吗?”

段宇成气得都没听见杨金的问话,阴沉的双眼盯着幽静的街道。

躲他?

可以。

他倒要看看在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环境里,她这波土拨鼠能装多久。

想到这,他狠狠哼了一声。

自以为深沉愤慨,听在他人耳里,全是稚嫩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