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二部 1993(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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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饭局结束,杨巡载上梁思申去看想要收购的厂,那个申宝田却特意让司机开车追上来,再次重申很高兴认识梁思申,希望以后多有联系。也非常善意地与杨巡交换名片,邀请两人这几天参观他们工厂。寒暄过后分手,梁思申笑道:“我这外商身份好像真的很吃香呢。”
 
  “不早跟你说了吗,本来两处厂子拿着有困难,可一说是爱国华侨回来投资,我再做些努力,事情就顺了。哎,萧总的事,麻烦的可能-性-有多大?”
 
  梁思申笑道:“做生意哪儿存在什么国与国的友好,都是想尽办法求取最大利润。我从日方这么急迫的抛出增资方案来估计,这事麻烦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本来日方不肯提供核心技术时候,我就心里有疑。杨巡,我看你都快在饭桌上幸灾乐祸了。”
 
  “哈哈,当然,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怎么能不幸灾乐祸。有没有办法解决?”
 
  “我又不是神仙。合同定下的事,哪是说反就反的。萧总有本事,找他爸通过其他途径解决,谁知道呢。”
 
  杨巡却笑道:“难。我这回因为跟你合资,听外办的人反复教育我:涉外无小事。萧的父亲再有来头,也不敢在涉外大事上乱来。我等着看好戏。”
 
  梁思申笑道:“我看到萧总愁肠百结那样子,真开心,可看着他被日本人欺负,我又心有不甘,还是帮他指出了。看他自己造化,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咦,你说的两家厂还挺市中心的啊。”
 
  “是的,这地方算是涉外区,你看你住的涉外三星级宾馆就在前面不远,这儿还有一家海员俱乐部,这块在造的是另一家三星级宾馆,过桥那儿准备造四星级宾馆,是我提醒他们造的。这儿附近还有不少机关,什么海关商检之类的。我看着这样的地方挺不错,唯一不好是这两家厂中间有条马路穿过,不晓得能不能想办法把它们合起来。下车看看吗?”
 
  “当然。”梁思申等车一停就跳了下去,杨巡都来不及遵循外办教的礼仪给梁思申开车门,每次都那样。但杨巡伸手从后面操了一件风衣,出来递给梁思申。梁思申正跳下车后感觉有些夜寒,看到这风衣忍不住一笑,披在身上。
 
  两人沿着马路走去工厂,没想到一间工厂的一个车间还开着夜班,可两人走进去看,看到苍白色荧光灯下,倒有一半的人坐在柳条筐上聊天喝茶,还有人打扑克。梁思申想到资料上说,这家工厂工人一百二十五个,退休工人一百五十个,等于一个工人要养一点几个退休工人。这样一家毫无优势的老厂,背着如此沉重的包袱,还怎么前进,在职职工当然得过且过混日子了。
 
  两人粗粗看了下便出来,走到外面,杨巡解释说:“这家厂有些本事的人,要不停薪留职,要不泡长期病假,都出去找活了,留下这些女的老的磨这一个月一百多块钱的工资,可能这几天又有活了,才开个夜班。”
 
  “你资料里说,我们不用接手这批工人,那他们去哪儿呢?退休工人又去哪儿拿工资呢?”
 
  “这些人怎么能要,你管他们严点,他们到你家门口滚钉板,你想开除他,他带一家老少来你家吃饭,你催他们工作,他们总有办法偷懒,你又不能人盯人地管,这些都老油条了,像你一个女孩子进来,他们能把你气哭。这些人又没什么技术,拿来最多扫地,可扫地他们还不干呢,怕被人瞧低了。我食品市场开业时候用过这种人。我跟二轻局谈,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要,全下岗,我们出钱工龄买断。”
 
  杨巡见梁思申似乎听不懂的样子,忙又解释道:“那意思就是以后你工人和这家厂再也不相干,没工作了,但我把工人以前工作的工龄花钱买断……这个你可能不懂,这边人的退休工资是根据工龄来计算。”
 
  “买断!”梁思申耸耸肩,“听上去挺可怕。好像工人进了企业,就生是企业的人,死是企业的鬼一样,出来还得买断彼此关系。真搞不懂彼此都怎么想的。不过已经比两年前好,两年前我们咨询的的时候,都说人和厂打包一起卖。吓退好多人。杨巡,如果二轻局坚持人和厂不能分离的话,我们宁可不要这项目,人的包袱是无底洞。”
 
  杨巡本来以为梁思申这个心地挺好的人会问出那要人家下岗工人以后怎么过日子之类的问题,可没想到梁思申巴不得买断,还对买断挺有腹诽,杨巡地转念一想,想到梁思申来自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对此早见怪不怪,这才能想明白究竟。他领梁思申看对马路的另一家厂,这家只有门卫在,里面黑咕隆咚。两人粗粗看一下就出来。
 
  直到没有门卫陪着了,梁思申才笑道:“其实……其实我们打算买来就拆了它的,我们还干嘛装得一本正经地进去看啊。我们还是看周围环境更要紧。”
 
  杨巡一听笑道:“总得让你董事长知道确实有这么一家厂在,不是我说谎。喂,走这边,那边堵死的。”
 
  “嘘,小点声,半夜三更的,你以为是打劫啊。我又没耳聋。我们到路灯下再看看地图,好吗?我印证一下。”
 
  杨旭当然说好,两人在地图上看了会儿,梁思申道:“可惜,这儿离商业中心到底是还有段距离。我总觉得你的方案不可行。不过先买下再说,市区地段的地皮总是稀缺资源。”
 
  “为什么是稀缺资源?”但杨巡问出,便明白梁思申的意思,笑道:“对,就那么块巴掌大的地方,你割一块我割一块,没几天就瓜分完,我们手里拿着钱的得先下手为强才是。哎,你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萧对你那么客气?他对宋厂长都没那么客气。看这边,是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半幢楼是他们的。”
 
  梁思申看看,却见工艺品进出口公司门口两块牌子,另一块白色长条木板上写着什么电子仪表厂。原来工厂上面才是办公楼。这样的办公环境可不怎么样。
 
  对于杨巡的另一个问题,梁思申也没遮掩,笑道:“有次我跟萧总在北京比谁家爸爸厉害,谁家伯伯厉害,比来比去,他比不过我,以后见我就服输了。呵呵,对于他这种倚仗身份权势横行的人,唯有更大的权势才能让他屈服。”
 
  杨巡虽然没问出梁思申的后台究竟是什么明确身份,可也总算清楚,原来是比萧然还更厉害的。“你既然有这样的身份,你手头又有钱,你为什么不去你爸爸那儿做呢?你到那儿还不是跟萧一样想干什么就什么。”
 
  梁思申不愿解释她有多清高,不愿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只是笑嘻嘻地道:“我喜欢你杨巡啊,我偏要跟你合作,做做个体户呢。”
 
  杨巡心知这话不真不实,可听着还是舒服,“你放心,我这个项目一定要做它个响当当的,让你做个知名个体户,年底上台戴大红花。你看那幢楼……”
 
  两人嘻嘻哈哈打趣着,却一点没偷懒地把整个涉外区好好看了个透,梁思申即便是穿着平底摩托靴,都走得筋疲力尽,自觉如残花败柳。杨巡看着倒是有点服气,这娇小姐做事还真是认真。反而是他劝梁思申悠着点,别一口气把明后天的事情都干了。而其实,杨巡真想伸手扶梁思申一把啊,这样的夜晚,哪对出来压马路的男女不是相依相偎的?杨巡的手指不知道蠢蠢欲动了多少次,他那是用了吃奶的童子功才克制住自己。
 
  梁思申上了车,禁不住捂住嘴打个哈欠,揉揉眼睛道:“我临时又有两个想法……”
 
  “明天说,今天你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脸色都变了。”
 
  “车子上可以抓紧时间说。”
 
  “我要专心开车。不听。”
 
  “总经理哪有那样对董事长的?不是说按照国情,进了企业就是企业的人了吗?你得听我的。”
 
  杨巡嘻嘻一笑,换作别的女-子,他早一句占便宜的话扔出去,对梁思申就免了,其实他真想笑嘻嘻问一句,那我就是你的人了吗。估计梁思申肯定得换个大红脸。但他还是实在忍不住,笑道:“我是企业的人,也是董事长的人吗?”
 
  偏偏梁思申没那曲里拐弯的市井文化,理所当然地道:“当然,你想不干,拿出钱买断。”
 
  杨巡哪好意思解释,只好自己干郁闷,这段路又短,很快就到宾馆。但是杨巡陪梁思申进去,却被萧然从大堂吧跑出来截住。这回,与萧然坐一起喝啤酒的是几位政府官员。萧然急切地对梁思申道:“市外办郑主任在,请你一起说说话。小杨你先回去。”
 
  杨巡看一眼睡眼惺忪的梁思申,对萧然道:“萧总,梁小姐有时差,站着都晃。她现在脑子已经不好使。”
 
  梁思申只得强打精神道:“那杨巡你先回去,萧总有事,我就是梦游也得支持着。再见,明天别来叫我,我醒了会给你电话。”
 
  杨巡有些不放心,看看那个肚子里什么坏水都有的萧然,道:“那我也干脆坐大堂吧里把刚才我们说的整理一下,完了你还可以过目,方便我们明天工作。”
 
  梁思申愣了一下,心说杨巡没那文字任务啊,但杨巡既然要留下那就随便。她和萧然一起到了另一桌,那桌,几个市政府涉外官员与梁思申讨论市一机合资究竟是不是存在陷阱。他们说,经过刚才打电话一波了解,有些地方确实出现外商在合资中利用中方刚走进市场不懂深浅,给中方合作者下套的情形出现。这些官员也紧张,市一机的外资是他们积极参与引进,若是出现问题,他们难辞其咎,萧然不会放过他们。
 
  梁思申硬着头皮听了半天,听来听去还是这些担忧,她困得要死,只好截断官员们的提问,她采取主动。
 
  “萧总,刚才杨巡替你想了个主意,本来想明天告诉你。日方不是想另外找块地建两个新车间吗?你不会自己找块地先买下,然后给出虚高评估价,作为你的出资。你现在只有这两条路啊,一条增资,一条等着他高价卖你零件,不如你主动跟他们一起玩,他日本人怎么玩得过你本地人。”
 
  这话说出,一桌子人都舒了一口气,萧然更是眉头舒展,指着角落里的杨巡道:“他想出这主意?脑子满灵活嘛。”
 
  “不是他是谁?我们学院派的,他实战派的,有的是野战经验。不过你还是得拿出钱来。但萧总,我提醒你预防万一,万一日方恶意,或者万一他们没有恶意,你都不能把事情做死。”
 
  萧然点头,连声说谢。随即便问在座官员现在开发区的地价。梁思申见此便告辞,拉了杨巡离开,萧然也没再挽留。走进电梯,梁思申才告诉杨巡,刚才如此这般借他的名头给萧然出了个好主意。杨巡自然知道,梁思申这是帮他的忙,他送梁思申进门才离开。
 
  但梁思申第二天睡饱睡足,躺在床-上却想到另一个主意。她当即打萧然的移动电话,笑嘻嘻道:“萧总,没想到我醒来都九点多,宾馆没早饭了,你那儿食堂有饭吗?我顺便找你谈些事,我想到一个帮你解套的主意。”
 
  萧然现在见到梁思申如见救星,忙道:“我也还没上班,跟你住同一个宾馆。我让他们准备客房服务,你要不介意就过来我这儿用早餐,我这儿是大套间。”
 
  “行,二十分钟。你让他们给我送水果和咖啡。”
 
  二十分钟后,梁思申出现在萧然的套房,一件黑色V领毛衣,下面依然是牛仔裤,进门要求开着门,萧然自然答应。萧然很殷勤地斟咖啡给她,笑道:“你每一次出现,都是给我带来幸运。你这回会在国内多久,我很想请你出去游玩散心,想出海吗?或者,你的工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吩咐,有些地方我只要打个招呼。”
 
  梁思申笑道:“别光顾着说话,我是饿醒的,得先补充能量。”吃上几口才道:“想打个招呼办成事,我不会回老家去做吗?我就想着自己玩,才能比较深刻体会中美两国之间商业文化不同在哪儿。我说到底,是个研究经济的,喜欢比较。现在看来,我很有可以凭自己本事施展的机会。还有比如萧总你这回的案例,昨天我一路劳顿,没想太深,昨晚受杨巡提醒,我倒是有了新的主意,可以帮你赚一笔脱身。不过需要动用不少资金。”
 
  萧然有些夸张地道:“你先慢说,让我先想好我该怎么感谢你。我已经无法承受你带给我的这么多好处。”
 
  梁思申听了笑道:“嘿,这是你自己说的,我没逼你哦。我本来不想走后门,可是这个后门不能不走,不愿花费时间在消磨时光上。你给我办个这边的驾照吧,每次来需要人接送,我都跟囚徒一样无力。”
 
  萧然一听就笑道:“行,我今明两天里就拿给你。好了,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稍微安心地请你给我帮忙。”
 
  梁思申也笑。她终于慢吞吞地讲出自己的设想,“我今早刚刚才想到,还没整理,你也只能将就着听。昨天的主意是在开发区拿低价地,做高估算,坑日方一道。我今早想,你索-性-把市一机的地块全面置换出来,搬到据说税收政策更优惠的开发区去。是不是有这一说,就是税收政策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