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二部 199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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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运辉终于忍不住问雷东宝:“怎么这么灰?又上马什么项目了?”
 
  雷东宝还是笑:“这些你不懂了吧。这是熔铜的炉子烧出来的灰。”
 
  宋运辉奇道:“赶紧让你们工程师查查燃烧器,别又燃烧不完全。”
 
  雷东宝还是笑:“不是就不是,烧重油的烟全进烟囱了,现在他们本事好的几乎不见黑烟,连灰烟都不常见。这些灰都是化铜水化出来的烟,除不去的,老工程师说国营铜厂也都一样,哪家做黄铜的厂子都是墨墨黑。没啥,开春下场雨全没了,现在这天气不下雪了,要不起不了灰。”
 
  宋运辉疑惑地道:“还有这臭气呢?还是电线厂的?”
 
  “你看你看,又来了。不都是些臭气吗?你看村里养的猪养的王八,哪只闻了臭气死掉?又没事,你就是太小心,国营老大哥的臭脾气。那些台湾人不是投资到隔壁村了吗?我们每天放臭气过去,恶心死他们。呵呵,进来里面坐。”
 
  宋运辉跟着雷东宝进去,眼中忽然看到一个人,很是眼熟,却又似陌生。他想了一下才想到,这是四十多岁的雷士根。没想到会老成这样。宋运辉心下感慨,对着冲他招呼的士根也是笑笑,但是没有主动上去握手,跟着雷东宝越过士根,走进雷东宝家。有了女主人的家果然有所不同,起码家具将屋子塞-满了,不是过去的家徒四壁。雷东宝和接着跟进来的红伟、正明,以及其他三个宋运辉以前不认识的年轻人,与宋运辉商量如何应对省电缆与外商合资的大事。宋运辉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不是很有数,想到萧然与日方的合资,日方输入关键设备后,市一机的产品-性-能大增,走出国门。但是雷东宝也有问题,如果把省电缆的合资比作市一机的合资,那么他们雷霆公司有什么资本可以与人家那么高的技术竞争?连市一机通过合资都拿不到真正的核心技术,那么他们雷霆公司又能从哪儿获取关键的先进的可以打倒合资厂的技术?正明和其他三个显然是懂技术的年轻人都说,他们经过市场考察都感觉那些国外进口的高级线缆不是目前国产设备生产的出来的,要不然国家也不会花大笔外汇从国外购买。大家都说,现在的路看来这有两条,要么花大价钱从国外引进能生产高级产品的生产线,要么只能认准国内市场,持续扩大生产,提高市场占有率。可是,前者说说容易,真要进口的话,却是哪来那么多的外汇?
 
  等宋运辉让雷东宝领着参观小雷家一遭,开车领着宋引回家,心里已经基本认定,雷东宝唯一可行的是实施扩大生产,提高市场占有率的战略。首先,他们乡镇企业毕竟融资不易,不靠政府的话,哪来资金引进外国先进设备?其次,讨论了那么半天都没听见他们说一句如何提高技术研发的投入,而后者,现在却是东海孜孜以求的大方向。
 
  但看来雷东宝的扩大生产是有的放矢,是经过周密计算得。他们准备放弃过去最早的那套设备,因为那套设备入门门槛极低,四周个体作坊的小电缆厂用的大多是这种技术简单、投资又不算高的设备,他们雷霆是正规化工厂的操作,成本显然无法同周围的那些作坊相比,不如卖掉,得来的钱添置高价新设备。宋运辉从雷东宝他们的规划中,看到他们发展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已经不再盲目,摆脱-了许多乡镇企业盲目上马跟风上马的旧路,正从渐渐从市场中走向成熟。但那也才是正规化的开始。
 
  初三,宋运辉无可避免的来到金州。
 
  金州的生活区已有所变样,最远处围出一片别墅用地,造起几栋漂亮的小别墅,是总厂级别领导的家。闵厂长自然是搬了进去,水书记虽然已经是退休的领导干部,可也意外的搬进别墅去,程父没轮到,依然住在旧楼。
 
  来前,宋运辉已经跟闵厂长约定,他初三到闵厂长家歇脚。他不打算到前岳父家,在前岳父一家人面前把女儿交出,领受一顿可能的责骂。他只能选择先到闵厂长家,然后一个电话通知程开颜来领人。他甚至想不打这个电话,委托闵厂长帮打。
 
  他直接将车子开进别墅区,开到闵厂长家,闵厂长果然帮忙,一个电话打到程家,跟接电话的老程说要他们来接小宋引去。因是闵厂长打的电话,老程什么话都没有,全部答应。闵厂长放下电话就跟宋运辉爽朗的笑道:“听见没有,老程说立刻会来,又答应一定下午五点准时送回。你放心,下午五点如果不见人,我替你上门要去。”
 
  宋运辉看看远处曾是金州高干子弟的闵夫人,冲着闵厂长一笑,闵厂长说着话的时候,带着自己的七情六欲。“来这儿当然的仗着你,还用得着说吗?我等下中饭去水书记家吃,晚饭你说什么都得招呼我,我吃完连夜赶路回去。”
 
  “你来前就跟我说过,怎么还婆婆妈妈的重复,怕我生气排在晚上?我怎么可能跟谁书记争你?呵呵,老水越老,我越不跟他争,胜之不武啦。你那儿的新书记怎么样?准备让他分管什么?”
 
  宋运辉笑道:“分管什么啊,我们东海不缺人。”
 
  闵听了大笑道:“太狠了点吧,不怕他告状去?总得给他点面子。让他分管点个工会吧。”
 
  宋运辉冷笑道:“我等他春节回来带尚方宝剑来,不拿来,我们还是不缺人。”
 
  闵意味深长地笑:“你腰板硬,我看你那儿只要三期不结束,上面就是亲眼看着你蹂躏新书记都不会发话。哪个办公室坐傻了的傻瓜,竟敢去你那个厂压你一头,也不看看工厂跟机关有多少不同。我最近也学你那套,上面也跟我客气不少。不过你也别把人惹急了,真惹急了兔子也咬人,到底他上面也有路子。”
 
  宋运辉笑道:“我哪有时间惹他,我躲他,我避着他,总行吧?嗯,人来了。”宋运辉本来就是对着落地大窗坐的,这个角度正好看到程开颜和她的哥哥一起过来闵家。他看到程开颜穿的一件新大衣,黑色大衣上好多亮闪闪的金属装饰,腰间一条宽宽腰带,浑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反而没他哥哥身穿咖啡色磨砂真丝棉褛有模样。宋运辉看脸上只有鄙夷,扬声叫道:“猫猫,妈妈来了,你跟妈妈去外公家玩一会儿,”
 
  宋引闻言立刻飞快跑到门口,等门一开,稍稍观察一下,便扑进妈妈怀-里。宋运辉没站起来,只淡淡的与前大舅子点头打个招呼,便静静的旁观母女相会。等过了一会儿才道:“猫猫先去外公家去吧,爸爸五点钟在闵伯伯家等你,”
 
  程开颜抬头看宋运辉,可她看到的只有冷漠。她不死心,小心的问:“你在这儿住一晚行吗?我陪猫猫睡一晚上。”
 
  “不行。”宋运辉拒绝,也没给理由,就扭开了脸。
 
  还是闵夫人看着不忍心,打圆场:“还是别了,小宋今晚还得赶回老家,明天一早就回东海厂,时间紧,没办法。小程啊,不如哪天你请个假,专程过去宽宽裕欲地看上几天不就成了?”
 
  程开颜不死心,紧紧盯着宋运辉,希望他良心发现一下,可是没用。最后还是她哥哥见不得妹妹受欺负,拉程开颜离开。他们没法抗拒,因为这儿是闵厂长的家,而宋运辉是闵厂长家的座上宾。
 
  等程家人离开,宋运辉才对闵夫人道:“对不起,嫂子,让你为难。我不想离婚后还藕断丝连,既然离开了,我们作为理智一方,还是做事决断点的好。”
 
  闵夫人应了个“那也是”,但忍不住背转身叹一声气,为可怜的程开颜,也为宋运辉冷到彻骨的所谓理智。
 
  闵厂长也有些看不过,道:“小宋,我们家房子多,你不如在这儿住一晚吧,明天早上再走也不迟,最多晚点到东海。”
 
  宋运辉道:“我计划是后天走,明天约定跟老家几个官员见面,讨论一些事情。平时我忙,都是他们去我那儿找我,既然这回我回家,应该到现场看看,可能需要一天时间。你知道,我们新型添加剂研制出来,却遇到一个很尴尬的情况,就是高端产品国内消化不了,全部的出口国外。国外市场则是有一些巨头把持,我们在定价上处于被动。因此我跟老家的政府朋友提出配套发展东海厂的下游厂,下游厂的产品可以出口可以内销,都是高利润产品,企业前景不错,有可以帮助我们东海厂解决内销问题。现在准备把原先老旧的农药厂置换到郊区,改作我们的下游厂。正月初三之前总不便让人家加班,明天初四,我们约定去踏勘现场,从他们提供的几片土地中选取一块合适开下游厂的作为工地。你说明天这一天都有些紧呢。”
 
  闵夫人刚才帮宋运辉在程开颜面前撒谎,心里却是极不情愿。这会儿听了宋运辉这段话,不由得暗暗点头,这种思路都从没听她丈夫提起过,宋运辉的脑子确实超前,难怪可以为所欲为,上面下面都拿他没有办法。可怜老程厂长千挑万拣一个这样厉害的女婿,走到今天这一步应该是必然。
 
  闵听了宋运辉的介绍,果然有兴趣,早忘了程开颜的事,追着问:“下游厂的内销没问题吗?他们准备怎么与东海厂合作,你们出多少资?”
 
  宋运辉笑道:“你也知道的,越下游的产品,越形不成垄断。就算是内销有问题,外销也绝对没问题,何况国内经济发展够迅速,对高端产品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我很欣赏我老家这边计委一个经济博士做的可行-性-预分析,在市场展望方面引用数据很说明问题。我们东海不准备出资,没这个灵活权。老家市政府准备用农药厂置换土地的资金启动项目,不足部分由市计委组织投资公司入股解决。我们提供技术和管理指导。我的想法。除了上面说的打开东海厂的内销市场之外,还有嘛,呵呵,我也想为家乡建设做点贡献……”
 
  闵厂长一听就笑了,道:“对头,锦衣不可夜行。”
 
  宋运辉听了也是笑,可不,真有这种想法。再说从雷东宝出事这件事上他也获得教训,广交朋友是必需的,不能临时-抱-佛脚。接着道:“还有一个想法,现在我那边因为不断有新项目开工,每年都可以提取投资金额的一定比例用于分配,我们人少,因此大家的奖金收入都不错,大家工作积极-性-也高。但等项目结束,我就得广开渠道给他们找钱发奖金了,不能光靠业主,鸡蛋得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反正边做边看吧,看看效果好不好。”
 
  闵想了会儿,道:“有道理。不说别的,等你项目完成,你那儿可供升级的位置也少了,你那么多刚练出来的年轻的干将得闷得造反,还真得有渠道让他们分流。唉,跟你情况不一样,我这边的分流的是四五十岁从三班倒岗位下来的工人,唉,这些人,除了看仪表,别的都不行啊。我这儿的工贸公司都塞-满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拿这些从一线下来的倒班工人怎么办?”
 
  宋运辉道:“想过,这是个大问题,十几年后肯定的面对。所以我不大敢招工,准备三期差不多的时候把一期那些国产仪表整改一下,进一步减少岗位减少用人,省的以后退下来的人分流不完,我那是新企业,容易控制。”
 
  闵听了叹气,“我背的是有厚重历史包袱的金州。可上面一直压指标,一年比一年压缩岗位规模,你说压下来的人我放哪儿去?总不能都办内退或者辞退吧?现在倒有人自己跳走,可惜都是些年轻有技术的,四五十岁的倒班工人你打他骂他都不走。去年有家外资公司来考察,一看见我们的包袱就连连摇头,说背不起,说这是吃利润的大嘴。上面把我叫去骂,要我拿出办法,我说你们把我的包袱拿走我就有办法,不能总拿金州跟那些没包袱的新企业比。他们现在也没话了,这不是我一个人一个金州的问题,这是整个社会的问题。不好我又牢骚了,你还是去老水那儿吧。”
 
  宋运辉告辞去水书记那儿,得到水书记的热烈欢迎。与水书记说起闵的烦恼,水书记有些不以为然。水书记的意思是,一个人不能总强调客观原因,而不去努力争取。水书记猜测闵这种-性-格可能是因为一直从事内部生产管理,眼睛习惯盯住挖潜改造,而不敢,或者说不会通过市场手段行政手段挖掘潜在可能,获取改变动力。只会跟着别人走出来的路走,就金州这种至此已经没什么特殊-性-的企业而言,是抢不到什么机会的。
 
  宋运辉好奇地问:“除了开除工人,压缩人员开支,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水书记笑道:“现在政策这么活,有的是分流办法。我们金州的工人都是素质很高的人,只要有地方给他们发挥,他们都可以顶上。不说了,再说小闵又要怪我多嘴。你以后也少跟他接触。”
 
  宋运辉听了一愣,看着笑眯眯的水书记发了会呆。水书记如今几乎是金州的特使,常跑北京替金州摇旗呐喊,难道他在北京听到了什么消息?宋运辉过了好一会,才道:“谢谢水书记提醒。”
 
  水书记笑道:“谢什么。我们二小子一直说你比亲兄弟还贴心,他今年的奖金一大半靠出口你们的产品,正好又赶上他们分房,公司看绩效,给他换了套最大的,跟副总看齐。小宋,我以前在位时你照顾我儿子,这不稀奇。现在你还拿他们当自家兄弟,那是你宅心仁厚,我得谢谢你。”
 
  宋运辉忙道:“水书记客气,您教给我的东西,我一辈子受用。水书记,我现在……”宋运辉放低声音,将他现在对付邵书记的想法说出来跟水书记讨论。他相信水书记一定有更深思熟虑的办法。
 
  水书记听完,问了几个小问题,开始闭目思考。过了一会,才道:“这尊神已经进门了,赶又赶不走,只好隔离他。你也别做得太出格,让他抓住把柄上告。只有这样了,最多让他管个工会。”
 
  宋运辉有些窃喜,笑道:“水书记真的认可我的办法?”
 
  水书记看着宋运辉欣喜于他的认可,心中也是欢喜,笑道:“你啊,早满师喽。”
 
  饭后回到闵厂长那儿,宋运辉想到水书记刚才那明显到极点的提醒,有些替闵厂长难过,不过他终究没说出来。下午五点,程家依言把宋引送回,母女两个都是哭的眼睛红肿。回家去的路上,宋引熬到眼前只有爸爸一个人了,才道:“爸爸,我要妈妈。”
 
  宋运辉无言以对,他可以藐视程开颜老死不相往来,可宋引是程开颜肚子里掉下来的孩子,血缘关系,那是割都割不断的。
 
  女儿又静静地哭了起来,小嘴一直嘟哝着“妈妈,妈妈”,宋运辉停下车-抱-着女儿抚慰良久才把她哄平静了。看起来,她的再婚问题必须加急解决了,女儿需要妈妈,谁的眼泪他都能熟视无睹,唯独亲人的眼泪无法面对。
 
  回到家,爸妈还没有睡觉,都等着他。他问二老对陶医生这个人怎么看,二老都说陶医生是个极好的人,非常讲道理,也非常有耐心,二老只担心人家看不上他们的儿子,他们总是信心不足,宋运辉倒是对自己信心十足,他心里犹豫,要不要春节后开始与陶医生加强接触。
 
  开春以后,雷东宝便打报告要求镇里支持,从银行贷款扩大规模。但是镇里批准了,却是有心无力。这是雷东宝的第一方案,见第一方案不能实施,他就抛出第二方案,要求扩股,吸收外来资金,镇里虽然不愿看到自己在雷霆的股份遭到稀释,可是没办法,谁让他们无法帮雷霆公司从银行贷到款,扩充雷霆实力,以抵御省电缆合资带来的冲击呢?镇里开会之后,只好形成一个红头文件,答应雷霆公司的请求。
 
  雷东宝这一招,是从宋运辉介绍的市一机合资学来。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雷东宝都记在心里,心说日本人拿钱进来是参股,中国人自己不也能参股吗?有样学样谁不会?红伟办的公司通过低价拿雷霆公司的货物平价卖出,挣了些利益,雷东宝正愁着怎么掺进雷霆公司来,但又不能不明不白的拿钱回来给雷霆白用,现在又不是他们小雷家一家把持着雷霆,怎么可能把他们赚的钱拿来给镇里一起使呢。因此他抛出第一方案的时候-抱-着侥幸心理,最好是镇里能帮忙解决银行贷款。可真要不行,他有第二方案拿出,打算以后慢慢用这种办法,把镇里的股份逐步稀释。
 
  他拿到镇里的红头文件,找到红伟与他关上门一起大笑。电线电缆的利润大半进入到红伟公司的腰包,而今他们要用这些利润投回雷霆股份公司,这些钱却已经是挂在红伟公司的名下,不属于镇里,也不一定属于小雷家,这个产权关系,有待他们以后怎么高兴怎么处理,或者一直不处理,就这么模糊着,即使谁想找茬都找不到门。
 
  笑过之后,雷东宝才严肃的与红伟讨论事情。他们早已决定再上一套电缆设备,可以基本把通常的产能用足,不用再花费人力物力卖铜,这可以省下不少的费用。但是在操作买设备的问题上,雷东宝却是有想法。
 
  “红伟,怎么想个办法再从买设备的钱里挖出来一笔来?”
 
  “回扣?”红伟对有些销售上面的套路早已耳熟能详,雷东宝一说,他就想到这个。
 
  “对。我在想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发工资发奖金,镇里都要来指手画脚,这个春节大假拿钱都没拿痛快。要是分红,又得让镇里拿去一部分,有什么办法我们建一个小金库,我们主要骨干人员拿小金库的钱发奖金。你想办法。”
 
  红伟笑道:“这还不容易,本来还想着只是拿给你我自己昧下的回扣,那就有些不好办,往后电线厂总有人要去设备制造厂谈判参数,万一有个风声泄露出去就不好办了。如果就是几个骨干分,那容易。我去谈,让他们制造厂打高一百万,反正我们几个自己知道就行。”
 
  雷东宝一听笑道:“你黑,你比我更黑。红伟,你说会不会有个傻瓜收不住嘴巴,把这事儿说出去?”
 
  红伟笑道:“这年头都没这么傻的人。你不信看着,那些人拿到钱都存私房,连老婆都不会让知道。”
 
  雷东宝听了一笑,“你才不让老婆知道,我都上缴。这样,我们小心一点,你回头跟几个人侧面商谈一下,先看看他们的态度,看会不会再冒出个士根,要是有,立刻摘除主要管理岗位。等那人摘走我们再买设备也不迟。”
 
  雷东宝走后,红伟心说书记的-性-子表面上看着还是那么咋咋呼呼,可其实是大变了。今天说的这件事,起码有两点肯定不同。其一,以前雷东宝有钱大家一起用,有-肉-大家一起吃,这个大家,是小雷家全村老小。雷东宝在小雷家小范围地实施着平均主义,不像现在,主动提出私设小金库,私分范围缩小到几个骨干。其二,雷东宝再也不是以前只要自己以为对,就一拍手再出决定,立刻动手去做。现在即使他红伟已经说明大家肯定不会透露出去,雷东宝还是小心为上,要他再敲定清楚,再做行动。这份小心,那是用坐牢还来的。
 
  但红伟觉得这样的雷东宝更好,跟着这样能主动替他们想到收益的雷东宝干,更有奔头。
 
  雷东宝不肯吃红伟公司的中饭,从红伟的公司出来就杀奔韦春红的饭店,觅食去也。韦春红果然早已叫小灶备下一锅浓香四溢的红烧猪脚,但等雷东宝进门才热气腾腾盛出。雷东宝一见便两眼雪亮,但还是说了一句关切的话:“不是让你多休息吗?前面的事不是让你都交给你妹管着吗?怎么又不听话?”
 
  韦春红听着满是欢喜,笑眯眯的道:“本来听你的,一直没下来。可刚刚不是宋厂长来电话要来这儿吗?他们已经进去里面一号包厢吃了,他让我别去招呼,看上去都是些做官的呢,而且官位都不小。虽然说不用去招呼,可我得替宋厂长看着菜,不能让他在我这儿丢脸了。”
 
  雷东宝看看一号包厢,懒得进去,自己坐位置上吃中饭。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事情?我现在又没事,他还来这儿跟那些人混啥?”
 
  “我刚刚自己进去帮他们点菜,他们好像在说什么公事,不是私事。他们对宋厂长都客气得很,都还说以后要来我饭店捧场。”韦春红经过开刀住院这么一段,对她住院期间一直没离开的雷东宝自然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虽然雷东宝照顾得并不好,大多还是她妹妹在做,可是他陪着她,一直陪着,这就足够了。而对宋运辉,韦春红虽然清楚宋运辉完全是看在雷东宝面上照顾她,可她得知恩图报,她得力所能及地帮宋运辉做事。
 
  雷东宝点点头,道:“原来是公事,难怪小辉没跟我说。哈哈,他那些公事要跟我说的话,我还不头大死。你也吃,别光吃青菜。”再吃几口,雷东宝才把与红伟一起商量的事跟韦春红大概说了一下,他问韦春红道:“你说会不会有人傻到拿了钱快嘴说出去?”
 
  韦春红摇头道:“跟老婆不说的肯定有,我看那正明肯定是藏私房钱的,但也有夫妻感情好的,你不全跟我说了吗?可谁都会掂量掂量大嘴巴的后果,肯定没人敢说,哪个都不是傻瓜。你如果想小心点,派钱时候跟他们都叮嘱一句,说出去大家都坐牢,他们知道轻重。”
 
  雷东宝点头,又把他准备给钱的几个人名字说了下,“你春节都看到过,你看看这几个有没有像士根的?”
 
  韦春红一一回忆了一遍,摇头道:“没有,士根这种人也算是绝无仅有。”
 
  雷东宝信赖韦春红在饭店人来人往中锤炼出的眼里,点头没再说什么,专心啃猪脚。韦春红看着自己的男人,心想虽然没孩子不像家,可老公还是老公。不时地有服务员过来,端着盘子让韦春红过目一下,才送去一号包厢。
 
  宋运辉与计委的几个干部简单吃个工作餐,没喝酒。出来看到雷东宝盘踞桌子一角大嚼,有些诧异,以为是韦春红打电话通知,雷东宝专程从小雷家赶来。宋运辉以为雷东宝一定是找他有事,就与同伴打个招呼,来到雷东宝桌前。
 
  但等宋运辉简单介绍一下与市里合作的项目,雷东宝眼睛一亮,道:“小辉,你让他们开到我们村来,我们拿土地入股。”
 
  宋运辉笑道:“不行,你那儿的河道处于中游,下游还有不少村庄,不适合排污管接入。”
 
  雷东宝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你不来开厂,这河水都已经墨墨黑,现在没人喝那水,放心,你就是放毒水也毒不死人。小辉,既然你说话有份,你让他们开到我这儿来,我一定给他们最优惠条件。”
 
  宋运辉笑着摇头道:“你哪里什么条件我都清楚,要是能行,不用你说,我自己先会想到。”
 
  雷东宝却坚持道:“如果别人有九十分,我们小雷家只有六十分,可只要你在,你还是得把厂子放我们小雷家。”
 
  宋运辉听了只会笑,“这不是差三十分的问题,选址时候要考虑很多综合因素。不过我有一点倒是可以跟你保证,建厂所需电线电缆全用你们的,你得给我保证质量。”
 
  雷东宝悻悻地道:“那你忙去,以后回来跟我说一声,我好准备好吃的给你。”
 
  宋运辉笑笑起身,“我下礼拜出国,你想带点什么东西?”
 
  韦春红眼睛一亮,很想列个单子给宋运辉,可她不便说。雷东宝则是摆摆手道:“不要,国内啥都不缺。呃,你去看你那学生吗?”
 
  宋运辉愣了一下,一笑,却转身离去,扔下一句话;“少管。”
 
  雷东宝看着宋运辉出去的背影,“嘿嘿”地笑。韦春红好奇地道:“你说宋厂长会不会去见那个梁小姐?”
 
  雷东宝道:“少管,嘿嘿。”旋即便转换了话题,“镇政府来这儿吃饭的多不多?”
 
  “多,公事都没折扣,全额付,私事我都让他们免了。”
 
  “那你不是亏了?”
 
  “亏啥啊,自己算钱时候长个心眼多个手脚呗。他们也都跟我关系挺好,常还说起你呢。”
 
  雷东宝听了笑道:“难怪了,我今天去镇里开会拿文件,他们都说我应该请你当公关小姐,我说还小姐呢……”
 
  “是啊,人家梁小姐才是小姐,可惜人家才不理你。”韦春红悻悻地抢白。
 
  雷东宝呵呵地笑道;“以后镇里他们来吃的账你拿个本子记下,每个月跟雷霆吃的一起到公司算账,开同一张发票。红伟那里的另外算账。就算你是我老婆,也不能让你自给我们雷霆做事。但这账上不能做假。”
 
  韦春红笑道:“算了,这点钱我这儿做做手脚就是,回头你去公司一说,还显得你公而忘私像雷锋叔叔,你多少有个好名声啊。可真记账问你们雷霆公司算钱,我找谁签名啊,他们一看要签名,以后不来了,我还上哪儿拉他们公关去?反过来说,如果不签名就去你们雷霆算账,让你们那边的会计看着像什么话,还以为你找理由捞钱呢,这又何必。既然这种事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我们也都心知肚明吧,我反正自己心里有数,不会亏。”
 
  雷东宝听了也就作罢,其实他也知道,现在红伟那边,雷霆公司,还有镇里的公款吃喝,每月都是不小的数字,自打他又掌权,韦春红的饭店又热闹起来。饭店这东西,向来都是人流越大,菜越新鲜,收入越好,厨师请得越好,做出来的菜更美味,店堂的布置更日新月异,于是来吃的人更多,这样就形成良-性-循环。现在的饭店有他的人打底,以后如果再加宋运辉介绍来的人,韦春红几乎可以闭着眼睛做生意。
 
  但前提当然得有,那就是他得把雷霆公司做好做旺。正好韦春红跟他提起农历二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的生日,雷东宝毫不犹豫答应陪韦春红一起去,好好烧柱香,做些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