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三部 1997(十二)
但杨巡在门口一看清打架的对方,那个所谓的杨逦男友,立刻将头缩回,发觉事态严重了。那个流着鼻血的男子不正是他熟悉的李力吗?杨巡将朋友也拉回,叮嘱朋友千万别让公司出面,他然后跑到外面给梁思申打电话。
“梁小姐,我妹不是旷工吗?我问出来是给男朋友缠住。我想那男的不是东西,想找朋友揍那男的一顿,不想揍到李力……对,就是那个李力。麻烦大了。”
“太好了,你千方百计稳住他,不行就强留,一定要留住。我正找不到他。”
“不用稳,现在都在派出所。我怕朋友吃李力亏,我们都不敢露面领人。”
“嗳,你尽管大胆出去领人,李力现在涉嫌在逃……”
“什么?”
“对,你告诉我李力在哪家派出所。”
杨巡结束通话,才刚想开心一下,忽然想到不好,李力是逃犯,那么他妹妹有是什么,窝藏犯?审讯李力的时候肯定会牵出他的小妹,那么小妹该怎么办?眼看着迅速有新警车进门提走李力,杨巡放下朋友,打车直奔杨逦家。
进门,却见杨逦哭得花容失色,他也来不及说,先给梁思申打电话:“我看到李力被提走,看来犯重案?”
“具体我不便说。刚才你电话的意思是李力这段时间和杨逦在一起?”
“是,要命了,这下。你知道我们家杨逦傻,现在还为李力哭。你说是不是该去自首?”
“去吧,我会替你们杨逦说几句,你尽管放心。但你得让杨逦交出所有李力让代保管的东西。”
杨巡说话时候一直盯着杨逦,说完就拨打“110”说明详情。然后板着脸问杨逦:“李力有什么东西放你这儿?都拿出来,警察一会儿就到。”
“他……他说那都是贵重物品,要我千万保管好。”杨逦也吓傻了,“他真是逃犯?”
“还有假?警察立刻上来。你快跟我说一遍你们怎么回事。”
杨逦结结巴巴地说,李力前阵子称与妻子闹翻,与她交往上了。前几天说要离婚要转移财产,到她这儿避一阵风头,来的第一天就带来好多贵重东西,就是因为杨巡忽然上门才匆忙逃离,随后两人又联系等看两天风平浪静,李力才过来拿,没想到会打架被邻居报警。杨逦还说李力让她拿一本李力照片别人名字的护照买下飞澳洲的机票,机票也在她这儿。
杨巡气急败坏地看着小妹,一张嘴根本没法说话,知道杨逦傻,没想到杨逦傻成这样。但他现在只希望杨逦没事,希望梁思申果真能帮得上她。
但杨巡没敢奢望,因为他发现上门的警察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不知道李力究竟犯的是什么罪。家里给搜的乱七八糟,搜完后杨逦被带走。杨巡对着一屋子的凌乱心想,李力犯的肯定是大事,如果小事的话,这种子弟大多能走走关系蒙混过关,连他杨巡这样的小小商人都有几个公安朋友呢。要真是了不得的大事,恐怕梁思申也指望不上。
他先给任遐迩打个电话说明大概情况,让她明天就给他银行卡里汇十万进去,弄不好他得在这边好好通关。随即立刻打电话给梁思申。梁思申那边倒是拿起电话就没客套:“来人走了?”
“走了,我家老四也给带走。看样子好像情况很严重,你……”
“杨逦的事我已经托付了,你回去吧,等着也没用,还有,你别自作聪明活动去,反而坏事。这回得谢谢你歪打正着捉住李力,你帮了某些人一个忙,我让他们用杨逦还你情。”
杨巡赶紧把杨逦说的情况跟梁思申详细说一遍,听梁思申保证不会让杨逦坐牢,还保证杨逦一有消息就通知他,他才提心吊胆地乘夜班火车回去。这一路,他可是一分钟都没闭眼过,满脑子都在揣测李力究竟犯的是什么事,凭他有限的法律知识判断杨逦究竟有没有触犯法律。他回到家都来不及睡觉,先去找律师询问。
杨巡非常痛心,他自己进去过一次,在里面吃尽苦头,出来还差点让茶叶蛋噎死,他很担心娇生惯养的杨逦受不住那里面的苦。杨巡更痛心的是,杨逦竟这么不爱惜自己,竟这么轻易地被李力利用。杨巡都没脸跟任遐迩细说,好在任遐迩跟他一起痛心,他心里舒服不少,不过他暂时不跟老二讲了,就怕毛毛也知道,影响杨逦以后做人。为此他跟任遐迩说,他很希望出生的孩子是男孩,男孩子出点错犯点事,总是容易糊弄一些。
梁思申回头跟为这事兴致盎然的外公说李力竟然躲在杨逦那边,估计是李力知道一个人住的杨逦小丫头迷恋他,而杨逦又不是个平常与他接近的,因此任谁都不会想到李力会躲在杨逦那儿中转,还能消受艳福。外公听着乐不可支,推测李力早有脱身准备,这回可能是打个时间差,趁梁凡还没察觉之前先回国搜取贵重物品,用一本假护照带出国去,毕竟这种人只会窝里横,钱多带走一些是一些。这计划本应是够冷静够大胆,堪称经典,没想到却会犯在没一点技术含量的打架斗殴上。可算是天亡他。
外公嘻嘻哈哈,梁思申心里叹气,没想到李力这人还能做出这么猥琐的一手,怎么她在这边遇到的人都问题多多。
宋运辉经过外围了解之后,还特意抽出一晚上时间考虑,才决定打电话给韦春红,而非雷东宝。小雷家的情况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小雷家的摊子铺的比他料想的更大。他是个做企业的人,就此情况稍作判断,就大致明白,即使没有出口受创的打击,小雷家的资金链也是够呛。何况现在因东南亚金融局势动荡,出口形势风云变幻。
但是他也想到,雷东宝如今好面子,他自己也不愿热面孔贴雷东宝冷-屁-股。他还是绕一下曲线吧。他就打电话到他们的家,选择的是晚饭时间,估计雷东宝不会在。果然电话接通,韦春红说雷东宝在外面应酬。
两人交流几句各自的儿子,宋运辉便转入主题:“大哥企业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啊,连你住那么远的也知道了?东宝还说控制消息,不让传开,免得人心浮动呢。”
宋运辉心说,难怪红伟是偷偷去找杨巡。因此宋运辉愈发谨慎:“我从最近经济形势分析,感觉应该对小雷家不利。因此向有关方面打听了一下,我想大哥可能不大喜欢外人提起这事,正好这个电话是你来接。”
韦春红听着异常感动,“唉,宋总,谢谢你关心,关键时候总还是你……我本来一直想找你,你哪是外人?可那头笨猪……我都没脸找你……”
“情况真的不好?”宋运辉-插-上一句,打断韦春红的客套。
“不是一点点不好,是很不好。雷霆现在资金很紧张,东宝每天都在外面跑资金,公司管理都交给正明。可跑来的贷款不够用,他们那新车间安装吞起钱来哗啦啦的,多少钱进去都跟打水漂一样,一会儿就没了。他又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村里没钱,碰到要紧时候就掏自己腰包,我这儿现在左一次右一次已经让他拿走不少了,我不给他,他就喝醉了跟我闹。你说……两个儿子一见他回家就躲起来,全家都怕他,保姆辞职不肯干了。我都在想了,他心里到底是雷霆重要啊,还是这个家重要啊。”
宋运辉听得直摇头,“春红姐,大哥怎么想……不,不管大哥怎么想,他心里应该是装着妻儿老小的。可雷霆资金缺口,再加十个你也填不满。你要有考虑。”
“宋总,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也思量着我这几年挣的这点子钱放到东宝手里有没有意义,可看着他艰难,我又不能没良心,守着钱袋子一分钱都不给。你一说,我心里有数了。不管怎么样,家里得上一副双保险,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宋总,你在这儿老家认识的官多,交情肯定比东宝铁,凭你身份走出去说话,谁……”
“春红姐不用跟我客气,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要不然我不会随随便便乱打一个电话说些空话给你听。可大哥早前还贷不及时,已经上银行黑名单。市县的银行已经不同过往,他们现在也要考虑风险。我一圈打听下来,看来大哥得立刻采取措施积极自救。我目前想到一个自救措施,可是我有个顾虑,这个措施执行起来,可能很伤大哥颜面。尤其由我说出来,他更会觉得我是在削他面子。所以我先找你了解一下大哥近况,看他心情好不好,能不能好好说话。”
韦春红感动道:“宋总,你对东宝那真是别提了,亲兄弟都不会有你这份关心。我实话说吧,在你面前我也不用遮遮掩掩。东宝最近脾气坏透了,没法跟他说实话,特别不能跟他提雷霆。宋总要不嫌我程度低,我费点劲先教会我,多说几遍,我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下来照单子说,总不会说错,回头我死皮赖脸地磨,总能磨出点道道来。”
宋运辉没想到韦春红竟然那么快就理解他的处境和意图,又积极主动地请缨,卸除他心中顾虑。心里感慨,雷东宝这人做事,别的不说,找老婆却是一找一个准。不过宋运辉要说的主意不多,寥寥十几句,无非是个思想,一条饵食,让韦春红传达给雷东宝,让雷东宝知道有这么一个办法。如果雷东宝心里有这样那样的障碍,这十几句话足以让雷东宝做出选择,用,还是不用。如不用,那么他跟韦春红多说无益。
韦春红自然也了解宋运辉的意思,当然韦春红也是多年职业带来的一张甜嘴,一直见缝-插-针地恭维宋运辉的贴心和气度。宋运辉都当耳边风,这种话他听多了。他只想快快了结雷东宝的事,回头对付太太去,太太正要找他问话来呢。梁思申他们已经全面贯彻双休日,宋运辉公司还在单双周,因此这个星期是梁思申-抱-着可可来探亲,宋运辉心里清楚,他得给梁思申在职工下岗问题上有个说法。问题是他了解梁思申这个人,这一周考虑下来,他发现他无论从哪个角度解释,可能都不会符合梁思申心中的道德准绳。
他今天忙得连晚饭都没时间吃,打给韦春红的电话还是在机场大厅等妻儿的时候见缝-插-针。
他见到梁思申出来时候旁若无人地只关心怀-里的孩子,不及其余。若不是梁思申怀-里有个孩子,她梳马尾巴、背双肩包的简单打扮真像个学生。宋运辉有些感慨,以前的她可不一样,以前她怎么噱头怎么打扮,-性-格非常直接,只得三个字,“我喜欢”。到哪儿都是焦点,生孩子后判若两人。宋运辉没良心地想,他其实更喜欢意气飞扬的梁思申。
但无论喜欢或者更喜欢,眼前的两个无疑是他的最爱,看到他们,虽然有被兴师问罪之虞,他还是一颗心欢快起来,转化为行动。他看到梁思申抬头的瞬间一张脸上笑开了花,很快就见她嘴唇一撮,做出小声举动,示意他看怀-里似醒非醒的可可。可可迷迷糊糊间看到了爸爸,轻轻叫声“爸爸”,伸出两只小手要爸爸-抱-,过程中连打了三个哈欠。宋运辉的一颗心软得化为饴糖,忙伸手接了孩子。
梁思申笑道:“我下班急着赶回家,见可可跟外公两个在玩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缅甸香粉,家里那些老家具雕的人脸上都让一老一小扑了两团香粉上去,古怪得紧。两个人也是满手满脸的香粉,一个寒山一个拾得。我时间紧,捉了可可就奔机场,才刚把他收拾干净,飞机就降下了,可可也睡着了,也不知他们两个下午怎么疯玩的。”
宋运辉听着笑:“人说隔代亲,外公隔两代才亲。”
“我早说过外公,他反应迟钝,想到该隔代亲了,已经来不及,幸好我生个可可让他捞到。”
“你还每天诅咒发誓以后要稍微礼让一些外公。背包也给我。”
“算了,他巴不得我每天跟他磨嘴皮子呢,我哪天要是精神不畅懒得说话,他准一个精准的窝心脚把我惹毛了。我们还是继续针尖对麦芒吧,这辈子改不了。”梁思申看着周围,笑道:“这儿是你地盘,背包还是我背着吧,不能让我们宋总失面子。”
但走到外面,寒风凛冽中只见宋运辉的车子恰到好处地停在门边上,走出大门,一步之遥。梁思申感慨:“二伯的车子都不大停机场门口呢。”
“今天冷空气来,怕你们走一段路去停车场冻着。可可睡得半醒不醒的,最容易受风寒。”
“不怕,可可结实着呢,你没见他每天跟黑拉拉练赛跑,免疫力很强。”
“刚刚给春红姐打电话,大哥的儿子正感冒着,说最近天冷下来,小孩子动不动就感冒,又是打针又是吃药。吓得我赶紧回去停车场把车子开到门边上。你猜大哥那边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
“对。更不好的是大哥的考虑,他竟想凭一己之力渡过难关,而不是发动村民。他从家里拿钱填补雷霆的急需。春红姐有些为难要不要把她的私房钱拿出来支援大哥。”
“换做以前,春红姐可能肯,可大哥跟别人在外面生个宝宝回来,春红姐还能不寒心?”
宋运辉倒是没想到那么多,又联想到被雷东宝剥夺将近两年的小雷家村民,叹一声:“大哥别弄到众叛亲离才好。难道他是因为知道村民可能不会跟他同甘共苦,才不去想发动群众那条捷径?”
“没同甘,谁跟他共苦?”
“话是这么说,可大哥到底是带领小雷家致富的功臣……呵,我这话作废。”宋运辉才说一半,就理智地想到,人向来记仇容易,报恩难,他经历这么多年,还能不清楚?不能指望别人感恩戴德。
梁思申微笑道:“可可又是被外公歪论熏陶着,又是被我们的高论培养着。你说以后可可长大会是怎么样一个人?”
“希望他是个思想独立,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热爱的人。”宋运辉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憧憬加到儿子头上,“小引有没有给你打电话?她现在跟我说的东西充满新奇,她正在好好体会享受。”
“我常给她打电话,她的很多感受,就是我刚出去时候的心情。我鼓励她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