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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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毛与沪生不响。饮食店外面,24路电车开过,小辫子冒出火星。小毛说,以前我一直

    讲,天天野到外面去乱荡,蝴蝶乱飞,肯定会出事体,不相信,现在好了,哼,总算关进老派

    了。沪生说,后来呢。兰兰说,可以问大妹妹。小毛说,大妹妹讲。大妹妹说,关进老派,男女先

    隔开,先问名字,我当然讲不出,这两个男人叫啥,接下来,兰兰就说谎了,讲跟我大妹妹,是

    普通一般的朋友,互相根本不了解,后来还哭,软骨头。兰兰说,笨吧,人到这种地方,就要瞎

    讲八讲,就要瞎胡搞,不可以老实,就要瞎搞三千,搞得几只老派,头昏脑涨为止。大妹妹说,

    搞啥呢,我本来就正大光明,听见后面有人打招呼,以为是熟人,以为是小学男同学,就算互

    相不认得,我跟陌生人讲几句,为啥不可以,我犯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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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毛不响。沪生不响。大妹妹发呆。兰兰一笑说,我现在问沪生哥哥,可以吧。沪生说,问

    啥。兰兰说,我跟大妹妹,啥人更好看呢。小毛说,喂。沪生迟疑说,比较来讲,大妹妹身材好,

    兰兰嘛。讲到此地,已经出了问题。兰兰说,我为啥身材不好。大妹妹说,我难道大饼面孔,单

    眼皮。兰兰笑笑说,理发店王师傅讲,做女人,面孑L跟头发,最要紧。我的面孔,头发,沪生哥

    哥讲讲看呢。小毛喊一声说,喂,已经搭进了老派,做了笔录,全部忘记了,黄鱼脑子。大妹妹

    推一记兰兰说,讲呀。兰兰说,我已经讲过了,讲五遍六遍,一个意思。小毛说,是啥。兰兰说,

    我跟大妹妹,是正派走路,后面坏男人上来搭讪,我记性差,承认是黄鱼脑子,以为是男同学,

    再讲了,大妹妹的男同学,男朋友,加起来真有几个班,不可能个个记得。老派昕了,台子一拍

    说,喂,此地是啥地方,晓得吧。当时我一吓,我讲,此地上海南京路。老派讲,南京路是啥地

    方,全中国流氓阿飞坏分子,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南京路多,男流氓女流氓,此地看得多了,不

    要以为了不起,再好看的面孔,再登样的打扮,此地要多少有多少,潮潮翻翻。当时我笑笑,我

    对老派讲,是的,《霓虹灯下的哨兵》里,流氓已经不少了,阿飞穿尖头皮鞋,卖美国画报,狐狸

    精女特务曲曼丽,胸部已经包紧,我请人民警察同志搞搞明白,我跟大妹妹,是劳动人民出

    身,懂了吧,三代工人无产阶级,我本人,等于南京路卖花的电影演员,苦命阿香姑娘,一直受

    到地痞流氓的压迫,懂了吧。

    老派笑笑,钢笔一掼,面孔一板说,装可怜,废话少讲,不管啥阿香不阿香,今朝再讲一

    次,男方上来搭讪,处理男方,女方如果已经笑了,已经接口,答腔了,就是生活作风不正派,

    必须吃辣火酱,写检查。沪生说,这样讲起来,如果大妹妹先搭讪,先回头呢。兰兰扑哧一声。

    大妹妹白了一眼说,到现在还开汽水瓶子,一点没脑子。兰兰说,只有闷骚老女人,会主动开

    口,搭讪小男人,吃小男人的豆腐,闷吃童子鸡,开这种无轨电车,性质更严重。小毛一闷说,

    啥叫童子鸡,无轨电车。兰兰说,女大男小,乱搞关系,肯定吃辣火酱。小毛听了不响。沪生

    说,对了对了,上一次我到外地出差,看见马路布告,枪毙四个犯人,其中一个小学女老师。兰

    兰说,为啥。沪生说,弄过几个男小囡,吃童子鸡,罪名是三个大红字,“ 吸精犯”。大妹妹说,

    啥。沪生说,就是这三个字。这天我要回上海,外地同事讲,可惜了,前几年经常枪毙人,现在

    集中到秋天执行了,机会难得。我问,为啥。同事讲,这是老规矩,古代叫“秋决”,春天夏天,万

    物生长旺季,不可逆天行事,等草枯花谢,可以动杀机,机会太难得了,尤其枪毙女人,少见,

    一定留下来看。我答应了。第二天,犯人先坐卡车游街,人山人海,人轧人。同事讲,热闹吧,

    这次有了女老师,人多吧。我不响。四个犯人,四部卡车,开得慢。兰兰说,女老师呢。

    沪生说,女老师坐第三部卡车,面孔粉嫩。同事讲,大女人做了这种事体,吸了小男人阳

    气,皮肤是又白又嫩,当时马路上,男人全部看呆了,全部不响,几个老太婆,老阿姨,一路

    看,一路跟,一路跳脚骂,但是卡车高,有警卫,只能跳跳骂骂,无啥办法,大家跟到荒滩旁

    边,人流隔开,午时三刻,犯人五花大绑,远远一排跪下来,胸前挂牌子,头颈后面,插老式长

    条牌子。兰兰说,啥。小毛说,古代规矩,杀头,有人拉了辫子,刑牌一抽,一刀斩下去。大妹妹

    说,我吓了。沪生说,现在规矩,比古代多加一块牌子,前挂后插,一式一样,写了“ 吸精犯”大

    红字,打了大叉,远看过去,女老师面孔雪白,特别显眼,前后见红,像已经斩了一刀,前后出

    血。大妹妹说,太吓人了,不要再讲了。小毛说,这是古代规矩了,据说死犯名字有德,寿,文,

    不许用,要改字,然后午时-N,阳气最旺,压得住阴气,上刑场,女人头发揭了鱼膘胶水,插一

    朵红绫花。大妹妹说,为啥。小毛说,鬓发不会乱,看得见头颈,花等于是做记号,头斩下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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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齐。兰兰说,我发抖了,后来呢。小毛打断说,后来呢,后来呢,啥叫枪毙犯,就是乓的一响,

    家属付一角五分子弹费,56式7.62普通弹,行刑之前,命令犯人张开嘴巴,子弹后脑打进,

    嘴里穿出,跟古代一样,十二点钟一定要死。大妹妹不响。兰兰说,我如果看到,要发疯了。小

    毛一敲台子说,我也要疯了,“大光明”捉进去的事体,讲了半天,也讲不清爽,结果到底呢,讲

    呀。大妹妹笑说,笨吧,结果就是,我又哭又吵,老派吵昏了头,抄了我名字地址,让我跟兰

    兰,写检查,两个人拿了纸头,两支圆珠笔,闷到小房间里写,兰兰平时,樱桃真会翻。沪生

    说,啥。大妹妹说,樱桃就是嘴巴,这也不懂。小毛说,哼。大妹妹说,真要兰兰写字,就呆了,

    根本文理不通。我是写了一行字,心里就气,觉得实在冤枉。后来,老派走进来一看,冷笑讲,

    果然,聪明面孔笨肚肠,好了,天也不早了,先回去,写了明早送过来。所以,我就来寻阿哥

    了。小毛说,啥意思。大妹妹说,啥人肯帮我呢,根本写不出来,古代古文书,阿哥看得最多,

    帮帮忙好吧。小毛不响。大妹妹说,沪生阿哥,肯不肯帮兰兰,就要看兰兰本事了。兰兰听了,

    腰身一软,发嗲说,只要沪生哥哥肯写,我样样答应。小毛说,既然如此,吃点心的钞票,先交

    出来再讲。大妹妹跳起来说,怪吧,也太小气了吧,男人对女人,可以讲钞票吧,十三。沪生

    说,算了,小毛就写吧,我也写一张草稿,让兰兰拿回去誊清爽,早一点有个了断。大妹妹笑

    了。兰兰看看沪生,满眼感激。夜已经深了,西康路越来越静。沪生到账台上,借了一支圆珠

    笔,拆开飞马牌香烟壳子,到“ 四如春”的白木台面上,写“个人深刻检查”。

    有一次小毛说,大妹妹跟兰兰,就是上海人讲的“赖三”。沪生说,不会吧。小毛说,二楼爷

    叔讲的。沪生说,注销了上海户口,大妹妹断了活路,心里悲,嘻嘻哈哈,到处乱跑,但“赖

    三”这两个字,不可以随便讲,我也听不懂。

    小毛说,二楼爷叔拆过字,“ 三”,就是1960年困难阶段,小菜场附近,有一种随便的小姑

    娘,做皮肉生意,开价三块人民币,外加三斤粮票,当时,一般工人平均月工资,三十元上下,

    定粮三十斤,钞票加粮票,等于十分之一,代价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