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第九案 夜半异响 · 2
2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师父的电话,指令我们第一勘查组赶赴绿竹花园小区,对爆炸案件进行深入调查。
在赶去现场之前,我建议大家先去省立医院,对伤者的损伤情况进行了解。
到了医院,我们直接去了伤者刘晨彬的病房。病房里只有刘晨彬一人躺在床上,隔壁床是空的,两名民警坐在床沿。
“他现在怎么样?”我问。
“这个我们也看不懂。”民警指了指心电监护仪,说,“医生说很平稳,无大碍,就是整个人好像处在浅昏迷状态,一直不说话,没办法问话。”
我看了看屏幕,血压80—120毫米汞柱,呼吸20次每分钟,心率70次每分钟,氧合血红蛋白含量100%,这简直是比正常人还正常的生命体征。
我上前呼唤了几声刘晨彬的名字,他的眼睑仿佛在抖动,却没有对我做出回应。刘晨彬的上半身都包扎着纱布,我知道这种烧伤患者需要加压包扎,防止感染,所以要求医生解开纱布验伤显然不现实,风险也很大。我掀开他身上盖着的被子,看了看他身上其他部位,没有其他的损伤。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找到了他的主治医师陈医生。
“您好,陈医生,请您为我们介绍一下刘晨彬的具体伤情。”我说。
“全身大面积烧伤,二度到三度烧伤,嗯,就这样。”陈医生说。
“位置呢?”我在一本验伤图谱上,翻到了画着人体的一页。
陈医生指着人体的简笔画,逐一把刘晨彬身上的损伤位置指了出来。我也按照陈医生的描述,逐一在本子上记录。可以看出,刘晨彬主要是背部和左侧上臂有一些烧伤,胸腹部都是正常的。
“那他的颅脑损伤严重吗?”我问。
陈医生皱了皱眉头,拿出一张CT和一张磁共振片子,插在阅片灯上,说:“从影像学检查来看,他并没有颅脑损伤。”
“爆炸了都没有个脑震荡什么的?”林涛在一旁问。
陈医生摇摇头,说:“显然,爆炸的冲击波并不厉害,他全身的CT都做了,并没有任何损伤。”
“那他为什么昏迷?”我有些疑惑。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医生说,“我们担心他一氧化碳中毒,还进行了动脉穿刺,检测碳氧血红蛋白浓度,也是在正常值的范围内,并没有存在中毒或者缺氧的情况。说明他在起火不久就被救了出来,并没有吸入大量一氧化碳。”
“也就是说,他没有昏迷的病理基础?”我问。
陈医生点了点头。
我皱起眉头,思索了一番,忧心忡忡地准备离开。
陈医生说:“哎,对了,现在病人的就诊费用还欠着呢,你们政府什么时候帮忙先交上?”
刘晨彬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性格孤僻内向。中专毕业后,在省立医院后面的一个小药房打工当销售员,五年前认识了他的妻子——同是在药店打工的占士梅,然后就结了婚,在省立医院后面的绿竹花园小区买了一套二手房。药品生意利润很大,作为销售员,待遇也不差。所以他们俩虽然一直没要孩子,但是生活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据药店的同事反映,他们俩之间的裂隙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的。最初有人反映,占士梅曾经和她的同事也是闺密说,刘晨彬的性功能出现了问题,她想离婚。然后,同事们都感觉出差在外跑业务的刘晨彬经常会突然回到药店找占士梅。甚至,两人偶尔会在药店争吵。
占士梅也是外地人,没有亲属在龙番,他们两人的社交面很窄,所以侦查部门通过一夜的调查,也就查清了这些线索。
我们在从省立医院步行到现场的途中,一名侦查员向我们低声做着介绍。
“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吧?”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说:“经过昨天一晚上的检验工作,已经确定了死者就是占士梅本人无疑。”
“可是,占士梅就孤零零一个人,又没孩子,父母又不在身边,是怎么通过死者的DNA来确定死者身份的?”我问。
“我们在现场提取了占士梅家中的毛巾、牙刷等一切可以留下DNA的物品。”侦查员说,“经过比对,都是同一个人的。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我们也派人去外地采集占士梅父母的血样,打算通过亲子鉴定进一步确认。”
我点头表示满意,经过数年的培训,现在基层民警对于提取生物检材的技巧都已经驾轻就熟了。我随即又问:“出了这么大事儿,占士梅的父母都不来龙番?”
“是啊,世态炎凉。”侦查员叹了口气,“他们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个女儿,拒绝来龙番办丧事。”
小区似乎已经恢复了宁静,经过一夜的交涉,虽然整栋楼周围都拉起了警戒带,但现场上下周围的邻居也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我们几个拎着勘查箱上楼,见市局技术部门的同事正在进行现场勘查。
“你确定这是大门的原始状态吗?”一名痕检员正在询问被从队里叫过来的那位操着东北口音的消防队员。
“我的天哪。”陈诗羽说,“这自己割自己,还照着镜子,想想就毛骨悚然。”
“你也有毛骨悚然的时候?”林涛笑着说。
我接着说:“第二,还有这么个案件。看起来也是两人相约自杀。男的先用绳子勒死了女的,然后自己上吊,结果还没死就被人发现了,救了下来。后来男的恢复正常了,就对他进行了审讯。这个男的很爽快地承认了他们两人是相约自杀。但是,他坚决否认是自己勒死了那个女的,坚称那个女的是自己勒死了自己,然后他选择上吊。听起来天衣无缝。好在后来经过DNA检验,确定勒死女的的绳子上,只有男的的DNA,才确定了男的是杀人凶手。这个案子代表了另一类相约自杀,就是两个人原本是打算一起死的,但是伤者既然没死,思想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就开始后悔了,就又不想死了。但是不想死的前提就是,他得逃脱法律的制裁啊,所以想通过狡辩来推脱自己的罪责,说对方是自杀的。”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我们得搞清楚他们的相约自杀是什么性质的。”林涛举一反三。
“是的。”我点头说,“这个案子中,如果起火爆炸的瞬间,两个人都活着,而且是占士梅点火引爆的话,则刘晨彬不需要负杀人的刑事责任;但如果是刘晨彬点火引爆,即便是两个人相约自杀,刘晨彬也要承担自己杀人的刑事责任,但是可能会从轻判罚。若是另外一种情况,即刘晨彬先杀了占士梅,再点火自杀,那这起案件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故意杀人,畏罪自杀未遂,妥妥的。”
“可是,你怎么知道刘晨彬不会醒来招供?点爆煤气,求死之心很坚定啊。”大宝仍然坚持他的观点。
“刚才我们去医院,你们也看到了。”我说,“刘晨彬分明是在装昏迷。为什么要装昏迷?显然是在思考。既然在思考,说明他求死之心已经不坚定了,他可能在考虑对策。”
“也就是说,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搞清楚占士梅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大宝说:“这对法医来说,是小菜一碟啊。”
“这道菜,可还真不是小菜。”我说,“第一,尸体焚毁程度极其严重,我们常常利用气道内有无烟灰炭末来判断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这个方法是用不了了,因为整个脖子都烧没了。第二,即便是死后焚尸,还得判断她的死因,如果刘晨彬说她是自杀的呢?”
“还有,谁是点火的人,这一点有没有希望确定?”林涛问。
我说:“有希望,但是很难。”
说完,我转头对负责火灾调查的消防军官说:“起火点能确定吗?”
军官摇摇头,说:“房间里,燃烧情况均匀,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都燃烧殆尽了,没办法判断,除非……”
“除非什么?”林涛追问道。
军官指了指地面上一尺多厚的灰烬,说:“地面应该是木地板,只是被燃烧的各种灰烬覆盖了,如果把灰烬全部铲除,再清扫干净,我们可以根据木地板的焚毁程度来判断确切的起火点。”
我拍拍手,说:“正合我意!我也需要把所有的灰烬都铲走。”
“铲走干吗?”林涛问。
我笑了笑,说:“线索都在这些灰烬里。这个房间大概是个正方形,我们把这个房间用塑料绳子像九宫格那样,隔成二十五等份,然后用英文字母标记每个区域。把每个区域的灰烬,装进标有相应英文字母的蛇皮袋里,这样就不会乱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二十五个蛇皮袋的灰烬,我们要一袋一袋筛出来?”林涛有过筛灰的经验,所以我一安排,他就知道我的意图。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说,“林涛、小羽毛,你们组织人员即刻开工吧。我们马上赶赴殡仪馆,对尸体进行检验。”
“又让我干体力活。”林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休闲装,说,“这衣服又得废了。”
在林涛他们拿到铁锹、铁铲、蛇皮袋和筛子等工具的时候,我们已对现场进行了初步勘查,提取了在厨房碗橱里放着的几碟剩菜,准备出发去殡仪馆了。
走到楼下,我拉住火灾调查部门的军官,问道:“这种液化气爆炸,冲击波真的没有什么威力吗?”
军官笑了笑,说:“液化气罐都是完好的,爆炸也就是空气中充斥了液化气而发生的。”
说完,军官用手握成一个漏斗状,掏出打火机,按住按钮,使打火机的气体充斥到手中的漏斗空间内,然后点着了火。只听噗的一声,军官的手掌内闪过一丝火苗,然后熄灭了。
“看到没有,和这个的原理是一样的。”军官说,“气体充满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一经点燃,就会爆炸,但没有爆炸投射物,充满的程度也有限,所以冲击波并不是很厉害。”
“也就是说,这样的冲击波不会把人震晕,或者震死,对吗?”我说。
军官点了点头。
“那燃烧会厉害吗?”我说,“我的意思是说,爆炸的那一瞬间,会不会整个屋内都有很高的温度?”
“温度也不会高。”军官说,“我都敢在自己的手上实验。这个爆炸也就是一瞬间地过了下火而已。但是,那些易燃物,比如床垫啊、窗帘啊,过了这一下火,就有可能烧起来。”
我点了点头,说:“我心里有数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