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伏妖录129-130.入塔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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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将嘻嘻嘻地回头一瞥, 面容狰狞恐怖, 满脸血管, 肌肉都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扭曲着,说:“自己就是妖怪, 还怕妖怪?”

    鲤鱼妖一想也是,便闭了嘴,知道面前这女子是名画皮妖, 常听说“画皮”只有血肉之形, 须得剥人皮以修炼。而在鲤鱼妖眼中, 看见剥了皮的人,也不过是人眼里看剥了壳的虾一般,并无多大异状。

    “我叫梁丹霍。”那画皮妖剥过皮后放一旁晾着,又说,“你叫我丹霍罢?你呐?你叫什么?”

    鲤鱼妖又不吭声了。

    “我美吗?”丹霍歪在榻上, 懒懒扯过一抹布, 搭在胸上,露出鲜血淋漓的全身。没了眼皮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鲤鱼妖看了一会儿, 丹霍又掏出一个匣子,打开,吃着里头的东西, 鲤鱼妖张望,丹霍问:“你吃不吃?”说着倾身过来, 打开了笼子, 鲤鱼妖马上转头四顾, 想趁机跑路。

    丹霍却道:“别跑了,这世上,哪儿还能比这自在?”说着将自己吃的零嘴递给它。鲤鱼妖低头,见是根人的小指头,又吓了一跳,瑟瑟发抖道:“我……不吃!你到底是谁?这是哪儿?”

    “这是妖的家。”丹霍说,“改天我带你认识认识头儿去,来都来了,就别走了,看你这模样,想必也受了不少苦,怪可怜的。”

    鲤鱼妖:“……”

    鲤鱼妖突然有点想放声大哭,哪怕是在一个吃人的妖怪面前,这时间,这血淋淋的画皮妖仿佛不再是妖怪,只是上苍派下来,拯救它的某个使者。

    正值此刻,外头一声猪嚎,天色已暗了下来,丹霍说:“开饭喽,走吧?”

    说着丹霍打开衣柜,里头尽是排得整整齐齐的人皮,她选了另一张妇人皮穿上,朝鲤鱼妖说:“跟着,府里大,可别走丢了,找不着你。”

    鲤鱼妖原本正惴惴着,丹霍推开门后,外头正下起了阴暗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回头道:“你不饿么?”

    鲤鱼妖除了留下来也无处可去,肚子又饿,身上伤还没好,它终于改变了主意,一颠一颠地出来,跟在丹霍身后。

    “我不吃人。”这是鲤鱼妖来到之后,朝丹霍说的第一句话,“我是好妖怪。”

    丹霍不耐烦地答道:“你想吃人也没那本事。”

    鲤鱼妖跟随丹霍,穿过长廊,丹霍这次变了个年过半百却风韵犹存的女人,两手拢着袖,穿一身鲜红色的袍子,这府上侍卫、家丁竟是对丹霍有着畏惧神色,见她走过时,俱不敢直目。

    鲤鱼妖注意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长得非常奇怪,葡萄藤以一个张牙舞爪的形象歪歪曲曲地扭着,结出的葡萄忽大忽小。槐树叶更是长满锯齿形状,如黑暗里择人而噬的怪物。

    走廊两侧有着狰狞的浮雕,厅堂屏风则是妖怪食人淌下鲜血的壁画,灯光倒是明亮的,照得这府上有股异界的诡异感。

    厅堂深处,无数怪物在嘶吼,丹霍带着鲤鱼妖走入厅内,众妖齐聚,朝她望来,鲤鱼妖心中咯噔一响,看见了厅内主位上坐着的一只散发黑气的恐怖巨兽!

    那是庞大无比、黑烟滚滚的安禄山!

    鲤鱼妖上一次见他,乃是在安禄山入城时,那会儿鸿俊等人全部一窝蜂地出来看安禄山进城了,而鲤鱼妖则趁机前去朝杨国忠通风报信。传递过消息后,杨国忠带着它出来,吩咐它先回去,恰好安禄山从城中过,鲤鱼妖便躲在杨国忠身后,远远地看了这么一眼。

    安禄山魁梧依旧,满身的肉却现出焦黑色,散发着一股腐味,身上金环、玳瑁等坠饰闪着不合时宜的光,就像把金银珠宝扔在了一个硕大的粪坑之中,随着安禄山全身的抖动载浮载沉。

    失去了神火的保护,安禄山以一具凡人肉身,根本无法抵挡魔气的侵蚀,如今全身正在缓慢地腐化下去。

    一道白光闪过,继而化作圈环,在深暗的空间之中随之扩散,嗡嗡作响,射向遥远的他方。

    鸿俊一个踉跄,几乎是贴着地面,马上伸手乱抓,吼道:“啊啊啊——”

    他下意识地伸手,瞬间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臂,蓦然一回头,看见了昏迷不醒的裘永思。

    “永思——!”鸿俊焦急大喊,裘永思不知为何已彻底不省人事,两人借着一股冲力,飞速滑行,鸿俊一手摸出飞刀,转身在地面上钉,那飞刀却铿然作响,无论如何钉不下去。

    这天地一片空旷,唯一存在着的只有自己身下散发着寒气的地面,导致他们越滑越远越滑越快,鸿俊连番猛钉,只想将滑落的速度尽快止住,最终他急中生智,将四把飞刀刷然集成一把,翻身朝地面一刺。

    一声裂帛般的清响,斩仙飞刀合一后刹那如切开豆腐般划拉出一道三分宽的裂口,却丝毫没有减缓滑落之势,只见鸿俊又猛地将陌刀一旋。

    “叮”一声清响,陌刀跳翻,瞬间以刀背牢牢地卡在裂缝里,鸿俊被那阻力一激,险些将自己连着裘永思一同甩飞出去。

    幸而他膂力极强,换作寻常人,两个人三百余斤,外加冲势定然撑不住撒手。鸿俊只觉肩背筋脉一阵剧痛,忙运起五色神光护体,硬生生地止住了滑落之势。

    这时间他回头看,终于明白了寒意来自何处——自己与裘永思坠落之处,正在一块万年玄冰上,而这玄冰,出现于万仞高山的顶峰,以一个平缓光滑的斜面将两人送了下来。

    脚下五丈处就是玄冰的边缘,一方丈许长的尖角之外,则是见不着底的万丈深渊。鸿俊一手拽着裘永思,一手抓住陌刀,就这么被钉在玄冰壁的尽头,上不得半寸,也下不得半寸。

    “永思!”鸿俊大喊道。

    裘永思毫无动静,被鸿俊拖着手臂,昏迷不醒。

    这是哪儿?鸿俊依稀记得在裘永思进入镇龙塔前,獬狱骤然出现,袭击了他们,而传送阵仿佛变得不稳定,巨响声中,把他们传送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天顶仿佛一片虚空,在那虚空之中,有着奇异的光芒在闪烁。四周没有风,整个世界静得无比地诡异。

    这是镇龙塔里,鸿俊想了想,应当是可以确定了。而此处耸立着一座万年雪峰,与他的想象又大相径庭,这座塔不知是何人所建,内里竟有如此广阔的空间!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咋办?!

    鸿俊看见玄冰对面,稍低处有一处三寸长的凸出悬崖,心想说不定可以跳过去,但那悬崖距离他们足有十丈远……好吧,姑且一试!

    鸿俊深呼吸,蹬掉木屐,木屐坠向深渊,许久不闻声响。

    还好没这么摔下去,否则肯定得粉身碎骨……鸿俊这辈子最郁闷的,就是不像青雄与重明般会飞——也许他们正是不想他离开曜金宫,而刻意不教他。但这简直为他平添烦恼。

    他光着脚,在玄冰上蹬了几下,开始小幅度地拖着裘永思摆动,同时望向对面低处的悬崖,以自己身体,连着裘永思一同荡了起来。

    装有噎鸣骨灰的琉璃瓶恰恰好正位于裘永思胸前,此刻随着惊涛骇浪地颠过一个幅度,正从裘永思胸口左右——左右地摇晃,探出大半个瓶身,随着那幅度越来越大,已不断倾斜而出,摇摇欲坠,即将落下深渊。

    清晨时分,李景珑快步奔出,来到塔前。

    裘虬望向高塔,镇龙塔笼罩在熹微晨光中,原先獬狱所带来的魔气早已消失殆尽。

    “您看见了么?”李景珑回顾道,“谁看见了?”

    裘虬说:“确实往塔里去了。”

    李景珑记忆里黑夜中的最后一幕,乃是獬狱飞向塔顶,继而消失。

    “獬狱追着永思进去了。”阿泰道,“这是唯一的可能。”

    众人都是一筹莫展,莫日根皱眉道:“为什么獬狱会出现在伏云山庄,庄主却毫无察觉?”

    “我……我怎么想得到?”裘虬说,“按理说,它根本不会回来!哪有囚犯逃出了监狱,还往里头跑的?”

    李景珑说:“它知道裘永思拿到骨灰后,目标就是送回镇龙塔,这次当真是大意了。”

    不是大意,李景珑也曾想到过这个可能,要截下骨灰,最好的就是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搭船沿运河下杭州,实际上是李景珑的陷阱。毕竟这么一来,说不定就能引出獬狱,再将它彻底铲掉。

    没想到一路上獬狱始终没有出现,临抵杭州时,裘永思与李景珑都觉得獬狱自打上一次被重创之后,应当不会再来了。进入伏云山庄后,李景珑更觉得已安全,毕竟这是在降龙仙尊家里,獬狱怎么可能还敢来?!

    若换作平日,裘虬也不可能毫无警惕,奈何骤见故人之子,一时间心思全部在这上头,更以为獬狱已被彻底消灭,便没有多问。

    于是李景珑总算阴沟里翻了船,而翻船的原因,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遭獬狱狠狠地算计了一把。

    “罢了。”李景珑说,“追究这个已没有多大意义,能带我们进塔么?”

    裘虬答道:“我不能进,否则通路一开,等候已久的群蛟将疯狂攻击,借机攻击入口,我须得在外维持。但我可以将你们一次全送进去,只是李景珑,莫要忘了一件事——塔里的时间与塔外的时间不一样。”

    这么一提醒,李景珑瞬间想起这严重的问题。

    “找到鸿俊与永思,再完成封印,需得多久?”李景珑问。

    “我不知道他们落在塔里哪一层。”裘虬捋须,若有所思道,“按理说他们应当在第九层才对,但此处法力明显有紊乱痕迹,若你们进入后,在第九层中找不到他们,就得花时间,一层一层往下搜寻,这时间我无法估量。”

    “每一层的大小。”李景珑说,“尽快。”

    “不必着急……你们哪怕耽搁三天再进去,不过也是里头的一两刻钟而已。”裘虬说,“先想清楚罢。”

    裘虬衣袖一抖,明光交错,现出镇龙塔每一层的朦胧结构。

    “第九层最小。”裘虬说,“约有一亩地方圆,乃是镇龙玄天阵所在之处,亦是昔年镇塔龙神噎鸣的居所。”

    莫日根松了口气,说:“好找。”

    “不。”裘虬又说,“第八层就有九亩地大小。”

    众人:“……”

    “第七层,八十一亩。”阿泰喃喃道,“将近一顷。”

    裘虬说:“不错,第六层,七百二十九亩,第五层……稍等我算算……”说着蹲下去,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别算了……”李景珑并不想听到这消息。

    “还是算算罢。”裘虬说,“反正哪怕算上一天一夜,塔里也……”

    所有人心中哀叹道你放过我们吧。

    “四千三百零四万六千七百二十一亩地。”

    一刻钟后,裘虬说道。

    “还好……”李景珑险些背过去,说道,“大约是淮南道的面积。”

    “哪里好了!”众人抓狂道。

    要在四千多万亩地方圆中找两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裘虬又说:“乐观一点,不一定就掉在第九层的嘛。”

    李景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毕竟自己总是会碰上无数个假设里……最倒霉的那个。

    “永思哥也会找路上第九层吧?”陆许说,“咱们只要……”

    “不能指望他。”裘虬说,“他从没下过第七层以下的地方。”

    众人:“……”

    “不仅是他,连我也没去过呢!”裘虬说。

    众人沉默良久,李景珑问:“塔内光阴呢?情况如何?”

    “不好说。”裘虬说,“永思上一次进去时,塔内一天,约等于塔外月余,大概是四十来天。这得看噎鸣魂力还能起多大作用,现在我想,大约是塔内一天,塔外一月。”

    李景珑望向众人,说:“时间一拉长,恐怕有变数,安禄山仍在范阳,不知何时会有动作,我这就进塔里去……”

    裘虬眉头深锁,欲言又止。

    莫日根终于道:“前辈,有什么话,我看您就一次说了吧。”

    李景珑一怔,裘虬叹道:“自从獬狱盗走噎鸣尸骨后,第八层往下,至第二层的通路全被打开,不少想逃脱的蛟龙,尽数涌到了第九层中,我恐怕你孤身一人入内,便将遭到群起而攻之。”

    阿史那琼迟疑道:“那你们是怎么进出的?”

    “噎鸣尚在时,降龙仙尊本可随意进出。”裘虬说,“噎鸣死后,随着魂力越来越弱,群蛟已开始攻击我。直至二十年前,我进去接永思时,已是仓皇逃出来的。”

    “等等……”陆许有些听不大明白,问,“说的什么?”

    李景珑以眼神示意不要多问,他沉吟片刻后,敏锐地察觉了某个问题的关键所在。

    “塔里的蛟与龙,不会攻击永思?”李景珑问。

    裘虬眼中带着赞赏的目光,点头说:“他是在塔中出生的,那时尚是孩子,蛟龙们……兴许网开一面,不至于赶尽杀绝。”

    众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但都保持了沉默,裘虬说:“万一你进入第九层后,永思与鸿俊不在该处,兴许将遭到围攻。”

    李景珑简直是一筹莫展,獬狱这次的计谋当真既阴差阳错,又完美无缺。

    “神火戒在李龟年手上。”李景珑望向阿泰,突然说道。

    阿泰点头道:“临走时交给了他。”

    李景珑:“你确定?”

    “非常确定。”阿泰答道。

    离开长安时,李景珑便做了两手准备,既提防獬狱跟着下杭州,又提防驱魔司离开时獬狱杀回长安。于是在长安留下了编外者李龟年,作为暗线,一旦獬狱敢现身,便发动布置。

    但现在塔外的危险已不在獬狱身上,只因这么一进塔找人,再出来,兴许得三个月到半年时间,李景珑最担心的是安禄山。万一他在这期间做点什么,驱魔司全体若都在塔里,势必将无法抵御。

    这是一个极为艰难的抉择,李景珑思考再三,望向众人。

    “陆许的梦境之力能对抗天魔。”李景珑说,“虽然较之心灯力量,仍有不及,但多多少少能起到些作用。”

    “嗯。”莫日根说,“我与陆许留守外头。”

    特兰朵说:“我回长安,好歹能替你们传递点消息。”

    李景珑再看阿泰与特兰朵,想了一想,说:“阿泰,你在塔外,与他们一起行动。阿史那琼跟我进塔,就这么分组,大伙儿都抓紧时间,行动!”
    镇龙塔中。
 
    鸿俊贴着冰面, 左滑,右滑, 将裘永思荡起一个弧度, 而与此同时,裘永思怀中的琉璃瓶也已到了坠落的边缘。
 
    “去——!”鸿俊大喊一声, 借着最后一荡的弧度,从狭缝中抽出陌刀,飞身而起, 带着裘永思扑向远处的凸起山崖, 伴随着几乎无法控制的大喊,紧接着他手腕旋转, 陌刀朝着对面山崖横着一插。
 
    “嗡”一声陌刀刀尖刺进了岩石中,入石不过三寸,整把刀嗡嗡震荡,将鸿俊与裘永思固定住, 上下疯狂震动。
 
    鸿俊被抖得险些咬到自己舌头,而裘永思怀中那琉璃瓶也终于飞了出来, 先是飞起, 飞高,再飞过鸿俊面前。
 
    鸿俊:“这是什么?”
 
    而直至他意识到,那是龙骨灰瓶的刹那,琉璃瓶已到达高点, 坠了下去。
 
    鸿俊:“啊啊啊——”
 
    别说他来不及接, 哪怕他反应过来了, 也没有手接!左手接,势必在短短顷刻放开陌刀;右手接,势必放开裘永思。短短刹那琉璃瓶已拖着闪光,坠向深渊,鸿俊转头,脑海中一片空白。
 
    瞬时间一只手飞速探出,在空中抓住了琉璃瓶。
 
    “老天爷!你在做什么?鸿俊!”裘永思几乎是抓狂喊道。
 
    鸿俊说:“老天爷,你终于醒了!”
 
    裘永思低头看脚下,瞬间大叫起来,抬头道:“这是哪儿?”
 
    “我怎么知道?”鸿俊说,“别问了!”
 
    裘永思抓着鸿俊的手臂两脚又蹬又踹地往上爬,鸿俊已快撑不住了,怒吼道:“别动!给我乖乖吊着!”
 
    “瓶子险些摔了!”裘永思说,“掉下去就完了!”
 
    鸿俊望向一侧,寻找新的落脚点,说:“我把你甩过去,那里有个断崖。”
 
    玄冰山中有一道隐约可见的裂缝,裘永思忙喊道:“我爬不上去——!”
 
    “别废话了!”鸿俊的手已快脱力了,几下荡起,将裘永思整个人甩飞出去,裘永思险些摔下山崖,然而在那最后一刻,他终于扒着崖边站稳了。
 
    鸿俊少了个累赘,终于松了口气,再飞身越过近一丈远,然而体力耗尽,他险些摔下去,裘永思忙将他拖了上来。
 
    有立足处就好多了,鸿俊将陌刀拆开,释放出火焰飞刀。
 
    “别动!”裘永思马上说。
 
    然而裘永思的劝阻晚了一步,鸿俊已将卡在裂缝中的巨岩烧融化,一大块如同小山般的冰块轰然坠落,发出巨响。
 
    鸿俊:“……”
 
    远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龙吟声,裘永思道:“糟了……不知道哪条蛟醒了。”
 
    鸿俊看了眼裘永思,没说话,突然间这静止的冰雪世界仿佛有了生机,风慢慢地吹了起来,卷着冰雪,穿过这玄冰峰头,呼啸着灌了进来。
 
    “好大的风。”鸿俊被吹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裘永思道:“快走。”
 
    两人从裂缝钻了过去,只见头顶是闪烁着蓝光的冰洞,再往里走,隐约有些光亮,冰雪中出现了个断层,裘永思先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再将鸿俊拖了上来。
 
    “这是哪儿?”鸿俊一脸迷茫地说道。
 
    两人站在一片铺满冰雪的山坡上,远方有一座孤峰,孤峰顶上,一道蓝光直通天际。
 
    “苦寒狱。”裘永思说,“镇龙塔的第二层,进塔时传送法阵出了点儿问题,把咱们传送到底下来了……还好不在塔底。”
 
    “哦。”鸿俊说,“那咱们得怎么出去?”
 
    “那道蓝光应当是上第三层的阵法。”裘永思喃喃道,“噎鸣死后,獬狱逐一打通了各层,苦寒狱中困住的蛟龙应当全往上跑了。咱们得去第九层,修复结界以后才能出去。”
 
    “那走吧。”鸿俊说着转身,走在前头。
 
    裘永思叹了口气,说:“休息会儿吧,你累不累?鸿俊?”
 
    鸿俊埋头在前走,裘永思看了看,跟上去,战靴陷在雪地里,一踩一个深坑,他又喊道:“得找别的办法过去!”
 
    鸿俊回头看了眼,答道:“那你找啊!”
 
    “你别走了!等等!”裘永思观察山峰顶端那道蓝光,蓝光周围竟还有几条龙在光柱旁飞翔,缠绕,俱成为小点,看不大清楚。
 
    鸿俊没答话,眺望远处。
 
    裘永思:“鸿俊?”
 
    鸿俊:“……”
 
    裘永思:“你怎么了?”
 
    鸿俊没吭声。
 
    裘永思:“生气了?怎么了?”
 
    鸿俊:“没有。”
 
    裘永思道:“到底怎么了?”
 
    “你说呢?!”鸿俊怒了,朝裘永思吼道,“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能保住你性命就不错了!还怪我没看好你那破瓶子?!”
 
    裘永思意识到了,方才他昏昏沉沉,醒时所言全出于下意识,虽不知吊在空中前经历了什么,但当时情况,确实相当凶险。他忙朝鸿俊赔罪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鸿俊黑着脸,不理会裘永思,继续向前走,裘永思只是好笑,说:“我给你磕头?你过来揍我一顿消消气吧。”
 
    “不用了。”鸿俊没好气道,“长史一定会来救我的,你就在塔里待着罢。”
 
    裘永思说:“那见了景珑,让他揍我一顿消消气罢?”
 
    鸿俊的不满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他们进来的话,也会到这儿吗?”
 
    如果李景珑与陆许一起来的话,陆许变幻成的白鹿是会飞的,想必安全点,饶是如此,也当真手忙脚乱。
 
    “不。”裘永思说,“我爷爷会将他们直接送到第九层去,如果能躲过蛟群的攻击,他们将一层层地往下找,咱们先去通道那儿等着就成……鸿俊?你怎么光着脚?”
 
    裘永思到得近前,见鸿俊始终赤着脚,身上还穿着进来前的一身夏服,说:“我的靴子给你穿。”
 
    鸿俊抬头望向远方,说:“不冷,走吧。”
 
    然而鸿俊一使出法术,远方再次传来龙吟,与蓝光直射天顶的法术,乃是两个方向。
 
    鸿俊下意识地要躲避,裘永思却转身面朝龙吟传来的一方,鸿俊说:“这塔里,不会全像獬狱一样,都是很难缠的蛟龙吧?”
 
    “全是比它更难缠的。”裘永思喃喃道,“不过我想,难缠的都往上头去了……跟我走,鸿俊。”
 
    说着裘永思示意鸿俊跟在自己身后,鸿俊问:“去送死吗?”
 
    裘永思笑道:“我得让你好好的,将你交给长史,否则就是我死了。”
 
    风雪越来越大,裘永思在前面顶着,鸿俊则跟在他身后,让他开路,两人慢慢地朝远方积满白雪的森林走去。
 
    裘永思被冻得直哆嗦,鸿俊跟在身后,却没事人一样,裘永思说:“好冷啊……鸿俊,你就半点不怕冷吗?”
 
    鸿俊面无表情,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片凤凰羽毛。
 
    裘永思:“……”
 
    裘永思退后些许,尽量与鸿俊挨着,两人艰难地往前走,凤羽能御寒,却避不了风,进得松林后,风才渐渐地小了下来。
 
    “做好准备。”裘虬说,“现在就送你们进去。”
 
    “这么一去,至少也得十天半月了。”莫日根说。
 
    陆许说:“别丧气,说不定他们正等在第九层呢?”
 
    李景珑与阿史那琼站在传送阵中央,余下四人看着,特兰朵担心道:“小心啊。”
 
    李景珑说:“会的,别担心。”
 
    阿史那琼:“嫂子是和我说话,你自作多情做什么,别人和你又不熟。”
 
    李景珑:“……”
 
    阿泰说:“那么,大伙儿就按计划行事吧。”
 
    李景珑点了点头,其时裘虬念诵咒文,传送法阵上蓝光渐渐亮起,一阵敞亮。莫日根又说:“第一次没有长史,也不知道要过多久。”
 
    “你可以的。”阿泰拍拍莫日根肩膀,说道。
 
    “莫日根提拔为驱魔司都护。”蓝光愈盛,李景珑在传送阵中交代道,“暂掌我印信,全看你了。”接着,雅丹侯印、驱魔司印如同流星般飞了出来。
 
    “不会吧!”
 
    法阵里阿史那琼,法阵外陆许、阿泰一起叫道:“这就升官了啊!”
 
    莫日根无奈,笑了笑,左手捞住印信,右手剑指在眉侧一挥,与李景珑作别。
 
    “等我出来,大伙儿再喝一杯!”李景珑遥遥道。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裘虬双手一撒,法阵之力达到鼎盛,一声怒吼道,“去!”
 
    法阵轰然聚为一道蓝色光柱冲天而起,李景珑与阿史那琼瞬间在光柱之中消失了。
 
    然则下一刻,蓝光未灭,一条黑蛟再从法阵中轰然冲了出来,洒出全身绿色血液,法阵朝着四面八方释放出强大的冲击与爆破,刹那将整个花园摧成平地!
 
    莫日根色变,怒吼道:“追——!”
 
    陆许几乎是同时幻化作白鹿,阿泰一挥扇,莫日根跃上白鹿背脊,追着那黑蛟飞天而去!獬狱疯狂嘶吼,全身鳞片破开,血迹斑斑,绿血洒出一道弧,莫日根钉头七箭紧随其后。
 
    众人尚来不及思考,獬狱一冲上云层,便以庞大的黑躯在空中一翻滚,嘶吼着坠向大地,三名驱魔师紧随其后,再一猛扎,随着黑蛟冲下。变故突如其来,莫日根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念头——这是第二次中计了!
 
    獬狱坠向大地,空中刹那飞来颜色各异的真龙,紧接着麒麟、凤凰等神兽化作虚影,呼啸紧追。远方伏云山庄中,裘虬不断念诵咒语,山庄内飞出一只接一只神兽,已朝獬狱形成包围之势!
 
    獬狱竟是毫不避让,任凭法力召唤出的神兽撕咬自己全身,朝着西湖中重重一坠,撞出滔天巨浪,卷向四面湖畔,绿色鲜血散开,飞速沉了下去!
 
    裘虬与特兰朵追出山庄,苍狼、白鹿、阿泰站在西湖畔,怔怔看着浪涛翻滚的湖面。
 
    “又被它逃了!”苍狼怒吼道。
 
    白光闪烁,在虚空之中形成一个飞速旋转的亮盘,将李景珑与阿史那琼几乎是喷了出来,两人不禁大喊,从一丈高处摔下地去。李景珑在空中一个翻身,手执智慧剑,稳稳落地。阿史那琼一个滑步,顺势站稳。
 
    天空晦暗,大地一片虚芜,四处尽是荆棘,中央出现了一座耸立天际的高塔,极目所望之处,龙吟声此起彼伏,那天空中,竟是出现了成千上万的蛟龙,绕着高塔旋转。
 
    蛟龙们身上弥漫着冲天的黑气,如同一道旋涡状的乌云,而就在低空中出现传送法阵的瞬间,蛟群已发现异状,犹如过江之鲫般密密麻麻,朝着李景珑与阿史那琼冲来!
 
    “妈的……”阿史那琼怔怔道,“这……什么状况?”
 
    李景珑只是短短顷刻,便下了指令:
 
    “跑——!”
 
    风雪森林中,天色渐昏暗下来。
 
    裘永思与鸿俊坐在树下,小雪纷纷扬扬,两人盘膝而坐,面朝放在一块石头上的凤凰尾羽取暖。所坐之处附近,积雪已融化,裘永思的披风铺在地上,让鸿俊垫着。
 
    “有这么冷吗?”鸿俊说。
 
    “我南方人啊!”裘永思叫苦道。
 
    “上次在敦煌也没见你这么怕冷。”鸿俊说。
 
    “那是因为我知道要去敦煌,穿了好多,还带了法宝!”裘永思说。
 
    鸿俊搓了搓手,打量裘永思,忽然觉得他挺滑稽的,明明一身天将般的降龙仙尊铠甲,居然还这么怂。
 
    “还生气吗?”裘永思说。
 
    “没有了。”鸿俊没好气地说道。
 
    裘永思想了想,说:“鸿俊,我说句话,反正长史也不在,不会揍我。”
 
    “你要说什么?”鸿俊警惕地看着裘永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裘永思忙辩白道,“我喜欢姑娘,漂亮的姑娘,可爱的姑娘,善解人意的姑娘。”
 
    鸿俊知道裘永思常常与阿泰去逛平康里,平日里虽笑吟吟的,却很少逾界,对自己与陆许都挺照顾,没事还会问问他们感情,这是驱魔司里其他伙伴们几乎不会做的事。
 
    但凡事总有个万一,莫日根也说自己对着陆许硬不起来,谁知道裘永思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变了,仍需警惕。
 
    “我认真的。”裘永思说,“鸿俊,谢谢,对不起。”
 
    鸿俊抓狂道:“你要谢谢我,得快点想个办法出去啊!”
 
    裘永思忙道会的会的,鸿俊说:“里头一天,外头一年!”
 
    裘永思说:“没有这么久了,这儿半天,外头顶多就过了二十天。”
 
    鸿俊说:“长史等个十天,不也疯了。”
 
    裘永思答道:“对,对的。我会尽快,你得相信我……”说着又有些黯然,自嘲般地笑道:“你是有人等着你出去的,和我不一样。”
 
    鸿俊听到这话时,便心酸起来,反而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道:“别这么说,永思哥……大伙儿不能没了你。”
 
    裘永思端详鸿俊,笑了笑,说:“所以,谢谢你,鸿俊。”
 
    两人坐在石前,安静对视片刻,鸿俊也笑了起来,说:“不客气,永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