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第13章:泪满春衫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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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池心里有点烦。岂止是烦,简直是五内俱焚。
 
  看着江河的背影消逝在大路尽头,他掏出手机给孟建荣打了个电话。在东江港,他振臂一挥,响应者会不乏其人,像海岩一类死心塌地的追随者也可以掰着指头数出几个,但是他和他们不会过心。在这些人面前,秦池要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状,他和他们是上下级,他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威信,自己的形象。孟建荣就不用了,就港务局而言,孟建荣是局外人,没有隶属关系,只是合作伙伴,犯不上总端出一副局长的架子;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有利益关联,孟建荣胸有谋略却很乖巧,配合默契又不张扬,在“他人即地狱”的时下实在难得,所以,一些无法示之于人的事,秦池放心交给孟建荣去做。
 
  一个小时后,两人在东江市一家幽静的茶楼里相对而坐。
 
  这是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楼。店门两边,各挂四盏金边黄穗的红灯笼,衬映着满街的霓虹灯和玻璃墙,让人有穿越时空之感。原木本色的正门门柱上悬有一帘,黄底黑色,行书秀逸:
 
  龙团雀舌香自幽谷鼎彝玉盏灿若朝霞措辞凝练、意蕴优婉,名茶名具呼之欲出,使人未曾品茗,已如同置身宝山。进了门,叠石为峰,池水环绕。池水旁,绿萝成行,迎春垂地,掩映出一条鹅卵石铺就的曲径,曲径两边是摆满原木桌椅的散座,尽头有一架水车,吸水而转,吱吱作响。水车旁,是一架木制的楼梯,直通二楼各个错落有致的单间。
 
  服务员都是妙龄少女,一律身着藏蓝白点的棉麻布小衫,面若桃花,温婉有礼;只有一位姑娘,一袭黑裙,两肩长发,坐在楼梯右侧的古筝前,神态安详,动作轻柔,指尖移动处,有《渔舟唱晚》似山间流水潺潺流出。
 
  秦池很喜欢这个茶楼。这里的静谧、安闲每每使他躁动的内心平和。无论是人事纷争导致的失意,还是商场征战带来的疲惫,只要坐在这里捧一杯香茗,听几曲古乐,都可以令他重新找回自信。今天例外,茶已喝过两泡,他仍然魂不守舍。
 
  孟建荣也哭丧着脸,一脑门子官司。
 
  秦池魂不守舍的原因是韩正市长的那几句话:市委认为,所谓的江河嫖娼案,是有人故意设局陷害,我希望,这件事和局领导班子没有牵连。这分明是话里有话,敲山震虎嘛!莫非市委已经有所察觉了?不可能。上次在集装箱码头扩建的论证会上,江河提出砍去预算的一半,孟建荣怒不可遏,秦池也越发感到江河的威胁。散会后,俩人也是在这里碰的面,商定要在琊山煤矿给江河上手段,即便不能让他折戟沉沙,至少也会使江河在一个时期里一蹶不振。实施方案无懈可击,怎么就在具体细节上出了那么多纰漏呢?
 
  秦池点燃一支烟,喷出一口,又用一口长气把烟雾吹散,忧心忡忡地说:“建荣啊,你做事一向周密,怎么没有嘱咐海岩把相机上的时间设置取消呢?那照片上有明确的拍摄时间,那个时间,江河醉得不省人事,很好核对嘛!”
 
  孟建荣用手挠挠头:“咳,所有的细节我都想到了,比如安排江河住宾馆而不住招待所;给小姐多少钱,完事后怎么让她远走高飞,拍照时不要正面露出江河的脸,等等。就是忘了嘱咐海岩把相机上的时间设置取消,这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楼下,《渔舟唱晚》的曲子已经弹完,换了一曲《高山流水》,旋律由平缓转向了激越。
 
  有服务员轻轻敲门:“先生,要点心吗?有银耳莲子羹、红豆桂圆汤。”
 
  孟建荣回一声,不要。服务员应声而去。这个茶楼,单间无论大小,都备有电加热壶,可以自烧开水。房门一关,不经客人呼唤,服务员从不进入,且隔音效果很好,这也是秦池喜欢这里的另一个重要原因,隐秘性很强。
 
  见秦池一口一口抽烟,孟建荣又说:“秦局长,韩正的话您也不必太当真。他要是有了真凭实据,这样说,还怕打草惊蛇呢!江河在东江港得罪了那么多人,有动机给他设局的人不止一百个,怎么也怀疑不到您头上。再说,这件事始终是我出面安排的,和您没有任何关系,退一万步,一旦东窗事发,我也会告诉海岩怎么说,那小子只认钱,有钱叫他做什么都可以,不会牵连到您。”
 
  秦池心头舒展了一些,这年轻人有承担,能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出了事不当缩头乌龟。上次沈奕巍实名举报,纪委调查组找到孟建荣,他没有说一句落井下石的话,事后也不表白,还是秦池间接从相关办案人员嘴里听说的,因此,他对孟建荣更加信任。
 
  “秦局长,茶都喝了三泡了,您倒是说说预算的事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秦池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掐了掐太阳穴:“如果这次江河被停了职,这事自然有缓冲的余地,你不是说北京的专家都认为拦腰一刀太狠了吗?不过眼下,龙入深潭,猛虎归山,江河风头正劲,这事你就忍了吧!”
 
  “忍?”孟建荣用拳头敲击着茶桌:“五千万,不是小数啊!”
 
  “正常的利润不是还可以保住吗?”秦池反过来劝起孟建荣,“有时候,退却是为了更好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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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奕巍知道,江河既然打了保票必成竹在胸,但他还是没有想到,江河的一封信居然有那么大威力。
 
  来到琊山,刚见到廖汉中的时候,廖汉中的态度是骄蛮的,正眼都没有看沈奕巍一眼,只是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有一搭无一搭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呀?看了江河的信,神色立马大变,他把信整整齐齐叠好放进西服兜里,搓搓双手,站起身说江局长太客气了,我廖某遵命就是,小兄弟,咱们何时起身?
 
  沈奕巍见廖汉中直人快语,就开了一个玩笑:“大老远来了,廖矿长不款待一杯水酒?”
 
  廖汉中如梦方醒,拍拍脑门:“那是必须的!”
 
  饭菜很简单,四菜一汤,只有沈奕巍和廖汉中两人。碰杯时知晓了沈奕巍的姓名,廖汉中有些愕然,怎么,你就是那个竞争上岗的煤码头总经理沈奕巍?沈奕巍笑答,正是在下,绝非赝品。廖汉中又问,听说你们替一家矿山从上海一家已经倒闭的厂子要回了一笔售煤款,此事当真?沈奕巍又一笑,绝非传言,确有此事,3600万!廖汉中不由站起身,双手举杯,这么说,我要敬你一杯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呀!
 
  杯盘未撤,廖汉中已与沈奕巍兄弟相称了。沈奕巍这才明白,为什么江河要让他来请廖汉中,局长深思熟虑,步步均非闲棋。
 
  到了东江港,江河已在煤码头迎候,见到从奥迪下来的廖汉中,他趋前几步伸出手:“老廖啊,把你从琊山请来,不是我江河摆谱,这其中另有隐情,待会咱们饭桌上聊。”廖汉中握住江河的手:“江局长啊,不好意思,让你在琊山受委屈了,特来赔罪。”江河使劲摇摇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又冲沈奕巍说:“现在离吃晚饭还有一小时,奕巍呀,好不容易把廖矿长请来,你不领着廖矿长在煤码头转一转,指导指导你的工作?”
 
  沈奕巍心领神会:“那是自然,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廖汉中客随主便,指指沈奕巍对江河说:“这位小兄弟是个人才,你江局长好眼力啊!”
 
  说完,重又上车,直奔堆场而去。
 
  晚餐安排在煤码头食堂的单间里。单间不大,十米见方,装修得简朴而有特点,墙面、饭桌、地板一水的红松,加上房顶的橘黄色吊灯,竟有些返璞归真的感觉。菜品还算丰盛,江鲜、河鳗应有尽有。公款接待有标准,是江河立下的,饭前江河交待财务,超出部分由自己补足,他说这顿饭是公私兼顾,自己出一部分在情理之中。
 
  除江河、沈奕巍、廖汉中外,还把卢茜从江东叫过来作陪。
 
  四人落座,江河举杯站起:“第一杯酒我敬各位,琊山煤矿我被人设局陷害,是在坐的各位出手相助,才使我洗去冤屈。有一句话这样说,在你显赫的时候,朋友认识了你;在你落难的时候,你认识了朋友!今天,我满饮此杯,谢谢各位让我感受到了人间真情!”江河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江河坐下,廖汉中站起:“江局长在琊山受了枉屈,他反过来谢我,倒叫老廖我不知说些什么好了。使出如此下三滥手段的人太他娘下作,事后查出幕后推手,如果牵扯到我琊山矿的人,老廖我定斩不赦!这杯酒,我也一口干了,算是为江局长压惊!”说完也一仰脖,酒杯见了底。
 
  两位老总礼尚往来,沈奕巍和卢茜不便插言,见他们已各饮一杯,知道该自己出场了。沈奕巍和廖汉中已很熟络,就先端起了酒杯,说我们江局长和廖矿长一个人中吕布,一个马中赤兔,均是有大抱负的人,东江港和琊山矿如果能精诚合作,强强联手,必定会比翼齐飞,共进双赢!
 
  卢茜也站起身,举着酒杯附和道:“沈总说得对,为了给客户提供最优质的服务,煤码头已经制定了从煤矿、铁路、港口到用户的一整套质量全程服务体系,对每一个环节都有严格的质量服务标准。以煤炭中转为例,在铁路运输过程中我们就要了解到是落地煤转车还是矿上煤直发,是哪家的煤,来自何矿,质量指标是多少,车厢号码是多少,几点几分出站,几点几分进港,并据此安排卸载、堆放和装船。”
 
  廖汉中举着酒杯笑呵呵地说:“这丫头的话我信!上次离开东江港距今不过四个月,刚才这位小老弟领我在码头上转了一圈儿,简直是今非昔比呀!恕我老廖眼拙,我还以为是进了哪个现代工业园区呢,哪里像煤码头?乖乖,一个工人一把小刷子,一个小铲子,这不是扫犄角旮旯的煤粉呢,分明是扫黄金嘛!江局长说你们可以做到中转零损耗,我还以为他是吹
 
  牛皮说大话,现场一看,老廖我只有一个字:服!”
 
  江河笑了:“能够得到廖矿长的首肯,奕巍这几个月的心血没有白费!”
 
  廖汉中拍拍沈奕巍的肩膀:“这小兄弟,是员干将!”
 
  沈奕巍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两位老板不要拿属下开心了,我这杯酒已经举了半天,我提议,让咱们一起为东江港和琊山矿美好的明天干杯!”
 
  江河和廖汉中也斟满了酒,一齐起身说:“干!”
 
  四杯相碰时,卢茜的手机响了。她喝干杯中酒,拿出手机摁下接听键,是刘希娅,电话中的刘希娅高声大嗓,卢茜呀,听说江局长急召你过江,什么好事呀?
 
  卢茜走到一边,捂着手机小声说,小姑奶奶,你有什么事?
 
  刘希娅快人快语,我一路紧追你也到江北了!
 
  你也到江北了?卢茜颇觉意外。
 
  对,有要事今晚必须见你!刘希娅语气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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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局散后,卢茜在返回江北的渡轮上见到了刘希娅。
 
  刘希娅说早知道你还要回江北,我还不如在港务局等呢!
 
  卢茜和她开玩笑,谁让你情报不准!
 
  晚班的渡轮上乘客不多,两个人找了一个角落并排坐着。被夜色浸洇的长江,像一条乌龙在脚下翻滚;点点灯火在江面上闪烁,那是乌龙诡秘的眼睛。
 
  刘希娅收回注视着窗外的目光,对卢茜说:“上次错怪了江河,找机会我要向他道歉,以后我得重点拍你马屁了,这么重
 
  要的宴请,江局长叫你作陪,可见对你的信任了。”
 
  卢茜说:“哪里话,我参加了煤码头服务标准的制定,局长召我作陪,无非是叫我去敲敲边鼓,没有你说的那么高调。”
 
  刘希娅一把搂住卢茜的肩膀:“反正你是江河的心腹干将,在东江港是有话语权的,我的事你必须帮我拿主意。”
 
  卢茜这才想起刘希娅在电话中的急切,就问:“书归正传吧,你也别甜言蜜语了,你追过江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当然了不得了!”刘希娅双手按住卢茜的肩膀:“昨天下午我去市歌舞团了。”
 
  “哦,对了,你明年该毕业了,到市歌舞团是联系毕业后的去向吧?”
 
  “是歌舞团通知我去的,想和我签工作合同,毕业后就到他们那里去。”
 
  卢茜拿下刘希娅的双手,点头说:“这是好事呀,现在大学生毕业,国家也不包分配了,自己能联系到一个满意的工作单位最好不过了。”
 
  刘希娅说:“我没跟他们签,我说考虑考虑,我还有点犹豫。”
 
  卢茜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以你的实力,去省歌舞团或者北京那些大歌舞团也并非不可能,不去市歌舞团也好,你是不是让我帮你参谋参谋去哪儿?”
 
  刘希娅点点头:“对,就是让你帮我参谋参谋去哪儿。不过,我根本没考虑过去省歌舞团或者北京那些大歌舞团,真的,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东江市。”
 
  “那你有什么想法?”卢茜不解,“你想留校当老师吗?”
 
  “也不想。”刘希娅脸上浮起一片阴云,“你知道吗,陶然匆匆忙忙从丽江回来,就是想阻止我去市歌舞团,他想让我去丽江发展。”
 
  提到陶然,卢茜脸上的表情也沉重起来:“陶然已经不在了,你总不能一个人去丽江吧?”
 
  刘希娅重重吁了口气:“唉,我要早答应陶然去丽江就好了。陶然这个人呀,哪都好,就是和孟建荣合不来,一见面就掐得乌眼鸡似的。他为了阻止我去市歌舞团,把命都搭上了,我现在就是想去市歌舞团,也克服不了这个心理障碍,要不然市歌舞团还真是我的第一选择。”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卢茜问,“难道还真想一个人去丽江?”
 
  刘希娅说:“我也没主意了,所以才来找你商量,你说我到你们东江港工作好不好?”
 
  “你?到我们东江港!”卢茜就是想象力再丰富,也想不到刘希娅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想法,她怔怔地看了刘希娅几秒钟,问道:“希娅,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刘希娅抿着嘴微微一笑:“你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我在学校资料室查了,很多港口都有自己的文艺团体。”
 
  卢茜说:“我们东江港没有。”
 
  刘希娅说:“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你和江局长探讨一下,有没有组建一个港口艺术团的可能?”
 
  卢茜给刘希娅泼了一瓢冷水:“按照港口现在的经营状况,绝对没有,生产资金都不充裕,哪有闲钱搞那些吹拉弹唱的活动?”
 
  刘希娅有她自己的想法:“我又没说现在搞,我毕业还有大半年呐,要搞差不多也是明年这时候了,你们江局长不是豪情万丈地表示,一年之内就让港口旧貌换新颜吗,那时候你们港口说不定已经富得满地流油了,也该拿出点钱搞搞企业文化建设了。你去和他说说吧,江河肯定支持,他原来就是专业文艺工作者嘛。”
 
  卢茜一怔:“我们江局长原来是专业文艺工作者?”
 
  刘希娅连忙叮嘱:“你可要保密啊,江局长不让我乱说,这是他的隐私,我可就告诉了你一个人。”
 
  “江局长把他的隐私都对你说了?嘿嘿!”卢茜冷笑一声,心里突然有股酸酸的味道:“那你干吗不直接和他去说?”
 
  “你说话比我分量重啊!”刘希娅又抱住卢茜的肩头,她也感到用词不当,补充了一句,“也不能说是隐私吧,是他的秘密。他长笛吹得那么好,一听就是专业水平,其实他也是瞎保密,可能是他不愿意提过去那段历史吧,甭管他了。”刘希娅就是和卢茜关系再好,也不能说出江河和丁薇薇那段经历,可这几句话说得未免画蛇添足,反倒更让卢茜觉得她与江河关系不一般。
 
  “希娅,我看你还是找个机会,和江局长当面聊聊,听听他的意见。”卢茜思忖了一下说,“一年后港口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也说不好,咱们水平低,没那么高瞻远瞩,关键是煤码头,只要煤码头能完成中转四百万吨煤炭的任务,整个港口就盘活了,江局长要是支持你的想法,说不定真能把港口艺术团搞起来,不过我总觉得你到港口来是大材小用,毕竟受了那么多年专业教育,我劝你还是慎重考虑考虑。”
 
  刘希娅表面上大大咧咧,心思却非常缜密,在江边她和江河谈了两次话,深切感受到这个成熟男人的魅力,她相信江河绝对有能力带领东江港走出低谷。孟建荣也对她说过,东江港作为国家一类对外开放港口,肩负着拉动内陆经济发展,实施中西部开发战略的重任,未来发展前景不可限量。她早就考虑好了,一旦放弃东江市歌舞团,东江港就是她的首选。她心里还有个小秘密,如果她能成为东江港艺术团的创始人,她就不是艺术团一般的演奏员了,她有能力带领港口艺术团和市歌舞团一拼,也有能力在整个长江航运系统的文艺汇演中力压群雄,东江港的发展空间可比到市歌舞团做个普普通通的小提琴演奏员大多了。
 
  还有一点她不敢直面,潜意识中,她愿意和江河在一起。
 
  “我已经深思熟虑了,如果放弃市歌舞团,港务局就是我的首选。”刘希娅把卢茜搂得更紧了,“现在我可就指望你了,沈奕巍不是已经到煤码头主持工作了吗,你拿小鞭子督促着他,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四百万吨的任务。”
 
  卢茜笑了:“我拿小鞭子督促着他?他在江北,我鞭长莫及。”
 
  刘希娅靠近她,眼睛里放着光,诡秘地说:“卢茜,咱俩说句悄悄话,我觉得沈奕巍挺在乎你的,你对他有感觉吗,他这个人其实蛮不错的。”
 
  卢茜眼睛里没有闪出光彩,神情反而变得有些黯淡,她叹了口气说:“他这个人是蛮不错的,江局长也很器重他,将来肯定是东江港的栋梁之才,不过,可能是太熟悉了吧,不来电,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刘希娅也一声叹息:“我和孟建荣也是这种情况,在我眼里他充其量就是一个大哥哥,从没有过别的感觉,他还痛苦得不得了,可是你说,感情上的事能勉强吗?”
 
  卢茜推开刘希娅:“行了,咱俩别在这惺惺相惜了。”
 
  刘希娅苦笑道:“咱俩这叫惺惺相惜吗,同病相怜还差不多。”
 
  卢茜幽幽地说:“甭管是什么,随缘吧。”她心里明镜似的,办港口艺术团是遥远的未来,现实是刘希娅这个疯丫头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江河。
 
  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也像她一样不可救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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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茜去见刘希娅后,江河对沈奕巍说,我送廖总回宾馆,你有事先去忙吧。沈奕巍知道江河要单独和廖汉中待一会儿,
 
  冲廖汉中一抱拳,廖矿长,江局长送你回宾馆,在东江港这是最高规格了,我就先行告退了。
 
  廖汉中一招手:“小兄弟,哪天江局长不用你了,到我琊山矿去,给你个副总做做!”
 
  江河一笑:“老廖,当面挖我墙脚,不厚道啊!”
 
  三人哈哈一笑。
 
  廖汉中猜到江河见面时说的“另有隐情”,八成指的是要回避赵达夫。他现在支走沈奕巍,一定有重要的事和自己沟通。他心里清楚得很,那天五号矿事故并不严重,有赵达夫坐镇,用不了半天就能解决,怎么问题没解决,反倒造成新的开采面塌陷?直到省纪委来人调查江河的事,他才悟出个中三昧,原来是想把自己调开。但眼下这个局面,即便赵达夫真是内鬼,也不能动他。从一月到九月,煤炭产量比去年同期增长百分之十五,利润却还不足去年同期五分之一,大量优质煤被当作劣质煤出售,利润损失高达上亿,江河在信里居然连这个也点了出来,廖汉手里也就实在没什么谈判的筹码了,只有赵达夫还能算作一张隐形筹码,关键时刻可以打出来牵制一下江河。再有,投鼠忌器,现在动了赵达夫,自己也难以洗刷干净。
 
  来到宾馆,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廖汉中递了一支烟给江河,又打火帮他点燃:“江局长说的‘另有隐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知道所指何人。不过,谁身上还能没几只跳蚤,江局长不必多虑,琊山的天翻不了。”
 
  这个面子必须要给廖汉中,江河微笑着说:“廖矿长能控制住大局,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廖汉中又说:“江局长在我那里蒙受了不白之冤,是我不察,这次就是沈奕巍不来请我,我也想找个时间过来,给江局长赔个不是。”
 
  这个情江河也得领:“老廖,你要这么说可就生分了,省纪委到你那里去调查,要不是你说了公道话,我麻烦可就大啦!”
 
  廖汉中道:“我老廖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上次到东江来,程省长要撤我的职,我知道是你为我说的情;你在我那里蒙冤,我不为你说句公道话,那还是人吗?”
 
  江河笑笑说:“这次我到省里申诉,程省长对我说,上次你保了他,这次他保了你,你们两个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人情。他希望咱们两家坐下来好好谈,谈出一个互利双赢的结果。”
 
  “和江局长合作,我老廖是有诚意的。”廖汉中此次到东江来,最急于知道的是方秋萍的下落。方秋萍现在简直成为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剑,数以亿计的售煤款去路不明,这个责任可不是他廖汉中以及琊山煤矿任何一个人能够承担的,“老江,看来你对琊山煤矿的事情了解得很清楚……”
 
  江河无意让廖汉中为难,坦率地说:“我们要和廖矿长交朋友,对煤矿发生的事情当然不能充耳不
 
  闻,但也谈不上了解得很清楚,只能说略知一二吧。”
 
  江河越这么说,廖汉中越感到紧张,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说:“我廖某人也十分愿意交江局长这样一个朋友,不过外面的传言也未必可信,不知江局长都听到了什么?”
 
  江河知道廖汉中对他还是心存戒心,这很正常,换了他也不会把东江港的秘密随便对外讲。不过这次到省城,他已到专案组报了到,追回琊山矿流失的上亿元售煤款成了他的分内之事,为了完成这个使命,他必须掌握更多的情况,但案件刚刚开始侦破,说话必须慎之又慎:“老廖,琊山煤矿今年头九个月的煤产量,比去年同期增长了百分之十五,利润却大幅度下降,这里面肯定是出了大纰漏吧?”
 
  廖汉中的表现,只能说是故作镇静:“有几笔售煤款暂时没有追回来,挂在应收项目上,账面上是难看了些,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企业有几个没有债权债务的?别人欠的债,也就是你这个企业的利润,这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
 
  江河将了廖汉中一军:“这几笔欠款,和嫂夫人不无干系吧?”
 
  廖汉中脸上挂不住了:“江局长叫我来,莫非是要查琊山煤矿的账,挖出个鲸吞国家资产的不法集团来?”
 
  “廖矿长言重了。”江河说,“我是真心诚意和廖矿长交朋友的,现在把话说开了,廖矿长今后追账的时候,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好竭尽全力。”
 
  廖汉中见江河诚意可鉴,又觉得他没有理由害自己,把心一横,坦言道:“江局长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也不隐瞒了,这几笔售煤款确实和秋萍有关,数额都很大,我怀疑她另有账号,可她已尸沉大江,我现在查都没地方查,就是查到了,这笔钱会不会已经转移走了也不好说,这可真他妈是要了我老廖的命!”
 
  江河沉思片刻,说:“老廖,你好好回忆一下,方秋萍近几年有没有结交什么喜欢文物、古董和宝石的朋友?”
 
  廖汉中满脸疑惑道:“江局长,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我印象里她没有这方面的朋友。”
 
  “没有吗?”江河又追问了一句。
 
  去琊山煤矿之前,江河特意拜访了东江市文物局梁局长,从梁局长那里了解到古滇国文物完全可以和兵马俑、三星堆文物相媲美,茶马古道上也散落着大量国宝级文物。联想到刘希娅所说的丽江古玩店里的事情,江河判断方秋萍可能走上了文物走私道路。方秋萍是如何走上这条道路的,江河无从判断,从方秋萍的生活经历上分析,她不可能具备文物知识,只有受他人的强烈影响才有可能走上这条路。
 
  廖汉中突然一拍大腿,问道:“江局长,明代硬木家具算不算文物?”
 
  “明代硬木家具?”江河搔搔头,文物方面的知识他也实在贫乏,比廖汉中强不到哪里去,犹犹豫豫说,“算不算文物我说不好,明代硬木家具现在很值钱,精品级的我想应该算文物吧。老廖,方秋萍对明代硬木家具感兴趣吗?”
 
  “我不知道她感不感兴趣。”廖汉中说,“你不是让我回忆一下她近几年有没有结交喜欢文物的朋友吗,她倒是认识一个对明代硬木家具感兴趣的人。”
 
  “是吗,这是一条很有价值的线索。”江河问,“能找到这个人吗?”
 
  “这个人好找,就是你们秦局长的侄子,秦海涛。”廖汉中说。
 
  江河一怔:“秦海涛?”
 
  廖汉中说:“没错,你认识他?”
 
  “秦海涛这个人我知道,不过没见过面。老廖,你是怎么知道秦海涛对明代硬木家具感兴趣的?”江河感到问题愈发复杂。
 
  廖汉中说:“我也是听秋萍说,有一次闲扯,秋萍说秦海涛建议她到两淮农村搜集些明代硬木家具,还说不是明代的也成,只要是有点年头的硬木家具就行,那东西能升值,过几年就身价百倍,当时我也没往心里去,秋萍也只说过这么一次,以后再没提过。”
 
  江河联想到李志民那晚上讲的情况,心说得找秦海涛摸摸底了。他转移了一个话题:“老廖,嫂夫人的事咱们先放放,前些天,沈奕巍带队到沿江电厂走了一圈,准备给你老廖做一次销售科长的角色,你想过没有,沿江那些烧进口煤的电厂,如果以后都
 
  改用你琊山的煤,你们煤矿效益可以提高多少?”
 
  廖汉中一听,两眼放光:“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我一直就有这个想法,和东江发电厂合作就是想在这方面有所突破,不过难度很大,秋萍和我说过,烧我们琊山的煤,发电厂设备要改造,据说费用很高,两相抵消,那些烧进口煤的发电厂兴趣就不大了。”
 
  江河摇了摇头:“老廖,看来你对嫂夫人还是过于信任了,什么事情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问过李志民,你三号井出的煤,质量完全不低于进口煤,电厂根本用不着进行任何设备改造就可以使用。”
 
  廖汉中像当头挨了一棒,怔怔的许久没说出话来,看来把琊山煤矿掏空的,正是方秋萍。他沉默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江局长,让你看笑话了。”
 
  “廖矿长,过去的事就不要多想了,大不了从头再来。”江河安慰了廖汉中一句,再次向他交了个底,“老廖,我们商务处最得利的工作人员现在都派驻到沿江几个大电厂去了,目的就一个,用琊山煤矿的优质煤取代进口煤,下一步就看你能不能保证供煤了?”
 
  廖汉中深受震动,琊山煤矿正处于最困难时期,江河此举无疑是给他解了倒悬之苦,他颇动感情地说:“江局长,我是个挖煤的出身,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我看出来了,你是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我老廖也决不含糊,我给你打个保票,沿江发电厂要多少煤,琊山煤矿就供多少煤!”
 
  “好!”江河兴奋地说,“老廖,我也给你打个保票,我们东江港保证按质按量把琊山煤矿的煤运到发电厂去。”
 
  廖汉中点头说:“有你江局长在东江港操盘,你不打这个保票,我也放心。”
 
  当晚,江河与廖汉中进行了一次全方位对话,两人心里都很清楚,琊山煤矿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追回被方秋萍吞没的那笔售煤款。尽管廖汉中把这笔售煤款挂在应收账目上,账面上做平了,但若长期追不回来,一旦司法介入,廖汉中的处境就相当严峻。江河虽然没有在语言上对廖汉中做出明确的追款承诺,但两人间似乎已经达成了一个契约:江河会帮助廖汉中追回这笔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