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第16章:久别重逢非少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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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居东江的人大都知道,游东江最美莫过于沿江寻美食。农历二三月间,清明前后,桃花流水春笋出,最是江鲜味美时。
 
  秦海涛在去青山太白墓途中,已打电话在东江城郊的“水上人家”订了座,这家餐馆经营江鲜最为有名。游览回来,两辆车便直接开到“水上人家”。
 
  “水上人家”是一条大船改建的豪华餐厅,沿舷梯而上,站在甲板上,江景一览无余。餐厅分为三层,一层是散座,二层三层全为雅间,食客坐满后,大船便起锚驶离码头,溯江而上直至天门山景区再返回,两岸美景尽收眼底。每年黄灿灿的油菜花绽开时,食客上船吃江鲜、赏江景趋之若鹜,秦海涛若非与餐厅老板熟悉,决不可能提前几小时打个电话就能订到座。
 
  进了三层雅间,一身江南水乡装扮的服务员端来香茶,坐下后秦海涛对江河说:“现在正是吃江鲜时节,丁女士是贵客,今天我做东,就品尝长江三鲜吧。”
 
  丁薇薇抢过话头:“说好了我埋单嘛!”
 
  秦海涛忙摆手:“谁提议谁埋单,再说,您轻易不来东江,来了就是我们的贵客,岂有让您埋单的道理?此事不争了,算是您成全我,表达一下我对您和江局长的敬意。”
 
  丁薇薇便不再争,莞尔一笑道:“秦先生太客气了。噢,我是北方人,这十几年又在美国、香港来回跑,海鲜倒是吃了无数,江鲜极少吃,何为长江三鲜,秦先生你给我讲讲。”
 
  秦海涛笑道:“其实就是长江鲥鱼、刀鱼和河豚,退回去几十年,这都是寻常百姓家里的菜,如今物以稀为贵,身价暴涨,轻易吃不到了,即便吃到,像鲥鱼、河豚也都是养殖的,肉质和野生的不可同日而语,只能算作伪江鲜了。”
 
  丁薇薇颔首:“听秦先生这口气,我们今天是能吃到野生的长江三鲜了?”
 
  卢茜觉得不妥,她听刘希娅说过,四条江刀装盘,分量凑不足一斤,蒸出来就上万,江鲥、野生河豚贵得更是惊人,一万多一条,一人吃一条就是四五万,于是忙摆着手道:“海涛,我们是公职人员,就算你做东,一顿饭一二十万元,传出去也要摊上大事了,要不你就弄几条养殖的吃吃算了。”
 
  江河不谙时价,听卢茜说要花一二十万元,悚然心惊。他暗自感激卢茜,如果她不出来拦着,自己蒙在鼓里,一餐饭花去一二十万元那还了得!
 
  秦海涛有些扫兴,嗔怪卢茜出来搅局。他没有想到卢茜会对江鲜行情了解得如此清楚,如果菜上桌吃进肚里,一结账至少出手十多万,虽说破费了些,却可以一箭双雕:既套住了江河;也在丁薇薇面前撑足了面子,让她不敢小视自己。没想到被卢茜拦了,只好说:“请丁女士吃江鲜,弄几条养殖的糊弄,我这脸往哪放,岂不是找骂吗?”
 
  江河插话:“吃饭不在贵贱,健康营养就好,多点几样蔬菜吧,也适合薇薇口味。”
 
  卢茜知道江河脾气,这时秦海涛若执意点野生江鲜,他定然拂袖而去,于是一边给秦海涛使眼色,一边对丁薇薇说:“薇薇姐,我们江局长是出名的抠门儿,带我们出差时不是泡方便面就是吃盒饭,偶尔改善一顿,我点个尖椒炒土豆丝他就喊给力,点个梅菜扣肉他就说这个可以没有,吃江鲜也不过是弄几条江杂鱼炖炖,今天就依着他点菜吧,要不我这个当小兵的回去还不给他骂死?”
 
  丁薇薇听卢茜这么说,也就放弃了朵颐的心思,对秦海涛说:“吃饭也不过是吃个心情,不见得非要山珍海味的烧钱,就让卢茜点菜吧,她点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好不好?”
 
  秦海涛只好把菜谱递给卢茜,说:“你点菜吧,我们今天都当吃客了,不过不许点尖椒炒土豆丝啊,那个太给力了!”
 
  卢茜接过菜谱,一口气点了芦芽、紫苏、苋菜、秧草四种江野时蔬,服务员满脸愕然。
 
  秦海涛觉得头大,说道:“一桌子野菜,太说不过去了。”
 
  卢茜嘴里念叨着:“江鲜一词,最早出自唐代诗人李群玉之口,所谓‘倚棹汀洲沙日晚,江鲜野菜桃花饭’,没有野菜搭配,焉能体现江鲜美味?”说着,又点了春笋白汁鱼和红烧河豚,不是野生的,价格暗自算了一下,不过两三千元,尚在正常范围。
 
  菜点齐后,丁薇薇说:“两位男士开车,让他们喝饮料,卢茜,咱们喝点酒吧。”
 
  卢茜点头道:“好,薇薇姐,让他们开一瓶白葡萄酒。”
 
  丁薇薇道:“白葡萄酒倒是和江鲜正搭,不过到了长江边上,咱们还是入乡随俗,喝花雕吧。”
 
  “花雕甜如蜜,美人颜如玉。”卢茜巧笑嫣然,古龙名句脱口而出,随即对服务员说,“给我们拿一坛花雕。”
 
  秦海涛一摆手:“且慢,要说喝黄酒,我有发言权。绍兴黄酒分为四大品种,元红、加饭、善酿、香雪,花雕其实就是加饭,不过是在酒坛子上雕上花而已。糯米蒸熟加水,酿造出来的是元红;以元红为水,再次加入糯米中酿造出来的是加饭;以加饭为水,三酿而出的是善酿;以善酿为水,四酿而出的是香雪,所以我建议你们喝香雪。”
 
  卢茜半信半疑:“真的吗,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丁薇薇笑道:“秦先生果然家学渊源,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喝香雪就是了。”
 
  点过菜,江河主动与秦海涛聊起天。秦海涛的船队倚托煤码头运煤,虽然仗着秦池这层关系霸道了些,但毕竟还是给煤码头带来了利润,诚如卢茜所言,前两年煤码头每年才完成一百多万吨中转任务,要不是沾了秦海涛的光,早喝西北风去了。但江河也不希望秦海涛过多涉及东江港业务,他是秦池的亲侄子,和卢茜的关系又剪不断、理还乱,他与东江港的业务愈多,江河处理起来就愈感棘手,倘若他真能转型去经营珠宝,对东江港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个话题,或许还能牵出他与方秋萍的交往。从已了解到的情况看,秦、方联手走私文物的可能性不大,但方秋萍转移走的那笔巨款肯定和秦海涛有关,追还这笔巨款,秦海涛是重要节点。
 
  聊了几句,江河直言道:“秦总,在铜佛寺时你说有些珠宝方面的问题想请教我这位老战友,怎么,你想经营珠宝吗?”
 
  秦海涛笑笑说:“我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不知丁女士能否赐教?”
 
  丁薇薇正和卢茜说话,听到秦海涛此言,便道:“秦先生谦虚了,赐教二字我可不敢当。”
 
  秦海涛坦言道:“倒也不是谦虚,要说硬木家具、文玩古玩、寿山的石头和田的玉,小时候受家里老人熏陶,还略知一二,若说珠宝学中的五大宝石,我可真是一窍不通。”
 
  卢茜问道:“薇薇姐,什么是珠宝学中的五大宝石,我更是一窍不通。”
 
  丁薇薇微笑道:“就是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和金绿宝石,金绿宝石就是俗称的猫眼,秦先生没对你讲过吗?”
 
  卢茜摇摇头:“没有。”
 
  丁薇薇调侃道:“秦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漂亮的姑娘,不送钻石,还等什么呢?”
 
  卢茜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她虽不懂珠宝,送钻石意味着什么还是明白的,红着一张俏脸对丁薇薇说:“
 
  薇薇姐,你别乱说,谁要他送钻石!”
 
  丁薇薇意犹未尽,索性将玩笑开到底:“秦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来香港,到我店里挑一块美钻送给我这个小妹妹,你可要善待她哟。”
 
  “是,是,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秦海涛微笑着说。江河在一旁坐着,他内心虽然高兴,但不敢表现得像丁薇薇那样肆无忌惮。
 
  江河心里又气又无奈,丁薇薇这是要替他棒打鸳鸯散吗?分明是来做月下老人,拿根红线将两人紧紧拴在一起。
 
  丁薇薇和秦海涛一唱一和,江河脸色不好看,卢茜看在眼中,急欲岔开话题,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忽然想到江河送给她的那个小玩意,她已做成钥匙坠穿上一串钥匙,忙从包里拿出来,对丁薇薇说:“薇薇姐,你看看我这个钥匙坠是块什么石头,滑滑溜溜挺温润的,算不算宝石?”
 
  丁薇薇看了几眼,心中已有数,又递给秦海涛:“秦先生,你看看这是什么?”
 
  卢茜一拿出这个钥匙坠,秦海涛就双眸一亮,像夜色中亮起两盏萤火,从丁薇薇手中接过后仔细端详把玩了半天,才问道:“是块煤精,卢茜,你怎么弄来的?”
 
  卢茜笑着回答:“廖矿长到江北时送给江局长的,江局长不稀罕,转送给我了。”
 
  江河点点头:“听老廖说,这是琊山矿用于社交的小礼品,倒也温润可爱,只是对于男人,不如一瓶烧刀子实
 
  惠。”
 
  秦海涛心里纳闷,琊山煤矿他没少去过,没见哪个矿井挖出过煤精,廖汉中怎么会拿这个送给江河?他又仔细端详了几眼,这块煤精黑亮温润,打磨得非常细腻,显然不是国内工艺。不由心头一震,不动声色说:“那你可占便宜了,煤精的化学成分虽然只是烟煤,但却是一种宝石,世界各大博物馆都有收藏,欧洲中世纪时,煤精特别受欢迎,被认为具有驱灾避祸的功能,几乎人人佩戴。”
 
  丁薇薇莞尔一笑:“秦先生说得不错。”
 
  服务员端着托盘开始走菜。
 
  船已启航,溯江而上。抬眼望去,但见两岸青山轻移闺步,像联袂而行的款款少女;一路亭台飞檐斗拱,如阅尽沧桑的睿智老人。船弦外,有白鹭掠过,写就一行飞翔的诗;江面上,绽白帆点点,绘出一幅水墨的画。
 
  江南春色,美不胜收。江河心情开朗了许多,他见卢茜蛮会点菜,春笋白汁鱼和红烧河豚两道主菜上来,一白一红煞是好看,盛在精美的景德镇细瓷盘中,诱人食欲。
 
  卢茜一边给丁薇薇布菜,一边笑着说:“薇薇姐,我们江局长俭朴,江鲥江刀是没得吃了,不过长江鱼也非常好吃,苏东坡诗曰:‘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赞美的就是鱼。鱼兼有鲥鱼、河豚之鲜美,而无鲥鱼之多刺和河豚之毒素。我小时候常吃鲥鱼,那时不过六七毛一斤,
 
  刺多得要命,每次吃必被卡住,弄得我谈鲥色变,避之犹恐不及,还不如鱼好吃。”
 
  秦海涛笑道:“所以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
 
  卢茜给丁薇薇夹了一块鱼,又要为丁薇薇夹河豚,秦海涛呵呵一笑,说道:“吃河豚的老礼,是不能说请的,一盘河豚上桌,要吃便吃,不能相劝,自古便有拼死吃河豚一说,所以吃不吃全凭自己意愿。”
 
  卢茜听秦海涛这么一说,放下筷子道:“这么多礼呀,薇薇姐,那我也不敢给你夹了,你自便。”
 
  秦海涛又笑道:“没事没事,我们现在吃的河豚是养殖的,且都是半年以内的小河豚,毒腺尚未发育,绝对安全,就是有那么个老礼,说出来挺有意思的。老辈人吃河豚时还要上一盘芦根,所谓拼死吃河豚,要命含芦根,芦根有解河豚之毒的功效,不过这情景现在也看不到了。”
 
  丁薇薇望望端坐少言的江河,嫣然一笑:“江河,看你沉思有顷却不置一言,莫不是对吃文化心有不屑?”
 
  江河本不愿和秦海涛吃饭,对桌上所谈话题也无兴趣,便一人独酌慢饮,眺望江景,听丁薇薇这样说,喝了一口茶,静心以对:“我吃饭一向以果腹为主,对吃文化确实没有研究。不过,口舌之欲人之本性,你和秦先生都是老板,我有一些观点你们不见得认同。”
 
  丁薇薇端起酒盅,轻呷一口香雪:“无妨讲来听听。”
 
  秦海涛也停箸凝眸,注视着江河:“愿听江局长高论。”
 
  江河放下茶杯,不温不火道:“吃确是一种文化,源远流长,有着丰厚的历史与文化积淀。以寻常菜为例,苏轼任徐州知州时,黄河决口,苏轼亲率百姓筑堤保城,苦战七十多个日夜。徐州百姓感其一心为民,杀猪宰羊上府慰劳,苏轼推辞不掉,指点家人制成红烧肉回赠百姓,百姓食之,酥香味美,肥而不腻。为什么?因为苏轼自有烧肉诀窍:‘黄州好猪肉,价钱如粪土,富者不屑吃,贫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老百姓照此烹食,果然鲜美异常,东坡肉由此得名并流传至今。其他耳熟能详的一些菜,像龙井虾仁、辣子鸡丁、麻婆豆腐等等,也都有文化传承蕴含其中。不过,我以为吃作为一种文化,要健康弘扬下去当有三个前提——”
 
  其他三人停止了吃饭,神情专注地望着江河。
 
  江河继续说:“第一,不应对自然资源过度掠夺,像刚才秦总所言,刀鱼河豚几十年前,都是寻常百姓家中的菜,如今却成了难得一见的珍肴;二是不应脱离社会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宋仁宗登位之初,国力贫瘠,听说餐桌上有一品新蟹,每只‘直一千’,竟不忍下箸;同样的道理,今天中国的GDP总量虽然已经居世界前列,但是用人口一除,人均排名就在百位以后了,况且东西部经济发展不平衡,贫富悬殊日益扩大,这种情况下如果暴殄天物,一餐饭动辄几万甚至几十万,与弘扬饮食文化就毫不搭界了,实为奢侈之风对社会进步的反动;第三,传承和发扬食文化,最终是为了提高人们的生活品质,延长人们的寿命,如果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导致富贵病频发,也就走到了食文化的反面。”
 
  卢茜不住点头,无论什么事情,江河的见解总能条分缕析,高人一筹,难怪他从公安局长转行做港务局长,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呐!
 
  丁薇薇用手轻轻一拍桌面:“还说没有研究,说得不是蛮好吗?江河,在这个问题上我和你没有分歧,秦先生恐怕也不会另有歧义吧?”
 
  秦海涛略显尴尬地一笑:“哪里,哪里,深以为然,深以为然。”
 
  丁薇薇不想让秦海涛难堪,又适时岔开话题:“听秦先生口音也不像南方人,这江南的事说起来还真是头头是道。”
 
  秦海涛道:“对,我是北方人,在南京上的大学,毕业后回到北京,五年前到的东江,弄了十几条船在长江上运煤,如今江局长在东江港主政,我也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
 
  江河淡淡一笑:“秦总的叔叔在东江港主政多年,他那棵大树比我根深叶茂。”
 
  秦海涛笑笑:“有大树靠,这人也就慵懒了,卢茜批评我,说我这些年偏居东江一隅,路走窄了,想想确实也是,有些不思进取了。所以我想请丁女士指教,在珠宝经营方面再开出一条新路。”
 
  秦海涛话说到这个程度,丁薇薇也不再矜持,说道:“秦先生有没有什么具体想法?珠宝这一行,门槛并不高,譬如在大街上摆地摊卖珍珠玉翠、文玩古董的那些人,可以说是这一行最底层的从业者,卖的也是百分之百的假货,假珠子、假玉翠、假古董、假文玩、但背后利益链巨大,有一个庞大的造假集团,谁敢说这些造假者不是百万、千万甚至亿万富翁?提升一个档次,是在旅游景点、超市大卖场租赁柜台的从业者,卖的虽然不是假货,但基本上是垃圾货,谈不上宝,是名副其实的石头;再提升一个档次是做商场,大陆有品牌的珠宝公司,百分之百做商场,东西已经可以入眼了,但进入不了上层社会,走的还是大路货。再就是走精品路线做专卖店了,大陆珠宝商鲜有自己的银楼,国际上知名的珠宝品牌,像温斯顿、迪弗尼、卡地亚,哪个没有自己的专卖店,不做专卖店产品永远进入不了上流社会。”
 
  秦海涛认真听着,丁薇薇确实是行家,至少他没有听到别人这样分析过市场,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这个庞大的市场路线细分出来了。
 
  丁薇薇其实是有意用自己的思路来引导秦海涛,她在暗处,秦海涛在明处,揣测秦海涛是黄家第三代人后,她考虑最多的是如何把秦海涛纳入自己的路线图,继而逐步控制住他。前面这番话不过是她放的一团烟雾,见秦海涛听得认真,她又说道:“不过以秦先生目前的状况,我认为不论是做商场还是做专卖店都不适宜,秦先生自己以为呢?”
 
  秦海涛想了想说:“确实,即使能做,也是勉为其难,非我所长。丁女士,如果走拍卖路线呢?”
 
  此语正中丁薇薇下怀,她微笑道:“我们丁氏集团年年参加苏富比全球拍卖会,走拍卖路线倒是轻车熟路,不过走拍卖路线也不是嘴里说说那么简单,手里也得有点隋侯之珠、和氏之璧这样精品级的东西,秦先生家学渊源,拿出精品级的高端货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嗯,这个……”秦海涛犹豫了一下,“应该有些能拿出手的东西吧,我小舅在云南开了一家古玩店,生意做得很红火,走的都是高端货。若说起家学渊源,我不敢当,我小舅可是当之无愧,青花、珠宝玉翠、金石字画,几乎样样精通。不过我小舅也有短板,他没受过高等教育,长年偏居一隅,再上一个台阶就很难了。我若与小舅联手,引入现代经营理念,与丁女士合作走拍卖路线,我想应该能够创造出一个双赢的局面。”
 
  丁薇薇听了,更加认定自己判断无误,秦海涛是黄家第三代,他说的小舅必是黄敬业无疑,他姓秦,母亲一脉姓黄,为了确认一下,仿佛很无意地问了一句:“你小舅宝号何名?”
 
  秦池涛随口回答,就叫黄记古玩店,他思量了一路,与丁薇薇谈合作,手里的筹码只有这个小舅,他与小舅几十年未见,虽有书信往来,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他那个古玩店是何等规模,手里都有什么样的藏品,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硬气,方便时,应该请小舅来一趟东江了,多年未见,小舅是否已垂垂老矣?作为晚辈,他自应尽一份孝心,如果真和丁薇薇合作,也需要和小舅好好筹划一番。
 
  “云南,好地方啊,我和你们江局长就是在云南当的兵。”丁薇薇脸上荡漾着动人的微笑,“我复员后还多次去过,江河,你回去过吗?”
 
  江河摇摇头:“没有。”
 
  丁薇薇感慨道:“十多年了,也该故地重游了,江河,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吧,看看当年的老营房。”
 
  江河无奈地笑笑:“我现在是身不由己,哪像你们这么自由,成天飞来飞去的,想上哪就上哪。”
 
  丁薇薇此次行程安排中,原本就有云南一站,她此时无意向秦海涛挑明,这就像下象棋,卒子拱过河不能操之过急,要一步一步慢慢走,否则将不到对方的军,弄不好还折损自己的车马炮。
 
  卢茜举起酒杯道:“薇薇姐,你们别总是说话,边吃边聊。来,我敬你一杯,这香雪果然好喝。”
 
  丁薇薇笑吟吟举起酒杯,和卢茜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说话间,包房的门开了。刘东民右手攥一瓶茅台,左手拿一只八钱的酒盂走进来:“刚才人影一闪,进了这包房,我看像是江局长,果不其然。俗话说请不如撞,今天撞上了,老江,我要敬你一杯薄酒。”
 
  江河坐着没动:“刘局长,你敬酒总要有个缘由啊?”
 
  刘东民走过来,先给江河斟上酒,又为自己满上:“当然有缘由啊!裕泰号沉船,你江局长是打捞遇难者在前,主持善后工作在后,呼风唤雨,威风八面,在程省长面前博尽了彩头,也让老弟我没有过于出丑,你说,这杯酒我该不该敬?”
 
  江河知道刘东民心存怨妒,却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场合发难,就站起身:“如此说来,这杯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如果不是你刘局长把个烫手的热山芋甩给我,东江港怎么会损兵折将?”
 
  言毕,一仰脖,干了。
 
  刘东民本来想借机发泄一下心中的积郁,不想一箭射过去,打在了藤条编的盾牌上,没有伤到对方,倒让自家讨了个没趣,他不甘心,看了一眼丁薇薇,剑走偏锋,江局长,我说呢!同样的包房,你们这间为什么比我们的亮堂,原来有美人光彩照人。怎么,也不给介绍介绍?他认识秦海涛和卢茜,不认识丁薇薇,看这格局,丁薇薇应该是江河的朋友。
 
  卢茜知道刘东民对江河心存忌恨,怕他无事生非,就截过话头,伸手介绍丁薇薇:“这是我表姐,”又一指刘东民,“薇薇姐,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刘东民,东江市港监局局长,东江市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丁薇薇会心地看了一眼卢茜,朱唇轻启,笑不露齿:“噢,失敬!”
 
  刘东民听出两位美女话带讥讽,自感无趣,便自己给自己搭了一个台阶:“卢茜,你表姐来东江,能让江局长作陪,真是面子不小啊!好,我那边还有客人,就不打搅了。”
 
  说完,臊不搭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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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水上人家”用过午餐,秦海涛说此时铜佛寺游人渐少,正好一拜。江河不愿意和他走得太近,推脱丁薇薇鞍马劳顿,又有午休的习惯,今天就免了。
 
  丁薇薇也希望单独和江河在一起,就顺水推舟道:“已经讨搅了你一顿午餐,改天我来回请,今天就自便吧。”
 
  秦海涛不再坚持,和卢茜开车先走了。
 
  江河开车送丁薇薇回到她下榻的金达饭店。进到房间,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时过境迁,恍如隔世,单独剩下两人时,竟忽然有了一种陌生感,江河起身来到墙边摆的一架古筝旁。自从与江河分手后,丁薇薇就不再打扬琴,对音乐也失去兴趣。五年前的一次拍卖会上,不知怎么被这架古筝拨动了心弦,不惜以五百万重
 
  金拍下,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
 
  江河随手拨了一下琴弦,音色绝美,空灵静透。
 
  丁薇薇也起身踱到桌前,从自备的茶盒里挖出二勺茶叶,用开水冲泡后,茶汤碧绿,清亮透彻,尚未入喉,淡雅的香气已沁入心脾。她端起一杯递给江河,江河接过,喝了一口重新坐回沙发,丁薇薇顺势靠在他身旁,轻声吟出一段令人肝肠寸断的旋律:
 
  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
 
  丁薇薇软软地依偎在江河身上,含辞未吐,气若函兰,两团高耸的乳峰就抵住他的肩膀,幽幽的体香和发香一阵阵飘流进他的心肺。江河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心脏也躁热得突突突狂跳不止,开始头晕目眩。十几年来从未忘怀的初恋情人就依偎在自己身旁,多少回梦里的情景终于在生活中再现,他竭力克制着自己,几乎把嘴唇咬破,但是当丁薇薇在他的脖颈上印下了一个个深吻后,就不由一把搂住了她。
 
  丁薇薇已闭上双眼,娇躯颤抖着,嘴唇微微张开,她在等待江河的热吻。这次来东江,为利亦是为情。对江河她一直念念于心,多少公子阔少不曾入眼,多少名流巨商难动芳心,皆因为心中那一方圣殿一直为江河所留。欲是穿肠水,情是陈年酒,多少次梦中牵手,梦醒后清泪湿巾,而此刻,心爱的男人已搂紧了自己,情难禁,意朦胧,丁
 
  薇薇一阵眩晕,江河的嘴唇已贴紧了她的嘴唇,她颤抖着手,一颗颗解开了内衣的纽扣……
 
  江河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情感的防线马上就要全线溃败了。此刻,一直珍爱的女人就在自己怀里,纽扣解开处,他看到了两座高耸的乳峰,爱是什么?只有情感的投契没有肉体的结合,那是乌托邦式的精神自慰,只有二者的完美结合,才是心灵的一次涅槃。江河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在他返身压在丁薇薇身上时,手包里的手机响了。
 
  江河的心陡然一动,他突然想到了徐小惠,身体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丁薇薇也被这手机铃声吓了一跳,她睁开眼,和江河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她捕捉到了江河目光中的迟疑与羞愧。
 
  江河略一犹豫,还是起身拿过沙发桌上的手包,掏出了手机。电话是女儿雯雯打来的,江河这才记起,今天是星期六,本来答应带女儿去游乐园的,因为丁薇薇来到东江,他临时改变了安排。昨天回家晚了,女儿已经入睡,今天早起时雯雯还没有醒,他只和妻子说了一声有事,竟忘了和女儿解释。
 
  爸爸,你说话不算话,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回来?游乐园都要关门了。江河忙对着手机说,雯雯,爸爸今天有事,对不起,有时间一定带你去。晚上李志民要为丁薇薇接风,他肯定不能缺席,吃完晚饭回家,女儿怕已进入梦乡了。说话
 
  不算话。女儿叨咕了一句,把手机挂断了。听着嘟嘟的忙音,江河想到刚才的一幕,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歉疚之情。
 
  激情如海潮一样退去。
 
  丁薇薇起身到浴室冲了一个澡,又换了一身米黄色套装出来,她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引出了另一个话题:“江河,你不是要给我讲卢茜和秦海涛的事吗,我看他们两人挺情投意合的,你干吗要棒打鸳鸯散?你们老江家是不是有这个传统,当年我们两个就是被你爸爸硬生生拆散的,你忘了那是什么滋味了?前车之鉴,我看你就别干涉他们了。”
 
  江河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情绪中复原,听丁薇薇问他,重新梳理了一下思绪,回答:“秦海涛风流成性,经济上疑点也很大。”
 
  “哦,这么严重。”丁薇薇皱了下眉头,“那你们为什么不把他监控起来?”
 
  “现在还没有理由监控他,不过他要是有破绽露出来,我会抓他。”江河眼睛里闪过一道冷峻的目光,接着,把他怀疑秦海涛伙同方秋萍、赵达夫转移琊山煤矿售煤款一事,向丁薇薇大略讲述了一遍。江河是一个谨慎的人,按他的行事风格,本不会把案情说给不相干的人听,但丁薇薇是他一起上过前线、共过患难的战友,又是情真意笃的初恋情人,在丁薇薇面前他没有任何心理防范。他也想借助这个话题赶快从刚才的情景中走出来,要不然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
 
  江河喝了一口茶:“方秋萍卷走了琊山煤矿上亿售煤款,这都是工人的血汗,这么大一笔款项,她很难一个人操作,一是内部有同伙,二是外面有策应。秦海涛是学金融的,来东江之前一直在银行工作,这笔钱转到哪里去了无从查起,我怀疑只有秦海涛才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又苦于没有证据,才让卢茜去试探一下……”
 
  丁薇薇见江河对自己并无设防,深为感动。她知道,只有对自己深爱的女人,一个男人才会口无遮拦。同时,她又急于想知道江河的真实想法,冥冥中她总感到这和自己的生意也许会发生某种关联,就问:“你让卢茜去试探什么?”
 
  江河放下茶杯,如实说:“我怀疑方秋萍卷走这么大一笔售煤款是伙同秦海涛做文物方面的生意,就是让卢茜去了解一下秦海涛有没有文物方面的知识,好证实我的判断。”
 
  丁薇薇暗暗吃惊,方秋萍真要伙同秦海涛做文物生意,这个女人可就隐藏得太深了!难道她知道金印的价值后,动了独占金印的念头?但仔细分析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枚金印若能面世,在黑白两道上掀起的波澜难以想象,以方秋萍的实力,独占这枚金印只能招来杀身之祸,这个她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今天秦海涛在饭桌上的表现,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曾经做过文物方面的生意,那么,江河又是怎么怀疑到方秋萍与秦海涛合伙做文物生意呢?
 
  江河没有注意丁薇薇脸上的表情,他的思路也不在方秋萍身上,而是懊恼自己弄巧成拙,沮丧地接着说:“谁承想干了一桩赔本的买卖。卢茜和沈奕巍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不知怎么搞的,这丫头对秦海涛有了好感,我干了这么多年公安局长,这次算是失算了。”
 
  丁薇薇幽怨地说:“你这个人我还不知道,对女人的心思了解太少。你要记住,女人在情场上往往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不像你们男人个个都能全身而退。”
 
  江河知道丁薇薇是指责他已娶妻生子,而她仍旧独守空房,心里越发觉得愧对于她,呆呆的半晌才长吁道:“糟糠之妻不可弃,薇薇,欠你的情债,我只有下辈子还了。”
 
  丁薇薇眼睛里又闪出泪光,低下头默默无语,江河心里阵阵绞痛,从茶几上拿起一张面巾纸递过去,丁薇薇推开他的手,幽幽地说:“这辈子爱过一次也就够了。算了,江河,不说这些了。路上你说和妻子的情感有了危机,我有个建议,送你女儿到国外去上学吧,我给她联系学校,费用我来出,让徐小惠去陪读,你们夫妻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冷静,矛盾也许就缓解了。”
 
  江河没有反对:“我考虑考虑吧,即使能成行,费用也不能让你出,接受你的赞助有受贿之嫌。”
 
  丁薇薇用手拭去眼角的泪痕,嗔怪道:“你我是战友,我又无事求你,何来行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