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青春第25章
车辆越来越接近圣安德鲁森纪念医院，天野浑身的不自在越来越严重。
他开始控制不住的冒冷汗，喘息也变得紊乱低沉，抓着方向盘的双手，手心层层腻出冷汗。
那是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进去的地方。
两个月前，他与ake的一个销售经理出去开会，因为食物污染导致急性肠炎，当时他们住的酒店，就在圣安德鲁森纪念医院旁边，那个经理开车想把他送到医院就诊，但是天野说什么都不肯进去，逼着对方绕道一个小时，将他送进了另一家医院。
如果可能，他恨不得拿原子弹把圣安德鲁森纪念医院给夷为平地。
……就像，他想把那一段噩梦般的记忆，从自己的人生里彻底抹去。
停了车，头重脚轻从车里出来，天野用尽全力把自己稳住，一辆鸣叫的救护车从他旁边开过去，那急促的风差点要把他带倒在地！
一个护士扶住他：“先生！你是哪里不舒服？要去急诊室吗？”
天野稳住神志，他推开护士，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不，我没生病。”
是的，他不是病患，他已经痊愈了，痊愈很多年了！天野在心里一个劲儿勒令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要产生幻觉！你现在是个健康的人！
靠着这些念头不断的支撑，天野咬着牙走进医院。
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到处都是奔走的医护人员，还有急促的小声交谈：“快！急需A型血！他伤得太厉害了！”
“血压！医生！他的血压在飞速下降！”
“拿氧气来！还有，立即准备手术室！我需要做开胸手术！”
“喂！小伙子！挺住！听见我说话的声音了吗？你叫什么名字？Mark？Mark，很好！我需要你保持清醒，记住了吗！不要睡着！来，看着我的眼睛，再告诉我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巨大的耳鸣再度笼罩天野的双耳，急诊室的护士在对着他说话，可他听不清，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淌下来。
“路杰？不，没有，我们这儿没有这个人。”
“那也许是你们没查到他的名字。”天野挣扎着说，“他和他父亲一起被送来的，他父亲叫Jason，是养父。他们今晚出的车祸……”
“很抱歉小伙子，今晚57号公路有连环车祸，死伤者众多，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位伤者，或许你可以往那边去看看……”
天野的耳畔嗡嗡作响，映照在眼睛里的医院灯光，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那些剧痛的夜晚，他疼得不断惨叫，忙碌的医生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我被撞碎了吗？”他突然想，“所以他们现在是在拼凑我？要把撞成碎片的我，重新拼凑起来？”
在氤氲成一片的模糊人影里，天野忽然看见，唐棠站在不远的地方。
她为什么在这儿？天野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了，但他已经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唐棠看见他，她冲着天野轻微点头：“阿杰在这边。”
唐棠的表情很有几分不同，没有往日那种嬉笑，而变得异样郑重。
俩人顺着黑暗的走廊默默向前走，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天野什么都听不见，他再度陷入往昔的噩梦里：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周围抢救的声音，医生急躁的喊叫，还有电击的声音，都变得异样遥远，他仿佛要这样飘出这个遥迢的世界……
走到一扇门前，唐棠低头推开了房门。
天野这才发现，那是康复中心。
在康复器材上，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是路杰。
他见天野进来，并没有起身，只是默默地蹬着腿上沉重的器材，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路杰慢慢站起来，他的腿上，仍旧套着那数公斤重的器材，他非常艰难地向着天野挪动，每挪一步，都仿佛耗尽了浑身的力气。
在天野的眼睛里，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路杰，渐渐幻化为当年的自己。
是的，当初他就是这样，一点点爬起来，从站直身体都非常艰难，到一步步挪开脚步，离自己的病床越来越远……
“所以说，你在骗我？”天野忽然轻声道，“你没有出事？”
路杰的目光里，闪过惭愧，他低下头：“抱歉。”
天野突然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路杰被他那一拳打得，整个向后倒，差点跌在器材上！
唐棠尖叫一声冲过去，一把扶起跌倒的路杰！
“为什么骗我！”天野冲着他狂吼，“为什么要把我骗到这里来！”
路杰抬起头看看他，他用手背抹去鼻血。
“如果不用骗的，你怎么肯再次进来？”
天野呆呆看着他！
路杰推开唐棠，他满不在乎地蹭掉鼻血，又笑了笑：“今天下午，我一直在这里，尝试使用这些复健器材，一面尝试，我一面在想你的心情。”
路杰抬起头，看着天野：“你真的很了不起，天野，你知道吗？我发觉我根本承受不住这些复健的器材，它们太沉重了，这让我难以想象，如果连我这样一个健康无损、甚至体质良好的人，都坚持不下来，当时的你，是怎么用那么大的努力，一遍遍的把它们搁在你受伤的腿上？”
天野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路杰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天野，我没有受过那样的伤，我无法理解你当时的感受，但是今天下午我试图去理解，康复中心的主任告诉我，四年前，你每天坚持康复训练十四个小时，一直坚持了六个月，直到重新站了起来——你非常强大，明白吗？天野，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
“……”
“我们想出这个办法，就是希望，你也能看见自己的这种强大。”路杰弯腰卸下腿上的康复器材，他直起腰，望着天野，“不要认为这样的过去没有价值，不要被挫败感蒙蔽你的双眼。天野，小棠她说得对，这是你光荣的伤疤，你完全用不着觉得可耻，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
天野觉得嗓子哑了，他看看路杰，又看看唐棠：“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葬礼……”
“有的。有一个葬礼。”唐棠忽然轻声道，“天野，眼前这一切就是一个葬礼，你可以把那个一直想逃避过去、无法面对事实的天野，埋葬在这里，不让它继续侵蚀你。”
“而且除此之外，你已经成功地走进来第二次了。”路杰冲着他顽皮地挤挤眼睛，“所以你对圣安德鲁森纪念医院的过敏症，我想，现在应该已经完全好了吧？”
天野忽然一言不发，转过身去。
“路杰，你今天假意请假旷工，不来车队，我本来应该开除你。”
路杰一听，紧张起来！
“至于小棠，你和阿杰合伙做这样一幕戏给我看，我本来应该和你们绝交。”
唐棠也紧张起来，她和路杰对视一眼，俩人全都是惊慌失措！
“……然而，你们说得对。是我自己不愿面对过去，我对那一段过去，存有偏见。”天野说到这儿，他微微低下头，背对着他们，小声说：“谢谢。”
路杰和唐棠至此，终于松了口气。
他走上前去，揽住天野的肩膀，笑嘻嘻道：“我也得多谢你，没有对我们的恶作剧大发雷霆。”
唐棠快活地往前蹦了一下，她也顺势揽住天野的胳膊：“雨过天晴了哦！哦活活活！”
天野被他们俩左揽右抱，他有点不大习惯地曲起胳膊。
但是最终，并没有推开他们。
唐棠将那篇对天野的个人采访，取名叫《一个人的战斗》，后来她又和天野补谈了两个小时，将天野的过去一并纳入其中。
那是天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谈起那段不堪回忆的往事。他的声音低沉，有几度都停下来，仿佛不堪回忆重压，无法再说下去。那种情形让唐棠都觉得担心，继而懊悔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样逼他。
然而不过片刻，天野就恢复过来，神情之中带着坚韧，像萌芽新生。
第二次补谈，令唐棠内心生出更多的钦佩，这次的钦佩和第一次访谈又不同，第一次那是纯粹对天赋的钦佩，而这一次，她更感动于天野的毅力。他没有轻飘飘的跳过那些坎坷，像个打不死的超级英雄。有无数次，他险些跌倒在那些坎坷面前，很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会受重伤，会在无数黑夜犹豫“要不要继续下去”的普通人，但他又是那么不普通，因为天野走出了一条普通人走不出的道路。
访谈做得格外精心，唐棠几乎保留了绝大部分原始材料，依照她以前的习惯，恐怕会裁掉天野的那些稍显漫长的停顿，因为“会有损男神的形象”。然而这一次唐棠改变了想法，她忽然觉得，比起“男神的形象”，一个无比真实的天野，更加可贵。
访谈做好之后，被作为毕业成果送去了唐棠的导师那儿，导师看了之后非常满意，甚至决定推荐到espn电视台。唐棠得知此事，高兴得无以复加，当即打电话把消息告诉了路杰，她在电话那边狂喜的喊叫，差点让路杰以为她遭了劫匪。
“你就不能淑女一点吗！”路杰揉着差点聋了的耳朵，抱怨道，“就不怕你男神看见你这副神经病德性？”
“在天野面前我当然会淑女呀，但是在你面前我用不着装淑女！”唐棠喜滋滋地说，“阿杰，你看到的是最真实的我，你该为此感到庆幸！”
这句话的逻辑在哪里呢？路杰想不明白，但是听见那句“在你面前我用不着装淑女”，他忽然心里一动，不由自主也跟着开心起来。
最终，espn播出了《一个人的战斗》，并且给予了好评。
天野是在办公室的电视里看见的访谈，那天正好沈璇过来，Zoe兴冲冲地通知天野，访谈正在espn播出，沈璇一听也大为高兴，催促Zoe把电视机打开。
起初沈璇以为，又是那种给ake打广告的类似吹捧性质的访谈，然而看着看着，她就不由自主被访谈内容给吸引，尤其当访谈的后半部分，唐棠问起天野受伤的过去……
沈璇越听越心惊，她不由动容，扭过脸来看着天野，轻声道：“为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你从来没说过。”
天野只是沉默，然后，给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
沈璇也沉默，她看得出来，这件事Zoe也知道，做访谈的唐棠也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沈璇茫然地抬起头，她看着访谈镜头里的唐棠，她能看见唐棠的神情是那么专注，她看着天野的双眼熠熠闪光，就像人在看见自己最爱慕的那个人之后，眼睛里会出现的那种灿灿的光。
沈璇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惊慌，看看天野，微笑道：“你的小师妹似乎非常在意你。”
天野一怔，摇头笑道：“没那回事。我只是她同校的师兄，仅此而已，她和路杰更要好一些。只不过……”
“只不过？”
“我钦佩她的敏锐和胆气。”天野看着电视屏幕，轻声道，“她甚至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
那天的访谈天野没有看完，他被车队的一个机械师给叫走了，临走时他嘱咐Zoe帮他把访谈录下来。
“放心放心！”Zoe笑道，“早就准备好了！”
等天野离开，Zoe才又和沈璇说起那天路杰佯装出车祸的事情。
“我在办公室守到十二点，真是吓坏了，”Zoe拍拍胸口，“后来唐小姐才告诉了我真相，当时我问她，Mark的反应如何。我想，他们两个这样捉弄Mark，一定会让他大怒，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Mark是什么反应？”
“他刚开始是发了火，但最终还是被唐小姐劝服，接受了现实。”Zoe感慨道，“唐小姐真厉害，在ake车队，没有人不怕经理，唯有她敢这样挑衅，更吃惊的是，Mark居然能够接纳她的挑衅。我简直不敢相信呢！”
Zoe说到这儿，又笑道：“要不是看见唐小姐和阿杰走那么近，我简直怀疑Mark对她……”
她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尤其在沈璇面前，她不该提这样的话题。
Zoe赶紧收住嘴，又笑了笑：“但是唐小姐和路杰真的很要好，恐怕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沈璇哪里会听不出Zoe话语里刻意的安慰？她忍住一颗失落的心，努力一笑：“Zoe，等会儿把访谈录像也给我一份，我想带回去仔细看。”
从ake车队里出来，沈璇的双腿有点发软。
她还在回忆刚才镜头里的天野，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天野，神色迟疑、眉间积存着痛苦、挣扎茫然、甚至连措辞都变得有点混乱……她从未见过！
沈璇的眼睛里，只看见过光彩照人的天野，众星捧月的天野，她和天野来往了这么久，竟然从没在天野的身上，看见过一丝一毫的不妥，不，何止是不妥？天野那样一个高傲得要命、爱惜羽毛到了极致的人，怎么会允许把自己的痛楚和无奈，曝光在大众面前？
是因为唐棠。
沈璇忽然明白了，首先，是天野愿意在唐棠面前展露他隐藏的痛苦，继而，他才一点点放下防御，将这一切展现给众人……
“她甚至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
这句话，像沉重的锤子，落在了沈璇的心田。
沈璇的脚步都开始踉跄！
“小心！大小姐！”
有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沈璇吃力地抬起头，她看了看，才认出扶住她的人是David。
她用尽气力笑了笑：“哦，是你啊，这么巧。”
沈璇已经从父亲那儿听说了上次酒吧的事，她非常气愤，也很伤心，这么多年她和队员们关系和睦，也尽量为他们在父亲那儿说好话，没想到竟然有人这样暗害她。
然而找不到证据，她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做的。这让沈璇愈发的寒心。
所以此刻虽然见到David，她也不打算过多的寒暄。David却仍旧如以前那样，关切地问：“大小姐，您不舒服？怎么额头都是汗？”
沈璇掩饰地笑了笑：“没什么……有点胃疼而已。”
“您今天怎么过来车队？是来见我们经理的吗？”David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沈璇一慌，赶紧摇头：“不，我是来找Zoe，正好看到了espn的访谈，所以耽搁久了一点……”
David点点头：“哦，那个访谈，队里都传开了，经理的个人访谈，《一个人的战斗》，这名字起得真好——倒像是他把我们这些队员当成了的敌人。”
沈璇不想听他这么说，淡淡打断他：“David，天野是为了车队好，他是个没有私心的人。”
David点了点头：“不过队里都在传，说他和那个采访他的女记者似乎……关系很好的样子。”
David一面说，一面神情狡猾地盯着沈璇的脸。
果然，在他这么说之后，沈璇的脸色愈发苍白！
David顿时明白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大小姐，这种事情我David是最看不过去的！你心里难受，我理解，要不然这样吧！我去找人，去警告一下那个丫头！让她不要放肆——”
“不行！”沈璇一听，断然否决，“她和天野什么都没有！你不要做这种事！”
David一声长叹：“我的大小姐，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和那个丫头有一腿——”
“别说了！”沈璇尖叫着打断他的话，“你们上次在酒吧利用我利用得还不够吗！”
空荡荡的车队一楼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声！
David面色惨白看着她：“大小姐，那次是误会……”
沈璇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她整理了一下呼吸，向后退了一步。
“别解释了，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再利用我。我更不会允许你们去做害人的事情！”她冷冷看了David一眼，转身快步走出车队大厅。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David抬了抬眉毛，脸上挤出一个既怜悯又讽刺的微笑，他轻声自语道：“既然利用了一次，又何妨再来第二次？”
Alex快步走进大厅，他看了看沈璇远去的背影：“大小姐好像生气了？”
David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背：“没关系，我有办法对付她——你那边谈得怎么样？”
“那些小子同意是同意，不过，要价很高。”Alex皱了皱眉，“我觉得他们是狮子大开口。”
“要价高，是因为风险高。”David哼了一声，“不就是钱吗？我在ake这么多年，别的没有，钱还是拿得出的。”
Alex担心地看看他：“David，你真的要这么做？”
“当然！”David阴暗地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竟敢当众嘲弄我！我一定要让丁柔嘉那个臭婆娘付出代价！”
“不过那群街头混混不一定能靠得住，这些新生代的小孩子太乱来，完全不讲规则，混黑道的都看不下去，连墨西哥黑帮老大都把他们逐出帮派了……”
David笑起来：“不讲规则没关系，讲钱就行。非帮非派毫无来源反而更合适，反正我们只是利用他们。”
“不会找到咱们身上来吧？”Alex仍旧忧心忡忡。
“放心，墨西哥黑帮和唐人街的陈会向来水火不容，不管发生什么事，警方都只会将之归结为帮派火并。”David说到这儿，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微笑起来，“这一次，搞不好能够一箭双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