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汽水六十一个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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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的视频通话, 第一次不到十分钟, 就宣告结束。

    直到第二天早上,孟行舟早训前, 打电话过去,夏桑子接起来也只是一句话:“哟, 流氓你谁?”

    孟行舟现在心态也锻炼出来了, 破罐破摔接她的梗, 深情道:“流氓是你男人。”

    “……”

    夏桑子觉得手机都烫手,扔到床上, 对着听筒嚷嚷:“孟行舟, 你的思想很危险。”

    “今天第四天了吧。”

    夏桑子对着镜子在秃润唇膏, 含糊不清地问:“什么第四天?”

    孟行舟拿着手机走到宿舍外面, 轻声道:“你, 亲戚。”

    夏桑子的手没稳住,拿着润唇膏, 从嘴角划到了下巴。

    她觉得这对话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夏桑子平静地放下润唇膏, 手正要去按红建,把电话挂断,那头还自问自答上了:“你一般就一周。”

    “……”

    回答孟行舟的只有一段忙音,意料之中的反应。

    夏桑子这边还未平静, 她以为挂断电话, 孟行舟就会适可而止, 的确, 好几分钟过去, 这流氓也没有再回电话过来。

    把脸上多余的润唇膏擦掉,夏桑子穿上外套拿上包,换鞋出门,人从电梯出来,还没走出小区,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拿出来看,是孟行舟发来的信息。

    ——“刚刚没说完,上面有电视台来拍宣传片,选了我们队,我用我的厚脸皮,换来一个回家住的机会。”

    ——“我训练了,夏医生,记得吃早餐。”

    夏桑子盯着这两条信息,足足看了一分钟,又气又好笑,回了三个字。

    ——“你、够、了。”

    她以前怎么会那么眼瞎,觉得孟行舟是个性冷淡。

    这哪是什么性冷淡,这明明热情似火啊。

    一条不带一个黄色废料的字句,被他这么一铺垫,夏桑子愣是从中悟出一种,强烈的、扑面而来的、毫不掩饰的、性暗示气息。

    实在是高手。

    纵观整个流氓届,孟行舟怕是一位能称王的优秀流氓选手。

    ——

    夏桑子上班没多久,钟穗的电话就来了,他们在门诊大厅等。

    挂断电话,夏桑子去温信然办公室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坐电梯下跟钟穗碰头。

    章司焕今天上班没能过来,钟穗昨天下午回老家接的人,姑父姑妈加上钟穗的妈妈,四个人坐在那里,脸色都不太好看。

    夏桑子走过去,依次打招呼,言语上安抚了两句,然后陪着钟穗去挂号。

    排队的空档,钟穗看见夏桑子这身打扮,还有白大褂上面的胸牌,由衷感叹:“桑子,你真是好厉害。”

    夏桑子听着一愣,笑着问:“干嘛突然夸我?”

    “你们班来附属医院实习的,没几个人吧?我听说好多人,跟的导师不行,都下基层医院去了。”

    夏桑子他们这届八年制的,五年本科一结束,不用考研考博,轻松是轻松不少,可没有一个衡量标准,学校为求公平,只好把他们五年的成绩汇总,拉了一个排名,然后把这排名往学校那些导师手里一发,这老师哪个不喜欢成绩好的,夏桑子专业第一,很快好的导师就被挑走了。

    那些成绩差点的,想跟好的导师,导师手上名额也满了,最后只能听天由命。

    军医大直接跟部队挂钩,最好最有前途的去处,就是位于澜市市区的附属医院,剩下的,除了地方上的医院,最多的就是基层部队了。

    基层部队不比大医院,面对的人,通常都是士兵及其家属,基本上最多就是头疼脑瘫,跌打损伤的,活儿是清闲,可对于一个学外科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前途可言。

    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可当初选了读军医大,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军医大福利好,享受国家政策,毕业工作包分配,虽然分配看运气,分好坏,好歹不会没工作,总能有个去处。

    比如钟穗,如果不是章司焕家里托关系,给她找了一个市里的工作,按照学校分配,她现在怕是在什么偏远山区的卫生队都说不准,当然也可能没那么糟,但跟章司焕两个人,异地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分,因为毕业工作分配能分到本地的,少之又少。

    什么时候能调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升职,基本不存在。但是工作稳定,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奔头,每天无波无澜,一生一眼能看到尽头。

    这也不存在公平不公平,竞争到处都有,只是在军医大这个环境里,它被放大了而已,何况当初,选择全凭个人,好坏报考指南上说得明明白白,自愿报考。

    所以说到底,军医大里面的每个人,除了在读书期间多努力一点,努力了还不够,最后除了接受,也只能接受。

    这大概也是,夏桑子当年以省状元身份,不报考其他排名靠前的医学院,反而报考军医大,让周围人大跌眼镜的原因吧。

    军医大不是她最好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不太好的选择,可她义无反顾,来到了这里。

    钟穗每次想到这些,都挺佩服她的。

    军医大努力的人不少,大家都是凭高分考进来的,夏桑子还能在五年里,年年保持第一,也不怪人人常说,是块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她是个很优秀的人,这一点,从第一次见面,钟穗就明白。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甘于平庸,做平凡中多的大多数,而她的好朋友,还在这个圈子里,努力发着光,对她而言,也算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了。

    生活中很少有人跟她聊这些,钟穗提到这个,夏桑子想起前两天跟孟行舟闹的不愉快,笑得有点勉强:“我倒想去基层部队。”

    钟穗惊讶了几秒,联想到一个人,反应过来:“为了孟行舟?”

    “我们异地快四年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夏桑子没有承认,但说的话,差不多也这个意思了。

    “我觉得你不要犯傻。”

    钟穗拍拍她的肩膀,难得一次,没有支持她的决定。

    “你明明有实力,走到更高的位置,不要自己放弃。桑子,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去基层部队被埋没?”

    夏桑子说:“医生到哪里都是医生。”

    “对,我们都是医生,但医生和医生差别很大。”

    钟穗看队伍还有点长,忍不住跟她多聊两句:“远了不提,就说我。我在幼儿园给小孩子看小毛病,经常从早闲到晚,我妈最近还在撺掇我开个淘宝店,卖老家的土特产当副业,但你能说我不是医生吗?我是医生啊,我也天天跟你一样穿着白大褂。”

    “然后你想想你自己,每天在做什么?你在这个大医院,跟着一个好老师,学本领,在读研读博。你每次可以接触很多病人,你在这里,是一个能感受到这身白大褂意义的医生,几年之后,你,夏桑子,也能做一个优秀的普外大夫,救更多的人。”

    “都是医生,但我们却是不一样的医生,病只分轻重,不分贵贱。”

    钟穗看夏桑子的白大褂有个小褶皱,伸手给她掸了掸,捋平整,轻轻一笑:“但是人分有梦想和没有梦想,桑子,你真的没有梦想吗?你真的跟我一样,觉得以后几十年,相夫教子,过平淡的一生也很不错吗?”

    “你看章司焕那个人,平时没个正经,吊儿郎当的,可是有一次他跟朋友聚会,喝多了晚上回来,看着孟行舟最近发到朋友的军功章,他红着眼眶跟我说‘我后悔了,上过军校却没去部队历练一回’。”

    不知道为什么,钟穗普普通通的几句话,说得夏桑子心里直泛酸。

    “我听着挺不是味的,章司焕在后悔,我不想你以后跟他一样,会对着哪个同学当上科主任的朋友圈,充满不甘心。”

    话说尽,钟穗拿着卡去窗口挂号,夏桑子在旁边等着,神情恍惚,完全没有从这番话里走出来。

    她想去基层部队这个想法,目前为止只跟孟行舟还有钟穗提过。

    孟行舟上次也不赞同,不过两个人情绪都不对,而且那天他发过来的短信,内容大概也是,她可以放下前途去基层部队,他也可以从猎鹰出来再不当兵,只要对方或者他们这段关系有需要,他们都不怕自己牺牲什么。

    其余的,也没往深了聊。

    钟穗这番话,她是第一次听,听完之后,夏桑子发现自己,对这份职业,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在乎。

    学医的念头,不是为了自己,考军医大,不是为了自己,毕业何去何从,自己没想法。

    她一直追着孟行舟走,孟行舟在哪,她就要去哪。

    在这个过程中,她以为自己脑子里全是孟行舟,孟行舟在哪,哪就是她的家,她的世界很小,小到一个孟行舟就能全部装满。

    她好像从来没有停下来,反问自己一句。

    真的是这样吗?

    入学时,老师带着他们对着国旗,说着那段医学生宣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此时此刻,想到这段誓词,她的内心,真的毫无波动吗?

    夏桑子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回答。

    她没有办法承认,她是个没有职业情怀的医学工作者。

    ——

    陪着钟穗姑妈做完检查,结果下午才能出,夏桑子科室还有事,钟穗没让人多待,催她回去,说出了结果打电话告诉她。

    钟穗的妈妈还有姑妈一家人都很热情,拉着夏桑子的手,说了好多声谢谢,邀请她有空去山里玩。

    夏桑子听着,心情更复杂,回科室后,一整天工作都心不在焉,幸好没犯什么大错误。

    下午值班时,钟穗的电话打过来,说胎儿无事,是县城医院误诊,夏桑子松了一口气。

    节假日车祸那些病人陆陆续续出院,本以为晚班的活儿稍微轻松一点,结果急诊接来几个聚众斗殴的,有两个伤得不轻,急需手术,普外一顿忙,夏桑子再闲下来,回到办公室,外面的天都亮了。

    又是一个通宵。

    夏桑子换下手术服,去医院澡堂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回到值班室。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开机好几通孟行舟的未接来电,隔一个小时就有一通,从昨晚八点多到早上前几分钟。

    夏桑子忙给他回过去,孟行舟几乎秒接:“你在哪?”

    “在医院,半夜一直在手术室帮忙,刚结束。”

    孟行舟许久没说话。

    夏桑子以为信号不好,连说好几句,那天也没动静,她把屏幕放在眼前看,信号又是满格,一头雾水自言自语:“怎么没声音……”

    “别挂,我在听。”

    一夜没睡,怕吵到高双泽,孟行舟拿着手机在宿舍楼下坐了一夜,等夏桑子的消息。

    “你怎么不说话?”夏桑子拉开椅子坐下,一边看病历,一边问,“我中午可能没办法按时下班,会晚一点,你请到假了吗?这次待多久,要不然你直接去家里等我吧,家里没菜了,你去买点,晚上我想喝汤……”

    “夏桑。”

    孟行舟撑着头,面色颓败,声音沙哑,有点颤抖,说了声:“夏桑,对不起。”

    夏桑子一怔,翻病历的手停在半空中:“三岁,你怎么了?”

    “从来都是你等我,我之前还因为紧急任务,突然失联过,连跟你发个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孟行舟有点说不下去,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自己情绪正在失控。

    缓了几秒,他沉声说完:“这是我第一次,一晚上找不到你,这种感觉太崩溃了。“

    “我没有办法想象……想象你那半个月……是怎么过的……”

    “对不起,夏桑。”

    “我觉得这几年,自己挺混账的。”

    “对不起……”

    夏桑子手上的笔掉在地上,她忘了去捡,耳边全是孟行舟的对不起。

    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