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第133章
孟千姿又伸手出去,轻轻拍了拍牛身。
牦牛可不知道怕, 不紧不慢, 慢悠悠往前走, 天色太差,雪雾朦胧,那身影模模糊糊,孟千姿反手向身后做了个手势:这是要他们提高警惕,给她打掩护——这样, 即便近前时那人暴起、她反应不及,身后的人还能快敌一步。
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孟千姿屏住呼吸:未知比什么都可怕, 那儿要真是个螳螂人牛首人什么的, 她还不至于这么紧张。
越来越近了。
五步,三步……
孟千姿终于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卧槽, 那确实是个人, 双目半睁,面目惨白, 嘴唇青紫,一腿支地,另一条腿上蹬,左手蜷在腰际, 另一只手却向半空虚张。
一般来说, 这样的姿势,是很难站稳的, 即便能“金鸡独立”,也是暂时的,但这人之所以能站得稳如泰山,是有原因的。
他被冻在了一大块冰块中。
这冰块也并非无规则,确切地说,这冰块是个长条的细圆柱形,弯弯曲曲,曲面并不光滑,但通体透明,所以隔得远的话,根本察觉不到人体外头,还冻上了冰。
雪雾还在飘,有泛白的雪粒粘在了冰柱上,将柱身沾得星星点点,孟千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往后招了招手,唤人过来:“你们过来看一下,这脸……认不认识?”
后头的人不大会驱赶牦牛,索性跨出缀袋,小跑着过来看,头两个人看了直摇头,后两个却几乎同时认了出来。
“是我们的人!”
“是史小海那队的,失踪的一个!”
八人队,四具尸体,一个脑损伤,现在,又有一个冻在冰柱里的,算是找到六个了。
剩下那两个,孟千姿觉得,非常不乐观了。
不过,现在那两个,已经不是重点了,景茹司和孟劲松带着的那二十多号人,去哪了呢?
孟千姿环视周遭。
这儿还不是雪线之上,只是临近雪线而已,也就是说,可能存在着大片裸地,之所以现在满目素白,是因为雪崩之后,上头的雪大量流泻下来,把一切都给遮埋了。
其中一个山户也想到了:“孟小姐,如果咱们的人是被埋了,光凭我们几个,挖不来啊。”
孟千姿朝冰柱的下方看了看。
奇怪,这冰柱底部、不管哪个侧面,都没有积雪冲堆,也就是说,不是雪崩前在这儿的,但要说是雪崩之后有人抬来的,也太匪夷所思了——地上没留脚印不说,水冻成冰,这么大块的体积,那重量,普通的成年壮汉,两三人合力都未必能抬得动。
孟千姿忽然想起,那四具被斩成了两截的山户尸体。
就在这个时候,头顶斜上方暴起风声,有眼尖的山户悚然变色,脱口叫了句:“快躲开!”
人的反应自然是快的,几个人就地向着两侧滚倒,然而孟千姿因为腿脚不便,整个人是钻裹在缀袋中的,所以压根看不到背后发生了什么事,就算看到,再去驱策牦牛,也势必慢人一步。
万幸的是,她因为一直缀吊在牦牛肚腹侧下方,一般人换个角度是看不到她的,所以她并不是目标,对方应该是想砸倒那几个山户——头顶上方传来冰块撞击碎裂的声音,那是又一根冰柱凌空掷来,部分撞到了立着的那根。
先头的那根立时碎了大半,掷来的这根也失了准头,擦着牦牛的后背,硬生生斜插进雪地里,但到底不是尖头的,这斜插之势只维持了一两秒,就轰然倒砸下来。
这根里头同样冻着个人,孟千姿不用看也知道,那必然是自己人。
孟千姿的牦牛没能受住惊吓,仓皇乱跳,剩下的那两头也掉头逃窜,孟千姿咬住牙根,先迎接这波堪比滚筒的颠簸,鼻端有腥臊气息传来,她忍着不适往外急瞥,晃动的视线里,有两条长满灰黄色长毛的腿一掠而过。
那腿如同肉柱,至少也是常人的两倍粗。
而几个山户已经滚爬骇叫起来,有人大吼:“雪人!是雪野人!”
事实上,没人见过雪人,都是听说,但既然如此叫法,就说明来者必然是个庞然大物、符合雪人的一切传言。
孟千姿一手抓紧缀袋,另一手在牛身上不断结符形以作安抚,而不远处,激战已然开始,就听到嗖嗖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都是臂弩连珠发射,然而仓促之下,很难讲究准头,不少弩*箭走空,没走空的,也大多招呼在雪人肉厚的肩背之上,大半箭身都没于长毛之中,显见能对它造成的伤害极小。
更何况,雪野人也不是死的,身形虽笨大,动起来并不迟滞,只须臾功夫,就窜到了其中一个山户跟前,一手抓胳膊,另一手抓腿,作势就要开撕。
那人没命般嚎起来,边上的山户也顾不上可能引发二次雪崩了,张皇拔枪,就在这个时候,雪野人身后,忽然响起了迅疾奔冲的蹄声。
是那头最大的牦牛,低着头,尖角朝前,不管不顾,拼命向着雪野人铲冲过来。
这雪野人身形极壮,直立时差不多有三米高,但即便如此,体高接近它的一半、体重差不多有半吨的牦牛,也不是它能随意小觑的,它随手把抓起的那个山户向着剩下的几个人所在的方向抡砸了过去,与此同时,喉间一声闷吼,转身奋起双臂,说时迟那时快,恰恰抓住了那牦牛的双角。
这臂力,简直叫人咂舌:疾进中的牦牛居然被生生控在了原地,四蹄在雪地上徒劳地抓踏。
就在这雪野人喉间逸出又一声嘶吼,腰身扭力,试图把这牦牛扭翻出去的时候,孟千姿突然从牦牛的肚腹下探身出来,另一手仍掩在缀袋之中,几下沉闷的声响之后,那雪野人滚翻在地,似是痛楚难当,滚着滚着,身下洇出大滩的血来。
原来,孟千姿随着那牦牛一起颠簸时,就已经差不多想通了:她没能闻到这雪野人的味道,这就说明,先前这雪野人是被雪给盖住的,只能听出大致的人数和方位,但不可能猜到牦牛身下还能藏着人。
她将计就计,留那几个山户牵制住雪野人的注意力,自己则趁机偷袭——臂弩对这种大块头的杀伤力不大,而缀袋是睡袋改制而成,内里的填充足够厚实,她用睡袋尽量缠裹枪头消音,探身出来时,直接对上雪野人下*身,角度相当刁钻,足以保证子弹射入之后,直上肺腑。
雪野人还躺在地上不断痉挛,周遭重又恢复了死寂。
孟千姿看手中的枪,忽然奇怪起来。
连自己这样的都知道,为了避免引发雪崩,要在枪口包裹一定厚度的织物以消音,四妈是老西北了,不可能没这觉悟——即便事出突然,这季节,大家身上穿得都厚,想临时消音,也是很方便的。
为什么不呢?回想那几下枪响,真是响得肆无忌惮。
孟千姿心中一动。
难道说,景茹司一行,是故意开枪以……引发雪崩的?
雪流是从高处来的,想在雪崩来时存活,最有效的法子是找到高大的山石,躲在背面,这样,雪流遇到山石阻挡,绝大部份会从石头的两侧分泄,而石头背面的人,也就可以大概率脱险。
四下看时,高大嶙峋的石块寥寥无几,且都已经埋在雪下了,像山身上长出的巨大雪瘤。
孟千姿吩咐那几个山户:“快,把那几处的雪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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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神棍,他在冼琼花几个人的护送下一路往外走,好不容易等到卫星电话有了反应,赶紧把羽绒衣的拉链一拉到底。
冼琼花没见过有谁打电话还得先脱衣服的,凑过来看时,就见羽绒衣的内里,拿荧光笔写了四五个号码。
懂了,这年头,通讯太智能化了,很少有人再去记具体号码,神棍这是防患于未然,都记在衣服里呢。
神棍也顾不上多说,先拨了有雾镇大宅的。
石嘉信照例在家,也照例接得很快。
神棍顾不上跟他寒暄,急急把事情给说了:“老石,你是有经验的,小棠子在敦煌掉了魂那次,不就是你给弄回来的吗?你看看我这小兄弟,该怎么弄?”
石嘉信沉吟了会,淡淡说了句:“这个很棘手啊。”
卧槽,神棍险些跳起来,他着急时,最受不了对方用慢条斯理的语气了,但奈何石嘉信就是个活死人,哪怕山崩了,他也是这么无所谓。
神棍吼:“我这十万火急,你能不能说快点?”
十万火急也急不了石嘉信:“首先,你需要把他放置在开阔的地方,用一面竖起的镜子照着——他的意识,不知道失落在哪里了,意识世界你是看不到的,但镜子会照出一切,照的范围越阔大就越保险。”
神棍紧张地点头。
“其次,你得摇铃,我不是把路铃快递给你了吗?那是最好的工具,记着,摇铃可以慢,但不要停下,铃声会把他带回附近——一旦停了,他又会远走,万一走得太远了,就难找了。”
卧槽,江炼那头的摇铃可是已经停了很久了,神棍咽了口唾沫,冲着冼琼花说了句:“冼家妹子,你快跟孟小姐说,要继续摇铃,赶紧的。”
冼琼花听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拿起了步话机,不过,营地的信号太差,即便这儿的通话环境好,也未必能拨得过去。
正尝试着,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
山地的传声很远,她确信自己听到了枪声,而且从方向来说,像是从高处播扬下来的。
她也顾不上去调试了,直接对话:“姿姐儿,是不是四姐出事了?你什么情况?我马上回去?神棍还在打电话。”
孟千姿的回复只有后半段传了过来:“……一件是一件。”
这大概是让她做好手头的事,冼琼花心头猛跳,但遏制住了立马往回赶的冲动:从整个对战形势来说,孟千姿是景茹司的后援,而她冼琼花,会是所有人的后援——她也得打电话了,提前安排调人调物。
这一头,神棍结束了和石嘉信的通话,立马拨出了第二个。
这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岳峰的。
因为石嘉信说的第三条是:“但即便把他带回附近,也很难保证他能醒过来,阴阳有壁,现实世界和意识世界之间,也不是畅通的,你那个小兄弟需要一道‘门’,才能跨回来。盛家女儿的血,可以在镜面上开一道门,等你在镜子里看见你那小兄弟的时候,你就拼尽全身的力气向着里头拉拽,反正这事,你又不是没做过。”
挂电话前,又多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要去找小夏了,我提醒你,不要再把她拉进浑水里,小夏说过很多次了,现在就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
神棍紧张地等待电话拨通。
岳峰接电话了:“喂?”
神棍忙不迭大叫:“小峰峰,是我是我,十万火急,生死攸关,不要挂我电话!一挂就会死人的!”
他必须做这样的声明:他的大多数朋友,都对他很客气、礼遇有加,唯独岳峰,很不拿他当回事,张口就能喊他“孙砸”,不耐烦时,对他的电话也是说掐就掐——大概是因为两人相识得太早了,而相识的时候,他在“事业上”还没什么建树,完全是盲流面貌。
所以说,初见面时的强势弱势和彼此定位很重要,一定就定了型,想翻身逆袭,可就难了。
岳峰嗯了一声。
神棍说:“小棠子在吗?我找小棠子。”
岳峰的声音里立刻现出了几分抵触:“神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那种乱七八糟的事,别再找棠棠了?”
神棍急得一头汗,冷风一吹,汗珠子又凉没了:“不是,小峰峰,道理我知道,真是只有问小棠子才行,你将心比心,你就想象,有人正处在你当年的境地里,举手之劳……”
那头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葱姜下热油,油烟暴起,又有个熟悉的女声传来:“神棍?”
神棍一愣:“小棠子?怎么电话到你手里了?小峰峰没听我说话?”
季棠棠说:“他不是向来不听你说话吗?刚进来把手机扔给我,接了我的锅铲炒菜去了——哎,哎,别放胡椒,儿子不吃。”
阖着自己那一通换位思考苦口婆心全喂了空气?神棍受到了暴击。
季棠棠换了个僻静的、方便说话的地方:“什么事?”
神棍这才回过神来,忙把事情简略说了。
季棠棠哦了一声:“这事简单,出个血是吗?我现在已经听不懂铃语了,但我是盛家的人,血统在,血应该还是管用的。”
神棍觉得有门:“那……那你是……过来?”
季棠棠笑起来:“不去了,这么点事,犯不着舟车劳顿的,而且小家伙要上小学了,现在的小学,都得面试,烦得很……你给个地址,我抽一管子,想办法给你送过去。”
上小学?面试?
神棍握着卫星电话,一阵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不知道是自己过得太不现实了,还是那小两口*活得太接地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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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刨了两块巨石,都没见什么异样。
然而到第三块时,诡异的事儿发生了。
积雪刨开,微凹的地面上,居然出现了两口黑漆漆的……
孟千姿先以为是井,井口直径不到一米,但很显然,山体往下,都是坚石,怎么也不可能打得出井来,而且拿过手电往里照,这“井”也不是直上直下的。
这还不止,井口粗糙,有一口的边沿处,挂着一撮灰褐色的长毛。
孟千姿扶着山户的手下了地,伏身贴向井口,先深吸了一口气。
山风引只适用于山体表面,人或者兽一旦深入内里,无风可循,效力就会大打折扣了——饶是如此,她还是嗅察到了相当杂乱的气味,有腥臊的,也有很多人的。
她思忖片刻,向着其中一口井内大吼了一声:“四妈!”
然后侧耳向下,凝神去听。
不多时,她听到了诡异而又繁复的声响,如万人嘶吼,猛鬼齐哭,飘飘悠悠,反反复复,如来自地心深处,升升腾腾,直抵耳边。
孟千姿脸色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