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心记:问王何所思第七章 王府暗影 四
梁王府分为东、西两院,东为葛藟,西为樛木。
位次较低的和新来下人们不住葛藟也不住樛木,而住在一个叫做福履的后园子里。
梁王大婚在即,王府请了京城最有名的绣坊进府,一大批绣娘住进了福履园,这一下子又来了十二名宫人,屋子只剩下五间。
唯有园后边的水汀还有一间小木屋,魏蘼与大麦子就被打发到那里去住。
大麦子嘟嘟囔囔的,极不情愿。
“咱是宫里来的……”
米嬷嬷撇着嘴说道:“别以为从宫里来的就比别人了不得,这王府里多了去。想住好点,就给我好好做事,等新王妃娶进府,挑中谁去跟前侍候,便是你们自己凭本事挣到樛木葛藟去。”
魏蘼脱口问道:“王爷住樛木还是葛藟?”
米嬷嬷斜乜了眼来瞧魏蘼,魏蘼发觉自己有些突兀了,却仍是倔强地望着米嬷嬷期待她的回答。
“待你有资格升到樛木葛藟,就知道王爷住哪里。”米嬷嬷说着,又不放心地丢了一句:“不许有搅扰王爷的非分之心。”
魏蘼低了头不再言语,说不清自己是否有着一颗“非分之心”。
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梁王府,一则是为了舅舅解困,以免魏家受到牵连,另一个重要原因不就是为了见到他吗?
小木屋傍水而建,屋外鸟语花香,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住处,魏蘼心中倒也是蛮喜欢。
问题是,她总不能够与大麦子同居于室吧?
虽然大麦子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但总归不是个事。
尤其是那一双双朝她悄然投来耻笑的目光,令她有些难为情。同行十二宫人,哪个不知她是女儿身?
这叫她回去还怎么做人?
“小木屋就小木屋吧,我自有办法。”魏蘼扫了大麦子一眼,计上心头。
小木屋堆放了一些杂物,大麦子人虽长得憨态十足,但手脚却是十分勤快,很快将木屋子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倒是不用魏蘼来动手。
“哎,火烛。”大麦子在杂物堆里捡到小半截火烛,兴奋地咧着嘴笑,又翻找了一阵,找来个豁口的瓷碗,盛了些许清水来,将火烛置于瓷碗中。
“可惜没有取灯儿,要不点着了火烛,就不怕这破木屋又荒又黑的了。唉,明儿个再说。瞧,我都收拾好啦,床也铺上了。我睡这边,你睡那边……咦,你抱着个扫帚干嘛?”
大麦子看着收拾得象模象样的屋子,喜滋滋地搓着两手,却不料魏蘼已经抡起了扫帚,朝着他没头没脑地打去,打得他抱着头哭叫连天。
“喂,你干嘛打人嘛?大不了我把厚的被子给你好啦。”
“滚到外面去,这屋子我一个人住。”
“凭什么?这里又不是黄府,由不得你耍小姐脾气。”
不提黄府倒也罢了,一提起黄府,魏蘼就气不打一处来,还就小姐脾气上来,抡起扫帚又是一阵猛劈。
“出去,再敢说半个不字,我阉了你,呃,本就是阉人……宰了你。”
魏蘼霸气地指着大麦子,又将铺盖拧起朝他丢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大麦子撵了出去,呯地关上门还插上销,任由大麦子将门板捶得震天响也毫不动容。
“黄贼家的大小姐也不是好人,哼。一个个地,都欺负我,只有小苞子对我好。”
大麦子抱着铺盖蹲在门外,想着死去的小苞子,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外面好黑呀,大麦子最怕黑了。”
大麦子长得粗壮却笨拙老实,小苞子长得瘦弱却精灵古怪,见到其他宫人欺负大麦子的时候,小苞子总是十分仗义地帮着他出头,因此大麦子视他为亲兄弟一般。
这次贵妃娘娘挑选十二名宫人到梁王府,小苞子太过瘦弱并没有被挑中,小苞子大着胆子在娘娘面前恳求才允准了,大麦子为此开心了许久。
却不想未进梁王府,小苞子便惨死于黄府的廷杖之下。
“小苞子,你死得好惨,大麦子我一定要为兄弟报仇。我爹爹娘亲都饿死了,家里反正没有别人了,没啥担忧的。要不是怕连坐害了其他兄弟姐妹,我大麦子早就拚命去告发黄贼了。”
那一天小苞子从敬事房回来,便神神秘秘地与大麦子几个一起说着悄悄话,说的正是有关三保太监与黄俨太监的事。
“真的,敬事房那边都传遍了。黄公公人还没到呢,高丽的鲜鱼和美女就先打发回来了。恰好三保太监又入朝请奏出海,说西洋的香料和珍宝才是我大明朝需要的,两下里将理儿一摆,圣上也左右为难呢。”
“是呀是呀,咱大明朝又不缺美女……”
“哎,快别说了,朝中大臣为此争破了头,东宫西宫也是……”
无论小苞子的消息是否属实,大麦子都可以肯定,小苞子绝不是始作俑者,最起码,消息是来自于敬事房。
敬事房不大不小,却是宫中最为敏感的地方,直接关联着各个大小主子,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将事情闹大,或许整个敬事房都将成为牺牲品。
大凡新入选进宫的小黄口,都会有个“师傅”调教,他们所接受的第一课,便是宫中的生存法则,而一旦出事,攀咬了别人,自己也不得好下场。
这也就是为什么小苞子宁愿自己扛着,打死也不肯说出“敬事房”三个字。
大麦子哭着哭着,依靠着门睡去,睡梦中还在呓语:“小苞子……报仇……”
魏蘼侧耳细听了半晌,门外没了声响,这才开了门去观望。
门一开,大麦子似座小山包似地倒了进来,却依旧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舔着嘴唇似梦到了好吃的东西,任她怎么叫都不醒,害得她又费尽气力地将他一点一点挪了出去,这才放心地回屋里睡觉。
窗外星空朗照,月如勾,清水如银。
魏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住哪里呢?樛木还是葛藟?”
进了王府,看似离他近了,却仍是天边般遥远,就好似此刻木屋与星空的距离。
“星月照我,也一定照着你。如此,我便与你同在。”
静水无痕,新柳无声,在大麦子的鼾声之外,一个细弱的黑影远远地站着,久久望着木屋,寂然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