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心记:问王何所思第十六章 王府暗影 十三
魏蘼的脑中迅速闪过之前她透过窗棂所见到的屋内情形。
当时,大麦子四仰八叉地倒卧于床上,小半截火烛置于瓷碗中放在侧边的破柜上。
对,是小半截,甚至更少。
魏蘼又在地上搜寻了一番,除了眼前的烛油之外,未再发现其他。
大麦子怕黑,在杂物堆里捡着个烧剩的烛头欣喜若狂的样子在魏蘼眼前晃悠悠。
“小半截火烛,最多烧一个时辰的光景。”魏蘼在焦屋里踱着,自言自语。
眼望着瓷碗碎片,又自顾地说道:“烛置于瓷碗中,内中盛水,烛油便落在碗中且不会沾着瓷碗,这是人人均晓的道理,待日后收好烛油加上棉纱还可再自行制些火烛。所以,这些烛油是先前燃烛落下的,而并非火灾烧化的。”
苏木瞪大了一双丹凤眼疑惑地望着走来走去又叨叨咕咕的魏蘼。
“小苞子公公,你说了这许多,究竟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魏蘼简而答之:“一个时辰烛尽灯灭,而木屋起火之时已是至少两个时辰之后。”
苏木的双眸顿时瞪得更大更圆了些,依然不知所以。
魏蘼只得耐心解释:“从时辰上判断,烛已燃尽,即便大麦子于睡梦中踹翻,亦无大碍。因此说大麦子踹翻火烛遭至失火,显然不合情理。”
梁王沉声问道:“那么,依你之言,火源另有他处?”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是有人纵火烧死大麦子?”
魏蘼回道:“眼下除烛油之外尚无其他物证,不敢断言,还需王爷深察,或报官府定谳。”
虽未断言,但烛油之证合情合理。
而且,最终定夺的主动权被十分精妙地交回到了王爷的手里,此可谓是滴水不露。
自小研习兵法,又深得母亲玲珑持家的熏陶,到此时方显真章。
直至此时此刻,梁王这才第一次很认真地盯着魏蘼看了两眼,从她那张黑乎乎满是焦灰的脸上,实在看不出她的真面目,未免又多看了几眼。
“嗯,本王会详加勘察。”
魏蘼抑制住了心中的狂跳,低眉顺耳退到了一旁,又假装在焦地里搜寻一番。
虽然梁王并未对她有只言半语的赞许,沉静若水的面庞上也无半点欣赏之色。
但她晓得,梁王终于是将她看在了眼里了。
无论如何,这是个良好的开端。
“你叫,小苞子?”许是想起了之前魏蘼对他的狂吼,他的眉间稍稍一蹙,因为,此时他真的也想说那一句:“瘦得跟小鸡仔子似的……”
不待魏蘼回答,苏木抢先应道:“回王爷,他是小苞子公公,是贵妃娘娘赏赐的十二宫人之一,前日十亩公公才由宫里领回府的。”
想起十二宫人是母妃亲自遴选而来的,进府才两日便出了大麦子的事,梁王不由得眉间蹙得更紧了些。
眉宇间那微妙的变化转瞬即逝,却未逃出魏蘼的双眸。
“小苞子……”梁王沉吟,终究还是忍住了未说出那一句“瘦得跟小鸡仔子似的……”
“看你倒是蛮机灵懂事的,以后就随本王身边侍候吧。不要叫小苞子了,改名长乐吧,长乐,既安且吉。今日大麦子之事实非本王所愿,赐你长乐之名,莫再啼泣。”
魏蘼又惊又喜:“我知道,是长乐港的长乐。”
梁王刚刚松开的眉宇又凝起:“你去过长乐港?”
苏木亦警觉地扫视过来,魏蘼忽觉得自己失言,小苞子自小入宫,怎么可能去过长乐港?
“呃……没,没有,是宫里有位公公是长乐港人氏,常常说起那里好多新鲜玩意儿……”
幸好满脸的焦灰掩饰了她的慌乱,暗暗告诫自己切勿掉以轻心,否则非但回不了家,还有可能人头落地。
梁王也未再追问,将那一小块烛油随手放在魏蘼手里,径自走了出去。
终于可以相随于他,魏蘼喜极之下,却又伴着心惊与焦虑。
因为,离他近了,离危险也同样近了。
而且,看来暂时是回不了家了。
魏蘼紧随梁王身后离开福履园的时候,依然能够感觉到身后的苏木投来的疑虑的目光。
她尽力走得稳当些,使自己看起来象一个名符其实的“公公”。
现在,她是长乐公公了。
她对于这个王爷刚刚赐与的新名字非常满意,至少不用向每一个问起她名字的人解释苞谷的苞和包子的包。
“王爷,是去樛木还是葛藟?”
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问起这个问题。
梁王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望了望她,身为一位王府的下人,却不知道主人住在哪里,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说说看,本王应该住在哪里?”
魏蘼一愣。
自进王府以来,一心只想探明梁王住在哪里,却忽略了一个十分显而易见的问题。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樛木为主,葛藟附之。如此,王爷理应住在樛木。
人常道,一个女子不论她的智计如何超凡脱俗,一旦囿困于情,便如同废人一个,此话一点不假。
不禁带了些愧意,回道:“长乐猜王爷应该住在樛木,对吗?”
梁王微微颔首,未语,却一转身进了葛藟。
“错了?”魏蘼懊丧不已,看来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揣摩这位高深莫测的梁王。
“王爷来啦。”
一听到米嬷嬷的声音魏蘼就起一身鸡皮疙瘩,而米嬷嬷同样以一种十分疑惑的眼神看着魏蘼。
“小苞子公公,你怎么……”
“回嬷嬷的话,如今我叫长乐,王爷取的名字。”
米嬷嬷想不通王爷怎么会突然挑了这么个“瘦得跟小鸡仔子似的”做跟班,就象她想不明白贵妃娘娘为什么会选她进王府侍候一样。
在魏蘼与米嬷嬷一问一答之间,梁王已然独自进了屋。
魏蘼又只得急忙忙地跟了进去,却被梁王做了个噤声之势。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宽大的床上,蜷曲着个小小的身子。
原来小叶子不住福履而是葛藟,说明他的等级足比一般下人要高许多。
魏蘼禁不住又揣测起小叶子的身份来,于眼角悄然且迅速地瞥了一眼梁王,将他与小叶子做着比较。
“似乎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魏蘼心中扑通地狂跳了一下。
米嬷嬷轻声细语:“夜里又着了点风寒,咳了好一阵,看似要请大夫再来一趟了。”
梁王点了点头。
米嬷嬷又接着说:“若是再不见好,是不是请宫里的御医前来……”
梁王即刻摇头:“不好。”
米嬷嬷噤了声,且是摇着头,叹了叹气,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