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心记:问王何所思第四十一章 王府暗影 三十八
炉火的蓝光渐渐的熄灭,变做星星点点的红色火苗。
滕王终于暖和过来,返过了一口气,说道:“垍,你这个小长乐果真是可堪大用,为兄的小庙恐留不住,你还是带回你的梁王府吧。”
又浅笑了来看魏蘼:“你如此聪慧过人,梁王得你便是如虎添冀,想来母妃选你入府并非没有道理。你可得尽心辅佐于他,待他日功成之时,或许内廷总管、御用监抑或御马监都任随你挑。”
梁王却不知为何,食指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幽然道:“依本王看,司礼监最合适。”
魏蘼心头狠狠地一震,而梁王却又转了语气,说声:“回府。”
黄俨的小金佛每一道金光都似针尖儿似地扎得魏蘼浑身疼痛。
虽然不懂梁王说此话是何用意,但显然地可以看出他极不喜黄俨。
黄俨乃皇后党也即太子党,无论于公于私,梁王都断然没有与之相交的可能。
如果,他知道她与黄俨的关系,又当如何?
“他会杀我吗?”魏蘼无法控制自己不往最坏的方向想,信马由缰,几欲从小枣红马上摔下来。
幸得梁王回头来望她,及时将她扶稳了,才没有直接滚落下马。
“你是不是想给本王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告诉你,本王不管收尸。”
魏蘼张了张嘴,本想说声多谢王爷,却被这一句恶语给生生地顶了回来,委屈得几欲落泪,又倔强地忍住了。
如烟雨雾岫般的梁王,见他人清冷无言,见苏木轻柔细语,却唯独对她非嘲即讽直至恶声恶气,教魏蘼心中寒一阵酸一阵。
更多是止不住的忧心,因为,他的前路步步荆棘步步杀机。
如果说今离开梁王府的时候,尚还带着些许小小的欣喜,而此番再踏入梁王府,便是再无抽身之理,也无可抽身。
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太多的秘密。
回头便是死路一条。
“他会杀我吗?”她又在心底里问了一句,依然回答不了自己。
快到王府大门的时候,魏蘼停了下来,眼角已经瞥到了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海棠,还有面容清减了许多的阿冷。
她犹豫着,看着他们,终究还是一狠心头也不回地进了王府。
“小姐,你交代的事,海棠都办成了。”海棠隔着街叫喊,被阿冷捂住了嘴。
“你想害死小姐?”
海棠亦自己紧捂了嘴,惊恐地察看四周,泪如雨下。
王府之外,还站着另一个人,蝉衣。
她冷眼望了望海棠与阿冷,嘴角浮上一丝嘲笑,转身离开。
一回到锦绣阁的闺房里,蝉衣便被迎面砸来一只茶盏吓了一跳,茶盏堪堪砸在她的脚下。
她慌忙紧闭了房门。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是谁惹得您动这么大怒?”
汉王将一纸狠狠地朝着蝉衣丢了过来。
“哼,什么孤者君也。这个杂毛老道竟然要扶梁王登基,拿我当猴耍呢。我当是为什么每一次要杀梁王就屡屡失手,分明的是这杂毛老道在背后作梗。”
汉王气得哮喘,蝉衣连忙斟了水来喂他,又柔语来劝慰。
“王爷,这市井流传之言,哪里就可信得?不过是那老道的离间计而已,他若是真想扶持梁王,又怎能够如此沸沸扬扬闹得世人皆知?如此张扬,无需王爷您出手,太子那边就该先将他灭了。”
汉王止了喘,眼瞧着蝉衣,想想似又有那么几分理儿。
“你是不知,这梁王长相与建文帝十分酷似,只怕这老家伙动了恻隐之心,惺惺相惜,将他当做建文帝来效忠,那本王岂不是竹篮打水瞎忙活了这么些年?”
蝉衣为汉王轻捶着背,柔言款语:“王爷想得差了。世人皆知那梁王清峻得很,不耻俗世之争,老道若要扶他,就好似扶不起的阿斗,他就不怕鸡飞蛋打一场空?”
汉王冷静想了想,又忽地跳将起来:“不对,老道必是行了一招逼上梁山之计。这梁王看似清冷,却是样样出尖,朱高炽那胖子对他最是疼惜,大有将太子取而代之之意。若老道再乘势烧上一把大火,这金銮宝座就算是捧到了梁王的屁股下面,他不坐也得坐。”
“那本王算什么?”
蝉衣轻声说道:“王爷就是蝉衣的王爷。”忽而凄声问汉王:“王爷,您就当真将那金銮宝座看得如此之重吗?”
汉王毫不犹豫答道:“当然,本王志在必得。”
“当年本王跟随父皇征战南北,靖难一役又立下了汗马功劳,父皇曾经不止一次拍着本王的肩膀说可堪大用。谁成想战一打完,回头他便立了朱高炽那胖子为储,教本王这口气如何下咽?”
汉王越想越是不平:“什么亲父子,什么亲兄弟,小事尚可你亲我爱,大利之前便是你死我活,相互利用罢了。即便是父皇,也只是看中本王的骁勇善战罢了,堪的是为他冲锋陷之大用。而今那老道也跟本王来这一招,想拆本王的东墙去糊那西墙,本王可不会再上套。”
言罢,一拍桌子:“不行,这个梁王,非除不可。本王不等了,就定明日,明日让他上西天,教那杂毛老道连阿斗都没得扶。”
蝉衣吃了一惊。
“本王在等那一日,老杂毛也在等那一日,皇后、太子、黄俨,几拨人马都在等那一日,他们都自以为是渔翁等着看鹿死谁手。本王就抢先一步给他们来个出奇不意。喝,大婚,本王叫他到阴曹地府找阎罗王妹子大婚去。”
蝉衣犹自劝解:“王爷已经等了那么久,因何就沉不住气了呢?”
“本王也知忍住一时气方为上策,可那老杂毛狡计多端,本王担心夜长梦多。这么多年来本王穷尽心思也查不出建文朝老臣旧部究竟有多少人马、又隐于何处,他既是号称无需本王助力亦可攻进紫禁城,想来军马不在少数。而且,本王还怀疑,宫里也早是布满了他的人手。一旦他们得手,就会反手给本王一击,本王若是不先下手为强,只怕到时措手不及。”
怒之所至,又一只茶盏惨遭横祸。
脆响声惊动了锦绣阁的老鸨,在外面叩门问道:“蝉衣我儿,是客人惹着你不高兴吗?”
蝉衣回道:“不是的妈妈,是蝉衣不小心。”
赶忙地取了琴来拨弄,一曲“秦王破阵乐”势如破竹。
老鸨隔门听了一会儿,没啥异常,这才走开去。
汉王耐着性子听蝉衣弹奏了一曲又一曲。
“这个老鸨忒是啰噪,待本王一朝功成,必赐她一死。”
蝉衣笑道:“王爷要她三更死,何必等到五更天?只是蝉衣暂且还要在她这锦绣阁内存身,留着她一命便罢。”
“来吧,本王要在大战之前,好好犒赏自己。”一把将蝉衣扛起进了鸳鸯锦账。
而此时滕王府的暖阁里,一个白髯长须的老道手执拂尘慢悠悠从漆屏后面转了出来。
滕王冷幽幽地望了他一眼。
“本王如此待他,心罪难恕。”
老道笑了笑:“梁王生性清漫,殿下若不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绝难令他下定决心。如此这般,既保得贵妃娘娘安然,又了却老臣一番心愿,两下相益,何罪之有?”
滕王闭目深叹:“本王累了,你且下去吧。”
“殿下天资聪慧犹在梁王之上,只可惜……”
老道望着滕王苍白疲倦的面庞,那眉目与轮廓,较之梁王来说,更加酷似于他的木雕佛像。
如果不是滕王病体沉疴撑不了多久,他更愿意扶持滕王上位,而不用费尽心思去逼迫根本就无心尘烟世事的梁王。
老道一挥拂尘,依旧转入漆屏后面,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