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锦绣第六章 只为难相见2
他只是抱紧了我,可是他圈住我的双臂是这样紧,他紧挨着我的身躯微微打着战,喉中发出一种难听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回过神来,原来是他哭了。
唉,欠人情意,英雄气短……
胸中只觉得一种无奈的辛酸和柔软,自己也莫名地哽咽起来。我轻轻放下酬情,只是取了一旁一块松子糕拿了来放在嘴中。
“你……”段月容回过神来,圆睁着一双紫瞳瞪着拼命咀嚼着松子糕的我,一会儿看到我松开的双手和酬情,有点吃惊。
我木然地拉紧衣裳,慢慢地把到嘴里的半块松子糕吐了出来,擦净口水放了回去,顺便替他老人家所谓的“龙爪”慢慢擦去我咬出来的血,又做忠顺状地跪了回去,无神地看着地面。那明亮的地板正映着我饿得发青的脸上两边各五道指印清晰可见——你个浑蛋,下手还真重!
他终于放开了我,紫瞳里有了一丝柔意,坐在地上有些发愣地平视着我,“你……几天没吃饭了?”
我低着头,弱弱地举起两个指头,却偷眼对着那一小盘松子糕看了又看。以前我是最最看不上这不咸不淡的松子糕,唯有香甜软糯的桂花糕方才入我的口,可现在这盘松子糕怎么看怎么水灵。
“你瞧瞧你把自己弄成个什么鬼样子,格老子的蠢女人!”他不停恨声骂道,又加了一句,“你个没心的蠢女人,天下一等一的大蠢瓜!蠢得连一根毛都没有的蠢女人。”
我认为这是乱用排比句的经典案例,而蠢跟有没有毛,又有什么关系,您老人家的头发一直都比我长呢。我混沌地胡思乱想着。这人骂起人来还是这样没水平,没有素质,缺乏科学性以及逻辑性。
他继续在上方骂着,可惜我的脑袋又开始蒙起来,嗡嗡作响,实在没法听明白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直到一只手背上有牙印的玉手递了一盘东西到我的眼前。
我甩甩头,看清了是桌上的那盘松子糕,立刻抢过来,坐在地上狼吞虎咽,一时没注意到他出去了。等我正在仔仔细细地舔盘子时,门吱呀一声响,我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端了一个红漆托盘进来。
我微张着沾满糕屑的嘴巴,像个村妇似的坐在地上看着他忙忙碌碌。
“过来坐吧,”他依然没好气地说着,口气却比方才柔了很多,“你饿得太久了,才恢复了饮食,先不要吃得太腻。”
我还是傻看着他。出完气啦?不发飙啦?
不会像台湾小言里面的男主一样抽我骂我扁我踩我,然后再蹂躏我强奸我折磨我啦?!
我走狗屎运喽喂?!
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按在桌边。却见桌上摆了三个热气腾腾的家常菜,抓炒鱼片、清炒白菜、香菇笋丁,配上一碗清粥。
我瞪着他一分钟,确定他不会再动用暴力后,飞速举起筷子,开始风卷残云,吃着吃着,节奏却慢了下来。
我塞了满嘴佳肴却难以下咽。这几个小菜虽不名贵,却还是那么好吃。这是他的手艺,一定是他方才亲手做的。
当年我每次品尝他亲手做的菜,都会唏嘘半天:何以这妖孽做的菜是这样好吃?我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眼中升腾的雾气。
然而下一分钟,我感怀的眼泪就硬是给憋回去了。
因为他忽然伸出那纤长的食指来,毫不客气地戳我的左眼,我便是感到一阵钻心的疼,一直疼到我的脑颅嗡嗡作响。
我低声痛叫,丢了手中的碗筷,颤着双手捧着我的左眼,猫腰躬身痛抽着气,脸也皱成了一坨。
“你……”我切齿不已。
他却拉下我的手,假惺惺道:“怎么好好地又不吃了呢?”
他笑嘻嘻地替我的伤眼吹着气,欲替我拭泪,我自然不让他再碰我的蜈蚣眼。
推推打打间,我的眼痛好不容易定下来,他又夹了一筷笋丁到我的碗里,然后和颜悦色地把碗筷塞回我手中。
他状似轻松地挨到我的身边,柔声问道:“你的眼睛为何变成紫色的了?”
我忍了痛,流泪瞪着他。
不等我回话,他却自顾自地笑靥如花,“哎,老天爷对你真是不薄,定是听到你当年七夕对我的许愿,要为我生一双紫眼睛,于是念在你对我痴心一片的分上,终于实现了你的心愿。这老天爷果然有眼啊……”
我捂着流泪的眼咽了一口唾沫,默然地看着段月容在那里唾沫横飞,又突兀地对空中的半月狂笑一阵。
我心中暗想:对不起,腾格里爷爷,我犯下了重罪,原来的段月容是个轻度自恋狂,可是现在我愣把他给变成了一个严重的妄想症患者。
我怀着对段月容无限的沉痛和愧悔,默默地扒着饭。
过了一会儿,段月容收了笑,叹了口气,“自你我分开之后,我父王受了刺激,派了很多人来守着我。咱们先不要贸然回大理。”他迟疑了一会儿,看着我慢慢道:“你别去招惹洛洛,她是我父王的人。”
“我从来不主动招惹你的女人!”
我本来想如是加重语气回答,并提出严重交涉,请不要这样污辱我花木槿的智慧。转念一想那个洛洛外表虽是个美艳性感的尤物,可眼神分明清澈精干,颇有几分我前世现代“白骨精”的味道。再加上方才看到段月容一直对她退让三分,看起来此女确为大理王的心腹,加之段月容的情绪方才稳定下来,最主要的是我好不容易吃得上饭,我便顺从而沉默地微点了一下头,继续扒着饭。
一年不见,他和我之间都改变了很多,只是我们互相太过了解,有默契地把这个认知放在心上保持缄默而已。而段月容显得深沉了很多,他的目光沉默地落到窗外的月光下被轻轻搅动的波浪上,那思绪分明是在我所无法触及的某个遥远的角落。
一时间,舟身微晃,唯有波涛之声轻拍。屋内华贵的珠帘轻轻碰击发出悦耳的声音,我渐渐地也饱了,手中的筷子慢了下来。接下来我该怎么同段月容说我的打算呢?
刚转头,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到我身边来了。我吓得差点将碗筷扔掉,他却只是沉沉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忽地对我媚然一笑。我相应地打了一哆嗦,浑身汗毛长三长。
“没见着也好。”他没有预兆地柔声对我启口道。
啥意思?我看着他。一定是我这一年的遭遇,让我不太能跟得上他的思路。
“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有洁癖,你现在这副猪不啃狗不叼的模样,他若是连正眼都不瞧你一眼,你岂不更伤心?”他漂亮的薄唇勾起了一丝弧度,紫瞳里一派幸灾乐祸。
我意识到他是在说原非白。显然这厮是看我饱了,便要继续我们的口角,以期进一步刺伤我的心灵,好让我对他彻底臣服。
我眯着眼睛看他,正要开口,他却好心情地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舱门,那月光便柔和地流泻了进来。他回头对我浅笑,那月光正轻洒在他未束冠的长发上,好像乌亮的波浪一般在背上披散,映着紫晶瞳,如花貌,恁地妖冶动人。只听他对我柔柔笑道:“木槿,其实今天是个好日子。看,今晚的月色果真多情动人哪。”
紫瞳对我放着一千瓦的电力,他微笑着走了出去。
我呆愣中门又再开,进来的却是一串熟人,齐放、沿歌、蒙诏、翠花、豆子、小玉以及相熟的随从,大伙一顿激动的认亲,皆顿觉恍若隔世。
众人的腿脚丛里又哇哇传来孩童的哭叫,是夕颜和轩辕翼。
夕颜像离弦的箭一样向我冲过来,把我撞倒在拔步床上。然后又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爹爹,你真的是爹爹……娘娘吗,你为什么不认夕颜?”
我也抱紧了夕颜奶香奶香的身子,母女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我侧目望去,轩辕翼站在一边谨慎地看着我,我一伸手,把他也拉过来抱在一起。轩辕翼一开始有点不自在,可是一会儿小手圈上我的,漂亮的大眼睛也红了起来。
三人抱头哭了一阵,轩辕翼像想起了什么,明亮的眼睛闪了闪,便像小大人似的,轻轻拍着夕颜的肩头,“夕颜别哭了,你把表哥的衣襟都弄脏了。”
大伙七嘴八舌地围着我激动万分。我听着众人颠三倒四的叙述:原来段月容自弓月城回到大理后,昏迷了七天七夜,寻遍御医及民间大夫,他们均束手无策,说是陷入了深度梦魇,若再不醒来,恐是再也不会醒了,大理王差点就哭死了。这时来了一位云游四方的邋遢道人,给段月容诊了脉,对大理王说,无忧,太子的前世乃是九天贵仙触犯天条,这一世到人间来走一遭,渡那红尘之劫,然后便给段月容服用了一种奇怪的植物,第八天,他果然就醒了。自那之后,大理王为了这个宝贝儿子,严禁任何人提到我的名字,于是众人见到我时都有疑惑,却谁都不敢相认。
好神奇哦,段月容还要渡天劫,那岂不是等于腾格里爷爷原谅他了?等他百年过后,他还是有机会回天上任职,恢复那紫微天王的赫赫威名?
夕颜又谈到了卓朗朵姆。吐蕃公主同段月容回大理后,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紫瞳男婴后,终日趾高气扬,甚至连佳西娜太子妃也不放在眼中。然而段月容似乎对于他这一世第一个儿子没有任何兴趣,直到孩子满月那一天,才意兴阑珊地出席了宫中的喜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不但面上毫无笑意,对卓朗朵姆也很冷淡,不过大理王还是万分欣喜,为这嫡长孙赐名为段承嗣。
“爹爹,那个叫洛洛的老是缠着娘娘,比卓朗朵姆还要讨厌。”夕颜开心地大声道,“爹爹回来就好了。”
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向门口看去。果然,这时段月容带了一个医生走了进来,像是要给我看病。
显然他听到了夕颜的话,倒没说什么,只是皱了一下眉。
他温言道:“夕颜,你娘娘累了,让她早点休息吧。”
大伙临走时,我拉住了沿歌,一时哽咽,“沿歌,先生对不住春来,对不住你。”
沿歌的眼神一开始躲闪着我,我殷殷地看了他许久,他才满脸凄怆,忍着泪道:“先生,这都是春来的命。可是下次若再见到撒鲁尔,我必会为春来报仇的,先生万不能拦我。”
我一时语滞,他便昂首走了出去。
段月容轻拍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轻轻拉出我的手给那个大理医生把脉。
我认得此人,他是段月容的私人医生郑峭,也勉强可算是我的私人医生,因为过去七年里,他每隔三个月为我把脉一次,配制那著名的含有二十四味中药的稀有特色丸子。
这一回,他显然对我身体有诸多忧虑,用了很多奇怪的银针来扎我的头脑,我立马就变成了一个针葫芦。
后来还拿出了一种银色的蛊虫,他的秘宝宠物“银月”,可解天下奇毒的一种蛊虫。他将银月放到我的脉搏上,惊骇地发现了那以往战无不胜的银月,竟然在吸了我的血后便立刻绞着肚肠,然后浑身发白死了。
我暗中叫苦,冷汗流了下来。这可是郑医生的心爱之物啊,我上哪里去赔他呀。
然而,他伤心之余,却激起了强大的科学研发热情。他给我把了许久脉,不顾段月容在旁边瞪了很久,只是看着我的眼中惊骇非常,喃喃道:“原来如此,娘娘的身体亦有蛊?这、这不是南疆蛊王,白优子吗?真想不到,已经有二十多年,真想不到老夫还能再看见一个为白优子寄生的活人,更没有想到娘娘胸腹上的旧伤便是被这种蛊虫封住的。当年,便是有一位神医,以白优子救出尚在母体中的殿下,只是……夫人要有克制这种蛊王的东西啊,不然迟早蛊王会反噬人体。莫非那克制之物便是夫人胸前的紫物?”他恍然道,说着就又要来扒我的衣服,被段月容及时喝住了,便讷讷地红着脸道:“果然、果然,果然是上天的神物。”
我对他淡淡而笑。他似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段月容赶了出去。
小玉伺候我梳洗,第一次看到我胸前的伤痕,先是震惊,然后亦是泪流满面。让我感动之余,回想起弓月城中的惨剧,还有春来等一干人的悲剧,亦禁不住流了泪,同小玉二人竟是互劝了半天。
段月容嘱咐我先睡,拉着郑峭密谈去了。可能是他对我的健康有很多疑问,碍着我不好相问。
我一沾上香软的床铺,便进入了梦乡。这回我梦见了兰生,他的背影在无边的血河上跌跌撞撞地行走,我惊叫着想让他回来。但是当我拉住他,把他转回来时,却见他的脸已经被人完全剥掉了,我吓得松了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跌进了血河。
我忽觉我的周身微微摇晃着,举目向光明望去,葡萄结子花的窗棂外,冰轮清冷清冷地俯视着我,散放着一团冷丽的光晕。风拂动纱帐,波浪轻拍的声音传来。我微低头,惊觉身边卧着一个上身健壮的人影,便又吓得不轻,然后醒悟过来:我这是在段月容包下的豪华游轮上。
段月容似也被我惊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将我揽了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有丝迷蒙地说道:“别怕,木槿,有我哪。”
他咂着嘴几下,搂紧了我,轻轻拍我,“噩梦醒了就好,不怕、不怕。”
我的心跳如雷,紧紧扑在他的胸前。前尘往事袭上心头,不由流泪不止,终是把他完全惊醒了。
他坐起来,点了半截红香烛,又钻回帐里抱紧我,叹声道:“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我浑身都被汗打湿了,像落汤鸡一样,只是缩在段月容的怀里打着战,咬着他白绸内衣,完好的一边脸枕在段月容右臂上,贴着他臂上温热的金臂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梦很可怕吗?”
我没有答他,只是不停地哭。
终于他坐起来,揉着我,叹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可是这世上又有什么人能逃过命运这一说呢?如果可以选择,我真的希望前世我能勇敢一些,那样也许我的命运会完全不一样。我就不会遇到你,然后莫名其妙地被带到这个时空,遇见了那细雪一般的人,不会历经坎坷,然后莫名其妙地成了花西夫人。
我的泪流得更猛,甚至抽泣出声。
他摸着我的发,一下一下,清冷的紫瞳凝注着天上的半月。
他静静地说道:“我小时候有次独自跑到偏殿去玩,听到有两个宫人躲在墙角丛里偷偷议论我的紫眼睛。那是第一次我听到有人骂我是妖孽,不想其中一个还是我最喜欢的乳娘。”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哭花的脸来。
“我的母妃在我一出生时,就去世了,所以小时候的我很缠我的乳娘。那时候,真是一时半刻都离不了她,没事就往她的房间里跑,抱着她的大胸听她唱山歌给我听。”他俯身拂去我的泪水,柔声道:“你猜我怎么做的?”
我的脑子慢慢转着,心想这厮八成就让他爹把这两个宫人大卸八块了吧。
他在暗夜中对我微笑了,紫瞳映着银蟾,如兽发着湛湛的银光,我打了一个冷战。
“你一定是想着我将那二人禀报父王,然后杀了他们吧。”他刮着我沾了泪的花鼻子,轻笑出声,而我垂目默认着。
“我什么也没有做,压根没有想过要告诉父王,”他的眼中闪着讽意,微叹一声,淡嘲着摇摇头,“不过那时的我也同你一样,哭得如此凄惨。因为我爱我的乳娘,虽然她讨厌我的紫眼睛,可是我却爱喝她的白乳汁。虽然她背地里骂我是妖孽,可是我却爱听她唱的那些山歌。就如同那个原非珏,他无论再怎样借着撒鲁尔来伤害你,可在你心里,最终还是会原谅他一样。”
他长长的弯睫下,翦水紫眸潋滟地望着我崩溃的泪眼,仿佛苦海寺的菩萨对着众生怜悯而望。
“直到我十二岁那年进宫伴驾,我的乳娘偷了我一只臂镯,给她的儿子戴。”他指了指那个金臂镯,淡淡道:“我的乳娘仗着我的喜欢,骄横惯了,得罪了很多人,我父王的一个侍女就向父王告发了她,然后很多宫人就把这几年乳娘的所作所为全都说了出来。我父王最不喜欢下人在背后议论我的紫眼睛,便一怒之下将她关进了大狱。等我得了消息找到她时,她已经受不了大牢的苦日子,用我赐给她的鲛绡香汗巾挂在牢窗上自缢了。”
屋里静悄悄的,红香烛爆了一下,然后流下一串艳红的蜡泪,堆在烛根,仿佛在纪念着永恒的伤情。
“我只救得了乳娘的儿子。这才知道我乳娘的儿子从小到大,一口也没有喝过乳娘的奶水,乳娘心中觉得对不起他,这才会时不时偷些我的小玩意送给他。可惜她不知道这只臂镯是从阿嵯耶观音阁请来的,是专门用来压我前世真身的煞气和邪气的,断不能随便予人。”他长叹一声,“后来我回了父王,索性就把那只臂镯在佛的莲花灯前供奉了三天,然后送给了乳娘的儿子,还留下他,让他成了我的玩伴。”
我猛然心中一动。我记得小华山的细黄胳膊上好像也一圈圈地戴着跟这一模一样的金臂镯,那时夕颜还缠着要过一阵子。
我恍然地喃喃道:“原来蒙将军便是你乳娘的儿子。”
段月容笑了一下,点头道:“那时我难受得三天没吃下饭。父王给吓着了,便找了一堆女人来伺候我,可我却看上了父王身边的绿水。”
轻风吹起芙蓉纱帐,他的脸上有一丝乱发拂向我满是泪痕的脸,紫瞳漾着一丝轻嘲。
他在往事中失神了一会儿,然后对空中姣好的月婵娟长叹一声,低低道:“想哭就哭吧,木槿,你现在还能哭出来……也是你的福气。”
我清楚地记得绿水死的时候,他没有哭。
莫非你的眼泪已经在上一世作为妖王时为那仙子流干了?那么这一世呢?
我再定定地看向段月容,猛然醒悟,那凝睇着我的紫瞳依然清澈剔透,然而却不复往昔的自信和活力,仿佛一夕之间便沉淀了人世间所有的风霜和悲伤。
当时的月光下我只感到万般的沉重,仿佛透过那幽深的紫瞳,我看到了他累积几世无比深沉的爱恋。我无法开口,只是泪如泉涌,埋在他的胸前像个无助的孩子,满腔的悲辛、委屈、歉疚、无奈等等,万般感慨终是化作最无用的哭泣。
那一夜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凝着一张绝世的容颜,静静地搂紧了我,轻抚我的背,如同哄着一个布娃娃一般。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正美滋滋地喝着稀粥,只听得一阵喧哗,小玉往纱窗外探了探脑袋,便报与我说,所有明月阁的姑娘们在段月容的房前哭哭啼啼地跪着,因为她们刚刚得到通知,段月容将会在下一个渡口遣返这艘花船。我这才意识到在这大舫上的女性邻居不止洛洛一人。
段月容一副沉痛惋惜的样子走了出去,叹声道,他的夫人化装前来查探,这下子就发现了他花天酒地,终于打破了醋坛子,还可能要闹到解除婚约的地步。而最要命的是他夫人是家中的财政大臣,控制着他所有的经济命脉,这一次他很有可能会被我赶出家门,从此吃咸菜豆瓣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