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锦绣第十四章 菩提煅镜心1
第十四章 菩提煅镜心
CHAPTER014
《旧塬书·太祖本纪》:
元昌三年壬戌年,腊月初八,上病重,南嘉郡王并东贤王、安年公主欲谋逆弑上,火烧双辉东贵楼,幸晋王千里勤王,事败,东贤王及南嘉郡王死于乱箭,安年公主投井自尽,上震痛,病愈重,乃退位居上皇,传位于晋王,乃称崇元殿之变。
上皇病重,陷入昏迷,非白至孝,只要忙完前朝,便来亲自侍候。上皇陷入昏迷前,特地封了重阳世袭南嘉郡王,严禁任何人伤害重阳。比较匪夷所思的是他要我来照顾重阳长至弱冠后,亲自护送回嘉州封地。可是经历生死大劫的重阳似乎比以前更痴傻,不再说话,终日呆呆地看着西枫苑的梅花,好像得了自闭症一样。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安年公主府中的人马全部收监,我便求非白特赦初仁,让她在西枫苑中照顾重阳。当看到初仁时,人偶一般的重阳终于有了反应,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初仁也哭着安慰他,想同上皇一样哄骗他说他的父母亲前往修陵了,可是重阳却抱着初仁哀哀说道:“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回来了,我梦见父亲浑身是血地对我流着眼泪,我看见母亲是被人推到井里去的。”
初仁立刻捂着他的嘴,流泪道:“郡王慎言,您千万记住公主是自尽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后来我便让小玉找到冯伟丛,悄悄问起安年公主的死因。已经升任内侍监的冯伟丛是这样回答他的梦中情人,“投井寻死之人,捞出来时一定是头在上,脚在下,若是被人投进去的,自然是相反的。”
收拾原非烟的小太监们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安年公主被捞出来时是脚在上,头在下。
非白即位后,已下令因我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由轩辕太后主事,锦绣便不得再摄六宫事。她被抓回来的第一日便要来见皇帝,但均被非白挡在门外。锦绣闹了几次,轩辕太后便以上皇需静养为名,下令不准锦绣出双辉东贵楼。
腊月二十,非白还未下朝,正当我轮值在崇元殿内照顾上皇,我坐在榻上,眼前全是宋明磊的惨状和他的心事,心中无限悲伤。
这时,一直昏迷的上皇忽然悠悠醒来。我大喜,正要去使人唤非白,他却一下子拉住了我,艰难地说道:“清水寺。”
我心中一动,看看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请陛下放心,兰生已不在清水寺,现在很安全。”
上皇似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悄悄问我:“安年真的是自己自尽的吗?”
我一时无法回答,只是中肯地说了一句:“安年公主同南嘉郡王伉俪情深,南嘉郡王去了……公主必然不会独活。”
上皇一阵惘然,眼中慢慢流出泪来,沾湿了霜染的胡须,“安年,我可怜的孩子。”
我默默地递上黄丝绢,替上皇拭去泪痕,然后给上皇端上药碗,先自己喝了一口,“请上皇用药,上皇保重身体要紧。”
上皇就着我的手,慢慢喝了一口,又问道:“怎么不见非流?”
我温婉答道:“崇元殿之变后,宁康郡王带着汉中王逃出紫栖宫,以躲避南嘉郡王,想是躲在秦岭深处,至今还无法得到平安旨。上皇不用担心,过几日宁康郡王见无追兵,便会派人出来打探消息,看见平安旨,必定会回来的。”
其实我和锦绣一点也不放心。自从我得到安年公主死的真相后,就更担心了。
我一直想同非白聊聊,可是现在的非白太忙了,忙到回到寝宫一头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我也明白,如今的非白有些变了。他的笑容依旧,可是他与我之间有了很深的秘密。比如说,他不会同我谈是怎么设计击破宋明磊;他不会告诉我怎么逼死安年公主的;他不会告诉我就在齐放前脚秘密接走兰生,他就派青媚去清水寺拿人;他更不会告诉我到底他有没有发现原奉定和非流的下落,我只能靠自己去猜,去派我的人加紧秘密查访,平时去安慰哭成了个泪人儿的瑶姬。
上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看了看空旷的大殿,闷闷地叫了几声:“昌宗、昌宗。”
一朝天子一朝臣,往日里崇元殿车水马龙,如今却连宫女也不见几个,唯有一个陌生的小太监,在帘外抖抖索索地跪曰:“回上皇,沈大人被圣上派往秦岭查明汉中王及宁康郡王下落,至今未回。”
上皇慢慢地哦了一声,又叫道:“那庆陪呢,还有中和呢?”
那小太监愣了一愣,伏地答道:“上皇不记得了吗?史大人因妆粉一案,不幸病故在浣衣局,程大人在崇元殿之变中为陛下捐躯了。”
上皇呆了几秒钟,似乎在努力回忆,他的后背深深地弓了起来,一下子显得老态龙钟。我心中一叹,再精明的枭雄也经不起岁月和病痛的折腾,智慧开始远离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
上皇的目光慢慢清晰了起来,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让那个小太监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上皇又平静问道:“他走得快吗?新帝有没有让他吃很多苦?”
我看了看上皇,摇了摇头,“二哥是用我的酬情去的,他没让任何人欺辱他,他走时,已放下了心中的苦难,请上皇放心。”
上皇一直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凄然,他的嘴唇微微地抖了,眼眶也湿润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强抑下悲泣。
他扭头对我淡淡道:“卿可知,朕在崇元殿,确想置卿于死地,让非白痛苦一生,然后成为最伟大的帝王!”
我给噎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感慨道:“陛下之谋略,纵聚天下智者难及也。”
他微微一笑,“想来你必定非常恨朕?”
我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只是对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气道:“陛下难道不觉得这里的苦难和仇恨已然太多了吗?臣妇一丝一毫的恨也装不下去了。”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在查探我的真实心意。我只是一径温笑,坦然地任他看着,最后他终是收起了犀利的目光,对我忧郁地笑了,咕哝着:“你实在是个奇怪的孩子!”
你们原家也实在是个变态的家族。我在心中暗想,可谁让我爱上你们家族的新头头呢!
“朕方才做了一个梦。”上皇恢复了平静,对我轻笑道:“梦到有一年大雪,朕带着梅香去摘梅花,非白才四岁吧,那么小。我让他坐在我脖子上,拉着梅香的手,我们很高兴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出了西枫苑,然后走出了紫栖宫,然后便飞到了金陀道上了。忽然,那梅香就变成了青舞,非白变成了光潜,然后青舞便拉着我不放,光潜便用画戟刺破了我的喉咙,然后朕就醒了。”
这梦真够哥特现实主义的!
我心中一动,金陀道是华山后山的偏道,那里山势险峻,只有少数年长的内卫把守,而且因为地势过偏,刚调去的内卫往往会因不熟地形而摔下山去,故那里内卫一般任期极长,加上数量极少,非白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换作他的人。
上皇喝光了药,我又端上燕窝,他喝了几口说好喝,便从右手大拇指上脱下一只莹润的羊脂玉扳指,递给我,“这个赏给卿,算是留个念想吧。”
他看着我的目光极清亮,完全不似方才神志不清的重病之人,我立刻双手高举过顶接了下来。夜明珠下,那白玉扳指的内侧赫然刻着“睿雾”二字。我心中一喜,躬身退去,“多谢上皇。”
我即刻转身便走,快出帷帘时,他忽然唤住了我:“木槿。”
我快速地回头,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张口欲言,却生生压了下来,那双凤目极明亮温和地望着我,“早去早回。”
我的心头一热,对他笑着用力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我来到正在重建的富君街,快速地同齐放布置一番,然后同小玉在富君街绕了一个大圈,让齐放帮我们甩开尾随而来的侍从,偷偷来到将军府。于飞燕正在上朝,珍珠知我来意,便将我们引到后院一个僻静的院落,上有一匾:雅竹院。踏入院门,果见院中种满潇湘竹,虽是腊月,仍旧在大雪中根根苍翠挺拔。
想起那年竹居论天下,我心中又是一片哀凄。
我轻轻打开门,却见一个俊秀的小沙弥正闭着眼念经打坐,正是多日不见的兰生,旁边卧着一只油亮的黑狗,见我进来了,摇着尾巴嗒嗒地走过来,舔了舔我的手。
他是那样专心致志地在打坐,那样平静,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了。我仔细端详着他,希望能从他无瑕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是我的心理暗示吗?我为什么觉得他长得同我原来印象中的不一样了呢,怎么越来越像二哥了呢?
我慢慢坐到他对面的蒲团上,静静看着他,小忠便乖乖地回到兰生的脚边卧下。
好像感应到我的注视,他也极慢地睁开了眼睛。我细细看他清亮的目光。
他只对我平静一笑,我也回他一笑,“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他点点头,“还好。”
“你方才在念什么经?”
“《地藏菩萨本愿经》,”他淡笑着,“超度阳儿的。”
我喃喃道:“大哥告诉你的?”
他摇摇头,无有悲喜地笑道:“他走时很平静吧。”
“他笑得很开心,”热泪涌出眼眶的同时,我对他笑着说道,“他临走时对我说道:你真傻,总是分不清,我不是陪你冲下山的那一个。”
兰生的笑容终于扭曲了,“你果然知道了。”
“你本名不叫兰生,”我继续流泪道,“你,同死去的宋二哥,所谓的明氏后人明煦日,是孪生兄弟,而你才是永业三年陪我冲下山去送死的宋明磊。孝贤纯仪皇后为圣上生了一对双生子,可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原青舞竟然也为圣上生下了双生子。你们的母亲也许是为了能让孩子生下来,才嫁给明郎,又许是因为生下了双生子,反而让明氏怀疑。因为‘双生子诞,龙主九天’是四大家族公开的秘密,所以他们把你们俩分开来,像原家一样一明一暗地培养,可能就连你们的母亲都不知道。”
“不,她知道,她全知道,”兰生惨然道,“这全是她的主意。她的确是一个贪婪的女人,既要原青江的骨肉,又想嫁给明风扬,享受新鲜刺激的爱情。”
兰生轻嘲一声,“他叫明煦日,是我的孪生弟弟,因为他出生时身体较弱,所以一开始是他生活在父母的疼爱之下。他的小名叫阳儿,而我叫明煦兰,从小在姑姑的道观长大,我的小名叫兰生,还真是司马莲给我取的。后来为了掩人耳目,我们的小名都变成了石郎。
“我们的母亲……自从偷偷练了《无笑经》,便有些不正常了,她把自己当作女娲,把原青江当作伏羲,女娲同伏羲生下了众神之王,她也幻想我们有朝一日能主宰天下。后来明家蒙了大难,姑姑带着我们投奔梅影山庄,司马莲成了我们的师父,培养我们成了杀人利器。我们出师以后,一个在紫栖山庄卧底,一个在幽冥教主事,每年都会乘出紫栖山庄的机会互相对调,这样便都能互相知道彼此发生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了悟道:“原来如此,这世间又有谁能想到幽冥教主同清泉公子竟然是同一个人。”
兰生苦笑了一下,看向我的目光迷惘而悲伤,“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元武十七年。你写了一些战策,后来,你同鲁元一起研制了那锦绣百虎破阵箭,司马莲便对你产生了好奇,一定要我们把你抓回幽冥教。我们表面称是,可是我和阳儿心里都不愿意,因为……”
他没有再说下去,艰难地住了口。我们都知道答案,可是我却愧悔难当,泣不成声,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事实真相,也许这对可怜的兄弟就不会有后面的遭遇。
“永业三年,南诏屠城,那一年是我和锦绣回到紫栖山庄,我便乘乱闯到了地宫,在那里,竟然给我找到了那第二百七十七具金簋。可是时间紧迫,我只来得及看了上阕,我这才知道,老天爷同我和阳儿开了一个大玩笑,我们一辈子处心积虑要报仇的对象竟然不但是我们的大舅公,还是我们的亲生父亲。”兰生仰天大笑了起来,可那笑声竟然比哭还要难听。
小忠紧张地站起来,呜呜哀鸣地看着兰生。
我哽咽道:“二哥。”
“木槿,不要为我们哭。”兰生的话音却突地一变,冷冷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值得,尤其是我,我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美好。”
“因为谋略武艺我略胜一筹,他便全听我的,这一切的悲剧都是我的主意。”兰生惨然道:“可怜的碧莹,是被我设计的。当年的锦绣不过八岁,是我让阳儿眼睁睁地看着锦绣遭难,却不准他施加援手。那时候的锦绣有多单纯,阳儿假意好心地指点着锦绣,果然锦绣很听话地把二小姐的玉佩放到碧莹枕下,于是锦绣脱离了柳言生,便仰望阳儿,阳儿成为锦绣的主人,把她培养成我们的人,然后碧莹便能顺利离开紫园。可是我们必须给碧莹不停下药,只有这样的苦肉计,才不会被原氏发现,所以碧莹才受了这许多苦。”
兰生的眼神一片悲哀和绝望,完全沉浸在不堪的回忆中,他紧紧地抓着覆在膝上的僧衣,抓得是那样紧,那手指的关节都泛了白,甚至在不停地打战,他继续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女子,我本来想让你进入紫园,顶替锦绣,因为那时的锦绣渐渐爱上了原非白,又得了上房的宠,不愿意听我们的话了。可是阳儿却不忍心,因为那年是他结拜的小五义,他比我先在紫园,便先喜欢上了你。
“有一次,他偷偷地为你做了一支木槿花银簪,我怒不可遏,立刻告诉了姑姑,于是姑姑故意用蛊虫折腾了他三天三夜。不想,他解脱后第一件事,还是逼着我同他调换,因为他想亲自送你那根银簪做生辰礼物。我便故意抄你的文章,也可以慢慢疏远你和阳儿,不想你却毫不在意。我们渐渐长大了,我便设计勾引原非烟,可是阳儿却不愿意,于是只好由我代劳,”他冷笑着自嘲,“可等换到他时,他却对原非烟敷衍了事,一肚子的计谋只拿来骗你为他团团转,一会儿为他缝衣衫,一会儿为他烙烙饼,一会儿做文章,一会儿论兵法,不想这样忽冷忽热的,原非烟反倒喜欢上了我们。”
一个高大的身影悄然站在门外,慢慢噙着泪走了进来——是于飞燕。他轻轻坐在我身侧的蒲团,静静地和我一起听兰生说下去。
他的目光忽然闪过一丝温柔,笑道:“也许是双生子的缘故,我同阳儿喜怒哀乐皆心有灵犀,我发现我好像也喜欢上了你,可是你那时候正迷恋着原非珏。我们都不愿意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这样对碧莹的未来也不好,于是我便设计果尔仁只带走碧莹,然后我故意让原非白知道,你同原非珏交往的事情,因为我们都清楚,像原非白这样骄傲的人,即便他不喜欢你,也会替我们拆散你们的。”
心如凌迟,我唯有望着他不停流泪,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在脑中竭力回忆着同两个宋明磊生活的过往情节,想分辨明煦日和明煦兰,心中更是难受。
窗外传来轻轻啜泣的声音,是守在外间的小玉,伤心地哭出声来。
“可是你后来,还是爱上了原非白,”兰生慢慢低下头去,竟隐有恨意,“是故,永业三年,我决意陪你冲下山去,至少我可以战死沙场,光荣地死去,也好过成为杀人工具,杀死孽父,或是死于孽父之手。我甚至幻想着,也许我可以带你逍遥天下,逃避这可恶又可怜的命运。”
兰生哽咽着沉默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脸转向窗棂外,泪流满面。
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得更大,似要覆盖一切的悲伤和罪恶,还人间一个干干净净,而屋内三人早已肝肠寸断。
“大哥,还记得四妹同我们讲小美人鱼的故事吗?”他慢慢睁开眼来,转过脸来,犹带着泪痕,笑着对于飞燕说道。
于飞燕点点头,也笑了。
兰生满面愧悔,无限艰难地出声道:“像我和阳儿这样的人,本不配有情爱,我们这一生注定是孽子,又沦为复仇工具,可是却不自量力地贪恋上了俊美的王子,所以、所以……命里注定是要化成泡沫。”
我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兰生,深深哭泣,“求你,不要这样说,二哥。”
我想起来了,当年我讲起美人鱼的故事时,宋明磊听得非常认真,也是这样,他的俊面上带着笑,那天狼星一般的目光是这样清澈温和。当说到小人鱼最后牺牲自己,化作泡沫时,虽然他反问了一堆问题,可是他的眼神竟然闪过一丝惊痛。
“我说过,等回到原家,你便一定要将我火焚了,因为我只是幽冥教的试验品。那赵孟林给我下了一种奇怪的蛊虫,连林大夫也找不到是哪种,我自己就更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再者,我同阳儿死了,也许、也许能平复明家后人的怨气。明、原两家相争,应该有一个了断了。如今新朝已至,更应该还天下苦难众生一个太平,”他俊美的脸上淌满泪水,目光却有着袒露一切的释然。他慢慢向我们伏地,磕了一个响头,直磕得额头滴血。我同于飞燕赶紧去拉他,可是他却死也不肯起来。
他的泪珠和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他坚定地说道:“我和阳儿一起罪孽地出生,一起不顾一切地杀人、复仇……一起设计了那么多无辜的朋友,甚至是亲人……害了他们一辈子,如今双手沾满血腥,不可原谅,还请大哥和四妹替我好好照顾重阳,那是阳儿唯一的骨血,请你们把阳儿也一起火化了吧,一半的骨灰随同原非烟葬在一起,另一半骨灰就同我的骨灰混在一起,然后撒到大海里,这样也许干净些……两个孽子还能做个伴,黄泉路上也不至于那么冷清。”
说毕,他猛地夺过我腰间的酬情,决然闭起眼睛,向自己胸膛刺去。
宋明磊惨死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我肝胆俱裂,惊呼一声,于飞燕早已一个手刀,快如闪电地劈手夺过兰生手里的酬情。
咄的一声,酬情被于飞燕甩到圆柱高处。
我赶紧死死抱住兰生,撕心裂肺地大哭,“二哥,你要干什么呀。”
“二弟,我对那个二弟也说过同样的话,每个人都没法选自己的爹妈出生,就像我也没法改变,那个残暴的潘正越是我生父。”于飞燕虎目含泪,使劲揪起兰生的僧衣前襟,将他拉起来,面对面对他吼道。可兰生的面目一片死灰,目中已了无生意。
于飞燕狠狠摇了摇他,迫兰生直视着他的铜铃大眼,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同你们说过,当我第一次打退突厥,受了先朝的封赏之时,我一心想把我那娘亲接到西安过好日子,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消息一传到聊城,我那苦命的娘亲却因为担心自己贱妓身份,影响了我的前程,竟然悬梁自尽了!她苦了一辈子……却落得如此下场……”
于飞燕泪流满面,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我和兰生讶然地流着泪,从未曾想过一直看似快乐粗憨的于飞燕曾经忍受这样的痛苦。
“她只给我留了一封信,她希望我不要成为弑父的罪人,放下仇恨,为了自己好好活……”于飞燕哽咽地摇摇头,惨然道:“可是机缘巧合,我后来还是杀了潘正越。”
于飞燕坦然道:“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这天下早日太平……所以哪怕担上弑父的罪名,我也从来不觉得辜负了我娘亲。”
于飞燕紧紧抓着兰生的肩膀,坚定地说道:“每个人都有选择命运的权利,二弟,你当明白,这世上,最艰难的不是死去,而是好好活着!”
于飞燕的话如当头棒喝,兰生怔在那里。
于飞燕继续说道:“过往种种皆已烟消云散,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再不要回这伤心之地,不管怎么样,得为自个儿好好活一回,哪怕是为了赎罪,也要活下去。”
“大哥说得对,”我也流泪笑道,“兰生,最艰难的不是死去,而是好好活着。就像你当初对我说的,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那个二哥,明煦日,他也希望你和重阳能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才选择去死。这枚玉扳指是上皇调动心腹内卫的信物,”我亮出那枚白玉扳指,“这是他作为父亲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也许,一切的一切,老天爷都早已冥冥注定,就在我们携着那枚白玉扳指,准备起程时,远远地传来哀凄而广远的钟声齐鸣,像是整个长安城所有的寺院都敲起了钟声,不绝于耳。
齐放从远处气喘吁吁地施轻功来报:“主子,上皇驾崩了。”
上皇驾崩,皇城本应关闭,可是那守军乃是天德军骠骑将军陆善水,一看我手中的玉扳指,便顺利放行。我、齐放、于飞燕带着兰生,同随后赶来的小玉和林毕延一行六人携着一狗,小心翼翼地行在金陀道上。那里皆是悬崖峭壁,寸草不生,唯有松柏能活,白雪覆压之下,仍是苍翠挺拔。偶有一两个头发灰白的内卫出没,但一见我手上的玉扳指,皆躬身相让。
眼看就要走出秦岭,翻过去便可到达大理地界,到时原氏鞭长莫及,兰生便安全了。
忽然,却见一人从天而降。华山的大风吹起,那人衣带当风地站在前方,长须美髯,见之忘俗。我们暗暗叫苦,正是韩修竹。
小忠立时龇着尖牙,对韩修竹低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