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西月锦绣第十八章 碧落燕子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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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白今日穿了一件我为他补过好几次的天青色缎袍,袍角处早已磨去了光泽,可他总说越旧的袍子穿着越舒服,总不准宫人换,头上照例用那根东陵白玉簪子绾了头发,身后恭顺地站着冯伟丛,还真像个寻常百姓家里的公子参加妻族家庭会议。冯伟丛便为他端上信阳毛尖,他笑着接过,“你们接着聊,攸关皇后义姐,亦是飞燕三妹,朕且竖着耳朵听,绝不敢多言。”
 
  我们都笑着告了不敢,非白固辞,还真默不作声地品茗细听。
 
  林毕延便接着叹声道:“回皇后和大将军,大妃的情况不是太好,即便白优子可保她一时,没有活下去的意志,再好的药石也是枉然。”
 
  “那恶贼赵孟林下的白优子令她沉于昏睡,想是一路之上减少她的痛苦,只是这样昏睡也不是办法,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受过重创,沉睡虽可保持平静养身,但却不易打开心结,老夫的建议倒是应该尽量让她清醒一些。”他开了些方子,只是皱眉道:“确然老夫也罢,恶贼也罢,虽可医人的身病,却医不了人的心病,大妃如今开始失禁,不是好兆头啊。”
 
  林毕延想了想,还是对我说实话:“皇后和大将军还是早作打算,照这样下去,即便有白优子,恐怕也就一个月光景,即便靠白优子活着,最后恐流于一具活死人罢了。”
 
  非白素手掀开汝窑茶盅盖,垂眸品茗,听我和于飞燕同林毕延讨论病情,静默不语。珍珠也没有说话。
 
  于飞燕的眼圈又红了。我们都愁了起来。一片沉默,倒是非白放下茶盅,慢慢站起开了金口,“大家莫要灰心,林先生既发了话,依朕看,倒也未必没有机会。”
 
  大家似乎都没有想到圣上会发话,都目露微诧。我暗想非白少年时也曾历大不幸,也算从鬼门关里险险挣扎而出,想是有心得,便凝神细听。
 
  “每个人心中都有让自己活下去的支柱,现如今,大妃的境遇确实令人痛心,丈夫弃爱,家族被毁,女儿遭人虐逝,亲儿此生再难相见,内心深处想是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便故意日夜昏睡。”非白长叹一声,起身走到于飞燕面前。于飞燕立时站起,拱手而立。非白笑着捶了他一下,“朕都说了,这是家事,不必拘礼。”
 
  于飞燕给逗乐了,只得坐下,却听非白继续说道:“依朕观,大妃是因为阿芬公主和木尹皇子才病倒的,说到底心结还是孩子,不如请飞燕多带着孩子前去探望,也许会有奇迹发生。”
 
  众人只觉非白之言如醍醐灌顶,都对非白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日后,碧莹虽不再失禁,但仍一心昏睡,而且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吃得也越来越少,人也愈见消瘦,令人见之惊心。
 
  小忠好像认出了碧莹是旧日主人,从碧莹搬回德馨居后,便再不黏着我,只一心守着孱弱的碧莹。
 
  非白又让我到内库取一些前阵子撒鲁尔带来的突厥礼物,做陈设摆放在燕子楼里,就骗碧莹说是撒鲁尔送来的,好赖能温暖一下碧莹的心。我心下感动,轻揽上他的腰,靠在他肩头,动情道:“非白,谢谢你,对碧莹如此宽容温情。”
 
  非白对我叹气道:“当初明家下毒害了非珏,只得练那劳什子的《无相真经》,结果非珏反过来又害得明碧莹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因果相报。不管明原两家如何世仇,她始终是无辜一弱质,而且撒鲁尔造的孽,也算我这做哥哥的替他还债。木槿放心,朕也希望她能好起来,也算功德一件。”他把手放在我的小肚子上,看着我的目光微有迷茫,柔声道:“也许便能赎了原氏……我的罪,让我们能快点有孩子。”
 
  “别胡说,这同你又有什么关系了。”我轻嗔道,心中难受。他始终在意那原氏得不到心爱之人的咒言,我轻轻覆上他放在我小腹上的手,嘻嘻笑道:“放心吧,当家的,一定会的。”
 
  非白被逗乐了,低喃道:“你真好。”
 
  我的心中柔软难当,轻抚他温润的脸颊,轻轻吻上他的唇。
 
  他的凤目中闪着从未见过的光芒,轻轻圈上我,把头靠在我的胸前。我也温柔地抚着他油亮的发髻,只觉无限甜蜜和舒宁,内心缱绻得要滴出水来。愿时光停留在此刻就好,我们不觉相互依偎了许久。
 
  然而,碧莹偶有醒来,看了看四周华丽的突厥陈设,殊无异色,我绘声绘色地解说此乃撒鲁尔亲使人送来的赏赐,皆按皇后仪制,满是热爱慰问之意。
 
  可是,碧莹只是目光惨淡,嘴角微牵,殊无异色,然后翻了个个儿,继续沉睡。
 
  我们都非常失望。
 
  腊月十八,于大哥和珍珠携着女儿小雀和小兔前来。小兔的额上还点上了胭脂,说话已经很溜,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力气却很大,一见到我便麻溜地爬到我身上,嚷嚷着皇姨娘抱,生气勃勃的小雀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碧莹听到童声,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小雀和小兔两个女孩子正跪在榻前,瞪着四只明亮的眼珠子充满好奇地看着她。我扶着她慢慢爬起,轻声哄道:“这是大哥第四个和第五个女儿,小雀和小兔。小雀今年九岁,小兔今年四岁啦——你们两个还不快来见礼。”
 
  “三妹妹今天气色好,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两个丫头,别看是女娃,可调皮哪!”于飞燕笑嘻嘻地对碧莹说道,转头虎着脸对两个女娃儿低喝道:“还不快给你们三姨娘磕头?”
 
  小雀和小兔带着狐疑给怔在床上的碧莹见了礼,小雀起身后立马说出一句戏语:“阿爹、阿娘,你们又诓我,这哪里是三姨娘?分明像是三奶奶。”
 
  大人们当场一阵尴尬,碧莹却似毫不在意,眼神一下子聚了焦,慢慢溢满了泪水,然后挣扎着过去,紧紧抱着小雀,口中痛呼不已,“阿芬、阿芬,我苦命的孩子。”
 
  小雀给吓哭了,大力挣扎着跑出来。
 
  碧莹看着小雀,靠着我满面泪痕,娇躯不停地打着战,喃喃道:“阿芬、阿芬,阿娜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两个孩子全吓傻了,小兔也吓哭了,可碧莹直愣愣地看着两个孩子,来来去去地说着对不起,然后便撕心裂肺地放声痛哭起来。我们所有人都跟着流泪了。
 
  于大哥那样刚强的一个人,一下子红了眼眶,大踏步地过去拽住小雀和小兔,把她们俩扔到碧莹面前,沉声道:“跪下,从今天起,这不仅是你们的三姨娘,还是你们的干娘,快叫干娘。”
 
  珍珠怕于飞燕吓坏孩子们,正欲上前,我第一次看到于飞燕对珍珠极具大丈夫气概地一抬手,厉声道:“你且闭嘴。”
 
  珍珠一下子噤了声,小兔战战兢兢地叩了头,小雀也给怔住了,慢慢地靠近我们,轻轻地伸出小手替碧莹拭着泪,怯怯地说道:“干、干娘,求您抱得松些,昨天练武,屁股被小狼踢着了,到现在还痛呢。”
 
  我们都破涕为笑,碧莹也笑了,这回是轻轻地搂上了小雀,狠狠地亲了一大口。阿黑娜等侍婢又帮碧莹清洗梳妆一番,碧莹低声对阿黑娜说了一句,阿黑娜便笑着把首饰盒取了来。那是碧莹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挑起我从内库精心挑选的精美器物。她挑了一只八宝琉璃燕璎珞金项圈,亲自给小雀戴上;又选了一串红宝石项链给小兔戴上,算是见面礼,两个女娃娃欢天喜地谢了赏。
 
  碧莹在突厥失去了两个儿女,又得到了两个女儿,也许人生便是喜剧套着悲剧,悲剧又连着喜剧,总是如此循环往复。
 
  从那天起,于雀莫名其妙地成了大突厥热伊汗古丽大妃的义女,同时有了一个西域霸主的义父。在历史记载中,他是一个狂暴的战争狂人,对待后宫有情似无情,然而她的义兄,却在西域历史上相反,他的剽悍、仁慈和智慧天下共举,偏偏这两人水火不容。
 
  讽刺的是,于雀本人从小不爱红装,长大后更是成了同其父兄一样有名的武将,而她唯一有幸谒见她义兄的时刻,便是大塬与突厥偶有摩擦之时。
 
  由于其貌美多智,极擅兵法,又是突厥可汗的义妹,从某种意义上说,声名已然超过了她的几个同为大塬名将的兄弟。边关诸人,无论敌我双方,皆称其为边塞魔女,甚至她的几个亲兄弟,连带她那位万人之上的义兄,提起她都咬牙切齿,“这个混账丫头。”
 
  这于她而言,很难说是一件幸还是不幸的事。
 
  然而,自从有了小雀和小兔的陪伴,碧莹的精神却真的一天天地好起来。林毕延也感叹这是医学上的奇迹。眼看除夕就要到了,她已经可以自行下床,慢腾腾地靠着阿黑娜挪到窗棂前,看孩子们在当年我们一起浣衣的冰溪地里打雪仗,同我和珍珠聊着家常。
 
  我们都明智地选择闭口不谈在弓月宫中发生的事,只聊一些以前发生的事。碧莹没有提及二哥,直到那天薇薇忽然来报,初仁带着世袭南嘉郡王重阳前来请安。
 
  才一年光景,重阳长高了不少,自崇元殿那场变故后,重阳再不痴缠笑闹了,只是终日沉默不语,可能是初仁已经讲了碧莹的渊源,不用我发话,小身子中规中矩地给碧莹行了礼,便恭敬道:“见过三姨娘。”
 
  碧莹发了好一阵愣,赐下一对舞麒麟和田玉佩,重阳乖乖接过,跪下谢恩,每每碧莹发问,他便歪着脑袋想半天,再缓缓答来,然后便沉默地坐在对面,驼着小身子,哀伤而呆滞地看着我们,再无多言。认亲场面相当冷清,我便寻了个由头,让初仁带着重阳到外边同于家的孩子打雪仗。透过琉璃窗,只见“动物园”看到重阳便热情地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聊了几句,重阳才微微有了一丝笑意。不一会儿,几个孩子重又分组,开始玩雪仗。
 
  碧莹看了一会儿,低声对我说:“这孩子和二哥少时一样,心事重。”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碧莹提到二哥。我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年冬天,大哥和二哥从子弟兵营中下来,身后各带了几个人,那时他们已经分别是东、西营子弟兵的小头目了,见了面还没开始说话,身后的那几个人倒先操家伙要干起来,把我和碧莹吓得够呛。后来大哥和二哥把自己的人拖开,然后想出一个主意,这里是小五义的地盘,没有敌手,只有对手,便各分一队打起了雪仗,等我回来时,他们已打了六场,各胜负三场,算打了个平手,本来互相仇视的子弟兵都没有了隔阂。后来那天锦绣也来了,我便从哥哥们手上取了银子,沽了几两好酒,又炒几个下酒菜,一起欢天喜地吃喝起来。
 
  那时候的岁月真是无忧无虑……
 
  如今望着孩子们嬉戏追逐,不由又在心中感慨一番,却听身边的碧莹忽然发话道:“那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
 
  这是碧莹第一次提起过去的事。我别过头去,涩然道:“碧莹,都过去了,咱们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碧莹扭头对我平静地笑了笑。
 
  “我一直以为他们喜欢你,只是因为我是个病人。”碧莹却温然地看着窗外,笑道,“可是等我病好了,我才发现二哥的心里已经容不下我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琥珀瞳似是迷失在往事中。我沉默了下来,低头静静地想着过去,直到猛然惊觉她脸上一行清泪缓缓滑下,我手忙脚乱地取着丝帕,替她拭着泪,却听她轻声道:“木槿,你看,阿芬还有二哥在天上看我,他们等着我快去呢。”
 
  “你又胡说!”我悚然一惊,却板着脸教训道,“木尹皇子毕竟是可汗的长子,现今不过是父子误会,从未下过格杀令,想来本就只是宣皇子面圣释由。还有你看看可汗给你的赏赐,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皆是皇后之仪。可汗还修书给陛下,请天朝好生照顾你,我偷偷看啦,真的,那封信中措辞婉转,情真意切,见之落泪。碧莹,陛下是真心爱护你,想你身体好些便能迎你回去。”
 
  她满面悲戚地看着我,栗瞳竟是无法言喻的悲凉哀凄。
 
  这时,一阵大风雪飘过,孩子们大叫着捂住了眼睛,侍卫们忙过去护着孩子们进檐下,想等风雪停了再出去。有几丝细风便沿着窗缝钻入,轻扬起碧莹几丝微见灰白的鬓发,拂到我的颊边。遥想当年德馨居中的纯真浅笑,不由悲伤难忍,我强自欢笑道:“现下木尹皇子在大理借住,大理武帝誓与我邦交好,又以好客闻名,尽管放心木尹的安危,我观木尹淳良孝义,假以时日,可汗的气消了,自然会赦免木尹,着人来接你回去的。”
 
  “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感到我自己对你的嫉妒时,有多么害怕,”她含泪轻笑出声,不健康的红晕浮现在她的面容上,“因为你对我的恩义是这样温暖,我一面嫉妒你,一面离不开你,另一面又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所以后来我就默许了自己冒了你的名字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
 
  我急忙过去拍着她的后背,平复着她的痛苦,尽量柔声道:“瞧你,别说了、别说了,怎么又来了呢?这早就是过去的事了,你还真要唠叨到老了来当酒吗?”我嗔道。
 
  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嗽,抬起头细细地同我对望好一阵,略带羞涩地柔柔地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心情一下子轻松了。我们互相轻轻地拥抱了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温暖。我轻拍她的后背,开心道:“一切都太平了,等你的身子再好一些,我想办法让木尹偷偷前来长安看你,可好?”
 
  碧莹哽咽着嗯了一声。我感觉脸颊边上一片湿冷,想是她流泪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我胡乱地擦着泪水。好一阵后,她复又出声道:“他将我送回来,面对你,不过是想让我再多受些良心上的煎熬。”
 
  她慢慢放开我,眼中渐渐凝聚起悲愤之色来,涕泪花了她的妆容,她凄然地看着我道:“一切皆是罪孽,皆是我的报应,就应该让我一个人来背,可是我们的孩子何其无辜?你知道吗?”她忽然神经质地抓紧了我的手臂,那样紧,灰白的指甲甚至抠进了我的肌肤,她的声音一下子冷硬了起来,“他恨他们。”
 
  “莫怕、莫怕,轩辕皇后和那朵骨拉王妃都已经死了,”我坚定道,“碧莹莫惊,只管好生养病,我一定会让可汗接你回宫,没有人再会来害你了。”
 
  “不是,不是她,”她狂乱地摇着头,泪水滑落,无力哽咽道,“不是轩辕皇后,是他,是可汗。他恨我,他恨所有的人,他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骗了他。”
 
  我大惊,回头惊望小玉。小玉早已面不改色地屏退左右。
 
  “他要怎样折磨我都无所谓,可是……阿芬和木尹是撒鲁尔可汗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啊,他珏四爷的孩子啊。”话毕,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猛然倒在我的臂弯中痛哭着,“为什么他要这样任人欺凌自己的孩子?我可怜的阿芬那么小,死得那样惨……”
 
  那一天,碧莹在我的臂弯中终于吐出了郁结于心的悲愤和痛苦,放声痛哭。她哭了很久很久,我本来想对她柔声细哄一番,可是不知怎么了,当时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无限悲痛,只是紧紧搂着她,一边轻轻抚着她的灰发,陪着她一起啜泣流泪。
 
  小忠似乎也感受到了碧莹的苦难,狗头靠在碧莹的腿上,呜呜低鸣。
 
  等我们醒过来的时候,珍珠不知何时站在屋中一角,同小玉一样,看着我们泪流满面。
 
  腊月转眼将尽,非白为了安抚碧莹,特御封碧莹为安和公主,在举国节俭的风尚下,破例命内务府专门做了一件奢华的倩素红蜀锦公主吉服,希望她安心住下。至此,皇室对小五义的荣宠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时显赫无比。
 
  除夕夜,非白忙于新年大朝会的准备,我怕耽误他的午休,自己也忙于年底封账,而且大朝会以后,我也要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我便起了个大早。一上午,与齐放一起成功封账,午时便笑嘻嘻地到碧莹处蹭了一顿中饭。阿黑娜她们做的西域烤肉就是好吃,我便央碧莹在今日家宴上也准备一些,正好可以让非白尝尝。碧莹欣然应允。
 
  歇了午觉起来,我拿出我玉人堂的镇店之宝乌玉美发膏,让薇薇和姽婳帮我们俩染发。到底是经林神医改良过的,加了多种名贵药材,什么何首乌、雪莲花的,我一下子年轻了五岁,碧莹则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我同碧莹又换上了吉服。为了显示皇上的恩典,碧莹专门换上了那件倩素红蜀锦大礼服,我换上了那件宝蓝闪缎吉服,过了一会儿,于飞燕下了朝直奔燕子楼来,看到我们,惊艳了好一阵子。
 
  我们笑着说了一会儿话,珍珠带着一大帮子孩子和新年礼物过来了,也是一堆惊喜的欢呼。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碧莹的容颜展露了久违的明艳和愉悦。
 
  珍珠来的时候让坠儿捧着一具古琴,笑道:“你大哥是个大老粗,却偏成天嚷着三妹妹的琴艺如何冠绝天下,孩子们从小听到大的,刚听说你回来那阵子,孩子们天天嚷着要听,这是小雀和小兔用压岁钱买了送给干娘的,说是要听干娘的天籁之音。”
 
  小狼多问了一句:“阿娘,啥叫天籁之音?”
 
  碧莹被珍珠善意的谎言给逗笑了,便应了下来,净手焚香后,便弹起一首《戏莲》。
 
  结果等一曲终了,众人皆如痴如醉,只有于飞燕打起了呼噜。
 
  众人赶紧狠狠摇他,于飞燕咂巴着嘴醒了过来,擦着嘴角边的口水,感叹道:“听三妹妹的琴声,一准好睡。”
 
  众人一阵嘘声,然后哈哈大笑。
 
  碧莹温笑道:“大哥还是老样子,一听我的琴声就想睡。”
 
  小兔嗲嗲地说了声:“干娘,小兔要听皇姨父上次弹的,那个那个。”
 
  我和于飞燕当时就一呆。
 
  好在碧莹也不生气,亲了一下小兔子,疼爱道:“小兔子乖,干娘给你弹《长相守》啊。”
 
  “碧莹,那个,”我咳了一下,“咱别勉强,还是弹‘喜羊羊’吧。”
 
  小狼立刻举手欢呼,可是碧莹却微微一笑,对我轻摇摇头,闭上眼后深深呼吸。再度睁眼时,她恢复了平静,嘴角含着一丝轻笑,纤手微扬,一曲动人的《长相守》响了起来。
 
  优美的音律殷殷流泻在燕子楼中。我们从未听过如此宁静平和的《长相守》……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那是碧莹心中的《长相守》。
 
  我们正听得感动,忽然不远处又响起一阵琴音,也是一首《长相守》,却是充满了爱的热情和幸福感。碧莹停了下来,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复又抬手弹起,两股音律的节奏渐渐交汇在一起,仿佛一冷一热两道泉水,渐渐交融,滋润心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碧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琥珀瞳中略有恍惚,而我们只听得如痴如醉,差点没回过神来。
 
  倒是一阵掌声响起,我们这才醒了过来。扭头一看,却见是非白正含笑站在门口。碧莹微讶,随即随众人起身行礼,非白立刻宣免,他大步走到碧莹面前,赞道:“犹记少时曾听过安和公主的琴艺,不想如今已经出神入化了,竟引得朕技痒,忍不住摆弄一番了。”
 
  “陛下实谬赞了,”碧莹优雅地垂首道,“陛下的琴艺天下冠绝,妾之薄技乃是萤火之光,如何堪与明月争辉。”
 
  “安和公主过谦了,”非白淡笑如初,“着实好琴艺,最终竟能挣脱了朕的琴曲,朕最后倒是跟着大妃的曲调走了。”
 
  非白同碧莹寒暄了几句,抱起了最小的小兔子,逗她玩了一阵。
 
  小兔子甩着两条冲天辫,两只小胳膊抱着非白的脖颈,嘻嘻笑道:“小兔最喜欢皇姨父了。”然后献上香吻,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非白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凤目中闪着无限怜爱,伏低身也亲了亲小兔。身后的冯伟丛早就端上一个大紫檀托盘,红丝绒上齐齐地放着几串水晶手链,非白便取最小的一串,给小兔戴上,然后招手让其他孩子过来,含着温笑一一亲手为他们戴上。
 
  我看着这温馨一幕,心中微堵地低下了头,暗叹:非白是真的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晡时,祭过天地先祖,我同非白,还有原氏宗亲吃过年夜饭,便摆宴燕子楼一起守岁。小兔到处乱窜,不肯吃饭,惹得珍珠埋怨了几句,非白便好脾气地替珍珠抱起小兔,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还亲自喂了一口鸡脯。小兔还真给皇帝面子,张大缺了门牙的小嘴巴一口吃了下去,然后赖在非白身边,不肯回珍珠那里了,众人大笑。我同碧莹坐在下首,碧莹看着非白亲自喂小兔,微笑了起来,“陛下倒像换了一个人,连琴音也温暖了不少,方才竟是在劝我重新振作。”
 
  我心中感怀。这时阿黑娜走了进来,为我和碧莹斟了一杯酒,我便接下来,同碧莹对饮了起来。
 
  阿黑娜今天戴了一对镏金耳环,身边的素丽塔也戴了一对一模一样的,我心中微动。她们初到长安时,阿黑娜曾说遭过洗劫,而这耳环不是从西域带来的,也不是我送的,而且以素丽塔的身份,也不应该同阿黑娜戴一样的耳坠啊。
 
  阿黑娜轻轻摸了一下耳环,然后端起金樽,递到非白面前,那时非白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喂小兔上,素丽塔正好走到于飞燕那里,于飞燕正同素辉谈着什么快意之事,笑得前俯后仰,根本没有注意素丽塔也快速地轻摸了一下耳环,然后倒了两杯酒放到他们面前。
 
  我一愣,屋子里的烛火不是很旺,但是她袖子里有光微微闪了一下,我立刻把桌上的盘子飞向素丽塔,大喝:“酒里有毒,有刺客。”
 
  众人皆惊,果然那个素丽塔一个翻身,躲过银盘,她飞身晃到非白面前,摘下耳环扔向非白,非白抱住小兔把桌板翻过来,挡住她的暗器,不想那耳环竟爆开一蓬毒雾。
 
  非白抱着小兔滚到一边,场中立时大乱。于飞燕立刻飞起一脚,正中素丽塔的心窝,然后把杯中的毒酒洒到她的脸上,她脸部立刻焦黑了起来,痛得大声嘶叫,不到五秒钟便昏厥过去,脸上臭气难闻。
 
  于飞燕厉声对着阿黑娜喝道:“你是何人,安敢行刺?”
 
  突厥跟来的那些侍卫一个个从四角取了刀剑围住我们。
 
  碧莹吓得花容失色,本能地要保护小雀,小虎先反应过来,喝了一声排阵,动物园手上戴着的银饰,变成了一把把护驾的利器,挡在女眷席前对抗那些武功高强的刺客,保护我们。
 
  幸得韩太傅及时带人跃进来,素手微扬,阿黑娜仰头避过,脸上的人皮面具掉下来,露出一张美丽而疯狂的脸来,我认出来了,竟是那个锁心,也就是明风卿。
 
  韩先生大喝道:“大胆明风卿,陛下早就料到你会前来行刺,不想你竟然狠毒至此,连孩童也不放过,更何况安和公主是你唯一的亲生女儿,她已被你牵累半生,你这做母亲的竟如此狠毒?”
 
  明风卿冷冷地看了一眼震惊的碧莹,一句话也没有跟碧莹说,只是扭头凄厉地看向非白,“原氏狗贼,一个不留。”
 
  非白快速将小兔扔给齐放,明风卿就乘这个机会,将兵刃直直地刺入非白的左胸,碧莹和珍珠都疯狂地大叫起来。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冲上去,根本没注意那个突厥男杀手在我身后。小忠怒吼着,身体暴涨近一倍,扑向那个男杀手,活生生地将他撕裂了。这时,毒雾开始蔓延,青媚护着珍珠等女眷抱着孩子一个个自燕子楼跃下。明风卿和四个男侍卫仍在企图靠近非白,我同于飞燕冲上前去,护住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