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三十三、知识改变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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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理分科的表格发下来了,见夏看都没看就放进了桌洞里,余周周却简单浏览了一遍,拿起笔就开始填。讲台上俞丹还在慢悠悠地重申交表截止日期为下周一,话还没说完,余周周已经填完了。

    见夏讶然:“你要去学文?”

    “嗯。”

    “为什么?”学文可就要离开一班,转去普通文科班了。

    余周周有点温柔地笑了:“有人说我很适合学文。”

    “……就这样?”

    “是啊。”余周周的声音里有种以往罕见的昂扬。见夏想起许久之前,余周周曾经大方地对自己说,她有喜欢的人。

    现在她听了喜欢的人的话,不怀疑不纠结,将志愿表折好的动作里都带着满满的踏实感。

    前几天后桌女生小里小气地不愿意借笔记给病愈归来的余周周看,见夏还和她嘀咕,在这样的班级待着真难受,每天都透不过气。

    那时候余周周只是笑笑,没说什么。今天就填了志愿表,轻巧地对见夏说:“终于要走了。我也不喜欢待在一班。”

    陈见夏愣住了。原来最终抱怨最多的她反而孤零零的留下了。

    相比余周周悄无声息的果断,凌翔茜的日子实在不大好过——这只是陈见夏的臆断,却不无道理,因为任何人被于丝丝和陆琳琳她们盯上,都不会好过的。

    “学文是因为理科跟不上,脑子笨,没办法。女神也有女神的无奈嘛。”

    平时考试的学年排名没有凌翔茜高,却天然地因为“学理科”而优越起来了,见夏看着她们都觉得好笑。当然见夏也没有太多正义感。谁让李燃还是那么喜爱站在二班门口和他那群“初中好友”们闲聊呢,女神吃瘪,陈见夏喜闻乐见。

    每次想起李燃和二班的一群男男女女谈笑打闹的场面,还是会忍不住找点什么拿在手里细细地撕。

    然而她从没阻止过他。有了命令的权利,必然要有对等的付出,她给不起。

    有天陈见夏晚自习中途起身去水房接热水,正巧碰见楚天阔和凌翔茜也翘了课,并肩站在窗台边讲话。天已微黑,她只能看到两人出众的剪影。

    于是就站在多听了几句。

    凌翔茜又想抱怨,又怕抱怨得太过分显露出自己的小家子气,想表现得“大气”一点,所以一番话说得零零碎碎,旁人听着都着急。

    楚天阔的安慰一如既往地正确又疏远:“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看。”

    凌翔茜立刻自白:“我从来不在乎。”

    “那就好。”楚天阔轻描淡写,带着几分结束对话的果断。

    陈见夏忽然有些同情凌翔茜了。

    放学后的例会上,楚天阔提议,班里有两个人学文,余周周和辛锐,无论如何应该有个仪式。这两个人在班里都没什么存在感,其他班委兴趣缺缺,临近期末了,谁也不愿意花精力去筹备,商量了半天也没定下一个欢送会的日期,楚天阔皱皱眉,就宣布散会了。

    “不开也行的。”等其他人快走光了,见夏轻轻对楚天阔说。

    “那怎么可以?”楚天阔很意外,“你不是和余周周关系很好吗?”

    “我觉得她对这种事情不是很热衷,大家也没什么热情,硬是要弄一个欢送会,反而非常尴尬。”

    楚天阔沉重地叹了口气:“好累啊。咱们班的事,真烦。”

    见夏不禁莞尔。她很喜欢看到楚天阔抱怨,这让他看上去像个普通人,因此又大胆了许多:“你早这样放松点不就好了,干吗面对人家大美女的时候还装作一本正经,总端着累不累。”

    楚天阔反应了几秒,斜她一眼:“你又在哪儿看见我们了?”

    “水房。……下次又要换地方了?”

    楚天阔轻哼一声,用手中的评分表卷成筒,敲了见夏的头一下:“八婆。就是帮她分析一下要不要去学文。想去学文,又怕人说自己笨得没法学理。虚荣心呗。”

    “你怎么这么说她,你不喜欢她?”

    楚天阔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我……不知道。我不想考虑这些问题。”

    见夏忽然想起,当时在水房附近,楚天阔的声音温柔而板正,身体和凌翔茜拉开一段距离,站得直直的,像是在抗拒什么。

    可如果真的不耐烦,为什么一次次偷偷摸摸地去和凌翔茜“谈心”呢?她相信以楚天阔的情商,想个拒绝的理由,是非常容易的事。

    凌翔茜长发柔顺披肩,楚天阔脊背挺拔,逆光的窗台前,实在是整座学校里最最出色而相配的一对剪影。

    陈见夏懒得再去揣测楚天阔难懂的心思,高高兴兴地锁上班级后门,蹦跳着出了校门。穿过三个十字路口,看着站立的红色小人变成绿色的奔跑小人,她也奔跑着推开了必胜客的大门。

    李燃正把漫画扣在脸上,靠着沙发假寐。

    “怎么这么慢?”

    “我得带他们扫除啊,还开了班级例会。我们班长想给学文的同学开欢送会。”

    “就他毛病多。”

    “你到底是为什么看我们班长不顺眼?”

    “假正经,干吗对你动手动脚。”

    又来了。见夏觉得荒诞,却甜得偷偷乐。

    李燃不耐烦地站起身,仰头把柠檬茶灌进肚子里:“走!”

    “不在这儿自习了?”

    “礼拜五,为什么要学习?带你出去玩!”

    李燃已经带着见夏去过了省城的许多景点。教堂、清真寺、民国火车站遗址……如果说一班是一团果冻胶,那么这些就是陈见夏唯一能够甩脱一身粘腻的束缚,清清爽爽地看世界的宝贵时刻。李燃也不一定什么都懂,曾经见夏还见到过他偷偷研究旅游手册,研究完了就抬起头用自己的语言复述,腆着大脸装文豪。

    今天去的不是什么古迹,而是儿童公园。

    “这个小火车很有名,据说直到现在还是任命小学生来当站长,出名的原因是以前有位总理也来坐过。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坐了吧。傻死了。”

    “就是绕着城墙走一周?”

    “嗯。”

    “那不坐了,我们去吃冰激凌。我请你。”见夏话音未落就自己跑去小摊位,沉重的书包一跳一跳,生怕李燃和她抢。

    她也只能在这种小事情上花点钱,平衡一下往日的人情。

    他们坐在长椅上,舔着甜筒聊天,相隔很近,肩膀紧紧挨着。李燃再也没有牵过陈见夏的手,夏季白天越来越长,相携取暖的冬夜像是很遥远之前的传说。

    “你小时候经常来玩?”

    “很少。我爸妈没时间带我出来玩,爷爷年纪大,这里太挤了,怕他摔着。”

    “我家那边也有个小公园,叫人民公园,全县城就一个,土坡就是假山,破水池就是湖,里面一共就四只天鹅船,不小心就会相撞。小孩的游乐设施也很少,最热门的就是蹦床和空中脚踏车,每到儿童节排队都会排很长。”

    “我都不过儿童节的。”

    “不过也好。自打我弟弟开始满地跑,儿童节就是我帮着我妈妈看着他,他要玩什么我就陪玩,我自己想坐过山车,弟弟不敢,于是就不能坐。直到现在我也没坐过过山车。”

    “去吗?”

    “嗯?”

    “走,去坐过山车。”

    李燃站起身,对见夏伸出手。她仰头看进少年黑白分明如儿童般澄澈的眼睛里,也笑着伸出了手。

    十分钟后,陈见夏吐得晕头转向,小脸苍白地坐在椅子上发呆。李燃去小摊位买了一瓶冰水和一块毛巾,包好了递给她:“敷额头上。”

    见夏照做,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感谢你妈了吧?看这样你也不想吃晚饭了,我送你回去吧。”

    “别着急,说会儿话,”她恹恹的,“你每天都不学习的?”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女政委。”

    “别闹!”见夏气笑了,“我说真的,最后还是要高考的,你家再有钱也不能直接把你塞进清华啊。”

    “再有钱一点就能。”

    见夏呆住了。因为李燃的话里没有一丝世故的油滑或者蓄意的抬杠。他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所看到的事实。

    “我爸妈文化水平都很低,我爷爷倒是个文化人。我喜欢和我爷爷在一起,也喜欢看书,但我不喜欢上学。当初我可以去你们一班借读的,真的,谁说尖子班就塞不进去人?只是我自己不愿意,尖子班太闷了,不如去分校。我爸妈赚钱与学历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他们也认同考大学是正道,自己缺少的,就得从儿子身上补回来。可我觉得在这件事上,他们压根没动脑子,太想当然了。”

    李燃坐在见夏身边,来来回回地翻着毛巾,语气特别平和。

    也让见夏觉得她特别遥远。

    陈见夏家里也不是没有特别富裕的远房亲戚,但都是在农村里开养牛场,赚再多钱都不认识南极人和三枪,老太太还叼着烟枪穿着自家缝的棉裤,见夏妈妈对她们嗤之以鼻。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陈见夏好像从来没想过如果自己一路上了北大清华,走出校门的时候会不会还是没有一个养奶牛的人家有底气。她目光长远囊括四海,偏偏从来没想过钱的问题。

    如果往内心深处再使劲儿挖一点,她曾经瞧不起李燃的德行,后来又深深地替他着急——你高中毕业了可怎么办?

    第一次受刺激,是他问:“你读书是为了求知还是脱贫?”

    我读书是为了什么?见夏茫茫然地盯着头顶上再次呼啸而过的过山车。

    为了离开小镇?为了过上电视里那些成功人士的生活?优雅而有眼界,做大事,在大公司,忙碌又精英?

    什么是做大事?

    “你怎么了?魂儿都丢了?”

    李燃在她眼前不断晃动着食指,终于召唤回了陈见夏的意识。

    那又能怎么样呢?李燃可以选择混日子,也可以选择发奋图强。他有得选。

    而她没得选。

    “我们……我们回去吧,我好些了。”见夏苍白地一笑。

    回去路上,陈见夏正在和李燃说话,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陈见夏?”

    俞丹正站着沃尔玛门口,拎着购物袋,身边的老公抱着女儿。

    见夏脑袋“嗡”地一声:“俞老师……”

    俞丹的眼神瞟到李燃披着的校服上,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都几点钟了,怎么不回宿舍?”

    “我……”

    她没想到李燃没有选择避嫌或解释,反而扶住了她,大声道:“你不会又要晕了吧?!”

    李燃转头一脸不耐烦地对俞丹说:“您是她班主任老师吧?我在大马路上看到她蜷成一团蹲在路口,穿着校服,就见义勇为了。要不还是您把她送回去吧。”

    俞丹审视地盯着李燃,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见夏你怎么了?”

    陈见夏苍白地额头因为紧张而渗出几滴汗珠,话就多了信服力:“我……痛经。”

    最后两个字声如蚊蚋。俞丹松了口气。可李燃头发长长之后还是把发梢挑染成了火红色,在超市门口的射灯下十分明显,俞丹觉得刺目,皱眉连看了好几眼。

    “宿舍也不远,我带你回去吧,哎,同学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燃,”李燃大大方方,也察觉到了俞丹对他发型的反感,他也有点不高兴,歪嘴笑得很嘲讽:“十四班的。燃是燃烧的燃,老师您尽管去调查好了。”

    说完他就转头走了,都没和见夏打招呼。

    俞丹被他摆了一道,有点没反应过来,克制了一番才转头对不远处的老公说:“你等等我。”

    “老师不用您送我,再过一条马路就好了。我已经没那么疼了。”见夏连忙摆手。

    “你刚才去哪儿了?在哪儿碰见那个学生的?”

    陈见夏刚才在脑子里把瞎话编了几轮:“我去百货儿童区想给我弟弟买个数码宝贝,突然就疼上了,刚走出大门口就两眼一黑,多亏他经过。我……”

    “走吧,跟你走一段,送你回去。”俞丹打断她,淡淡地笑着,根本看不出有没有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