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四个故事 画中人 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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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夜已深,和平饭店568号房门口。
 
  林夏一次次地把房卡插进电子凹槽里,可是那盏该死的红灯始终都没有变绿。
 
  “搞什么啊!”林夏狮吼一声,发泄地给那扇门来了几脚连环踢,声音响彻整栋楼层。
 
  白起这个混蛋!平时自己在楼上大声走两步就要上来敲门投诉,今天这动静大到快要拆楼了,他反而睡得像死猪一样!肯定还是因为那个流氓画家的事记恨着呢!
 
  她今晚跟那个长得像一坨紫薯的画家喝了一晚上酒,等晚宴结束之后那家伙又邀请她去自己的画室参观。林大小姐号称“续摊儿狂魔”,每次出来玩不喝到天荒地老绝不罢休,当时便欣然地答应了。
 
  画室里一片黑灯瞎火,“紫薯”开门之后就找不到人了。林夏摸索着正想要开灯,眼前便亮起炫目的灯光。
 
  “当当!”画家像魔术师亮相一样掀开自己身上的画布,全身上下的衣服已经不见踪迹了,自豪地展示着那身肥肉,映着能闪瞎狗眼的灯光,活像一颗煮熟去皮的鸡蛋……
 
  林夏直到现在想起那个场景都觉得反胃!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真正的艺术创作就要有牺牲!”“紫薯”兴奋地给她指了指满墙裸女的画像,“这些女孩都曾像你一样,可是现在你看这些画多么的自然!衣服和道德都是束缚艺术的锁链,我现在就是要帮你打破枷锁,解放……”
 
  “紫薯”话只说了一半,脸上就挨了一计飞踹,紧接着是一段十二连击接超级必杀技。
 
  林夏愤怒地走出画室时,画家先生已经肿成一坨行为艺术。他应该庆幸林夏是闭着眼睛打的,而且压根没有用自己最擅长的掌法打他,否则落在林家六十四路金丝缠刀手之下岂能还有活命?
 
  其实最让林夏生气的还不是他,而是白起。死人脸又说对了一次!这段“艳遇”要是给他知道,那张不饶人的狗嘴肯定又要冷冷地讽刺自己。
 
  所以,一定不能让他知道!
 
  “白起,开门!”林夏跳脚敲门。
 
  走廊上的房门一扇扇打开,睡眼惺忪的房客们一个个露出头,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林夏朝最近的一个扑过去:“大哥,帮我打个电话给前台呗!”
 
  啪!啪!啪!啪!房门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关上了。正在林夏失望透顶的时候,旁边的门忽然又打开了一扇。
 
  “亲人啊!”林夏差点哭了。
 
  门里只伸出一只手,往门把手上挂了个牌子,赫然写着“请勿打扰”四个大字……旋即又关上了门。
 
  无情!冷血!见死不救!林夏顺着房门滑下去坐在地上,看来现在只能自己回前台要钥匙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冰冷声音响起。
 
  “啊?你不在里面啊!”林夏吓了一跳,她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白起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你不是十点半就要睡觉的么?”
 
  白起把林夏的房卡换了个方向又插回去,绿灯令人愉悦地亮起,打开门,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进去。
 
  “该死!”林夏脸涨红了,低着头也跟了进去。
 
  “浴室你可以先用,我现在要等一个人。”白起说着在客厅里拉了把椅子坐下。
 
  还好没提“紫薯”的事!这家伙估计是忘记了!林夏庆幸着准备溜进卧室,可惜只差一步……
 
  “那个画家送到医院了么?”白起点燃一支烟。
 
  “什么画家?什么医院!”林夏提高音量掩盖自己的紧张,“你怎么知道的?你跟踪我了?你变不变态啊!”
 
  “你的鞋上还沾着他的鼻血。”白起冷冷地说。
 
  “你到底是医生还是法医啊!给点隐私好不好!”林夏恼羞成怒,冲进浴室去洗澡了。
 
  白起挑挑眉毛,什么都没有说。
 
  门外响起了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他今晚要等的人来了。
 
  十分钟之后。
 
  白起坐在满屋穿黑色制服的年轻人中,淡然地抽着烟,看着他们进进出出,把装满了文件的铁皮箱抬进这间不大的套房里。
 
  穿着灰色风衣的中年人明显是这群人的头头。他身材异常魁梧,甚至都要微侧肩膀才能进门,留着寸头,五官坚硬,左耳只剩下一半,仿佛是曾被什么生物从耳根附近咬了一口,两腮的线条硬得像是钢筋,正在大口大口地嚼着口香糖。
 
  “客厅放不下就放到卧室里去。”他声如洪钟地喊着,“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雷厉风行懂么?”
 
  “我要的全都在这么?”白起环视了摆满整个房间的文件箱,打开其中一个,从中取出一份泛黄的文件。
 
  “全都在这了。”风衣男让所有的手下都出去,自己大摇大摆地从白起的烟盒里拿了一支桃源乡,点燃抽了一口,皱眉道,“还是那么难抽。”
 
  “你可以走了。”白起专注地看着文件。
 
  “你知道给你搞这些东西费了我多大的劲么?要不是我上个月升职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没有权限把这些东西从档案馆带出来。”风衣男十分不满白起冷冰冰的态度,“不过这样也好,以后我就不欠你人情了!”
 
  “你还需要帮我做一件事,不过不是现在。另外,这根烟的钱你需要另付。”
 
  风衣男骂骂咧咧地把烟头扔出窗外:“你小子是讨债鬼托生的么?”
 
  “我想你真的可以走了。”白起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他。
 
  “我还有几个大案子要破呢,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风衣男冲白起挥挥手,“档案我明天早上来拿,记住以后我到北京你请我喝酒,二锅头,高度的!”
 
  白起没再理他,低头看文件。
 
  风衣男走出两步,又转回身来:“刚才厕所里尖叫的那妞,前凸后翘的!是你女朋友么?跟你不太搭配,白瞎了个好姑娘!”
 
  白起冷冷瞪了他一眼,那人也不在意,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倒出五六粒一把扔进嘴里,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过了不多一会,街上传来阵阵引擎声,车队呼啸着离去。
 
  “他们是干吗的?”林夏从卧室里伸出湿漉漉的头。
 
  “给我送一些东西。”白起依旧在看着文件。
 
  “你还认识警察?”
 
  “你连房卡都能拿倒,还能看出他是警察?”白起对林夏这一次敏锐的观察力感到有些意外。
 
  “切!我老爸从小就教我怎么认出这帮条子,咱这双招子放得可亮了!”林小姐满口黑话。
 
  “不过严格说,他不算是警察。”白起点点头说,“今晚你睡床,我打地铺。”
 
  “哦!”林夏答应着,却还在原地磨蹭,眼睛好奇地望向白起手中的文件。
 
  “好吧……”白起无奈地说,“如果你想帮忙也可以,帮我找筛选出所有1940年6月到1941年底的文件。”
 
  “别自作多情了,我是在算你这么多文件要看到几点!明天本小姐还要早起去吃生煎呢!还要去东方明珠、南京路、外白渡桥……”
 
  “我懂了,你可以去睡了。”白起无所谓地说。
 
  “切!”林夏悻悻地走了,眨眼间又去而复返,“我……能拿一箱在床上看么?今晚的电视剧好无聊,我还要做个足膜,大概半个小时……”
 
  “只要你不吵,随便你怎么看。”白起说。
 
  吵?还嫌弃我吵?!你刚才找了一群陌生人出来进去,有多吵你知道么!还有那个莫名其妙打开洗手间门撞到自己洗澡的猥琐大汉,要不是因为是自己一时疏忽没锁门,早就把他揍得像那个变态“紫薯”画家了。
 
  其实就像林夏说的,白起根本不用担心林小姐会吵到他。只要让林夏躺在床上超过五分钟,这丫头肯定就会睡着的……
 
  白起看了看表,半夜一点钟,离明天艺术展最后的宴会只剩下十八个小时……
 
  当晚七点,海因斯收藏展闭幕宴会如期举行。
 
  场地依然设在和平饭店,为期三天的艺术界盛事终于落下帷幕。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闭幕式才是真正狂欢的开始,尤其是那些为此筹备了几个月的工作人员,巴不得今晚不醉不休!
 
  人群在舞池中疯狂地跃动着,一箱一箱的香槟被搬进会场,一箱一箱的空瓶被抬出去。这里有最好的美酒、最好的乐队、最好的舞池,为什么不尽情地享乐呢?没人会想那些让人惆怅的命题,更没人探讨什么艺术的真谛,今天晚上只适合探讨如何爱一个姑娘。
 
  “有请海因斯基金会创始人,路德维希·艾伯特·冯·海因斯先生为大家致闭幕辞。”
 
  掌声欢呼声中,轮椅被推上舞台。白发苍苍的老人接过秘书递上的演讲稿,戴上了带着银链的眼镜,努力地看清上面的字。
 
  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待着这位百岁老人的演讲。这只是走一个过场,今晚注定要狂欢到天明。
 
  台上的老人迟缓地看向台下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在看着自己,一瞬间让他想起自己父亲临终时那个期待的眼神。
 
  人群耐心地等待着,可是良久这个老人都没有说出一个字。这时整个活动的策划者们全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谁能想到完美的活动竟然在最后一刻出现了问题。
 
  “先生,您需要喝点水么?”跟随他多年的秘书乔瑟夫在海因斯耳边低语。
 
  “不,我亲爱的乔瑟夫,我很好。”海因斯叹了一口气,摘下了眼镜,收起了演讲稿,“你可以去喝点东西了,看你的脸色,我想你需要一些白兰地。”
 
  “可是先生,您……”乔瑟夫满面愁容。
 
  “我真的很好,现在我要演讲了。”海因斯报以微笑,让秘书安心下台,对等待已久的人群笑着。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莅临这个艺术展闭幕式。”
 
  掌声再度响起,海因斯用手势示意大家可以不用鼓掌了。
 
  “我相信今晚的来宾都认为自己懂得艺术,或者知道如何欣赏艺术。可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亲爱的来宾们,你们谁能告诉我,究竟什么是艺术?”
 
  人群中一片寂静,没有人有胆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回答这个问题,毕竟这里不是著名的画家就是评论家,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位传奇老人的提问,回答出正确答案似乎太过困难了。
 
  “其实这个答案很简单,就是你们。”海因斯沉静地说,他蓝色的瞳孔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执拗地想要把自己接下来的话刻在每一个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