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一个故事 天元局 2
二
烟雨胡同十八号,蓬莱间诊所。
北风在窗外黑洞洞的夜空中呼啸,可会客厅里却是暖意融融。
壁炉里干柴缓缓地燃着,偶尔噼里啪啦地迸出几个火星。壁炉旁摆着一株只有七片叶子的盆栽,正是白起用来制作“桃源乡”的那盆植物,此时也随着火光的跳动缓缓摆动叶面,如同摇曳着纱裙翩翩起舞的女郎。
白起坐在壁炉边的躺椅上,小木桌上的白瓷壶里泡着香甜的红茶,细白的瓷杯上镶着一圈银边,小碟里摆着几块砂糖。白起小口地啜着红茶,另一只手捧着一本硬皮封面的英文旧书细细读着。那是狄更斯的《荒凉山庄》,1853年的初版,放在其他人手里,收藏的价值恐怕更高于阅读。
可你不得不承认,书还是要放在合适的人手上去读。白起拿起这本书就像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绅士,伊顿公学和剑桥大学医学院毕业,25岁就拿到了行医执照,在苏格兰高地上还有一个贵族头衔等着他去继承。
红彤彤的火光照在他冰冷的脸部线条上,映出一抹赤色的弯月形光晕,如同被灯火映红的河水静静流淌。
茶几上还摆着一张纵横交错的棋盘,黑白棋子无声地躺在上面,像是安眠入睡的羊群……
有林夏存在的地方就一定像春节时的庙会一样热闹,而今天她却难得如此安静,托着下巴对着棋盘沉思着。
你也不得不承认,林夏安静的时候很美,就像古堡中沉睡的公主,冰冷的水晶床也会被她的美貌所温暖,枯萎的玫瑰也愿意为她的笑容而盛开,石头雕成的神像会为了她而放声歌唱。
当然这种美并不常见,也转瞬即逝,就像是深夜的昙花,只绽放一刹那便要凋谢。
“就是这一步!”
林夏高喊了一声,惊醒了对面沙发上已经睡着了的阿离,他揉了揉被震痛的耳朵,恍惚地四下看。
白起依然在静静地看书,背影笼罩在壁炉的火光里,而林夏却手舞足蹈地在对面嘚瑟着。
“赢了耶!赢了耶!”
“赢什么了?”阿离直到看到棋盘才想起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林小姐今晚不知道哪来的兴致,硬是拉着自己跟她下起了围棋,可这丫头又对围棋一窍不通,等到教会她基本的规则之后,走每一步都跟要了她的命一样艰难!不一会的工夫他就实在撑不住了,这才偷空打了个盹。
“你看看我这是不是赢了?这几个都连在一起了!”林夏兴奋地在棋盘上给阿离画了一条线,“看这五个黑子,终于连在一起啦!”
大小姐!咱们不是在下五子棋好不好?!
林夏看阿离脸色有些尴尬,愣了愣问:“我又下错了?”
“还好,还好!”阿离挠了挠头,嘬着牙花说,“要不我们改天再学吧?”
“为什么?”林夏嘟着嘴问。
“我怕你进步得太快,超过我这个师傅可怎么办?”阿离苦笑着解释。
一声不吭的白起忽然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阿离一眼,又转头继续读书去了。
“小鬼!你是不是唬我呢?!”林夏感觉这俩人的眼神交流有些诡异。
“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阿离口不对心地回答,“不过小夏姐你今天怎么既不去KTV也不去蹦迪,反而想起要下围棋了呢?”
“我需要美貌与智慧并重啊!”
“美貌与智慧并重是那些不够美的女人编出来的借口!像小夏姐你这种等级的美女还需要智慧么?你只需要胸大,不需要有脑!”
“小鬼!”林夏一把揪住阿离的耳朵向上一提,“你是在说我蠢吗?”
“不不不!我是在说女王大人您艳压群芳,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啊!”
“贫嘴!”林夏挑了挑眉毛,松开阿离的耳朵,“我是要去面试一个角色啦。那个导演是个死心眼,要求女演员必须真的会下围棋,说要有什么什么……那份恬静的气质!我感觉自己真的很适合那个角色,就是不会下棋。气质我当然是不缺的!”
“这个是自然!”阿离很狗腿地附和着。
此时白起又转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你那个对人类世界充满绝望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林夏抓起一个抱枕就想扔过去。
趁着林夏发飙的节骨眼,阿离已经悄悄地溜回房间了……
“你真的想学围棋?”白起问。
“学不学关你什么事?”林夏放下枕头,别过脸去。
“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不过请你不要在我看书的时候大声吼叫,这里是我们的公共场所。”白起优雅地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圈。
这下轮到林夏对妖物世界丧失信心了,这个家伙一天不讨人厌会死么?难道世界上有一种妖物就是以讨人厌为生的么?说不定啊!虽然她从老爹林建南那里继承了通灵的双眼,可有些妖物的本尊也是超过她能力范围的。比如白起,她始终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变的,说不定就是个扫把星转世!
“这个交易,你同意么?”白起毫无眼色地问,“只要你以后在公共场所保持安静,我就教你。对了,还要注意保持公共场所的卫生。上次你吃剩的薯片在沙发上摆了一周,最后还是我收拾的。”
林夏“哼”的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气呼呼地走向楼梯,到拐角处的时候探回身冲白起吼了一句:
“我拒绝!”
白起听着她“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微微挑了挑眉毛,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低头看书。
那声爆裂的关门声响过之后,会客室里再度恢复了白起最喜爱的安静。可惜他刚刚只看了一行字,身后的窗子就忽然响了,像是有人用尖锐的东西划过玻璃。
白起警惕地转过头去,平静的眸子里忽然涌上一股蓝色,从黑夜里隔着玻璃望过去有些瘆人。
窗台上有一双眼睛也在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莹绿色的光。
“很久不见了。”
壶嘴里倒出冒着热气的红茶,白起往茶杯里倒了一些牛奶,又加上两块砂糖,用银匙搅了搅,推给对面的“人”。
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夹住了茶杯把,把杯子捧在嘴边,粉色小舌头贪婪地把香甜的奶茶卷进嘴里。
白起丝毫不感到意外,他默默看着沙发上那只捧着杯子、以人立形态喝茶的白猫,点燃了一支桃源乡。两个好友多年之后的重逢,即便沉默再久也不会显得尴尬。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白起幽幽地说。
“那之后好多人都死掉啦……”白猫低头喝着茶。
“是么?”白起轻轻问了一句,但其实他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缓缓把身体沉入沙发里,向着天花板吐出一口白烟。烟雾飘荡,仿佛朝生夕死的蜉蝣,转瞬消散。
白猫从茶杯里抬头,露出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像两颗饱满的赤霞珠葡萄。
“我说,你现在泡的茶比以前香多了。”
白起点点头:“后来我在伦敦开过一家甜茶馆,可惜你没有机会去尝一尝。”
“小日子过得很丰富呀!”白猫龇了龇雪亮的牙,“开了茶馆,又开医馆,现在还要教美女下棋?我以后干脆也投靠你算了。”
“你听到了,她还没有接受我的条件。”
“她做得很对。”白猫放下茶杯,盯着那盘没下完的“五子棋”露出一个仿佛人类皱眉的表情,“让这种女孩学习围棋已经是一个错的决定了,但即便做一件错事,也要用正确的方法来做。”
这言下之意是即便让林夏来学围棋,也不该让白起这样一个不称职的人当老师,口气实在是大得很。
白起的脸上却依旧平静,没有一丝愠色。
“手谈一局?”白猫推了推棋子。
“求之不得。”白起脸上闪过细微的笑容,收拾好了棋盘,拿起四枚黑子摆在棋盘上。
围棋的规则是黑子先走,而先走的人将会在棋局中占有很大的优势。白起选择执黑,并不是想要占白猫的便宜,而是出于对他的尊重。在棋力不如对方,或者段位、年纪低于对方的时候,必须要主动选择黑棋,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
而现代围棋中,无论是中国规则还是日韩规则,执黑的人要在最终计算胜负结果时贴目。通俗地说,就是拿了黑棋已经算是占了便宜,为了比赛的公平,需要给白棋多算上几个子。因为规则不同,贴的目数也不同,笼统计算,执黑的人大约多占了七个子的优势。
但今天他们下的并不是现代规则的围棋,而是遵循中国围棋的古法。白起除了执黑之外,又在棋盘上摆了四个子,这就说明白起和那只猫在棋力上的差距最少有十一个子!
“哟!这么久不见你的棋力成长了啊!”白猫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以前我都是让你六子的,四个子真的可以么?”
“那就走着瞧吧。”白起目光不离棋盘,小心翼翼落下一子。
“这么有信心?那就走走看喽!”
对战过程中,白起一直很少说话,他的话本来就不多,一旦专注起来更是显得寡言。倒是那只猫捧着茶杯一直喋喋不休,东扯西扯,轻松自在的样子,轮到他下的时候,他就报出一个棋盘上的位置,让白起为他添上一颗白子。这种下棋的方式两个人都很熟悉,仿佛已经如此这般下了很多年。
“按理说你的棋力也算可以了,赢个当下世界冠军什么的我看也没多大问题。”白猫很欠地说,“不过遇上真正的高手还是不灵,还是缺了点东西。”
白起抬头盯着他,等他说出后面的话。
白猫倒是不着急,抬起后腿舔了舔几撮乱毛,又抬起爪子舔了舔滴在上面的茶水……
“你始终都缺了一股劲头,这股劲头关乎这棋的气质,我们管它叫棋道。”白猫得意扬扬地说。
“棋道?”白起看了看面前的这盘棋,虽说现在还看不出来任何漏洞,但主动权已经被白棋抢回去了,仿佛局势已经跟着白猫的思路在走了。
“对,棋道这种东西听起来玄之又玄,但有时候也很简单。”白猫的眼睛忽然一亮,“我的棋道只有两个字——胜利!”
白起微微摇头:“你只是好胜吧?以前你也经常为了抢漂亮小母猫跟别的公猫打架。”
如果猫也会脸红的话,那现在白猫脸上就该是那种表情。
“兄台,我不是狗,我也有自尊的好么?这种事情你还提它做什么!”
“那就解释一下,你所谓的棋道。”白起放下了棋子。
“解释这个问题,就必须从很久之前的我开始说起。”白猫眯着眼睛问,“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以前的故事吧?认识这么久,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么?”
白起淡淡地摇头。
“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死相!”白猫没好气地吹吹胡子,用嘴衔起那只他带过来的包裹,丢给白起。
“自己看吧。”
白起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的是《棋坛轶史》,扉页上还盖着某个图书馆的藏书章。纸质已经很旧了,边缘有些泛黄,但内页还是白的,仿佛很少被人借阅。
他大致翻了翻,其中无非是说些古代围棋名家的野史故事,作者文笔谈不上好,但故事离奇得很,不知道写这书的人哪来那么多鬼点子。
中间有一页被折过,引起了白起的注意,写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唐代围棋名家的故事:
唐朝帝王多好围棋,自高祖李渊开始一脉相承。到后来,甚至有了专门陪皇帝下棋的“棋待诏”这一职位,隶属于翰林院。
翰林院是唐玄宗李隆基设立的,起初是为了选拔有艺能的文人侍从,陪伴皇帝左右。诗仙李白便是天宝初年入选进的翰林院,而后发展到能替皇帝草拟机密诏书的地位,日后的权重也越来越大。翰林院中因有一技之长而入选者众多,如医待诏、画待诏,而擅于围棋的文人被称为棋待诏。
唐玄宗嗜好围棋,翰林院中仅仅棋待诏便有近百人,云集了普天之下棋艺顶尖的国手。而其中最为名不见经传,却又最为传奇的,便是人称“胜负师”的楚天元。
楚天元是松江人士,乳名鹿郎,自幼聪颖过人,三岁见其父与他人对弈,竟能比比画画指出棋盘中的错招,被视为神童。传说他五岁那年,与父游历琅琊山遇到大雪困阻,父子二人在松树之下避雪休憩,他困乏之际在父亲怀抱中熟睡,梦中见两仙人在松树之下对弈,坐北向南者白发银须,坐南向北者赤发红须。二人弈战正酣,竟没有发觉一旁观战的鹿郎。
那一局棋玄妙无比,远非常人所能理解,直杀得难解难分,最终陷入僵局,两位仙人长老良久也未再落子。此时一旁观战的鹿郎童心大起,拿起一枚白子投入棋盘之内,两个仙人竟然同时拍案叫绝。因为这看似无心的一子落下,竟然解开了一场杀局!抬头再看下棋的人竟然是一个小童,不禁大惊失色。
那赤发红须的老者输了棋局,神色恼怒,拂袖驾云龙而去。白发银须老者倒是大喜过望,指了指留下来的棋盘,问鹿郎愿不愿意接续下一盘。鹿郎心想,下下也无妨,却没想到这一盘棋一下就是十年!
那盘棋千变万化,好似整个世界上所有棋局的总和。鹿郎几次想要从梦中醒来,却实在熬不过棋道中的诱惑,继续落子。十年之后,鹿郎终于下完了最后一颗棋子,此时已经无棋可下。那白发仙人也只剩最后一颗白子,如果仙人此时落子,鹿郎便要输了。
但那仙人却将棋子投于地上,抚掌大笑,随即在云头一点,招来一只白鹤,跨了上去。此时鹿郎与那老者已经师徒情深,他跪地恳求仙人留下。仙人言说自己乃是上界北斗,与鹿郎有一段缘分,所以才在此等候,此时机缘已尽,不得不去。
临行之前,仙人问了鹿郎最后一个问题:“何为棋道?”
鹿郎不假思索地回答:“即是胜负。”
仙人笑而不语,指点着鹿郎前额,叫了三声“天元”之后,便驾鹤飞空,转瞬间消失于云间。
鹿郎一觉醒来,发觉自己依然在父亲怀中,树冠之外雪还没有停歇,于是将梦中所见告知父亲。父亲本不信他所说的故事,但拨开树下枯叶,果然发现一枚晶莹如冰的棋子!这才信以为真。
那天之后鹿郎就改了名字,从此这世上多了一个叫楚天元的不败棋手!
但天元之父怕儿子少年得志太过骄狂,从那天起就禁止他与外人对弈。天元十七岁那年,父亲病故了。三年之后他守孝期满,正式踏出家门,游历天下。
同年,与国手赵松石对弈于松江,十三局全胜!
一年后,与国手柳康年对弈于平湖,五局全胜!
同年,与国手袁如真对弈于长安,五局全胜!袁氏吐血于棋盘之上,从此归隐江湖,不再与人下棋。
两年之内,楚天元战无不胜,海内驰名,旋即入选了翰林院,成为棋待诏之首。
有同僚劝楚天元与皇帝下棋时,必须要故意输掉,否则难免有一天迎来杀身之祸。没想到楚天元不屑地看了看同僚们,说出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那是你们的棋道,我的棋道中只有胜负。我只为了胜利下棋,即便是面对皇帝,也是如此!”
之后唐玄宗李隆基曾一连七晚召天元入宫对弈,虽然一连输了七晚,但依然对楚天元大加赞赏,赏赐金银绸缎无数。
同僚对他多有嫉妒,屡次向他发起挑战,可最终都败下阵来。天元不仅仅棋盘上不输给别人,对那些手下败将更是极尽揶揄之能事。甚至会在规定双方思考时限的对局之中旁若无人地睡觉。对手听他鼾声雷动,便故意悄悄落子以消耗他时间,可棋子刚刚一落,他便从座上跳起,飞也似的下一子,然后回去继续酣睡,最终大胜对手,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彼时翰林院棋待诏之间一谈起楚天元,都是鼻子中哼出两行怒气,骂道:“此人眼中只有胜负,除此之外不通人性!”
久而久之,他便得了一个“胜负师”的“雅号”。他也不理会这名字中的贬义,反而自得其乐,依旧在棋盘上将同僚们打得落花流水。
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楚天元这种目空一切的人竟然收了一名弟子。某一夜长安大雪,楚天元从妓坊中大醉而归,路遇一伙在屋檐下避寒的乞丐。乞丐们在玩双陆的游戏,其中一个十五岁的乞儿连战连胜。楚天元在一旁看了很久,也许是见那个乞儿心思聪慧,当下便把那个叫玉奴的孩子带回了府中,对外宣称那是他的弟子传人。
从那天起,与楚天元对弈的人总会在他身边看到一个捧着茶壶的孩子,一双眸子星星似的闪亮。从府中下人们传出的话来看,楚天元并未教过玉奴下棋,只是让他每天服侍起居,或者在一边侍奉棋局。
可那个孩子果然聪慧无比,只是看了三年的棋局,竟然就慢慢找到了门道。
那时候长安城的酒肆茶楼里棋风甚盛,所以玉奴也不缺对手,渐渐在坊间闯出了名号。可得知这个消息的楚天元却勃然大怒,将玉奴训斥了一通,而后命他在家闭门思过,而且每日要跟楚天元下一盘棋,一天下不赢,就一天不能出门。玉奴的棋力再高也只是个孩子,每天都要被楚天元在棋盘上折辱一番,然后再眼睁睁看着师父得意扬扬地出门花天酒地。
如此这般,又过了三年。玉奴虽然依然是输,但是给楚天元造成的麻烦却越来越大,有几次眼看就要赢下来了,可惜最终都功败垂成。面对楚天元每天的调笑折辱,玉奴最终不堪重负,与一直密谋要推倒楚天元的其他棋待诏勾结在了一起,偷偷离开了楚府。
几乎所有棋待诏都乐于看楚天元的笑话,所以玉奴很快也被推荐入选了翰林院,和他的师父一样成了一名棋待诏。在入选翰林院的第一天,他就当着所有棋待诏的面,向那个他一生都想要打倒的敌人发起了挑战。
据说那天楚天元的脸色很平静,手里还揉搓着那枚他带了二十几年的白玉棋子,半晌之后依然沉默不语。人们都预想楚天元此时必将失态暴怒,却没想到他忽然放声狂笑,那眼神仿佛是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嘲笑了个遍,然后拿起桌上的挑战书拂袖而去。
那是一场并未在史册上有过任何记载的对决,因为实在太过惨烈,所以被皇帝下令从史书中删除了。
那一日,大明宫前的广场之上搭起了高台,高台背后是一面巨大的棋盘帷幕,手持高杆的士兵们时刻准备着将高台上的棋局重现在帷幕之上。皇帝已经登上了对面的城头,和他心爱的妃子一边饮酒,一边等待着棋局的开始。
本次对决的主人公从不同的方向走来,在高台之下停驻。当年的乞儿此时已经穿上了华丽的官服,严阵以待;而他的那位老师却一身白袍轻装,手里捏着一把细竹扇,还抱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懒猫,一脸轻松惬意的神色。
玉奴最终还是向楚天元行了礼,可楚天元却轻轻一笑,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径自走向阶梯。
不过他没有看到的是那帷幕之后,三百名严阵以待的棋士。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副棋盘,台上下的每一步,都将被传达到这里。他并不是在和玉奴一个人战斗,而是和三百零一名长安城中顶尖的棋手在较量!
鸣锣之后,棋局开始。
楚天元依旧是那样轻松,一手摇着纸扇,一手揉着那只野猫的下巴,每一招都是轻描淡写,但却毫无漏洞。玉奴却步步都在思考,即便他想不出应对的方法,对面城头早已安排好的内应,也会用旗语把那三百名棋手一起想出来的策略传达给他。
那面巨大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多了起来,仿佛两支军队在浴血厮杀,杀意越来越浓烈,甚至连皇帝都已经坐不下去了,走出了云罗伞盖,站在城头之上观战。
很多当时观战的人都在各种文献中侧面提起过那一局棋,其中有一点描述惊人的相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场棋局中厮杀的惨烈,但没有人能记得住那一局棋的棋谱。那是一局只应该出现在想象中的棋局,像是两个巨人持着山岳般大小的石斧,从一个黄昏战到另一个黄昏,从燃烧着火云的高天战到冰封刺骨的深海。
可惜,最终那局棋没有下完……
在漫长的思考过后,观战的人们只等来了一声呼救,而后一只身上染了血的白猫从阶梯之上跑了下来……
楚天元的尸体被抬回了府邸,没有一个人来他的灵堂吊唁。
没有人知道那天高台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楚天元究竟为何吐血身亡也成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但玉奴也很快被人弹劾了,一个月后被逐出了翰林院。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其他人不会在刚刚打倒了一个楚天元的时候,容忍另一个楚天元的诞生。
关于那局棋的结果众说纷纭,有人说楚天元最后赢了,也有人说以当时的形势继续发展下去,玉奴必胜无疑。可这一切都已经无从考证,因为那场对决的棋谱失传了。
它已经被人遗忘,但笔者依然希望有一天能重新见到那个时代两颗最闪耀的彗星留下来的痕迹。
这就是传说中的残局“天元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