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二个故事 隐龙泉 2
二
黑色老爷车沿着崎岖的山路蜿蜒而上。一周前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干净，车窗外风景肃杀，满眼都是冷峻的颜色。
窗外北风呼啸，只听着都觉得冷。林夏缩了缩脖子，用鞋跟敲了敲前排的驾驶座。
“好无聊，放点音乐听呗。”
白起在后视镜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递过来一沓黑胶唱片。
“这些歌都好老啊……还有交响乐……”林夏噘嘴，“公路旅行就要听点带劲的嘛！摇滚呀，舞曲呀什么的……你这什么车啊？连个USB插口都没有！否则插上手机就能放歌了。”
“这是1964年原产的奔驰普尔曼600，当年英国女王出访慕尼黑坐的就是这个型号的车。”白起冷冷地说，“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没有手机。”
“这么厉害！”林夏惊讶地说着，摸了摸座椅上柔软的皮革，“怪不得这么大呢，光是后排座椅就比我宿舍的高低床还要宽！”
其实不只女王坐过这种车，连当年梵蒂冈的教皇都有一辆定制版的普尔曼600，可以说这辆车代表着当年德国汽车制造业的最高水准。
“不过这么一说……那我岂不是和女王大人平起平坐了么？”林夏的关注点显然与众不同，美滋滋地说，“我早就觉得自己是皇后女王的命格……白起，以后要多多开出来带我兜风，别老把它锁在车库里生锈。”
“那老大可舍不得。”一直蜷在副驾上打瞌睡的阿离从椅背上探出头来，“你没看他平时出门都是坐出租么？”
“太败家了，出租车钱可比开车的油钱贵啊！”林夏说。
“你也太小看老大的计算能力了。”阿离笑眯眯地说，“油钱算什么！这种车型早就停产了，全世界也剩不了多少辆，万一开出来坏了哪个部件，想换一个都换不起！”
“白起你都买得起这种车了，买个零件算啥啊？”林夏满脸嫌弃，在她心里白起就是小气的代名词。
白起专注地看着路面，仿佛没听到一样。
“嘘！”阿离瞪了瞪她，小声说，“老大要是真有钱，每个月还用等到交租日那天才去打款？他是存了不少老古董，可要么就是些卖不出去的，要么就是舍不得卖的。现金嘛……我反正是很久都没涨过薪水了！”
“看把孩子委屈得……”林夏同情地捏着阿离嫩得能滴水的脸，“这次姐姐带你好好洗个温泉，就当给你发年终奖了。”
阿离咧嘴刚想笑就感到后脊梁骨一阵阵凉风，扭头看开车的白起正用余光冷冷看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寒战。
白起能答应林夏一起来温泉，全都是阿离捣鼓出的结果。
那天林夏录完节目回到家，阿离就注意到这位大小姐仿佛有什么心事。她平时是很注意保持身材的，一般晚上都只吃一个苹果，或者喝一杯酸奶，连吃块巧克力都要负罪一整晚。那天林夏回家的时候正赶上他和白起一起吃饭，阿离知道她吃得少，只是随口客气了一句“要不要来一起吃”，没想到这姑娘竟然一屁股坐下，一口气就吃了三碗米饭！白起倒是没说什么，他平时吃饭也从不回碗，盛多少就吃多少，细嚼慢咽能吃一晚上，可阿离的那份却被林夏都吃光了。
阿离看着空荡荡的电饭煲一阵沮丧，使劲刮出了小半碗饭粒。刚要吃的时候被林小姐发现了，说了一声“还有啊”就把碗接了过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饭碗已经空了，碗底比镜子还干净。
“我吃饱了！”
阿离看她摸着肚皮站起来就要上楼，心说吃完就溜哪成，赶紧把她拦住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夏这才把怎么录节目，怎么遇到了汤寻，还有汤寻邀请自己泡温泉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很明显他不是要泡温泉，他是要泡你啊！小夏姐！”阿离听完一针见血地说。
“这倒无所谓……”林夏没精打采地摇头。
“这怎么能无所谓呢？”阿离紧张地看着白起，可那位大哥依然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饭桌前，把饭碗捧得跟圣旨一样，一粒粒地吃着。
“他人品不错，长得又帅，又有钱，又没谈过恋爱，不像那群恶心的大叔，一张嘴就是要包养你什么的。”
“这么好的男人为啥会看上你啊！”阿离拼命摇晃着林夏的肩膀，仿佛想把她从噩梦中摇醒，“小夏姐！醒一醒！你天生就是当小三的料啊，不要被他迷惑了啊！”
“滚！”林夏真的醒过来了，一脚把他踹到边上去，拎起包走向楼梯。
“既然你已经执迷不悟，那还犹豫啥呢？”阿离从地上爬起来，悲壮地问。
“这个不好说……”林夏犹豫了一会，终于说，“我是听笑笑说的……那个温泉据说闹鬼……她一听地址就不想跟我一起去了，还劝我也不要去……”
“鬼？！”阿离愣了足足三秒钟，忽然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上，“你还怕鬼？世界上哪有鬼，只是恶灵嘛！恶灵再恶也比你差远了！”
“你说什么？”林夏一瞪眼，扬起手里的皮包。
“我是说，你不用怕……大部分所谓的闹鬼事件，都是人们以讹传讹自己吓自己的。”阿离转了转眼珠，“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去。有我坐镇，就算是恶灵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真的？”林夏这次倒来了精神，她自从上次被上官炼的手下抓走之后，对恶灵还是心有余悸的。
“真的！”
“那……”林夏不说话了，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了一直闷头吃饭的白起，好像在等着白起说点什么。
少女之心啊！这就是少女之心啊！阿离是多么鬼机灵的少年，当时就明白了。于是对她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白起我来搞定！
等林夏上楼之后，阿离才凑到白起跟前，殷勤地给他盛了一碗鸡汤。
“老大，你也去吧！你看你都两年多没有出去玩了，而且也快过春节了嘛，大家一起泡个温泉洗洗身上的晦气。”
“我没有兴趣。”白起端着饭碗一本正经地说。
“你就不想放松一下么？”
“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很放松。”
“这么说就没有人情味了啊！”阿离无奈地摊手。
“人情味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必要吧。”白起放下空碗，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去厨房里洗。
阿离小尾巴似的跟进来，很狗腿地给白起递上橡胶手套。就算洗一个碗白起也是要戴手套的，他没少因为这个事情被林夏嘲笑。
“老大，你刚才没听小夏姐说么，”阿离鬼鬼地眨了眨眼，“那个地方闹鬼耶！你不是最担心她遇上危险的吗？上次为了去救她，我可是亲眼见你在高速路上掉头了！”
“所以我肯放你去。”白起挤了一些洗洁精在碗里，“上次的事情我已经去交过罚款了。”
阿离这下急了：“可是你不担心鬼，那人呢？那个叫汤寻的小子，我听着都恨不得要嫁给他！你就不怕小夏姐被人抢走？”
白起听到这话果然停下手中的活儿，站在原地，仿佛在入神地听着流水声。
有戏！阿离心里开了花。
“跟我没有关系。”
白起淡然地说了一句，仔细地洗好碗，自己回房间喝茶去了，把阿离一个人晾在了厨房里。
可没过一会儿，阿离又来敲门了，这次是捧着电脑来的。
“出去，我要喝茶了。”
“就一会儿！就一会儿！”阿离捧着电脑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老大你上一次泡温泉是什么时候？”
“西安事变之前，骊山华清池。”白起想了想说。
“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阿离把电脑放在白起面前，“老大你自己看吧，看看现在人们泡温泉是什么样子！”
白起疑惑地看向电脑屏幕，眉梢忽然急促一跳。
屏幕上正在放一段视频，温泉之中，男男女女，场面不堪入目……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可学什么不好，非得学日本人这一套伤风败俗的东西！”阿离偷偷地把光盘的外盒藏好，痛心疾首地说，“假想一下，如果没有老大你这一团正气镇压，这泉水中只剩下小夏姐和那个笑起来两个酒窝的小开，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白起的眼皮也跟着跳动了几下。
“到时候可就悔之晚矣了！”阿离又在那把火上浇了些汽油，看见白起合上了电脑若有所思的样子，阴谋得逞地问，“老大，现在有何感想？”
“春节快到了……”白起点了支桃源乡，深深吸了一口，“是该洗洗身上的风尘了……”
嘀！嘀嘀！
阿离忽然听见车后一阵刺耳的笛声，这才从白起恐吓的眼神中回过神来。后视镜里一辆重型卡车正要强横地从内侧车道超车，完全不顾他们这辆小车是否会冲下山崖。那辆车上盖着厚重的帆布，一道道绳索将里面的东西固定牢靠，仿佛载着很重要的货物。
白起很冷静，手上猛打方向盘，惊险地避开了那辆车，可离护栏最近的地方也不过二十厘米，护栏之外就是万丈深渊了……
“神经病啊！”林夏气急败坏地摇下车窗，探出去半个身子，对着那辆卡车大声骂着。
“快回来，你这样更危险。”白起从后视镜里瞪着她。
直到那辆车拐过了山路，林夏才把身子收回来，拍拍白起的肩膀：“刚才开得不错，救驾有功，回头本女王好好赏一赏你。”
“这算什么，老大当年可是职业赛车手！”阿离插嘴，“蒙地卡罗公开赛听说过么？”
“什么东西？”林夏的确没听说过。
“闭嘴。”白起冷冷止住了阿离。
林夏耸耸肩，无所谓地躺在靠背上，反正白起这个人神秘得很，以前干过什么事情都不让她意外。
车子循着那辆卡车走过的路，缓缓转过了一座矮山，视线忽然开阔起来了。
面前是一座背靠大山的村庄，看这里的建筑已经很古老了，很少有砖木混合结构的房子，大部分都是纯木质的老屋。虽然有些简陋，但依然很整洁，说明住在这里的人很爱他们的家乡，就算房子比不上城市里的高楼大厦，但依旧打扫得干干净净。
村子里飘荡着经年不散的白色雾气，隐隐仿佛仙境，但雾气中却隐隐有股淡淡的奇怪味道。
“地图上写的就是这儿啊……”林夏拿出那张会员卡，对了对地址，“地址没错，可怎么看不到那个房子呢？”
白起见有个老婆婆正牵着一条土狗迎着他们走来，于是停住了汽车，拉开车门下去走到老人面前。
“请问——”
“哎哟！”老婆婆一直低头走路，忽然面前站了个人让她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你们是来泡温泉的？”
白起点头。
“年轻人，你算是来对地方啦！北京最好的温泉就在咱们这儿！”老婆婆颇为自豪地说，“你闻闻这个雾气里的味道，那就是温泉里的硫黄味儿！咱们雾泉村家家都有温泉，你要去哪家？”
“请问这个地址怎么走？”白起把那张黑卡递给老婆婆。
老婆婆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上面的字，忽然脸色大变，刚才还笑逐颜开，此时却不知为何动了怒气！
“不知道！不知道！你问村儿里谁家我都给你指，这个我不知道！”
不仅是那老婆婆发怒了，就连那条温顺的土狗都对白起拧眉瞪眼，亮出了尖牙。
“走！这些个城里人……”老太太气哄哄地低头走开了，留下白起一头雾水。
奇怪的是后面连续问了三四个村民，都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们龙泉山庄到底在哪里。
“看来那位汤先生人缘可不怎么样啊。”阿离讪讪地说。
林夏也没说话，让白起继续向前开。终于，他们遇上了一辆给龙泉山庄送食材的小货车，司机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穿过这个村子，沿着老河道边上的公路向上走，就在山上！”司机指着夕阳下云雾缥缈的山峰。
三人抬眼看去，雾气缥缈之中果然隐约能看到一栋大房子，比起雾泉村里的老房子可奢华多了，简直像是欧洲某个王室的温泉行宫。
“谢谢您！”
三个人重新上车，在村民们怪异的目光中，向山腰处的龙泉宫一路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