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六个故事 白发鬼 一
一
深夜，北京南三环边某大厦地下室，一盏孤灯随着浑浊的气流摇晃着。灯影之下，孤狼般的男子独自整理着文件，银发如刀锋般闪烁。
这份工作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把文件按照分类装进棕色文件袋里，不需要任何智商和技巧。但是桌上的文件有小山那么高，做事的却只有杨戬一个人。
“这才几个月呀，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门口有人叹息。
“长官？”杨戬木然抬头，发现是个咬着烟卷儿一脸痞气的汉子。他曾是自己的上级联络员，记得上次见面时，他的掩护身份还是在影视城当副导演，据说那份工作能让他泡到不少妞，人们都叫他“王导儿”。
“别叫我长官，我哪有你这么丢人的下属。”
“天兵9527，向您报到。”杨戬起身行了个天兵军礼。
“今儿不谈工作，我就是来看看你，放松点。”
王导儿说着往桌上扔了一条点八中南海，两瓶72度二锅头，还带了一只塑封的北京烤鸭。
说到放松，这可能是杨戬这个天兵唯一不会做的事情，屋子里很快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还是这副闷葫芦的揍性！”王导儿摇头小声骂道。
“我……又错了么？”杨戬双眼中透着不解，最近这几个月以来，他已经被狠狠地批评过无数次了。
“你当然错了。”王导儿无奈，“不过我说了你也未必能懂。”
屋子里再度陷入沉默，只能听到文件纸张摩擦的声音。过了一会，王导儿仿佛彻底放弃了。
“我是真拿你没辙啊！”他叹着气，扔给杨戬一根烟。
杨戬不抽烟，可这是长官递来的烟，等同于命令。
“灭魂枪呢？”王导儿给他点了烟，自己也点了一根。
“上交了。”
“太过分了！”王导儿愤愤不平，“一个执行局一线的天兵，被发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装文件！这分明是连脑残都能干的活！”
杨戬沉默着吸了一口，两个人口中的烟雾缓缓升空。
“走吧，换个地方聊聊，我在这待一会儿就憋屈难受。”王导儿说着就出门了。
两个人坐电梯上了大楼的天台，靠着栏杆抽着烟，呼吸着夜里清冷的空气。
杨戬在这座大楼里上班已经一个月了，还是第一次到这片天台上来。其实上个月他还在清洁组，专门负责为一线天兵们收拾残局。那之后不久，他又被降职了，从已经很让人瞧不起的清洁组降到了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不到半年时间，他已经被降职五次了。
这栋大厦是对外租赁的，楼里都是普通的上班族，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这间十平方米不到的地下室里竟然有一个天兵！甚至绝大多数天兵都不知道这里的存在，连王导儿都是打听了很久才找到的。
“怪就怪你执意要去找那个巨寇啊！”王导儿说，“我之前是不方便跟你说，现在就告诉你吧！这么多年以来，所有要寻找那个巨寇的天兵，都没有好下场呀……”
杨戬更加沉默了，他本来就不懂怎么和人交谈，尤其是聊到那个他始终追不到的罪犯的时候。
“你也别愁了，这事儿愁也没用。我估摸着，过段日子你的事情就会有转机。”
“什么转机？”杨戬嗓音艰涩地问。
“虽然情报还没有传达到我这个级别，但是据我最近对于天兵部署的分析，很快就会有大动作了！”王导儿神秘莫测地说，“可能我们已经离那个人很近了！”
听到这句话，杨戬双眼中闪烁着野狼般的光芒。
“别激动！这事儿现在跟你没关系！别说你了，连我都没能掺和一脚进去。”王导儿语气稍缓，“不过我估计等真的抓住那个人，你的处分也该取消了吧？”
杨戬点头，眼望着天台之外广阔而漆黑的城市发呆，远空中响起沉闷的雷声。
“下雨了？”王导儿摸了摸掉在脸上的雨滴，转头对杨戬说，“我先回去了，你在这有什么难处就给我打电话。”
“谢……”杨戬很艰难地要说谢谢，他很少对别人说这句话。
“别跟我客气，谁让你叫过我一声长官。都是那群王八蛋……”王导骂骂咧咧地走向电梯口。
“对了——”他忽然回过头问杨戬，“虽然你并没有抓到那个家伙，但也算间接提供了重要的情报，按道理即便不嘉奖也不该受到处分才对。你到底是怎么把上面惹毛的？”
杨戬摇头，仿佛从未在乎过这件事情的理由。
“我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搞的？除了正常的通报程序之外，你还做了什么？难不成搞了人家的小老婆？”
杨戬想了一会儿，木然说：“可能……是我……问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问他，那个人究竟做了什么。”
一道闪电劈落，风雨随即而至，浇灭了杨戬手上的香烟，最后的一点火光也消失了。
电梯门关闭之前，王导儿又向杨戬站着的地方望了一眼。
那头银发在雨夜中依然醒目，像是一道永不消失的闪电般存在。除了这个家伙之外，在人间界活动的天兵大多会易容成普通人的模样。
他就像是一尊花岗岩雕像那样顽固，风雨再大，石头也还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