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七个故事 饕餮客 三(一)
三
第三天傍晚，前门外大街。
白起站在街头，手里撑着那把好似穹庐般的大伞，默默注视着细雨中稀少的行人。
这场雨从昨晚开始下起，直到现在还没停。虽然已经小了许多，不妨碍人们出行了，但在坏天气的影响之下，本来十分繁华的商业街显得有些冷清。
此时满汉楼中的所有人都已严阵以待多时了。今天一整天的时间满汉楼都没有接待任何客人。陆雨岚给伙计们放了假，把蓬莱间诊所的所有人都叫来帮忙，只是为了等待着那位神秘来客的到来。
这都是林建南的主意，他很自信地在白起面前夸下海口，说接待这种事情他最拿手了，交给他一准没问题。
白起点了支烟，在雨中望着满汉楼门前那巨型横幅：欢迎领导莅临视察。好像某县长下乡时村委会门前拉的标语。
可能交给他处理是个错误的决定吧？不过错与对，也只有当事情发生之后才能做判断了。
街对面就是Fugin，沈醉一手创立的那家高档餐厅，如今也已经是陆雨岚代管的产业之一。虽然沈醉已经消失很久了，但这里的生意还是那么火爆。陆雨岚经营得很好，她很好地学到了沈醉的精明和品位，那里依然是北京城有钱人最喜欢的餐厅。想一想在这之前，陆小姐还是个闷闷的小厨师，又倔又硬，看来人都是逼出来的。不到一年时间，这里已经物是人非。好在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那么多年，那么多人从自己生命中经过，可又有几个人能够留下来。
白起吸着烟，听着雨声，仿佛并没发现林夏走到了他身后。
“看什么呢？”
林夏穿了一身迎宾礼服，还专门化了彩妆。她今天的职务是迎宾员，也是林建南安排的。
“看雨。”白起冷冷地说。
“雨有什么好看的？”
林夏把头伸出屋檐朝天上看了看，成千上万的雨丝连在一起就像绵绵的绸线一般，把天空和地面连接在一起。
“紧张了？”林夏抱着肩膀走到白起的伞里。
“为什么这么说？”白起扭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
林夏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即便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可每次白起那样看着她的时候，她身上都还是会有那种抑制不住的冷意。
“不紧张？不紧张一个人跑出来看雨？你又不是诗人，哪有那么敏感细腻啊！”林夏咧了咧嘴。
“哦……”
白起点了点头，又安静了下来。伞下只有细细碎碎的雨声和两个人平静的呼吸声，那把伞就像是隔绝了整个世界。
“唉……”林夏忽然感觉有点窘，“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还真的紧张了不成？”
“为什么我不能紧张？”
“因为……”林夏转了转眼珠，“因为你是白起啊！”
白起忽然盯着林夏看了一小会，一双眸子宛如碧蓝的海水，深不见底。
“看我做什么？”林夏把头扭开，脸颊有些发烫。
“你刚才说的……”白起熄灭了烟头，“很有道理。”
他说完便把伞交到林夏手中，踱着步子向满汉楼大堂走去，细雨中的身影宛如一阵清风。
林夏愣了一会，忽然笑了。
“耍什么酷啊……”
“哎呀……这个小妞儿长得真是俊啊！”
林夏回头，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色眯眯的老头子，胡子眉毛都是白花花的，穿得花里胡哨，脚下还穿了双潮鞋，戴了个圆框墨镜，有点像《七龙珠》里的龟仙人。
刚才那句话就是他说的，此时他正满脸猥琐地上下打量林夏呢。
这条街属于老城区，周边还有不少没拆迁的老街坊，他们平时经常到满汉楼来吃饭。林夏琢磨这老头也应该是满汉楼的老主顾了，没好意思直接开口骂人。
“大爷，今天这儿被人包了，您自己回家煮碗面吃吧？”
“天上之姿！”
“龟仙人”乐了，露出一嘴的黄板牙：“小姑娘你真是天上之姿啊！”
“天上地下海底世界都无所谓了，您老人家岁数比我爷爷都大，就别琢磨这个了。”林夏不耐烦，“赶紧回家，下雨天路滑，回头再摔着。”
“爷爷这个称呼好！”“龟仙人”脸皮极厚，还是赖着不走，“很亲切，很纯洁。”
“好！好！爷爷您现在可以走了吗？”林夏过去搀着“龟仙人”，“您家住在哪里？远的话我帮您叫辆车？”
“不忙！不忙！先让爷爷抱抱！”“龟仙人”说着就要伸手抱林夏。
林夏终于恼了，看这老家伙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流氓地痞，这么大岁数了还想要占小姑娘便宜！这种人如果不教育一下，这个社会恐怕就没救了。
于是一个背摔过去，“龟仙人”被扔在了路边的花池里。好在是雨后泥土松软，林夏也没使足力气。但那老家伙的身子骨也十分硬朗，一咕噜身跳了起来，把林夏吓了一跳。
这老色鬼身上有功夫！
“烈性！”“龟仙人”不但没恼，反而挑起大拇指称赞林夏，“我就喜欢烈性的姑娘。”
这时候，听到外面吵闹的白起和林建南也出来了。
“什么情况？”
“他——”林夏怒气冲冲地指着“龟仙人”，“他调戏我！”
“别开玩笑了闺女！”林建南被气乐了，“这老头子一看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即便有心恐怕也早就无力了！”
“哎？！你这个娃娃怎么说话？”“龟仙人”听了这话挺生气，“我老爷子身子骨硬朗着呢！”
“等一下。”
白起忽然止住了要继续嘲笑的林建南，走到“龟仙人”身边，盯着他看了一会。
“您今晚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吃饭！”老头子还有些不服气，腰板儿拔得很挺，“这间饭店，今天晚上被我包了！”
“你？！”
林夏和林建南同时咧嘴，那个传说中无所不知的先知，不会是这个为老不尊的“龟仙人”吧？！
“等候您多时了，请吧。”白起毫不怀疑，让出了一条道路。
老头子神气地哼哼着，抖了抖身上的泥土，迈步走进了满汉楼。
“还不快去。”白起瞪了一眼已经呆住的林家父女。
“真的是他？”
“以我的经验判断……”林建南装的劲头又上来了，“越是放浪形骸的人越有本事，比如我。”
林夏撇嘴，拽着老爹追了进去。
白起望着他们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身后忽然有人低声说话。
“老大，都准备好了。”阿离从一辆黑色奔驰老爷车上下来，他这才刚刚赶到。按照常理说他应该一直都在这里准备才对，不过白起今天交给了他一项特别的任务。
白起向那辆车望了一眼：“通知后厨的天野虎彻和陆雨岚，开席！”
满汉楼大厅中，林建南正殷勤地为那位神秘来客沏茶倒水。
“老爷子，您抽烟？”
“不抽？”“龟仙人”撇着嘴，有点得意忘形。
“喝茶？”
“不喝。”
“吃点水果开开胃？”
“这个嘛……”“龟仙人”眯缝着眼睛看林夏。
“女儿，还不给你爷爷剥个橘子？！”林建南福至心灵，“干爹，您看这样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
林夏一愣，可见老爹在一边直冲自己打手势，也不好再说什么，从果盘里挑了个橘子给老头子剥了一个。
“天上之姿！天上之姿啊！”老头子嚼着橘子，嘴里还在叨咕着那句话。
“干爹，还不知道您贵姓？该怎么称呼？”林建南很狗腿地蹲下来给“龟仙人”捶腿。
“老夫平生最爱吃，挚爱美食者为老饕，你就叫我饕老吧。”
什么饕老、先知，看起来也就是个老色鬼嘛！林夏心里暗暗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