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城这家人(平安扣)第九章3
“什么诗人,整个一公共汽车。”一个秃头阴冷地发了话。林智诚认识他,文联的一个作家。还在他当年小山摆摊时,读过这作家写右派的小说,印象里右派除了挨饿,就是想女人,食色两方面都饥渴难耐。
男人说起这类话题总是兴趣盎然,大家围拢过去,催秃头说说怎么个公共汽车。秃头比比划划:“她冯红什么出身?戏子呀。你们想想,卖弄风骚是老本行,不知跟多少男人有过一腿。那回唐局退休,局里干部合影,京剧团赵团在她背后举起一只鞋子,开个玩笑,她登时跟人家翻了脸。这可是我亲眼看到的。”
几个男人品味着这个细节,都笑起来。
“你们想想啊,要是不搂粗腰,不抱大腿,她冯红从前一个唱戏的,能当上处长?有天下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她敲开某领导家门,半个钟头后领导送她出来,还亲自把雨衣披在她肩上。啧啧,真是怜香惜玉啊……”
“你当真雨里守了半个钟头?”有人问。秃头有些自得:“当作家嘛,就得有这种执着精神。”
林智诚再也听不下去了,走上前,用柺重重敲了下椅背,吓了几个人一跳。“有意思吗,一群大男人背后议论一个女人?”他说。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认识他。秃头道:“好像今天是作家诗人聚会,没请残联的。哥们,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这儿不带你玩。”
“你说什么?”林智诚一把抓住他衣领,脸色铁青,“不带我玩?你他妈再胡说八道,我掐死你信不信?”
林智诚的手粗大有力,秃头喘不上气来,脸憋得通红。这瘸子恶狠狠的,明显是来找茬的,没准还跟冯红有点瓜葛。想到这层,秃头汗都下来了,冯红知道非整死他不可。他嘴唇打着哆嗦,忙告饶:“兄弟,我胡说八道,我嘴欠,别跟我一般见识。”
还不快滚!林智诚一搡,他跌倒在椅子上,忙不迭拿起自己东西跑了。其他几个人见来者不善,也跟作鸟兽散了。
这顿饭吃着没啥意思了,林智诚想回去。转过身来,才发现冯红扶墙站着。她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一幕全看在了眼里。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帮家伙……”林智诚摇摇脑袋,冯红冲他挤出个笑容。人们背后的指指戳戳,她已习以为常,可今天当着林智诚面,她还是很不自在。她要了两瓶矿泉水,
递给他一瓶。
林智诚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他并不渴。多少年前,他曾憧憬过自己功成名就,跟冯红见面的那一刻。而今,当初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和冯红坐在一起,平静的连他自己都奇怪。服务员进来,往铺好红桌布的圆桌上,摆着白酒、饮料和写有客人名字的桌牌。林智诚跟冯红聊着屈原,聊着文化产业,心里在想着,眼前的冯红和传说中的冯红,到底哪一个更接近于真实的她?凭他对女人的认识和了解,现在还难以做出结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眼前这个眼角有摺,鼻头油光,越看越陌生的中年女人,与当年那个敢爱敢恨,和自己耳鬓厮磨、生死与共的姑娘,确实不是一个人了!
冯红主持晚宴,代表文化局答谢诗人作家和企业家们捧场。她周到细致,挨桌敬着酒,还特意与林智诚、刘爱国对饮两杯,感谢他们对文化事业的支持。刘爱国夸冯红那几句诗写得好,冯红说嗨,我那两下子拿不上台面,在诗人面前班门弄斧了。说着她一甩头发。就这个习惯动作,林智诚又看到了当年她的影子。他低头喝了一口酒,苦涩涩的。五粮液,好酒,不该出这股味啊。
他醉了。
冯红从林智诚手里拿到两套房转手倒卖,挣了三十来万。孩子在北京念书花销大,又惦记着日后出国,她需要钱。离婚后她没再成家,空旷的房间里,虽
然偶有外人留宿,却始终缺少一位理想的男主人,林智诚的出现,让冯红萌生重温旧梦的念头。这天回到家,带着微醉她把顶灯、落地灯全打开,从衣柜找出一堆衣服,站到穿衣镜前挨个试着,左看右看端详着自己。嗯,样子不磕碜,身材保持得还不错。她冲镜子里自己抛了个媚眼,哼唱起早已不唱的《宇宙锋》:
“我这里假意儿懒睁杏眼,摇摇摆,摆摇摇,扭捏向前。我只得把官人一声来唤,一声来唤,奴的夫哇,随我到红罗帐倒凤颠鸾……”
可自打那回喝酒后,林智诚始终回避着冯红。买房的事,也是打个招呼让她自己跑的。物是人非,林智诚不愿重温震后那段撕心裂肺的感情。
“你就不想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一天晚上,冯红邀林智诚过去聊聊,林智诚推说公司忙没时间后,她在电话里幽幽地问。
林智诚回答:“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要是老回头看,会很累。”这时候,他对冯红婚姻为啥不幸福,一个人过日子是不是艰难,已经不感兴趣,更不想深究原因。尽管不完全信那些传言,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还是觉得冯红跟那些官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冯红握着电话听筒的手在颤抖,她没想到林智诚这样铁石心肠,无情无义。自己最珍贵的青春年华都给了他,可他居然如此轻描淡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前的事,从前的回忆,真的能轻而易举的一笔抹掉吗?她鼻子发酸,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如果换成别的女人,婚前失身或许可以遮掩过去。可她遇上的,偏偏是个放浪形骸的海员,什么都瞒不住他。新婚之夜,冯红始终不肯说出那男人是谁,她怕愠怒的丈夫会杀了林智诚。
这件事给婚姻罩上了一层阴影,就算冯红再爱他,在丈夫眼里也可能是逢场作戏。他每年有两个月长假在家,喝过酒后变着法折磨她。就像经历过寒冬蹂躏,在春光里肆意疯长的野草,丈夫不在的日子,她就跟那帮子文人混到一起,反正也要被人嚼舌头,她不再顾及自己形象。后来做了母亲,当上科长、处长,才有所收敛。结婚第十个年头,丈夫提出离婚,他在沿海某城市又找了个小他十几岁的女人。冯红只提出一个条件:儿子跟她,由她抚养。她没要丈夫一分钱。
电话那头,林智诚模糊地听到几声啜泣。他说:“冯处,我很尊重你。咱们好歹也算公众人物,注意一些影响。”
冯红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人家就是想跟你待会儿,说会儿话,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可对不起,我晚上真的有事不能去。还有,那两套房我听说你出手了。你买房时怎么说的?你说家里间量小,想换大平米,说儿子将来结婚也要预备套
房子,我才按成本价给的你。可以说除了市里的头头,跟我们公司利害攸关的几个人,你是唯一破例的,就算我亲戚也不会这个价给他。你倒好,一倒手卖了!当然,房子你交了款,就是你自己的,投资也好,自己住也好,跟我没啥关系。不过我告诉你,做人要实诚,这辈子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欺骗我!”
两人的关系一下子生分起来。
这时,尝到炒房甜头的冯红已经上瘾,既然林智诚不给面子,她转而去求张存柱。柱子喜出望外,爽快答应帮她。
当初第一眼看到冯红,柱子就有些心猿意马。冯红大眼睛顾盼生情,额头那道伤疤,倒增添了几分俏丽和妩媚。再看王卫东,自己的老婆,皮肤粗糙黝黑,就算回城当了干部,也摆脱不掉农村土渣味。有回,跟建设局几个头头喝酒,大家开玩笑说他娶个女强人、丑老婆。他一拨拉脑袋:“好使就中,老婆又不是花瓶摆设,丑点怕啥,关上灯都是杨贵妃。”大家呵呵笑着,为他这个杨贵妃理论碰杯。可打心里,张存柱对林智诚是又羡慕又嫉妒,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他一个瘸子,大老粗,凭啥?
从前,冯红在柱子眼里遥不可及,她也没正眼瞅过王卫东这个对象。现在,张存柱看到了希望,既然她渴望挣钱,喜欢钱,那么一切都好办。盯着冯红依然年轻的背影,他像看到一只小兽,
在奔向早已布好的陷阱,心里涌动着报复的快意。